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第一部:非常古巴】

★以革命之名

都已經五十多年了,古巴街頭還到處是「革命」:當年領導解放戰爭的人物畫像、大型政治宣傳畫等等。冷戰後的禁運,美國這個不友善的鄰居,讓革命古巴有一個特別清晰巨大的抗爭目標,讓國內種種困乏和缺失都有一個罪魁禍首,讓革命有一個繼續進行和存在的理由。歷史的偶然與必然,就在二〇一五年古美領導人再次握手後,一度蹲在世界邊緣的革命古巴,一下子被扔進哄哄亂亂的大熱鍋裡。

經歷過革命的一代,大部分已經進入晚年,慢慢淡出歷史前台。古巴朋友說,因為經歷過革命前的黑暗日子,所以這一輩古巴人覺得新政府儘管有十萬個不是,仍然有它不可替代的地位。不少報導都指出,很多生活在農村,以及在革命前屬於貧苦階級的古巴人,依然視卡斯楚為偶像,因為沒有革命,他們的子女就沒有受教育的機會,沒有改變命運的可能性。

革命後出生的一代,卻只有存活在均貧社會主義的實際經驗,種種匱乏困頓,再加上從不同渠道接收到的外面「美麗新世界」的資訊,一批又一批選擇了離鄉背井這條毫不容易的人生路。不少古巴人說,人道、無私、平等這些革命理念和價值,在年輕人身上已經很難尋獲。無疑,二○一六年的古巴街頭,確實有越來越多資本主義消費市場的蹤影。或許,在那些熱情開朗的身影裡面,還是涓涓流淌著祖輩們在這片土地上編寫的文化基因,某一天某一刻在某一個地方,也許就會浮現出來,可以再親近古巴革命那獨特的體溫。

★哈瓦那,穿街走巷

因爲公共交通缺乏,徒步穿街過巷是不少遊客的選擇。如是,也為旅遊打開了一扇更寬闊更流動、更深入更生活的文化面向。沿著舊城區最長的 Saint Lazaro 街走,兩傍大都是破舊的民居:高高的樓底、小小向街的陽台、手工精巧的木製窗框和百葉簾,西班牙式建築物在日月洗刷中煥發著人與歷史的味道與感覺,訴説著過去和現在。街上除了失修的樓房外,還不時看到飲用水車。舊城區太舊了,不少水管都報廢,飲用水污水在腳下任意流淌。

十年前,在Saint Lazaro 街尋找 Buena Vista Social Club(台譯《樂士浮生錄》,港譯《樂滿夏瓦拿》)。人們告訴我那本來是一個左鄰右舍唱唱玩玩音樂的聚腳地,沒有什麽特別,古巴人隨時隨地都可以唱可以彈可以跳。就因爲德國導演文・溫德斯(Wim Wenders)這部紀錄片,毫不起眼的一所小房子成爲旅遊熱點。靠近首都廣場遊客中心一帶,有幸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爲文化遺產,歷史價值較高的建築物陸續翻新,重現光彩。隨著旅遊業的發展和經濟開放,歷史文物及其周圍冒出精緻的咖啡館、餐廳,甚至畫廊、民宿。遊走城市的大街小巷,轉一個彎角,就有一個故事。

以研究城市著名的美國學者劉易士・孟福(Lewis Mumford)認爲,城市凝聚文明的力量和文化,保存社會遺產。古巴城市化程度頗高,七成多人居住在大小城市中,總人口的18%,即二百萬多人,就住在首都哈瓦那。古巴革命政府繼承了一個千瘡百孔、貧富懸殊的社會,挨過幾十年鄰國政治打壓和經濟艱困和匱乏,也許就如孟福所言,因爲有個清晰的理想信念,所以可以咬著牙根撐下來。每一個城市,每一棟大樓,也就是其居民的理想之所在。
★自給自足的城市農耕

傳奇。農民法奇的農莊位於離哈瓦那七公里左右的聖荷西,門前是一棵婆娑的白色簕杜鵑,為仍然炎熱的十二月冬天帶來一絲絲白色聖誕的感覺,清凉。法奇是一個傳奇,曾獲得古巴農業部頒發優秀農民獎。這些年來,他那只有〇・三公頃的農莊,一直是國内外農業從業者的麥加聖地。當年我們尋訪哈瓦那的城市農莊,輾轉來到法奇的神奇小宇宙,驚訝這小小農莊中居然培育了兩百多種生物,是一個自我完成的小生態。而他那用可口可樂塑膠瓶和醫療點滴計時器組成的自動澆水系統,更叫我嘖嘖稱奇。

法奇的夢想是開設「農民田野學校」,他認爲教育無價,這也是革命的原則。二〇一七年初,法奇的農莊門口掛起如此一個名牌:「生態明珠——整全的田野學校」。還沒有坐下來,法奇就給我們展示他的最新創意:用枝丫生產月桂葉(bay leaves)和肉桂(cinnamon)。我們跟著法奇在那小農莊轉,看他如何用自動澆水器培育月桂的枝丫,聼他說如何用氣根來堆肥,還有那經歷猛烈颶風也沒有破損的風力抽水塔。每個古巴農莊都有他們的自家發明和祕方。離開前,法奇給大夥捎來一大袋田間新鮮蔬菜。他說,蔬菜都不賣,是給自己吃的好東西。而在不遠的大樹下,就堆滿了準備出售的月桂和肉桂樹苗。

法奇的農莊是一個傳奇,這是一個人以創意建構的桃花源。而散落在哈瓦那城區的城市農莊,全都無縫地跟周遭居民的生活和節奏結合,是衆人的有機現實組成。

聖米格爾工人區邊緣的城市農莊叫 Grito de Baire,方圓大概二・五公頃的耕地上有七八個工作人員。整個聖米格爾區有五家城市農莊,面積共五公頃,每天為區内居民提供新鮮蔬菜。負責人奧古斯丁曾經三次到中國交流,引進了一些中國蔬菜,例如上海白菜,蒜薹和韭菜等,並已經在這片土地上扎穩了根。就像大部分城市農莊一樣,這裡也種植了驅蟲植物(如萬壽菊),或者利用不同植物(如玉米和洛神花)的特性配合著來防蟲,肥料則用古巴專家最新研發的 Fitoma,以及自家製作的蚯蚓堆肥。不太大的園内,草藥、香草、苗圃……一一俱備。正要道別之際,奧古斯丁拉著我們走進一個小工作室,興奮地展示他們最近利用廢鐵製做的各種農具,手工相當精細,受惠的不光是一家農場,也嘉惠了其他農莊和農民。這裡,就是一個現代城市的創意傳奇。
【第二部:登堂入室】

★12個古巴人12部小歷史X魔幻寫實故事線畫

是恆常酷熱的天氣,是居室的設計,是社會文化習慣……走在古巴街頭,不難看到人們或安坐玄關的搖椅上悠閒聊天,或身靠陽台與街道另一邊的鄰居搭訕,或看風景,或看人。

有幸走進古巴人的房子,就像走進了時間和空間的隧道,走進他們的過去現在,讓我們可以更立體地想像他們的未來。愛造訪古巴朋友的家,穿梭那充滿主觀的、客觀的、個性化的,由年月、人物、内外、大小環境編織的既實在又感性的世界,從一個個一組組活著的延續著的存活,慢慢理解和補充或虛無或抽象的所謂事實、概念和數字。況且,街上可以舒舒服服、悠悠閒閒地喝杯茶吃個餅的餐廳或咖啡廳,簡直是鳳毛鱗角。家,似乎是最方便最自在,也該是最理想的供朋友聚首的地方。

古巴朋友的家大都有幾十年歷史,儼如突然被凝結在過去某一個時空中。無論是室内裝潢、家具用品乃至房子周遭的社區,都變化不大。老舊木櫃珍而重之收藏著典雅的西洋餐具,暗花玻璃展示著那些年月的工藝美學,廚房水龍頭關不了也擰不動,樓梯照明壞了缺零件維修,隔壁大樓外牆隨著日子慢慢剝落……

★奧斯卡・城中的後花園・5ta, entre D y E, Vedado, Havana

座落哈瓦那中心Vedado區的這間老房子不知道有多長的歷史。街角是第五街優美的公園,即便沒有太多修葺保養,還是可以想像當年這公園的氣派。房子擠在D和E街中間,樓高兩層,保持著原石塊和混凝土的暗灰色,毫不顯眼,但穩妥堅實。前方靠路邊是一個小小花園,透過疏落的花叢,可以看到昏暗的前庭。拉開鐵圍欄的小門大喊幾聲「hola」,過了好一會兒,奧斯卡的媽媽才打開高高的大門,探頭出來回應。

這就是傳説中坐在大型橡膠車胎出海捕魚的奧斯卡的家了。穿過小花園進入清涼的騎樓底,兩隻小狗在大屋門口狂叫,對陌生人毫不客氣。外面陽光普照,但偌大的房子還是顯得昏暗,而且從大門口的前庭往裡看,深不見底。心裡一直疑惑,爲什麽奧斯卡一家這麽幸運,能住在這樣好的地區?這麽大的房子?

「革命勝利後,舅舅被分配到這棟房子,他是一家旅遊機構的老闆,後來在飛機意外中過世。我們一家因爲種種需要,陸陸續續從農村搬到哈瓦那來尋找機會,父母親和家人就這樣住進來了。當年我才十五歲。」媽媽今年六十八歲,四十二歲的小兒子奧斯卡和現居墨西哥的大兒子都在這屋子出生長大。沿著走廊往裡走,左方有四間房,右邊則是天井和後花園。可以想像當年住滿人的熱鬧境況。媽媽說人丁最鼎盛時,大屋子住了三家十八個人。

安靜的週日下午,媽媽一個人在偌大的屋子裡。兩個大前廳像沉睡已久的老人,彌漫著絲絲濃郁深邃的氣息。一大一小的玻璃櫥櫃内,擺放著漂亮的水晶茶具和酒杯。媽媽說屋子有很多名貴銀器如咖啡壺、糖盒、盤子等等,「一個銀盤子底下刻了『給尊貴的Don Gabriel Suares Solar』這些字樣,他應該就是這大屋的主人,當年是古巴駐巴拿馬大使呢。」兩張完好的縫衣車安靜地站在堆著塵封古舊家具的角落裡,應該還可以使用,想像當年它們如何受寵。革命後,就像大部分市中心的房子一樣,這座大宅成爲學生學習的場所。年輕女子們在這裡學習裁縫,媽媽學得好,不久成爲縫紉老師。六○年代,她曾經在一家製衣工廠工作了五、六年。

奧斯卡的父親是一名船長。也許,奧斯卡身體中就有著與海洋不可分割的基因。這個操流利英語、不斷努力學習中文、喜歡當漁夫的青年,愛上在碧波蕩漾、自主自由跟大海共存的生活。大廳靠牆的玻璃櫃頂放著一艘精緻的模型象牙帆船,該是來自五○、六○年代的製品。在革命後這五十六年,船是遙遠也切身的象徵:夢想,離開。

大兒子選擇離開,因爲萬物匱乏,在九五年生活極度艱難的特殊時期,那時的他才廿多歲,跑到美國,墨西哥裔老闆視他如家人,帶他回墨西哥。母子從此分隔兩地。她問兒子爲什麽出走?爲什麽離開古巴?在一次通話中,大兒子哭著說:「媽媽,我很想你,很想你們喲!」她心裡明白,大兒子活得不容易,日夜辛苦工作供養著家裡三個小孩,再沒有什麽餘錢周轉。如是,廿年來也沒有返回古巴探望親人。

不像那些有親朋在外,定期會收到外匯幫忙貼補家計的家庭,大宅除了簇新的大冰箱和洗衣機外,一檯一凳都訴説著歲月的痕跡。屋子太大了,需要很多資源去維修保養,屋裡的人,一個個長大、老去、離開。現在,這裡就只住了媽媽、奧斯卡和舅舅三個人。媽媽和舅舅退休金微薄,奧斯卡沒有正式工作,靠在夏天打打漁,或者幹一些零散工如翻譯等工作生活。近年透過朋友介紹,奧斯卡接待了較多外國訪客,儲了點外匯,為母親添置兩件最受古巴家庭歡迎、最貼心的家用電器:冰箱和洗衣機。中國產的海爾(Haier)米白色冰箱放在前身是廚房現為飯廳的一角,在古舊的家具中顯得特別亮白,為大宅中央這一小小空間添加了生氣。

喜歡看書、出海的奧斯卡討厭每天上班下班的規律工作,不願意在別人的期望和壓力下生活,他希望繼續進修中文,在另一種文字中發掘另一個宇宙,就像他愛在無邊無際的海上自由呼吸他的夢想一樣。四十多歲的他沒有想過離開古巴。也許,是古巴人面對困乏現實的生活那種隨緣的態度和哲學,再加上如此寬敞、歷史這麽久遠的房子,以及近在咫尺的海洋,已經足夠奥斯卡隨意和自由地進出不同的國度了。

在餐桌聊了半天,媽媽興致勃勃地引領我們參觀大宅的後花園——奧斯卡舅舅的王國。這次歡迎我們的是同樣充滿主人家氣派的雞隻,不同顔色、大大小小自顧自地在各式各樣的植物間活動。媽媽抱起一隻頭頂羽毛像傘般的白色母雞,興奮地為我們介紹牠們趣怪的特點,笑得合不攏嘴。後院栽種著各式植物盆景,密密麻麻自然成蔭。雞群領著我們沿著窄窄的石路走,途中探訪住在籠子中的兔兒,然後看望院子開豁的後方,在柵欄後生活的鴨子和白鴿群。

奧斯卡愛講述舅舅這個後花園,傳説這下子活現眼前:那一身羽毛飛揚色彩鮮麗的公鷄,那些能聼懂舅舅呼叫的白鴿……小小的後院,有點擠、有點吵、有點亂,但很熱鬧、很多元、很有生命力。舅舅是生物老師也是植物學家,後院這些動物和植物就像媽媽和奧斯卡,是他的家人,一起生活,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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