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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培:「是真虎,必有風」

  北大名動華夏,中研院名垂史冊,蔡元培是厥功至偉的。沒有他的當機立斷、大刀闊斧,中國教育哪能輕易掙脫鏽跡斑斑的千年枷鎖,煥發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機?沒有他的運籌帷幄、折衝樽俎,新文化運動哪能勢如破竹、風起雲湧?

  陳獨秀與胡適是新文化運動的核心人物,但如果沒有蔡元培為他倆提供北大這個舞臺,兩人縱有百般武藝,也難以呼風喚雨,大顯身手。

  陳、胡攻城拔寨時,當時任教於北大的周氏兄弟、錢玄同、高一涵等搖旗吶喊,也功不可沒。這幫人的因緣際會,不能不歸功於蔡元培。梁漱溟的評價十分公道:「聚攏起來而且使其各得發抒,這畢竟是蔡先生獨有的偉大。從而近二三十年中國新機運亦就不能不說蔡先生實開之了。」

篤厚誠摯

  蔡元培的種種識見與行為,無不源自他篤厚誠摯善良的天性。

  清代儒林中,蔡元培崇敬黃梨洲、章實齋、戴東原和俞理初四位先生。黃、章、戴赫赫有名,自不必說,俞理初為何也躋身其間?在一篇文章中,蔡元培道出自己崇敬俞理初在於兩點:一、男女平權;二、時代標準。關於前者,蔡元培說:男女「種種不平,從未有出面糾正之者。俞先生從各方面為下公平之判斷」。關於後者,蔡元培認為:「人類之推理與想像,無不隨時代而進步。後人所認為常識,而古人未之見及者,正復不少。後人以崇拜古人之故,認古人為無所不知,好以新說為古人附會,而古人之言反為之隱晦。俞先生認一時代有一時代之見解與推想,分別觀之,有證明天算及聲韻者。」

  正因為有一顆善心,蔡元培才會認同、理解並欣賞俞理初從各方面為男女「下公平之判斷」;又因為有一雙慧眼,蔡元培才會認同、理解並欣賞俞理初「一時代有一時代之見解與推想」之高論。

  蔡元培對法國革命時期的口號「自由、平等、博愛」一見傾心,想必也是因了天性之醇厚。他還為這口號找到了儒學的淵源。他認為「博愛」就是孔子所說的「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平等」就是孔子所謂的「恕」:「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自由」則是孟子那句話:「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封建社會的統治者為維護其統治,推出等級森嚴的「三綱」論,蔡元培則認為,必須結合「五倫」來施行「三綱」,他說:「綱者,目之對,三綱,為治事言之也。國有君主,則君為綱,而臣為目;家有戶主,則夫、父綱而婦、子為目。此為統一事權起見,與彼此互相待遇之道無關也。互相待遇之道,則有五倫。故君仁,臣忠,非謂臣當忠而君可以不仁也。父慈,子孝,非謂子當孝而父可以不慈也。夫義,婦順,非謂婦當順而夫可以不義也。晏子曰:『君為社稷死則死之。』孔子曰:『小杖則受,大杖則走。』若如俗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不特不合於五倫,亦不合於三綱也。」

  「三綱」本來是強者控制弱者、尊者駕馭卑者的法則,而蔡元培卻把它施諸強者、尊者。

  生性狡獪者會利用一切機會攫取名利,天性醇厚者則習慣為弱者撐腰,替他人著想。蔡元培屬於後者。

  1940年代歐洲有一種廢除財產與婚姻的說法,蔡元培在自己主編的《警鐘》中也加以介紹。一些別有用心者竟利用這種理論滿足私欲,他們認為,既然取消了私有財產,別人的財產也可為我所用;既然取消了婚姻,別人的妻子我也可隨意勾搭了。蔡元培聽了這種怪論,當即加以斥責:「必有一介不取之義,而後可以言共產;必有坐懷不亂之操,而後可以言廢婚姻。」

  「自由、平等、博愛」,對蔡元培來說不是空談的口號,一旦有機會,他就將其付諸實踐。20世紀初,他就積極支持愛國女校,執掌北大後,他又開放女禁,在中國首次實行了男女同校。此舉在當時影響甚巨。王世傑對此大加讚賞,說:「男女同校制普遍實行以後,所謂教育機會平等的主張,便得著了一個廣大的基礎。這是蔡先生所領導的一種思想革命所給予全國婦女界的一種實惠。」王世傑感慨:「這是何等的實惠!」當時的日本,男女在教育上都未做到平等,一位日本女士聞知此事後,流淚向羅家倫夫人說:「日本沒有賢明的人作同樣的提倡,使我傷心。」

  男尊女卑的觀念盤踞中國多年,蔡元培敢為人先開放女禁,足見他有一顆關愛弱者的善心。

  妻子病逝後,很多人勸其續娶。蔡元培在擇偶條件中特別提出一條,男死後女可以再嫁。在整個社會都提倡女子守節的時代,蔡元培此舉充分表明了他對女子的深深同情。

  既然主張平等,有人認為,責己重者責人也可重,責己輕者責人也可輕。但蔡元培卻堅持「躬自厚薄責於人」。他的理由是,自己犯錯,透過反省可找到原因:「其受前定的遺傳、習慣和教育所馴致的應如何加以矯正?其受環境和感情所逼成的應如何加以調節?操縱之權全在我自己。而於他人呢,則其馴致和迫成的原因,我絕不會完全明瞭的;假使我僅僅憑了隨便推得的一個原因,就去嚴重的責備他,哪裡會確當呢?況且他自己自然有重責的機會,我又何必越俎代謀?」所以,他的結論是:「責己重而責人輕,乃不失平等之真意,否則跡若平而轉為不平之尤矣。」只有處處為他人著想,才會這麼看問題,才會堅持「躬自厚薄責於人」。

善假於物

  蔡元培在北大校長任上,確立「思想自由,相容並包」為北大的辦學方針。循此方針,激進如陳獨秀、胡適,保守如黃侃、劉師培等均被其收至麾下。在他看來,凡教師,只要學問高深,至於觀點相異、思想相左,均可被北大「相容」:「無論何種學派,苟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達自然淘汰之運命者,雖彼此相反,而悉聽其自由發展。」

  蔡元培提出「思想自由,相容並包」,不是靈機一動,更非空穴來風,而是他「依各國大學通例」,理性地吸收西方價值觀的結果。此前,蔡元培在歐洲遊學多年,「思想自由,相容並包」正是他對歐洲各國教育理念的吸收與借鑑。

  「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蔡元培就是這樣的君子。他的成功也得益於此。

  蔡元培善於聽取別人的意見。不管對方是誰,只要建議合理,他會立即採納。虛懷若谷,禮賢下士,蔡元培有這樣的風度。

  蔡元培擔任教育總長時,王雲五正在臨時大總統府任祕書。因為對教育有一些積久欲吐的意見,王雲五寫了一封關於教育的建議書給蔡元培。核心內容有三條:一、提升中等學校程度,在大學附設預科,預科畢業者升入大學;二、大學不限於國立,准許私立;三、各省設專門學校,注重實用。

  王雲五沒受過高等教育,他的這些建議不過是一些大膽的設想,蔡元培對此卻極為重視,十天後親筆答覆王雲五,稱讚他的意見很中肯,並熱誠邀請王雲五來教育部「相助為理」。

  胡適很喜歡這樣一句話:「有聰明而不與別人比聰明,這是做領袖的智慧。」蔡元培的智慧在於他的勤問與善聽。當他結束在歐洲的遊學回國執掌北大時,對中國的教育界並不很熟悉。但他虛心求教,接受了湯爾和的建議,啟用陳獨秀為文科學長,才開啟了新局面,尋到了新路徑。新文化的大幕這才徐徐拉開。

  蔡元培從不自以為是,也不固執己見,相反,他習慣不恥下問、博採眾長。

  出任北大校長後,蔡元培和老友沈尹默有過一次長談。談話中,沈提醒蔡元培,在北大,改革一件事要拿得穩,否則一旦反覆,情況會更糟。蔡元培答:「你的話對,你的意見是我該怎麼辦?」沈說:「我建議您向政府提出三點要求:第一,北大經費要有保障;第二,北大的章程上規定教師組織評議會,而教育部始終不許成立。中國有句古話: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與其集大權於一身,不如把大權交給教授,教授治校,這樣,將來即使您走了,學校也不會亂。因此我主張您力爭根據章程,成立評議會;第三,規定每隔一定年限,派教員和學生到外國留學。」

  最終,蔡元培完全採納了沈尹默的建議,讓北大的發展步入正確的軌道。

  蔡元培任北大校長時,顧頡剛正在北大讀書。身為一名學生,他向校長提出:北大的「中國哲學系」應改為「哲學系」,以便包括世界各國的哲學。蔡元培沒有因為對方的學生身分而置之不理,相反,他從善如流接受了顧頡剛的建議,北大從此成立了「哲學系」,講授中國以及世界各國的哲學史和哲學流派。

  蔡元培人品高潔,辦事認真,蔣介石的國民政府對他頗為倚重,讓他承擔多種職務。身兼數職的蔡元培,一方面疲於奔命,焦頭爛額;另一方面則左支右絀,顧此失彼。胡適便勸他對自己的工作要有一番通盤籌劃,把精力放在「性之所近而力之所勉」的教育事業中,全力以赴,然後才會有所作為。

  蔡元培採納了胡適的建議,向南京政府遞上辭呈,辭去政治會議委員、大學院院長及其他各項兼職事。

  倘若我們都能像蔡元培這樣有著寬廣的胸懷,虛心聽取別人的意見或建議,即使偶或步入失誤或歧途,也能幡然悔悟,迷途知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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