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二〇一七年九月初，川普入主白宮已經進入第八個月，前任高盛銀行總裁、總統白宮高級經濟顧問葛瑞‧柯恩(Gary Cohn)小心翼翼的走近橢圓形辦公室總統的大辦公桌。
六十三歲的柯恩童山濯濯、急性子、充滿自信。他在高盛銀行任職二十七年，替客戶賺了數十億美元，也替自己賺進數億美元家產。他賦予自己隨時進入川普橢圓形辦公室的特權，總統也接受此一安排。
桌上有一封只有一頁的信函稿，是幕僚替總統代擬、要送給南韓總統，通知他，美國將終止《美韓自由貿易協定》( United States- Korea Free Trade Agreement, KORUS )。
柯恩嚇壞了。過去幾個月，川普一直威脅要退出此協定，這是兩國經濟關係、軍事同盟，以及更加重要的絕對機密情報作業的基礎。
根據一九五〇年代雙方簽訂的條約，美國在南韓派駐兩萬八千五百名部隊，並且操作機密、且敏感的「特准接觸項目」( Special Access Program, SAP )，它提供絕對機密、密碼情報和軍事能力。北韓洲際彈道飛彈現在已有能力攜帶核子武器，或許可以打到美國本土。北韓發射的飛彈需要三十八分鐘到達洛杉磯。
這些計畫使美國有能力在七秒鐘之內偵測到北韓發射洲際彈道飛彈。美國部署在阿拉斯加的相等能力需要十五分鐘才能偵測到——這是極其驚人的時間差異。能在七秒鐘之內偵測到飛彈發射，使美國軍方有充分時間擊落北韓飛彈。美國駐軍南韓代表國家安全的精髓。
南韓視美韓自由貿易協定攸關它的經濟，美國退出協定可能導致整個關係解體。柯恩不敢相信川普總統會冒失去攸關美國國家安全的重大情報資產的風險。
這一切全都源自川普不滿意美國每年對韓國貿易有一八○億美元的赤字，而且每年還要花三十五億美元經費維持駐韓美軍兵力。
儘管幾乎天天都有報導說白宮內部是多麼混亂和意見不合，民眾並不曉得內部實情。川普經常反反覆覆、難得安靜下來，而且喜怒無常。他常常亂發脾氣，大小事都可以令他暴跳如雷。他提到美韓自由貿易協定時，動輒就說：「我們今天就退出。」
但是現在信函草稿就擺在他桌上，押上日期：二〇一七年九月五日，它極可能引爆國家安全的大災禍。柯恩擔心川普若是看到它，會立刻簽名。
柯恩把這封信函稿從總統桌上抽起，擺進標示「保存」的一個藍色卷宗。
他後來告訴一名助理：「我從他桌上偷走它。我不能讓他看到它。他絕對不能看到這份文件。我必須保護國家。」在白宮無政府狀態，以及川普頭腦混亂之下，他根本不會注意這封信函稿不翼而飛。
通常負責整理總統文件的幕僚祕祕書羅布‧波特(Rob Porter)，要負責草擬類似此一致南韓總統的信函。但是這一次很驚人，這封信函稿經由另一不詳的管道送到川普桌上。在任何總統的白宮裡，幕僚祕祕書職位不高，卻關鍵重大。幾個月來，波特就決定備忘錄和其他總統文件向川普做簡報，它們包括對軍方及中央情報局祕祕密活動下達的最為敏感的國家安全指令。
四十歲的波特身高六英尺四英寸，有點瘦，摩門教徒，是個灰色的人：一個不搶眼的組織人，出身哈佛大學和哈佛法學院，也曾拿過羅德學人獎學金。
波特後來發現又有好幾份類似的信函稿，皆設法由柯恩或是他確保不讓任何一份放到總統桌上。
柯恩和波特連手破壞他們認為是川普最衝動、危險的命令。這份文件和其他類似文件消失無蹤。當川普桌上有文稿等待核批時，柯恩有時候逕自將它抽走，總統也忘了。如果它真的放在他桌上，他就會簽字。柯恩私底下說：「我們不是為了國家這麼做，我們是拯救他不去做錯事。」
這幾近行政上的政變，破壞美國總統的意志及其憲政權力。
除了替總統協調政策決定和行程，以及經管文件之外，波特告訴一位副手：「我的第三項職責是，試圖對他某些真正危險的構想做反應，同時試圖提出理由，讓他相信它們可能不是好主意。」
另一個策略就是拖延、再拖延、提出法律上的限制。律師出身的波特說：「可是拖延公事、不拿公文給他批、或者告訴他——依循法規，而非只是藉口——這件事還需要查證，或者我們還需要走一段程序，或是我們還未拿到法律顧問審查意見——比起從他桌上抽走公文，更常發生十倍以上。感覺上，我們一直走在懸崖峭壁邊緣。」
有好幾天或好幾個星期，情況似乎受到控制，他們從懸崖峭壁邊緣退後一兩步。「其他時間，我們跌下懸崖，必須有所行動。這就像你總是走在懸崖峭壁邊緣一樣。」
雖然川普從來沒有提起找不到九月五日那封信稿，但是他可沒有忘掉他要退出《美韓自由貿易協定》。波特告訴一位副手說：「這封信稿出現好幾個不同的版本。」
後來在橢圓形辦公室一次會議中，美韓自由貿易協定受到激烈辯論。川普說：「我不管，我聽夠了這些辯論！我不想再聽了。我們耍退出美韓自由貿易協定。」他開始口述要旨、要求部屬再擬一封信。總統的乘龍快婿傑瑞德‧庫許納(Jared Kushner) 很把老丈人的話當一回事。三十六歲的庫許納官拜白宮高級顧問，雍容鎮定、氣質近似貴族。他在二〇〇九年娶了川普的女兒伊凡卡(Ivanka) 。
由於他坐在最靠近總統的位子，庫許納開始記下川普口述要旨。
川普交代他：寫完這封信後交給我，我才好簽名。
庫許納在把總統口述要旨修改成信件的過程中，被波特聽到這件事。
他告訴庫許納：「把草稿交給我。如果要寫信，我們不能在餐巾紙背面作文章。我們必須以不會讓我們難堪的方式撰寫公文。」
庫許納把他起草的內容送交給波特。其實它沒有太大用處。波特和柯恩繕打出一些內容，以顯示他們有按照總統指示辦事。川普期待立即回報。他們不能空手去見他。信稿只是托詞。
在另一次正式會議上，反對退出《美韓自由貿易協定》的一方又提出各種論據——美國過去從來沒有退出自由貿易協定；它牽涉到法律問題、地緣政治問題、重大的國家安全和情報問題；這封信還不宜發出。他們提出事實和邏輯阻止總統。
川普說：「好吧，我們再修正這封信。我要看到下一個版本。」
柯恩和波特沒再起草另一個版本。因此沒有東西可以呈給總統。這個議題在總統日理萬機的忙碌中，暫時消失了。川普還有別的事夠他忙的。
但是，《美韓自由貿易協定》這個問題不會消失。柯恩找上國防部長詹姆斯‧馬提斯(James Mattis) 商量。這位陸戰隊退役將領或許是川普內閣和幕僚群中最有影響力的人物。沙場老將馬提斯將軍在陸戰隊服役四十年。他身高五呎九吋、身材筆直，飽歷風霜的容貌。
柯恩告訴馬提斯：「我們徘徊在懸崖峭壁邊緣。這一次我們可能需要支援。」
馬提斯儘量不到白宮走動，也盡可能專注軍事事務，但是理解箇中緊急，他來到橢圓形辦公室。
他說：「總統先生，金正恩對我們的國家安全構成最即刻的威脅。我們需要南韓這個盟國。乍看之下，貿易似乎和這一切不相干，其實它是核心元素。」
美國在南韓的軍事及情報資產是我們能防衛自己、不受北韓侵襲的能力之磐石。請勿退出美韓自由貿易協定。
川普問，為什麼美國每年要花十億美元在南韓部署反彈道飛彈系統？他對「終端高空防禦飛彈」系統(Terminal High Altitude Area Defense, THAAD) 很不爽，曾經威脅要將它撤出南韓，搬回到奧瑞岡州波特蘭。
馬提斯說：「我們這麼做不是為了南韓。我們幫南韓是因為它幫我們。」
總統似乎默認有理，但這只是暫時性質。
二〇一六年，川普以候選人身分告訴鮑布‧柯士達(Bob Costa)和我，他對總統職責下的定義：「遠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重要，那就是我們國家的安全……這是第一、第二和第三……軍事要強大，不能讓壞事從外頭發生在我們國家。我當然認為這將一直都是我的第一要務。」
事實上，美國在二〇一七年被束縛在一個情緒激動、反覆無常、難以捉摸的領袖之言行舉動上。他的手下聯手、刻意阻止某些他們認為總統最危險的衝動。這是全世界最強大的國家行政權神經崩潰。
二〇一七年九月初，川普入主白宮已經進入第八個月，前任高盛銀行總裁、總統白宮高級經濟顧問葛瑞‧柯恩(Gary Cohn)小心翼翼的走近橢圓形辦公室總統的大辦公桌。
六十三歲的柯恩童山濯濯、急性子、充滿自信。他在高盛銀行任職二十七年，替客戶賺了數十億美元，也替自己賺進數億美元家產。他賦予自己隨時進入川普橢圓形辦公室的特權，總統也接受此一安排。
桌上有一封只有一頁的信函稿，是幕僚替總統代擬、要送給南韓總統，通知他，美國將終止《美韓自由貿易協定》( United States- Korea Free Trade Agreement, KORUS )。
柯恩嚇壞了。過去幾個月，川普一直威脅要退出此協定，這是兩國經濟關係、軍事同盟，以及更加重要的絕對機密情報作業的基礎。
根據一九五〇年代雙方簽訂的條約，美國在南韓派駐兩萬八千五百名部隊，並且操作機密、且敏感的「特准接觸項目」( Special Access Program, SAP )，它提供絕對機密、密碼情報和軍事能力。北韓洲際彈道飛彈現在已有能力攜帶核子武器，或許可以打到美國本土。北韓發射的飛彈需要三十八分鐘到達洛杉磯。
這些計畫使美國有能力在七秒鐘之內偵測到北韓發射洲際彈道飛彈。美國部署在阿拉斯加的相等能力需要十五分鐘才能偵測到——這是極其驚人的時間差異。能在七秒鐘之內偵測到飛彈發射，使美國軍方有充分時間擊落北韓飛彈。美國駐軍南韓代表國家安全的精髓。
南韓視美韓自由貿易協定攸關它的經濟，美國退出協定可能導致整個關係解體。柯恩不敢相信川普總統會冒失去攸關美國國家安全的重大情報資產的風險。
這一切全都源自川普不滿意美國每年對韓國貿易有一八○億美元的赤字，而且每年還要花三十五億美元經費維持駐韓美軍兵力。
儘管幾乎天天都有報導說白宮內部是多麼混亂和意見不合，民眾並不曉得內部實情。川普經常反反覆覆、難得安靜下來，而且喜怒無常。他常常亂發脾氣，大小事都可以令他暴跳如雷。他提到美韓自由貿易協定時，動輒就說：「我們今天就退出。」
但是現在信函草稿就擺在他桌上，押上日期：二〇一七年九月五日，它極可能引爆國家安全的大災禍。柯恩擔心川普若是看到它，會立刻簽名。
柯恩把這封信函稿從總統桌上抽起，擺進標示「保存」的一個藍色卷宗。
他後來告訴一名助理：「我從他桌上偷走它。我不能讓他看到它。他絕對不能看到這份文件。我必須保護國家。」在白宮無政府狀態，以及川普頭腦混亂之下，他根本不會注意這封信函稿不翼而飛。
通常負責整理總統文件的幕僚祕祕書羅布‧波特(Rob Porter)，要負責草擬類似此一致南韓總統的信函。但是這一次很驚人，這封信函稿經由另一不詳的管道送到川普桌上。在任何總統的白宮裡，幕僚祕祕書職位不高，卻關鍵重大。幾個月來，波特就決定備忘錄和其他總統文件向川普做簡報，它們包括對軍方及中央情報局祕祕密活動下達的最為敏感的國家安全指令。
四十歲的波特身高六英尺四英寸，有點瘦，摩門教徒，是個灰色的人：一個不搶眼的組織人，出身哈佛大學和哈佛法學院，也曾拿過羅德學人獎學金。
波特後來發現又有好幾份類似的信函稿，皆設法由柯恩或是他確保不讓任何一份放到總統桌上。
柯恩和波特連手破壞他們認為是川普最衝動、危險的命令。這份文件和其他類似文件消失無蹤。當川普桌上有文稿等待核批時，柯恩有時候逕自將它抽走，總統也忘了。如果它真的放在他桌上，他就會簽字。柯恩私底下說：「我們不是為了國家這麼做，我們是拯救他不去做錯事。」
這幾近行政上的政變，破壞美國總統的意志及其憲政權力。
除了替總統協調政策決定和行程，以及經管文件之外，波特告訴一位副手：「我的第三項職責是，試圖對他某些真正危險的構想做反應，同時試圖提出理由，讓他相信它們可能不是好主意。」
另一個策略就是拖延、再拖延、提出法律上的限制。律師出身的波特說：「可是拖延公事、不拿公文給他批、或者告訴他——依循法規，而非只是藉口——這件事還需要查證，或者我們還需要走一段程序，或是我們還未拿到法律顧問審查意見——比起從他桌上抽走公文，更常發生十倍以上。感覺上，我們一直走在懸崖峭壁邊緣。」
有好幾天或好幾個星期，情況似乎受到控制，他們從懸崖峭壁邊緣退後一兩步。「其他時間，我們跌下懸崖，必須有所行動。這就像你總是走在懸崖峭壁邊緣一樣。」
雖然川普從來沒有提起找不到九月五日那封信稿，但是他可沒有忘掉他要退出《美韓自由貿易協定》。波特告訴一位副手說：「這封信稿出現好幾個不同的版本。」
後來在橢圓形辦公室一次會議中，美韓自由貿易協定受到激烈辯論。川普說：「我不管，我聽夠了這些辯論！我不想再聽了。我們耍退出美韓自由貿易協定。」他開始口述要旨、要求部屬再擬一封信。總統的乘龍快婿傑瑞德‧庫許納(Jared Kushner) 很把老丈人的話當一回事。三十六歲的庫許納官拜白宮高級顧問，雍容鎮定、氣質近似貴族。他在二〇〇九年娶了川普的女兒伊凡卡(Ivanka) 。
由於他坐在最靠近總統的位子，庫許納開始記下川普口述要旨。
川普交代他：寫完這封信後交給我，我才好簽名。
庫許納在把總統口述要旨修改成信件的過程中，被波特聽到這件事。
他告訴庫許納：「把草稿交給我。如果要寫信，我們不能在餐巾紙背面作文章。我們必須以不會讓我們難堪的方式撰寫公文。」
庫許納把他起草的內容送交給波特。其實它沒有太大用處。波特和柯恩繕打出一些內容，以顯示他們有按照總統指示辦事。川普期待立即回報。他們不能空手去見他。信稿只是托詞。
在另一次正式會議上，反對退出《美韓自由貿易協定》的一方又提出各種論據——美國過去從來沒有退出自由貿易協定；它牽涉到法律問題、地緣政治問題、重大的國家安全和情報問題；這封信還不宜發出。他們提出事實和邏輯阻止總統。
川普說：「好吧，我們再修正這封信。我要看到下一個版本。」
柯恩和波特沒再起草另一個版本。因此沒有東西可以呈給總統。這個議題在總統日理萬機的忙碌中，暫時消失了。川普還有別的事夠他忙的。
但是，《美韓自由貿易協定》這個問題不會消失。柯恩找上國防部長詹姆斯‧馬提斯(James Mattis) 商量。這位陸戰隊退役將領或許是川普內閣和幕僚群中最有影響力的人物。沙場老將馬提斯將軍在陸戰隊服役四十年。他身高五呎九吋、身材筆直，飽歷風霜的容貌。
柯恩告訴馬提斯：「我們徘徊在懸崖峭壁邊緣。這一次我們可能需要支援。」
馬提斯儘量不到白宮走動，也盡可能專注軍事事務，但是理解箇中緊急，他來到橢圓形辦公室。
他說：「總統先生，金正恩對我們的國家安全構成最即刻的威脅。我們需要南韓這個盟國。乍看之下，貿易似乎和這一切不相干，其實它是核心元素。」
美國在南韓的軍事及情報資產是我們能防衛自己、不受北韓侵襲的能力之磐石。請勿退出美韓自由貿易協定。
川普問，為什麼美國每年要花十億美元在南韓部署反彈道飛彈系統？他對「終端高空防禦飛彈」系統(Terminal High Altitude Area Defense, THAAD) 很不爽，曾經威脅要將它撤出南韓，搬回到奧瑞岡州波特蘭。
馬提斯說：「我們這麼做不是為了南韓。我們幫南韓是因為它幫我們。」
總統似乎默認有理，但這只是暫時性質。
二〇一六年，川普以候選人身分告訴鮑布‧柯士達(Bob Costa)和我，他對總統職責下的定義：「遠比其他任何事情都更重要，那就是我們國家的安全……這是第一、第二和第三……軍事要強大，不能讓壞事從外頭發生在我們國家。我當然認為這將一直都是我的第一要務。」
事實上，美國在二〇一七年被束縛在一個情緒激動、反覆無常、難以捉摸的領袖之言行舉動上。他的手下聯手、刻意阻止某些他們認為總統最危險的衝動。這是全世界最強大的國家行政權神經崩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