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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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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重返皇宮
1
時維九月,長安城在瑟瑟秋風中抖落最後的風華。
一輛宮車,兩名內監、兩名宮娥,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把先帝才人武氏從感業寺接進了大內……
事在大唐永徽二年(西元六五一年)。
早已知情的掖庭令趕到皇后所居的仁壽殿,請皇后示下:新進宮的武氏安置何處?
王皇后沉吟良久,遲疑地說:「就在南內為她找一處地方吧。」
皇城居長安的中軸線北端,分三大塊--朱雀門北面的大片宮殿稱西內,以太極宮為中心,是天子正衙,大朝和節日接見百官的所在;與之相連但地處東北角的一片宮殿為東內,以大明宮為中心,擁有大片配殿和宮室,還有一個大花園,環繞著龍首池和太液池,那裡在太宗時,原是供太上皇養老的地方;而南內在遠離皇城的東南面,在通化門與春明門之間,地處長安市區,與太極宮所在的西內隔了勝業、崇仁兩片街區,以龍池為中心,經龍首渠水道可通東內的龍首池和太液池,而陸路有夾城相通,那是專供皇帝往來的專用通道,交通很是方便。南內以興慶宮為主建築,周圍也有一大片宮苑,在那裡登樓,可眺望街景,傾聽市聲。這以前,武氏便居住此宮,但只是五品才人,眼下掖庭令給她送來的,是內庭正三品的服飾,奚官局也為她配置了八名宮娥,這已是正三品婕妤的待遇。
不等安頓好,武氏便去仁壽殿謝恩。
武氏明空本是先帝才人,一度侍奉神武的貞觀大帝,說起來,是當今皇帝的後母。
皇帝的后妃,除皇后外,其餘的妾在制度上屬於內官,共分八個等級,即四妃、九嬪、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二十七寶林、二十七御女、二十七采女。武明空二次進宮,由正五品才人上升為正三品婕妤,婕妤拜見皇后一點也不能草率,尤其是初見,必是冠服大禮參拜。
王皇后倒很是寬仁大度,她笑盈盈地揚起手,示意左右宮娥扶武婕妤起來,又讓她坐在自己身邊,並拉著她的手,問起感業寺的生活。武婕妤一一作答,態度從容,口齒伶俐,還帶幾分靦腆。
王皇后對武婕妤的第一印象很好。宮中規矩,雖無煩贅言,但王皇后還是多說了幾句,武氏點頭稱是。告辭後,王皇后望著她那嫋嫋婷婷的背影連連點頭,又向西宮苑--蕭淑妃居住的地方--發出無言的冷笑。
王皇后成心要給皇帝一個驚喜,事先沒有奏明皇帝。一直在和大臣們議事的皇帝直到下午才得知消息,果然喜不自禁,急匆匆趕來相見。
才進門,皇帝立刻張開雙臂,把拜伏在地的武婕妤拉起來,上下左右仔細地將她打量一遍,並沒有鬆手,說:「唉,翠微宮一別,就是兩年--」
武婕妤抬眼一望--院子裡,內監、宮娥,排兩行雁陣,在望著他們,站得稍遠的,還掩著嘴在吃吃地笑,忙將自己的手抽回,且低聲提醒道:「陛下!」
皇帝卻一點也不在乎,再次挽起她的手,一邊往裡走,一邊說:「怕什麼,從今往後,我們再也不必偷偷摸摸了!」
進到裡間,武婕妤將皇帝捺坐在龍椅上。皇帝雖然坐下來,卻仍未鬆開那緊緊握住的纖纖玉手,又向四周掃了一眼,說:「不行,她怎麼讓你住這裡呢?這太委屈你了,朕要改封你!」
武婕妤說:「皇后大恩大德,臣妾永世難忘,眼下只要能朝朝夕夕陪伴皇上,就是臣妾如天之福了,皇上若再加恩,只怕臣妾受之不起。」
皇帝卻仍一個勁地搖頭:「你以為她真有這麼賢慧嗎?可別太天真了!」
武婕妤抬起頭,盈盈秋水一瞥,「皇后對臣妾可是一片真心。」說著,又湊近來,在皇上耳邊低語說:「臣妾看得出來,自從那次皇上和她來感業寺上香,問答之際,她一下便看出了我們的關係,如今她不計較,且有心成全,不管怎麼說,這是一片好心,十分難得。」
皇帝聞言,只無言地撇了撇嘴,又撫著武婕妤的髮鬢,好半晌才說:「不說她了,我們說些別的。哦,對了,朕好久沒有聽你唱歌了,今天,為慶祝我們重新聚首,你該為朕清歌一曲。」
武婕妤一顫,目光如水,泛起漪漣,望著皇上淺淺一笑,不再稱陛下,而是喚著皇上的乳名說:「阿治,你還記得我的歌,眼下還想聽?」
「記得,太記得了,聽到你的歌聲,朕立刻回憶起以往的歲月。先帝在含風殿養病,朕卻和你在偏殿那個小閣子裡調情。小閣子裡靜悄悄的,微風輕拂,連一根髮簪掉地的聲音也能聽到,我們都提心吊膽,怕得要命。其實,先帝那時身染重疴,根本管不到這些了。呵呵,那情景,朕一回憶起來,就像還在眼前呢。」
武婕妤一下羞紅了臉,朝四周望一眼,輕輕地將皇帝一推,說:「去,還有臉說。」
這一推其實是一拉,兩個動作是相連的,這樣,皇帝反倒挨得更近了,兩張臉幾乎緊貼著,皇帝趁勢挽住她的脖子,且一個勁地央求道:「唱吧唱吧,朕都等不及了。」
重回舊地,武婕妤感慨良多。此時此刻,她確實想唱歌,唱什麼呢?有傾,只見她輕輕地咳了一下,然後便嬌鶯宛轉,低低地唱了起來: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
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取石榴裙。

皇帝用手指在几上敲著,且隨著歌聲進入那個想像中的境界。
一曲方終,皇帝仍未盡興,笑著拍手說:「好,好,這歌朕尚未聽過呢,叫什麼名字來著?」
「曲名《如意娘》,詞和曲都是臣妾所作,讓皇上見笑了。」
聽說武婕妤懂音律,皇帝再次叫好,且念著歌詞說:「好一個『開箱驗取石榴裙』!媚娘,這是你在感業寺中思念朕時寫下的嗎?」
武婕妤不直接回答,卻追問道:「什麼什麼,陛下剛才叫臣妾什麼?」
皇帝嘻皮笑臉地說:「朕叫你媚娘,武媚娘,怎麼,你不高興叫這個名字?」
武婕妤收斂起笑容,低聲嗔道:「你怎麼能這麼叫臣妾呢?這『武媚娘』三字可不是陛下能叫的。」
皇帝涎著臉皮,有些像無賴似的笑著:「朕明白,這是先帝對你的稱呼,可眼下先帝的所有都歸朕了,自然也包括你。」
武媚娘的臉更紅了,水盈盈的大眼晴裡,春意盎然,目光肆無忌憚地在皇帝身上掃來掃去,就像能看穿五臟六腑似的--這個男人,也是個皇帝,可是,他能和自己心目中那個聖天子偉丈夫合二為一嗎?
皇帝早憋不住了,見媚娘的雙眼在自己身上睃來睃去,如同得到了訊號,雙手立刻就伸了過來,先是捧著媚娘的臉忘情地親,後又移到胸前,再往後,便將她放倒,俐落地撩起衣裙,俯身上來,竟在那一片雪峰玉谷間狠勁地舐著,親吮著……
媚娘當然早有準備,她半推半就地躺下來。當皇帝上來時,她的身子輕微地顫動,眼睛往外噴出火焰,呼吸也急促起來,思維則緊跟著皇帝的動作,在深入,在回憶,也在比較,她好想找到那久違的、一直縈繫於心的奇妙感受。開始,她似乎找到了,且一度進入那如醉如癡的夢幻之中,但這美好的感受一瞬即逝--皇帝唇紅齒白,風度翩翩,似畫中人物,令所有女人動心;但皇帝肉酥骨軟,身上缺少粗獷有力的陽剛之氣,不是她心目中的偉丈夫。皇帝很愛慕她,以平等的地位待她,但她卻更喜歡躺在一個居高臨下的、不可一世的、深具征服魅力的男人身下,寧可被他割碎,吃掉,也無怨無悔。於是,當皇帝高潮迭起時,她卻總像欠缺什麼。
面對身下心儀已久的女人,皇帝的衝動來得快也去得快。精力虛耗的他,其實更像一個有貪心而無好胃口的鄙夫,面對美食,行動是那麼顢頇,那麼遲緩。更可悲的是此人並無自知之明,以為自己在這種事上也是天下第一的男人,所以,他仍像對自己的臣下一樣,目空一切,不顧他人感受。
事畢,尚未下馬,他便得意地捏著她的鼻子,說:「小媚娘,你終於領教到了朕的功夫,昔日的夢,朕今日為你圓了!」
媚娘顯得無情無緒,只勉強地笑了笑,半是嘲諷半是調侃地說:「就完了?」
皇帝不由一怔。這以前,他和其他妃嬪們做這事時,也要這麼問的,每回總可得到許多讚美之詞,不是「謝陛下的雨露之恩」便是「陛下虎躍龍騰,臣妾真是受恩匪淺」……
然而,今天身下這個女人卻口氣不同,竟然說了句「就完了」。不完了還要怎的?皇帝想發火,但轉念一想,這話答得多妙啊,這分明是盼望能得到君王的長久寵愛,盼望能朝朝暮暮,雨露承恩。他想,她太委屈了,朕一定要滿足她。
想到這裡,他想有所表示,於是用左手支頭,斜倚在媚娘的身邊,貪婪的目光兀自在玉體橫陳的媚娘身上留連,不一會兒,像是有了新話題:「媚娘,朕覺得你很像一個人。」
「誰?」
「文德順聖皇后。」
文德順聖皇后,這可是先帝的原配、當今皇帝的親生母親長孫氏!長孫氏生前母儀天下,慈德昭彰,逝後先帝隆褒,不再立后。這「文德順聖」四字,便是先帝親諡。她雖在媚娘進宮前便已逝世,但媚娘卻從別人口中多次聽到過對這位皇后懿德的稱誦,因而對她追慕不已。不過,皇帝眼下正和自己做愛,怎麼想到親生母親身上去了呢?想到此,不由有些噁心,臉上也立刻嚴肅起來,說:「看你都想到哪裡去了!」
皇帝仍是涎著臉笑著,說:「是的,你真的像。」
媚娘不想和皇帝討論這個無聊的話題,只微微地歎了一口氣。
皇帝餘興未盡,仍一個勁地纏著要和媚娘談風月,談情愛,且用憐憫的口吻,問起她這些年來一人守著蕭寺古剎的荒涼歲月。媚娘不由煩了,乃將倚在自己身邊的皇帝往懷中拉了拉,柔和地說:「阿治,你睡一會吧,看把你累的。」
皇帝順從地躺下來,與媚娘頭並頭,腳疊腳,又將她放在胸前的右手拉上來,做了自己的枕頭,還把媚娘的乳頭,噙在嘴中,像孩子似的發嗲撒嬌,並用濃濃的鼻音說:「呶呶呶,朕依你的,可朕要這麼睡,好不好?」
媚娘歎了一口氣,只好將皇帝緊緊地攬在自己的臂彎裡,像哄孩子似的說:「好吧,你就這麼睡,好好地恢復元氣,明天早晨才能精神飽滿地接見臣下。我看先帝每一次見臣下時,都精神抖擻,頭腦清醒,思維不亂。」
皇帝可不想學先帝,就是想學也學不來。乍見媚娘,他太興奮了,哪有心思去想明天的事。但經此折騰,他確實太累了,腦袋一遇上媚娘柔軟的臂彎,就像小船駛進了平靜的港灣,立刻安穩下來,於是,剛才嘴裡還唧唧噥噥的他,只一會兒便響起了均勻的鼾聲……
媚娘早已意興闌珊,想抽出自己的乳頭,可她的身子向後移動一點,睡夢中的皇帝的頭便自動跟上來,總是不鬆口。望著睡在自己懷中發嗲的皇帝,她不由得想,這個人雖只比自己小四歲,卻像小了二十歲,睡在自己女人的臂彎裡,卻把這個女人想像成自己的母親,真是不可思議!
他為什麼是這樣呢?
唉,可憐的阿治,身為皇帝,什麼也不缺少,唯一缺的可能就是親情。宮中人際關係冷漠,太子身分未確立之前,相互猜忌,甚至骨肉相殘;及長便要分府,所謂晨昏定省只是走過場,縱是母子,又怎能像民間的母子一樣,日日承歡膝下?更何況阿治是幼年喪母--長孫皇后死時他還不到十歲,大概記憶中的母親,正是自己這個年齡,這個模樣罷。難怪他望見自己,竟然想到了母親……
想到這裡,她不由抿嘴一笑--自己曾經是阿治的後母,阿治也曾經是自己的晚輩,他既然戀母,自己就不能扮演長孫皇后嗎?
然而,王皇后一道懿旨,他們之間的關係便顛倒了--本是兒皇帝,竟變成了夫皇帝,多荒唐啊!
縱然如此,可也不能小看這個戀母的小男人,他是能讓自己脫出苦海的「慈航普渡」。有他的一句話,勝過自己在佛前念一萬遍阿彌陀經,沒有他,自己便只能長伴黃卷青燈,那還不如死呢。
想到此,她不由有幾分慶幸,幾分悲傷--剛才唱過的《如意娘》,又在自己耳邊迴響……
唱著唱著,迷茫的眼裡,便再次浮現出那個人的身影來--高大偉岸,龍行虎步,不但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在朝堂上縱橫捭闔,來到後宮脂粉堆裡,也一樣指揮倜儻,旁若無人,那雄渾豪邁之氣,簡直能傾倒世上所有的女人。而她在他那裡,曾經有過一次不尋常的承恩,且給她留下了至死不忘的印象。
一晃十多年,為了能找回那場景,那感覺,她幾乎夜夜做夢,可機會卻一瞬即逝,再不重來。深宮禁苑,勝似囚籠,為排遣心事,她才寫下這首《如意娘》。今天,阿治會錯意了,以為是為他而歌。
這個小男人!
2
大唐貞觀十二年,與皇帝患難相隨的文德順聖皇后崩於仁壽宮,這事於秉性剛強的貞觀大帝是一個不小的打擊,為此,他近半年都心情鬱鬱。
做臣子的為讓皇帝開心,有人竟出了徵歌選美的點子。
自二十七歲登基,貞觀大帝便以天下為己任,焚膏繼晷,兀兀窮年,一心就想把國家治好。宰相房玄齡說得好,天下如大器,一安難傾,一傾難安。從諫如流的貞觀大帝記在心中,能不朝乾夕惕?可眼下心境確實不好,聽臣下一說,竟一時沉吟不語。
故皇后的哥哥、中書令長孫無忌向皇帝推薦已故功臣武士彠之次女,說此女才色無雙,可備後宮佳選。
其他臣子也不甘示弱,紛紛向貞觀大帝推薦自己心中的美女。
貞觀大帝終於點頭了。就這樣,才十三歲的武明空,便首次登上了宮中來迎的小型宮車。
當內監來府中宣旨時,跪在紅氍毹上接旨的母親雖不敢哭,卻也愁蹙雙眉--後宮從來是女人的怨鄉,多少豆蔻年華的少女進宮,等於進了囚籠,得蒙雨露之恩的又才幾個?女兒此去,縱不受排擠,遭迫害、深宮獨處卻是肯定的。可自從丈夫去世,親族疏慢,她一個婦人能有什麼辦法?
明空卻胸有成竹地勸母親說:「木已成舟,傷懷何益?再說,孩兒此去焉知非福!」
說過便從容上車。
在他人口中才色俱佳的武明空面聖時,太宗文皇帝並沒有多看她一眼--一同獲選的有五名大家閨秀,她們站成一排,低頭恭請聖安。御座上的皇帝此時興趣早又轉移到國事上來了--他正準備親征高麗,似乎已忘記了選美的事。見五個女人在向他跪拜,只點點頭,便揮手讓她們退下,後來,傳旨給明空的封號,僅只是五品才人,這還是看在武士彠當初毀家紓難、助高祖起兵的份上。
深宮歲月悠悠,一晃就是三年多。多少個黃昏落日,多少個獨宿佳人!景陽鐘鼓催人老,梧桐落葉誰來掃?廊下鸚哥歎,階前綠苔生,看到的,聽到的,無不令人傷心感懷。早熟而又豐姿綽約的武才人,一直未蒙皇帝召幸。有時,黃昏將近,她也曾獨立階前,隔著宮牆,望見一隊隊的內監宮娥從宮院的巷道中走過,皇帝端坐在龍輦上,閉目養神,如一尊臥虎,「臥虎」雖無專寵,可就是不曾在她居住的院子前停一停,嗅一嗅;有時,貞觀大帝也會突發雅興,於是,笙簫嗚咽,琴瑟嚶嚀,陣陣細樂,從龍首池方向傳來,聽得武才人神思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進宮已數年了,隨眾妃嬪侍宴的時候雖多,單獨侍寢的機會絕無--後宮粉黛三千,武才人一枝獨秀,若是個好色之君,留意風月的天子,日日在後宮留連,在石榴裙下混日子,何難從百花叢中將她挑出?叵耐那李世民偏偏不重女色重江山……
一曲《如意娘》,道不盡心中的悲苦,她想起離家時,母親那一份擔憂--四十六歲才結婚的母親,已把人生參悟透了,她的擔心不謂無因。
人呵,人!胸中縱有千步萬步妙棋,也要一步一步走來;縱能拿得出雷霆霹靂手段,也須一個施展的平台。可她的平台在哪裡?眾多的妃嬪,翠袖紅裳,蝶舞鶯歌,就像多寶格中的青銅小擺設,皇帝偶然看見,才會拿在手中把玩一下,不然,縱是黴得起了冬瓜灰,也無人理睬。古往今來的皇宮內苑中,多少妙齡女子獨宿深宮,遺恨終生,她只不過是其中一個!
不甘心,不認命,人生的悲劇,眼看就要鑄成了。不想就在她快要絕望時,機會終於來了……
大唐貞觀十五年,皇帝命兵部尚書李勣為朔州道行軍大總管,未幾,與薛延陀戰於諾真水,大破之。這一仗唐軍斬獲頗多,單馬匹就達數千。李勣知馬上天子愛駿馬,紅旌報捷時,從中精選了十匹良駒,送到京師,供天子駕馭。
皇帝一時高興,便帶著大隊禁軍,也帶了不少後宮佳麗,一同去光化門北禁苑廣場點驗。
薛延陀屬鐵勒部,地處塞北,本產名馬,上貢的十匹,自然是千中選一。果然,當御馬監將這十匹駿馬牽上來時,左右禁軍,一齊喝采。
皇帝仔細看過這十匹駿馬,面上露出欣喜之色。半生征戰的他,《馬經》讀得爛熟,一一比較後,指著其中一匹青鬃馬說:「好,好一匹『獅子驄』!十匹千里駒,以此馬為上。」
獅子驄俗稱「菊花青」,是一種長著青色長鬃毛的駿馬,隋文帝時代,朝廷曾從西域獲得一匹,文帝視若珍寶,不想後來天下大亂,此馬也流失民間,待貞觀天子當政,記起此馬,下旨尋找,可惜找回時,此馬已老,貞觀大帝為此嗟歎不已,想不到今天,竟又得到一匹。當下喜出望外,繞著此馬走了一圈,一時心血來潮,袞袍一甩,露出一身黃金鎖子甲,腿一抬,便要親自試馬。
這一下,可慌了左右大臣,新貢之馬,尚不知習性,萬一有個閃失,這可是天大的責任。於是,眾臣紛紛上前攔阻。
「這算什麼,朕半生征戰,什麼烈馬沒騎過?就不信此馬不服朕的駕馭!」
老臣魏徵諫道:「有道是善游者溺,善騎者墮。這些年陛下勞形案牘,馬術未免有所荒疏,可不能輕試。」
御馬監也上前諫道:「此馬十分頑劣,初來生地,與群馬並繫御廄,它不吃不喝,又踢又咬,已連傷數人,陛下萬萬不可輕試。」
貞觀大帝聞言止步,卻示意身邊的右武衛將軍李大亮上。
李大亮行武出身,騎術十分了得。接旨後,立刻接過韁繩,用手在馬背上拍了拍。馬回頭望了新主人一眼,打了一個響鼻,似是對主人的承認。李大亮於是為它披上鞍韉,牽著它在廣場上遛了兩個圈,然後趁其不備,猛地躍上馬背。不想此馬頑劣,見有人上來,先故作馴順,可才走了半個圈,突然一下躍起,前蹄騰空,後腿直立,李大亮不曾提防,竟坐不穩征鞍,一下被甩下馬背。
接下來,陸續上去三人,個個都是好騎手,可不是被甩下馬背,就是一個滾翻,馬在上,人在下,折腿斷胳膊。
貞觀大帝見狀,好不焦躁,說:「此馬性子如此暴烈,何人才能馴得?」
眾將一個個你望著我,我望著他,竟無人應對。
不想就在這時,身後傳出一個嬌滴滴的聲音:「不就是一匹『菊花青』嗎,要馴服有何難哉?」
貞觀大帝聞言,不由回頭瞟了一眼--聲音出自後宮佳麗叢中,說話的是一張生面孔。他不怒不惱,倒是懷著幾分好奇心,說:「你是何人?」
那小女子閃身出列,拜伏在地,回奏道:「臣妾武氏,為興慶宮五品才人。」
皇帝掃她的冠服一眼,略閉一閉眼睛,終於記起她就是武士彠的女兒,於是說:「小女子偏偏喜歡說大話,但不知你有何手段,能馴此烈馬。」
武明空不卑不亢,口齒伶俐:「陛下賜臣妾三件物事,臣妾便能將它馴服。」
皇帝仍然微睨雙目,很不屑地說:「哪三件?」
武明空奏道:「一鐵鞭,二鐵檛,三匕首。鐵鞭擊之不服,則以鐵檛檛其頭,再不服,則以匕首斷其喉,有此三物,天下無不馴之烈馬!」
貞觀大帝聞言,如空谷足音,且驚且喜,看她時,不再是用眼角來瞧了,而是目光如電,迅速將眼前的麗人掃了一眼--武才人不但光豔照人,且柔媚中不乏英武之氣。更奇的是她竟敢於大庭廣眾之中,從容應對,且出語驚人,這可不是後宮常見的庸脂俗粉,分明是一位有膽有識的巾幗英豪。
於是,烈馬不讓她馴了--當天夜裡,貞觀大帝卻要親自來馴這匹「菊花青」……
3
興慶宮的一間小配殿裡,皇帝似是從天而降。
四年來,武才人時刻在盼望著這天,可乍見眼前景象,她又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千真萬確,面前確實站著神武的貞觀大帝,且用那如炬的目光緊盯著她。
「你叫什麼?」
「臣妾武氏。」
「朕問你入宮前的名字。」
「武明空。」
「唔,這個名字不好,有些像尼姑。武士彠怎麼給你取這樣的名字呢?」
「稟陛下,這名字是臣妾之母楊氏取的,楊氏十歲喪父,為贖罪愆,皈依蓮座,一心向佛。」
「嗯,這就怪不得了,不過,既已進宮,再叫明空便不相宜,朕為你另取一個好不好?」
「若蒙陛下賜名,不啻天降之福!」
「你姓武,長相又柔中帶剛,不如就叫武媚娘好了--《武媚娘》本是一支曲名,為立部武曲,你該聽宮人唱過。」
武媚娘先謝過皇上賜名,又低聲回奏說:「稟皇上,臣妾也會唱這支曲子。」
「何不唱一回?」
武媚娘唱過《武媚娘》,貞觀大帝便鼓掌嘉許。接著,她又唱了好幾支曲子,每次都得到了讚賞。
這才是真正的初見,顯得十分隨意。因武媚娘口齒伶俐,貞觀大帝很開心,問過一些瑣事後,又說:「你原來見識過馴馬?」
武媚娘說:「臣妾從未見過馴馬。」
皇帝說:「那你怎麼說得頭頭是道?」
武媚娘說:「臣妾以為,馴馬亦如馴人,能為我用則罷;不為我用,縱是嘶風追日的駿馬,亦必殺之。」
皇帝不點頭,也不搖頭,只問:「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武媚娘會意地微笑,說:「此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陛下又何必說穿?」
皇帝一聽此言,再次把目光盯在她的身上,足足看了半天。接下來,他又與媚娘說了一些時政,這本不宜與妃嬪們談的,但今日貞觀大帝興之所至,竟然無所顧忌。不料武媚娘竟然成竹在胸,有問有答,一副治大國若烹小鮮--可不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而是指揮若定,遊刃有餘的神態。
皇帝不由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說:「媚娘,所幸你只是個女子,不然,朕一定要將你--」說著,手在頸下狠狠地一拖,做了個「殺」的手勢。
武媚娘不由一怔,說:「是臣妾失言,致使陛下動怒?」
皇帝寬厚地笑了笑,一手將她攬在懷中:「說到哪裡去了,你的見識遠在他人之上,身為女子,更加不凡,讓朕有驟遇知音之感,哪裡捨得殺你呢?你畢竟只是個小女子啊!」
接下來,進宮四年,巴望了四年的武才人,終於澤被大唐天子的雨露深恩--御榻上,十七歲的武才人,與四十五歲的貞觀大帝各使出了平生手段。
在皇帝眼中,今晚要征服的,可不是平日常見的後宮麗人,而是天生慧根,智珠在握,能壓天下男子一頭的奇女子。自己半生征戰,多少豪傑授首,可要把一個巾幗英豪完全征服在自己身下,可是破天荒第一遭,能不使出平生手段?
而在武媚娘眼中,自己終於得幸於天下第一人,他可不是一般的父業子承的玉面公子,而是一刀一槍殺出來的馬上皇帝,是讓普天下的梟雄都要俯首認輸的真龍天子,是四夷擁戴的「天可汗」,自己得與「真龍天子」合巹,算是雲從龍,風從虎,哪怕是初上戰場,也不能讓他小看。
這一場惡戰,直戰至天柱摧頹,天河倒灌,這才雲開雨霽,各自收兵。御榻上,整暇有序的貞觀大帝,以手支頤,取俯瞰的姿勢,再次緊盯身邊的對手,像在研究,又像在欣賞--媚娘戰罷,意猶未盡,目光灼灼,如一隻靈巧的小狸貓,對接一眼,色授魂與,大有捲土重來之意。但貞觀大帝一念才動,便立刻警醒,只說:「殆矣!吾老矣,竟不敵一小女子。」
伶牙俐齒的武媚娘立刻恭維道:「皇上神武,披堅執銳,臣妾莫敢攖其鋒!」
話雖委婉,卻大有挑戰之意。貞觀大帝只得轉移話題:「奇怪,這以前,朕竟沒有發現你,要是早十年、二十年你就在朕身邊,那該多好!」
媚娘微微歎息說:「只恨臣妾未能早生,無福見皇上年少!」
貞觀大帝不由感動了,捧著她的臉,仔細端詳,又在她眉間比劃著,再次從內心發出感歎:「可惜了啊,這眉宇、這眼神,若生在男人身上,便是帝王之相,或者,就是另一個朕。--是的,大唐自朕之後,應該還要出現一個貞觀大帝!」
從皇帝進宮後與自己一席對話中,武才人已窺見到了什麼,眼下不能不有所警惕了。她雙眼定睛望著皇上,小心應對說:「陛下取笑了,帝王之相應該是生在男子身上的,小女子一身俗骨,何來龍虎之姿?」
皇帝搖頭說:「面相之術,朕平日也曾悉心揣摩,不然,如何能網羅天下英雄?」
誰是天下英雄?英雄也能出現在脂粉堆裡嗎?武才人不敢再接下去了,因為再接下去,就要涉及到一些敏感話題,面對雄猜霸氣的貞觀大帝,她不敢稍有疏忽。
可皇帝卻興趣正濃,說:「上天有眼,總算讓朕發現了你,不然,悔之晚矣。」
武才人聽著喜不自禁,心想,皇上終於將我從百花叢中分辨出來了,說這話,分明是一種暗示,是預訂佳期,看來,自己將擅專房之寵了。
自文德皇后薨後,皇上不是再未立后嗎?若成為昭陽殿裡第一人,又會是什麼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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