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八月十七日黎明,柏林的天空灰濛濛,下著細雨。年輕的磚瓦匠費希特和庫爾貝克花了幾乎整個早上在舊威廉皇帝宮殿辛勤的工作,然後和兩個同事一起在禁區附近的酒吧共享一品脫的啤酒。他們在陰沉的正午天空下返回工作崗位,意識到現在有個絕佳機會,讓他們得以離開團隊,逃脫到西德。也許他們的情緒正沉浸在自圍牆週年以來已經持續四天的抗議活動中。費希特對於東德拒絕他拜訪住在西德的姊姊的申請,仍舊感到不悅。

兩位年輕人告訴他們的同事要去買菸,快速吃了飯,並前往他們幾天前偵察的工廠。這個工廠位於蘇曾大街的邊界地帶,查理檢查哨以南兩個街區,只要短暫衝刺即可來到圍牆。他們以身上的藍色工作服做為偽裝,從街上躡手躡腳地走進大樓。他們發現一樓後面房間的窗戶堵住了,但是有一個除外。那扇有著小開口的窗戶纏繞著鐵絲網,讓光得以透進來。附近的地板上有一大堆木頭刨屑,他們決定躲在那裡,希望可以小睡一下到晚上,直到黑暗提供一些掩護。八月的炎熱及他們毫無疑問的焦慮,想要睡著是奢望。一個多小時在安靜中過去了。

就在下午兩點之前,兩個人在工廠裡聽到了聲音。可能有人發現他們進入大樓。他們害怕被發現,在聲音消失後,決定光天化日之下往距離大約十二碼的圍牆跑。他們撬起沿著窗戶釘下的釘子,拉下鐵絲網。比朋友矮幾英寸的費希特,擠著穿過窗戶,而此時庫爾貝克注意到有個木工進入房間。工人發現他們,但是驚訝的他什麼也沒說,接著就離開,也許是去通知別人。庫爾貝克跟著費希特穿過窗戶,著地時盡可能靠近建築物邊,維持在右邊幾百英尺處的東德守衛看不見的位置。然後他們猛衝過纏繞的鐵絲網障礙,費希特向前走了幾步,穿過狹窄的死亡地帶,現在距離圍牆只有五碼之遙。

兩名東德警衛並未依規定發出警告,直接持AK-47步槍射擊。庫爾貝克超越費希特,設法爬上八英尺的牆,然後強行穿過在頂部的Y形金屬支架上的鐵絲網。當胸口只有幾處擦傷的他準備越過圍牆,他看到費希特仍然站在牆腳不動,可能是受到突然爆發的槍聲所驚嚇而動彈不得。

「快點,繼續,跳!」庫爾貝克向費希特喊道,並跳下圍牆到西德那一側。費希特可能曾想過要爬牆,但是動彈不得的他覺得如此做可能只是徒勞。他唯一的選擇是:躲在每隔幾碼從牆上伸出的混凝土支柱後面,同時決定要爬上路障還是投降。但是這幾乎只有幾英尺寬的支柱,只能保護他躲過右邊來的子彈。現在另一個方向來的射擊也變得相當猛烈(有些子彈擊中查理檢查哨西德側右邊的建築物,美國軍隊的值班軍官在下午兩點十二分的日誌中如此註明)。東柏林邊防衛兵艾瑞希.施萊柏和羅爾夫.佛里德里希,兩人都是最近才開始服役,訓練也不足,他們從崗哨對準無助的費希特,射擊了二十多槍。一枚七點六二釐米的鋼彈擊中了費希特的骨盆,並從他的身體另一邊穿出。距離圍牆半英里的費希特倒下,大量出血並痛苦地尖叫。

十七歲的蕾娜特.哈澤目睹這一切,她當時正在附近的辦公室外等男朋友。她最近剛受完紅十字課程的訓練,覺得有義務幫助,但是當她試圖跑向那位受傷的青年時,一位邊防衛兵把她推開,大聲喊道:「妳不能去那裡!有人正在開槍!」

她向守衛喊道:「你們這些豬!你們這些罪犯!」並要求別人拍下照片。站在她附近的旁觀者把她拉回來。

同時,在圍牆另一頭,茫然的庫爾貝克跑向總部找新聞大亨阿克塞爾.施普林格。他看見兩位美國陸軍士兵,並叫住他們。士兵帶他上一輛吉普車,開車離開。然後一輛西柏林警察巡邏車抵達。一群公民聚集在一塊空地上,他們可以從那裡清楚地聽到費希特尖叫著:「救救我,你們為什麼不救我?」一位警察爬上了牆,把頭穿過鐵絲網的頂端,但西柏林警察被指示不得在任何情況下越過分界線。他看到那個年輕人躺在圍牆旁。另一名警官試圖與費希特說話,並且把繃帶丟到圍牆的另一頭,但是受害者太虛弱,無法抵達他們身邊,只是像胎兒一樣蜷縮著身體。

下午兩點十七分,一位年輕的美國中校在查理檢查哨撥電話給美軍駐柏林的司令艾伯特.沃森少將,要求指示。沃森告訴他:「不要讓步。派出士兵巡邏,但留在我們這一邊!」當六名憲兵抵達現場,一群約兩百五十名的西柏林人向東德大喊:「你們是罪犯!你們是凶手!」沃森將軍繞過平常的指揮系統,直接打電話給白宮的總指揮,請求甘迺迪總統指示下一步該怎麼做。甘迺迪總統正在參訪科羅拉多州,但他的頂級軍事助手切斯特.克利夫頓將軍傳達這個情況。「總統先生,」他說,「一名逃亡者在柏林圍牆就要失血致死。」

兩點四十分,在第一槍後半小時,一位美國軍方的德國口譯員報告說,一位年輕人「受傷,躺在東德側的圍牆邊。他能夠與牆西側的人員談話」。美國人一直關注東德軍隊針對槍擊現場的任何動作。西柏林警察要求一輛美國救護車。

瑪格麗特.侯賽尼也聽到費希特的哭泣。她是書店的學徒,正在東德的圍牆附近探訪朋友。他們聽到圍牆邊有狀況發生,於是從四樓的窗戶探頭看出去。她看到一位男性的身體呈S形躺著,聽到受害者尖叫或哭著求救,然後他的聲音變得愈來愈微弱,最終停止。這使她感到無助又受傷。

一位年輕的西柏林報紙攝影師沃爾夫岡.貝拉也聽到了槍聲,跑到現場。起初他以為什麼事也沒發生,但隨後他注意到圍牆對面的公寓大樓窗口有個老婦人。她用手指指著靠近他的圍牆,然後關上窗簾。他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貝拉找到一把梯子,爬上圍牆,低頭看著在他下方流血的年輕人。他把他的小萊卡相機推過鐵絲網,抓住費希特的側身,他伸出右手,手掌打開。血液滴入他的手掌,滿滿都是。貝拉爬下來,認為雙方警察顯現出來的無作為狀態,意味著只有美國人有能力負責,於是跑到查理檢查哨尋求幫助。士兵們顯得無動於衷。一位美國大兵告訴他:「這不是我們的問題。」這幾個字很快就會變得臭名昭著。

同時在附近的還有自由撰稿人赫伯特.恩斯特,他習慣到處搜尋西柏林具新聞價值的事件來拍攝,經常駕駛他的福斯金龜車沿著邊界防區遊走,每天的里程數多達幾百英里。他正巧停在腓特烈大街上的商店購買新的鏡頭,就聽到槍響。不久,他就和西柏林的集會人群站在一起,看到士兵來回巡邏,同時美國直升機在上空盤旋。雖然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還是登上圍牆西德側的一座觀景平台,立即開始拍攝。隨著消息傳開,更多的報紙記者和攝影師抵達。東德衛兵往他們的方向投擲催淚瓦斯做為回應,試圖遏制破壞性的新聞報導。他們還在費希特附近發射了催淚瓦斯,也許是為了隱匿他的身形,不讓攝影機和圍觀者看見,或者是想要在煙霧的掩護下,把他帶回去。

回到圍牆的貝拉,為萊卡相機裝上長鏡頭,站在地上一個低矮的台座上,並把相機高舉過頭,拍下了將會成為冷戰時代一張標誌性的照片:四名東德邊防軍終於在費希特遭到槍擊五十分鐘後,拖走他動也不動的屍身。另一個逮捕的影像:其中一名衛兵用雙手抱著費希特,走向警車,準備把他送到醫院。

恩斯特爬上一個墩座,在同一時刻捕捉了這個鏡頭。他的相機記錄一名人民警察雙手穿過費希特的腋下,另一名警察抓住他的腳──恩斯特覺得看起來像是在抓布袋──快步在夏洛特街上走著(這個只持續四十四秒的連續鏡頭是在圍牆邊帶走逃跑者屍體的第一個鏡頭)。當他們快步走著,經過了哈澤和她的男朋友身邊,這對戀人大聲咒罵著人民警察。結果,這對打算隔天宣布訂婚的年輕情侶,立刻遭到逮捕,被送到附近的派出所。
  
沃森將軍再次打電話給沒有下達任何指令的白宮官員,並告訴他們:「此事已經自行解決。」



傍晚時分,數百名憤怒的西柏林人聚集在查理檢查哨附近。下午五點,東柏林的第一邊防大隊獲悉,「傷者現已去世」。近兩個小時後,兩名年輕的東柏林人在查理檢查哨的一棟建築物四樓,拿著小牌子出現在窗口。一位美國通譯員越過圍牆,設法讓他們換一個較大的牌子,而他們也照做了。
 
牌子上面寫著,他死了。
  
當夜幕更加低垂,西德的抗議人群已增長為數千人。許多人對著圍牆另一頭的三名東柏林衛兵喊著:「殺人犯!」而他們面無表情地盯著這些群眾,自動手槍就在身側。其他的人民警察則把催淚彈扔過圍牆。西柏林的警察則以自己的催淚瓦斯做為回報。
 
隨後爆發了騷亂。群眾開始對東德邊防警察投擲石塊、瓶子和鐵棒。人民警察則以煙霧彈和催淚瓦斯做為回應。西柏林當局出動警察驅散群眾,但群眾卻因此變得更加激動。當盟軍的警察開著吉普車過來,因為美國並未試圖幫助費希特而憤怒的群眾喝道:「懦弱的美國人!叛徒!美國佬滾回家!」一輛公車載著要去守衛他們在英國占領區的戰爭紀念館的蘇聯哨兵,試圖以平常路線通行,但是人群投擲石塊,打破公車車窗。可以看見車內的俄羅斯士兵蜷縮著身體,用手臂擋住臉,但公車並未減速。當公車回程時,需要英國軍警護送,才能返回東德。

當時,貝拉的戲劇性照片正準備在《圖片報》上刊登,而恩斯特的影片已經由西德數一數二的電視台以一百馬克買下(加上圖庫公司提供的兩瓶威士忌,取得了影片中的靜態照片)。
  
東 柏林有一位叫做迪特.拜恩波的年輕攝影師,在位於自瑪大街的《新時代》(Neue Zeit)雜誌工作,正準備要沖洗自己拍的照片。悲劇發生的那個下午,他從圍牆上方的辦公室窗口,拍攝到另一個觀點的照片:圍牆腳下有個男孩的身體,直升 機在上方盤旋,煙霧彈投下,然後遲來的衛兵帶走無生命的受害者(用一系列令人不安的畫面捕捉下來)。拜恩波在暗房開始作業時,他聽到有人敲門。一個長期被 懷疑是史塔西線民的同事提出要求:「把底片給我!」拜恩波無力拒絕。
  
那天傍晚,其他的史塔西幹員抵達費希特位於威森區的公寓。他們要求對方告知彼得.費希特的下落,並翻箱倒櫃搜查武器或犯罪的政治文件,卻空手而歸。最後,他們不願直接說明,只是暗示費希特家,他們的兒子和兄弟可能在那天下午於圍牆邊遭到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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