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第一天
2021.08.03(十八公里)
柯布倫茲(Koblenz) → 阿爾肯(Alken)

起源
坐著慢車,沿著蘭河(Lahn)搖搖晃晃到了莫塞爾河朝聖之路(Mosel Camino)的起點柯布倫茲市,才知道在德國念地理系實習時走過的兩河交會小城,不是有著德意志之角*的柯布倫茲。還沒開始走朝聖之路,就將兩座曾是兵家必爭之地的要塞搞錯了十幾年,真是個「好兆頭」。
辛辛苦苦賣命多年,德國主管大筆一揮,准了外籍勞工九個月長假,拿到假單時簡直不敢相信,生平第一次有了這麼大把的空閒,可以實現當初來德國留學的夢想:窮遊世界。
最初抵達德國時是一窮二白的留學生,只能乾巴巴地看著同班的歐洲同學,靠著外部支援的豐厚旅費,寒假飛去南美洲祕魯馬丘比丘健行,暑假飛往美國坐直升機俯瞰紐約這顆大蘋果。那時便在心中暗暗立下宏願,只要戶頭數字到達一萬歐元(三十幾萬臺幣),就要拋下一切,一圓環遊世界的夙願。
一晃眼十幾年過去了,戶頭的數字早已超過一萬歐元,卻陷在工作雜事之中脫不了身。直到這次職位變動,公司又有放長假的德政,此時不請假更待何時?
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假請好了,百年大疫新冠疫情卻還未完全退燒,出國度假直接變成困難模式,仰天長嘆緊急尋找替代方案:
飛行要冒生命危險,跑步跑不遠,騎腳踏車嫌風太大,燒腦燒了十幾年,不如趁這個難得的機會甩肉減脂,擺脫長期上班累積下來的壓力胖。那……要怎麼達成少吃多動的目標呢?天生屬於協調性特差沒有運動神經的人,使用刪去法之後,選了一個任誰都會的「走路」,來朝聖一下好了。
說走就說,外籍勞工跳上火車,一轉眼就到了莫塞爾朝聖之路的起點。即使已經旅居德國十幾年,依舊是愛米食的臺灣胃,突然想到在德國只要一離開城市,外食幾乎都只剩下「白人餐*」可以選擇,立刻決定趁著投宿於還算是繁華大城的柯布倫茲市,繞路到亞洲餐廳買壽司外帶。
散步途中經過超市,順便進去採買明天路上的行動糧,畢竟歐洲天主教徒跟媽祖信徒不一樣,不會沿路替朝聖者準備食物;朝聖遶境路線也不像白沙屯媽祖出行,靠擲筊決定,而是由羅馬梵蒂岡教廷與沿路教堂共同商量定案。
歐洲大陸的朝聖路線有百百條,終點卻只有一個──西班牙北部聖地牙哥孔波斯特拉大教堂(Santiago de Compostela)。

出發
朝聖,向來是天主教徒的重要傳統之一。自古以來,世界各地的朝聖者靠步行、騎馬、騎驢子、騎腳踏車,從不同地點出發到沿途的教堂參拜捐香油錢,搞錯了,是禱告蓋章外加補充神明靈力,抵達終點後便能得到救贖──洗刷過去所有罪惡,再度獲得上天堂的資格。
這樣的儀式是不是讓徒步朝聖聽起來特別誘人?若你再靠近一點,便能看清古代天主教沒有眾生平等這一套,窮人得靠自己的雙腳步行贖罪,有錢人則是直接拿真金白銀買贖罪券就可以了。
朝聖傳統演變至今,教廷認證的路線上,靠著許多熱心信徒在無數的十字路口,用藍底黃線的雅各布扇貝畫成指標,替迷途的羔羊指引通往聖地牙哥市的方向。
根據鄉野傳說:大家一直找不到身為耶穌十二門徒之一聖人雅各布的墳墓,直到有天突然神蹟顯現,他的屍體從海底升起並蓋滿貝殼,教廷就決定將喜歡住在溫帶冰涼海水裡的貝殼,冠上天主教零負評男神的大名。雅各布貝殼正面向外發散的線條收攏於底部,跟箭頭有異曲同工之妙,非常適合當路標。而且大部分的教徒皆居住於歐洲內陸,可能一輩子沒看過海,跟著貝殼指標走,就能看見別人口中神祕、無邊無際的大西洋,其中隱含的心理暗示,簡直可與現代的廣告宣傳手法媲美。
不過歐洲朝聖之路的宗教色彩,經過了兩千多年的演變,沒有媽祖出巡濃厚,反而比較像穿過高山越過小溪不知走了幾百里的長途縱走。過夜也不是只能投宿於教堂修道院或庇護所,朝聖客若想要搭帳篷住民宿或享受一下星級旅館也沒問題,教廷對此是抱持著「青菜蘿蔔各有所好」的態度。
小時候當了三年童子軍,深知荒郊野外最大的挑戰就是認路,因此人生第一次徒步旅行,不敢直接到西班牙去,折衷緩衝後,挑中了聽說路線標記超級完整的德國莫塞爾河朝聖之路。
尤其才剛剛從緊湊的職場中解放出來,還不到兩個禮拜,整個人依舊頭昏腦脹,想說德國也算是自己的主場,出發前只在網路上買了本相關的朝聖指南,抱持著有買有保庇的信念,臺灣移工已經躺在柯布倫茲旅館舒適柔軟的大床上了。隨著夜幕降臨,房間中有股明天就要出發的急迫在蔓延,心驚了一下,趕緊滑手機預定好明天下榻的飯店,連指南的第一頁都來不及翻開,一沾到枕頭就睡著了。

誠心
從柯布倫茲市區到莫塞爾河朝聖之路的起點──榮耀岩堡(Stolzenfels),坐公車大概需要十五分鐘。
一大早怯生生地上車,找到座位,望著窗外呼嘯而過的市景想心事,公車在柯布倫茲中央火車站停了下來,有位金髮碧眼、身材瘦削,看起來像是虔誠天主教徒的男孩上車了。橫眼打量他背上的登山包還有全身上下適合戶外運動的服飾,想必是位「貨真價實」的朝聖者。拉回目光投向窗外,公車再度停下,應該是起點的公車站到了,陽光男孩直起身形以無比自信的步伐走出車外,朝聖菜鳥則是慌慌張張拿起背包跟上。
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站在公車駛離噴出的廢氣中,戒慎恐懼地找到了黃閃閃的貝殼指標,踏出朝聖之路的第一步。
才從主幹道轉進小巷,位於莫塞爾河畔巍峨險峻的榮耀山岩就迎面而來,上面沒有站著朝天咆哮鬃毛濃密的木法沙,只有中世紀石造的榮耀岩堡。陡峭邊坡的對面正是蘭河匯入莫塞爾河的兩河交界,誰控制了城堡,就控制了兩條河運的主導權;河畔山巔的地理位置敘說著榮耀岩堡除了是當時的政治中心,也兼有軍事要塞的功能。
通往城堡的之字型山徑陡峭,但路面卻相當寬大平坦,想必是為了方便古代的紅衣主教或土諸侯坐馬車上山。徒步旅人得用雙腳爬坡,才爬了一小段路,「呃……喔……啊……」出門前明明已經輕裝從簡,誰知沒走幾步,背包卻莫名其妙變得像鉛塊一樣沉重,狠狠地嵌進肩膀的肌肉裡。之前把走路想得太簡單了,現在才體驗一下荒野獨行,就忍不住懷疑自己走不走得到今天的落腳處?個性很差的徒步旅者,惴惴不安時的外顯方式就是咒罵:
「公車大叔為什麼不好心開到高處的城堡大門,一定要遊客自己走上去,太不人性化了。」
碎碎念完後感覺更吸不到空氣,只得稍稍停下調整呼吸,再怎麼累也沒辦法忽視城堡後方雲深不知處的危險氣息,心下涼了一半,這條路也太嚴格了,是不是想用一山還有一山高的開局,測試朝聖者的誠心?
邊走邊向宇宙發射負能量,甚至還被鬼鬼祟祟的烏雲一路跟蹤,甩都甩不掉。沒多久,黑壓壓的積雨雲有了回應:
天空傳來轟隆一聲,雨滴淅淅瀝瀝落下,還沒走滿一個小時就下雨!

以上內容節錄自《走著走著就累了》曾鏡穎◎著.白象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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