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跟著領導走

隨著人類社會變得越來越複雜，村莊成了市鎮成了都市，不得不面對任何大團體遇上複雜任務都會遇上的一個問題——不管是要建立文明，或是要決定該去哪吃晚餐，全部無法逃避這件事。總結一句話，需要有個人做決定。

最早期的人類社會是如何組織起來的，我們並沒有非常暸解。人性就是如此，我們可以說，總會有人喜歡指使他人，不過何時這變成一項工作而不僅只是個人愛好，整個過程並不完全清楚。
我們可確定的是（如前文所說），農業開始之後沒多久，人類就發明了不平等。做得好啊。考古學家仔細檢視初期人類聚落的房舍大小，就能看出端倪——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太大差別。這些社會看來相當平權。但是人類開始種植作物之後過沒幾千年，開始冒出菁英階級，他們的房舍要比其他人的還要更寬廣更炫麗。在美洲，如此興起的不平等似乎在農業開始以後大約2500年到達巔峰；可是在舊世界呢，差距就這麼持續拉大增加。為什麼呢？有個可能的解釋是說：舊世界有牛、馬之類的役用動物，可以用於交通以及拉犁耕田，就更能生產可以一代傳一代的個人財富。那最頂端的1%就此誔生。

而且到了某個時機，這些菁英不再僅僅比其他人更富有一點點，還開始實際管理統治別人。最早期的城邦國家，所擁有的統治者大概最像是精神層次或宗教的領導者，可是接下來到了大約5000年前，埃及和蘇美（現在的伊拉克）兩地皆有了不一樣的變化，出現大家最愛統治方式的最初期例證——世襲君主專制。有一塊蘇美石碑十分有用，它把所有的國王（單單只有一位女王）都按順序列出，這表示很有可能是人類歷史裡最早幾位國王的具體紀錄。然而，有一大堆顯然是無意義的廢話，沒什麼幫助。石碑上頭提到的第一位國王，阿魯利姆（Alulim），據記載統治了28800年，一看就知道不可能，因為這表示到現在他還有超過22000年要統治呢。

究竟，為什麼人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選擇「挑個傢伙負責管理一切」的方式來做決策？顯然，人們並沒有太多選擇。一開始的那些統治者可能是用武力奪得權力，或是某種強迫的高壓手法。不過這看來也可能是和戰爭有關——埃及的法老王朝開始於埃及被征服而被統一之際，而且蘇美的國王是在城際衝突加劇的時候出現。之後一下下，西元前2334年，即蘇美諸王之後幾百年，被鄰邦忙著建立世上第一個帝國的薩爾貢大帝（Sargon of Akkar）征服。在墨西哥，瓦哈卡谷地裡，考古學家在這一處就能看到以上所有歷程——差不多3600年前採納農業之後沒多久，聖荷西摩戈特（San Jose Mogete）一開始只是個小型、均等、非階層化的村落。過了差不多一千年，和鄰近村落的衝突加劇，財富與不平等增加，直到2400年之前它被一位酋長統治，谷地落入戰爭狀態，而聖荷西摩戈特已移到山上，還開始建造防禦性的城牆。

「領導者先出現呢，還或是戰爭先出現？」這差不多就是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但兩者確實看似攜手並進——對其他的每一個人都很不幸，就算是你寧願維持一個小而平等的村莊也沒有辦法。對戰爭迷來說是個好消息，我們會用好幾章討論戰爭，不過在這兒我們還是把精神集中在領導者身上。

我曉得很難相信人類有幸運、頭腦清的時刻，可是三不五時成為國家領導者的人並不真正適合這項工作。事實上，這恐怕並不讓人覺得意外：就連起心動念想要統治一個國家，你大概至少得要有一點點超乎常人。有些人一早起床要挑雙襪子穿都覺得困難——想想看真要為全國人挑雙襪子穿是何等難事？

當然，有許許多多不同類型的領導者，國家被領導者困死還有許許多多方法。你已遇過形形色色的官僚：世襲的王朝、依據神權的治理，用武力奪權，還有各式各樣的獨裁手段。哦，你也會有民主選舉。我們會在下一章很快看一下民主搞砸的例子；至於本章，要探討的是歷史上最無能、糟糕、根本擺明了是個奇葩的獨裁者。

先從秦始皇開始好了，這是中國第一位皇帝，眼光遠大再加上殘暴卻有效率的做事方法，塑造人類現代社會到一個相當嚇人的地步。不幸的是，他那些錯亂、窮兇惡極的過分手段也把這帝國瓦解了。

秦始皇把戰國時代分裂的七個國家統一起來，透過巧妙狡詐的外交策略逐一征服各國。在他之前沒人辦得到：西元前222年之際，羅馬只不過正想要開始往義大利以外適度擴張，成為一個帝國，秦始皇建立的龐大政治實體會比他們還持續得更久。

他不僅做到那樣，還在同一時間啟動一連串改革，設下組織現代國家的標準：降低封建領主的影響力並且建立中央集權的官僚體系，把書寫、錢幣和度量衡都標準化，建設重要的通訊基礎設施，像是道路系統以及早期的郵遞服務。哦，他開始建造最初幾段邊城，後來成為萬里長城的一部份。

那麼，「秦始皇的問題出在哪兒？」這麼說好了，不幸的是他這麼做都是靠著鎮壓反對者、禁止反對的思想、處決不同意他的人，還用武力逼迫農民為他的各種建設計畫提供勞役。了解到歷史演進的趨向，那些大概全都不足為奇。

比較令人吃驚的在於他用這一切前所未有的中央集權以及無遠弗屆的通訊網路都是為了：簡而言之，他用來追求長生不老藥。
秦始皇胸懷大志，熱衷於長生不老，他認為釋出這個新國家的能力就可以使出渾身解數去搜尋永生的奧祕。他向全國發出通告，不管是醫師還是兵丁或者生意人，來自各個偏遠地區，都被要求應該為他的個人追求付出心力。他把個人的追求當成政府的重大提案，中央朝廷接收來自各個邊哨的定期進度報告，各種草藥和製劑的樣品全都送來供他參考。其中之一，所有醫師都得要向國家登記。某個角度來看，這是種初期型式的中央集中化醫療系統。另一方面，其實根本算不上。

真是可惜，對他而言這並不是一個絕佳的醫療系統。他對長生不老藥的追求正是他衰敗的原因，實在是個經典的超級反派作風。據信，他試過的長生不老藥裡頭有很多含有汞。自然而然，這汞就把他殺死了。（還很可能在他死之前汞中毒已經把他搞瘋了，身為一位渴求權力的專制統治者他的話就是金科玉律，如此結局顯然正如人願。）

到他死的時候，每個人都對秦始皇十分不爽，幾乎是他一離開歷史舞台就馬上全都起來造反。秦朝沒法持久，即使說他建立的國家至今依然是個超級強權。然而，這國的人們從來不曾尋獲長生不老的奧祕。

還是在中國，不過把時間快轉到大約十七個世紀之後的1505年，如果你想要清楚了解為什麼不應讓脾氣像個被寵壞孩子的人主持國政，或許可以先看看正德帝（本名朱厚照）的例子。
他不喜歡實際從事任何治理國家的工作，寧願出外獵野獸或和數量多到數不清的女子遊樂，這只不過是其一。雖不夠好，不過，皇帝如此你也沒啥辦法。

更怪的是他自己發明了另一個分身，一位名叫朱壽的勇猛軍事將領，還給這個想像出來的將軍下命令，要他去北方作戰——而扮演朱壽的他當然會服從照辦。這麼一來，還真是湊巧，剛好可以讓他離京好幾個月不用上朝。

這真是怪極了。

不過最怪的大概要算是他在宮內建了一個唯妙唯肖的市集，還會強迫所有高官武將扮成店主假裝是生意人，而他就可以扮成一名普通老百姓在市場裡閒逛，假裝像是一般人那樣購物買東西。而且，如果他發現有誰看起來為了這種根本侮辱人、浪費時間的把戲大發雷霆，就會被革職，甚至更慘。

是的，這恐怕是最怪的了。

對了，還有一回，他想到在元宵節前把火藥全都存放在宮裡一定很棒。而後來結果正如你所料：火藥炸了。（他躲過大火，但29歲時卻死於乘船落水染上疾病。真是笨極了。）

世襲制有個問題，住往會變成掌握權力的那人做什麼別的都好就是不適合當統治者。正德帝就是如此，巴伐利亞的路德維希二世也一樣。他和這一系列的其他統治者不同，「瘋王路德維希」幾乎無害；他只不過是和眾人期待的巴伐利亞國王形像差個十萬八千里。他寧願用一生心血追求極度不真實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