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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裏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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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夾角.北投圖書館.com.tw

一個像是在準備期末考的高中生坐在我的對面。一時轉甩手上的原子筆,一時拿起螢光筆在講義上畫重點。掀半開的木格窗戶,讓夾雜硫磺味的綠色植物暈染進來。

身旁坐一位年輕男士正在使用筆記型電腦,瀏覽YouTube 裡關於預言世界毀滅的電視節目剪輯片段。

圖書館裡我的專屬桌燈沒有打開,我還在想為什麼我的手錶停止不動了?黃色公車緩緩馳過窗外,我的swatch 應該是沒電了。

我回想來的時候。搭上紅色淡水線,冒出地面後,見著紅黃圓山飯店,便駛跨過基隆河,搭一陣中山北路的綠衣,經過一片頂樓加蓋的老舊公寓,數了五十六個不銹鋼水塔,到玻璃帷幕造的北投站。北投站轉乘新北投支線,捷運車廂裡繪著木紋,置物架是浴桶的新北投車廂,裡頭有兩對情侶提著旅行袋,也有扶老攜幼的家族。

從新北投捷運站前的噴水池,沐舒適陽光徒步走不到五分鐘,進入門口松木參天的北投圖書館。挑了一個靠窗的座位,沒有空調半掀開的窗,看得見北投公園,裊著白煙的潺潺北投溪。

時間到底是在經過路上的哪棵樹,還是數到第幾個不銹鋼水塔的時候停止了?窗外蓮花池旁,一個父親跟兩個小孩還在嘻鬧與管教的輪迴裡。溪流聲彷彿還在伴唱上個世紀的那卡西。路燈在天還是亮的時候點亮了。swatch 裡的時針與分針卻還是同一夾角,是第四種時間性,不尖銳也不永恆。

好吧!既然沒有時間限制,就來想想北投之於我吧!小時候曾經一家人來北投地熱谷煮蛋,印象中父親喝斥不可以靠近不停冒泡,蒸騰煙霧的煮蛋濁池,人潮來來往往,聽說就有小孩掉進池裡被燙傷。

後來高中時騎摩托車聯誼夜遊想領同伴一探究竟,也因為封閉而找不到地熱谷。高中好友帶我到北投溫泉公共浴場,是現在改建好的溫泉博物館,那時荒煙蔓草中斑駁破舊的售票亭,實在陰暗恐怖,後來才改去了中興百貨看凌晨四點的電影。

那時候中興百貨還有徹夜人潮到天亮的路邊攤。電影裡的勞勃瑞福已顯老態,他的歲月在電影螢幕裡永遠在流動也永遠靜止,就像擱淺在北投溪裡的北投石,永不打烊地放射微量元素。在北投圖書館裡尋找翻閱北投的興衰歷史,有種把時間灰塵吹開的感覺。那卡西在日據時代是南管和三味線的伴奏,到了上百萬人從基隆港上岸之後,變成了吉他和手風琴的伴奏。相同的是溫泉鄉沐浴後的清淨,所需地歌舞鉛華。

1967 年冬至那一天,美國「時代週刊」以北投溫柔鄉為題,介紹北投溫泉,文中刊載一位當時駐防在台的美國軍人與北投女侍應生共浴的照片,為端正視聽,北投的風化業被當時政府廢止,北投溫泉開始沒落。

時序轉進,那卡西音樂聲不再飄揚白煙硫磺。浪漫沒有標準化,是可以隨意換算經度和時間的複雜鐘面。

我敲敲手上的swatch,輕調旋鈕。1902 年巴黎寒冷的夜裡,居禮夫婦快步跑到破舊的棚屋,她的先生要打開門,習慣性伸手要去開燈,居禮夫人卻急切地說:「別開燈,瞧!」黑暗中,他們用了成噸的礦渣,經過幾萬次所提煉取得0.1 克的純鐳,發出柔和的藍光。他們夫婦倆摸索著椅子坐下來,緊緊依偎在一起說不出話,就在那一刻時間夾住了。

久久凝視著這美麗的藍光,那是他們日夜奮鬥換來的心血和結晶。人類歷史嶄新的原子時代,時針跟分針在交夾的空間中閃耀。

窗外北投溪源源不絕的溫泉水如昔地青濯透黃,溪裡北投石蘊含的微量元素正是「鐳」,流淌經過北投圖書館的腰際。

同樣的一種稀有元素,在不同時間裡跟不同元素競合,產生不同的化學反應,是北投的沒落跟繁華。

人們的化學週期表裡,有些相加是會得到,得到幸福;有些的互斥則是會學到,學到溫柔。不管自體與誰增生或為誰磨損,總會在時光的浪潮和生命的沖洗中,自給自足。

北投圖書館是台灣第一座綠建築的圖書館。與北投公園自然環境完全融合的生態建築,外形結構都以木頭為主,就像一座大型的樹屋。

屋頂的太陽能電板,提供自身的用電。屋頂還有種植草坡涵養水分,可以將雨水排水回收利用,澆灌園內植栽和沖水馬桶。整棟扇形立體的木造建築,跟整片山林溪泉的大地結合,是質量守恆定律,沒有產生新的,也不會破壞原本已有的。

觸摸木質桌面,我誠實告知對北投的愛意。雖然北投本身充滿非線性的化學現象,但對我的相互作用是極具穿透性,就如同那穿透了我的愛戀,讓我至今仍然不停放射的透明想念。轉弄手錶旋鈕,發現時針跟分針每個鐘頭都會相疊一次,原來是這緣故,我才會如此頻繁地將記憶停格在那年春天,櫻花林間執行的滿地浪漫,那些結晶長期輻射著我。

壓下手錶旋鈕,還是不動,算了!就讓它一直沒電下去吧!坐在我對面的高中生闔上書本,起身像要去用餐。我不禁羨慕起北投人,有這麼一座穿越時空,雅緻質感的木造圖書館,裡頭滄桑的紋路跟磺水的脈動。

北投在光明路和中山路的時間夾角,孵出了這溪語書香的新符號。我在這發微旅行神遊思量,度過了一個愜意內含微量元素的下午。

天涼了,我還沒想去泡北投的青磺溫泉。等這隻停了的swatch 換了新電池,我一定會再來北投,浸泡在溫暖裡。

離去時發現衣角上的蒲公英,輕輕的葉羽在時針跟分針靜止的夾角裡附著著我,散佈著我輕輕的白色足跡。時間從沒停過,永遠也不會停下來,只有那些溢出來的時間。

後記

水洊至,習坎。君子以常德行、習教事。坎為水為北,重疊的坎更是洊至,水流不停的樣子,像時間一樣流動永遠不停,前進的路上橫亙著重重艱難,仍然不停止向前,難改變自己流水的本性。《序卦》:物不可以終過,故受之以坎。坎者,陷也。

文中: 轉弄手錶旋鈕,發現時針跟分針每個鐘頭都會相疊一次,原來是這緣故,我才會如此頻繁地將記憶停格在那年春天,櫻花林間執行的滿地浪漫,那些結晶長期輻射著我。

即陷在「坎」裡的樣子。或用以〈water〉(current)。說文解字:陷也。从土欠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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