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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馬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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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自一個於午夜建國的國家。然而在我生死交關時,時間不過剛過正午。

一年前我離家去上學後,就再也沒回家了。我被塔利班分子開槍擊中,接著我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被飛機載離巴基斯坦。有些人說我再也不會返回故鄉了,但我心裡確信我一定會回去的。沒有人願意被迫離開心愛的祖國。

現在,每天早上當我睜開雙眼,我渴望能見到放滿我的物品的那個舊房間,有我滿地的衣服,還有架上陳列著學校頒發的獎狀。但是我卻是身在一個跟我親愛的祖國巴基斯坦、我的故鄉史瓦特河谷有五個小時時差的國家。你能想像的便利這裡一應俱全。每個水龍頭都有自來水,冷熱水任君選擇;不論晝夜,控制燈光只需要按下開關,不需要用油燈;也不需要先去市集搬瓦斯桶回來接煮飯用的爐子。這裡的一切都非常現代,甚至只要拆開包裝就有熟食可吃。

當我站在窗邊往外看,能看見高樓大廈,長長的道路上,車陣井然有序地移動著。樹叢和草皮都修剪得整整齊齊,還有平坦的人行道供人行走。我閉上眼睛,有那麼一刻我像是回到我的河谷了——山頭白雪靄靄的高山、綠意盎然的原野還有湛藍的河流——一想到史瓦特的人們,我的心就會愉快地微笑。我的心思帶著我回到學校,和我的老師還有同學團聚。我見到我最好的朋友莫妮芭,我們坐下來一起聊天談笑,好像我從沒離開過一樣。

接著我想起來我現在人在英國伯明罕。

一切都在二○一二年十月九日這天改變了。這天並不是什麼太美好的日子,因為剛好是學校的大考日,不過書呆子如我,我並不像有些同學感覺考試是什麼大事。
那天早上我們一如往常搭著色彩繽紛、噴著廢氣的黃包車隊,每臺車上擠著五到六個女孩子,來到狹窄泥濘的哈吉巴巴路。自從塔利班時期以來,我們的學校不能再有任何標誌,隔著伐木場的白牆裡,銅製的大門上毫無裝飾,讓人看不出圍牆內有著什麼東西。

對我們女孩子來說,那扇門就像是一道魔法之門,通往我們專屬的世界。我們魚貫進入後,便立刻揭開頭紗,就像清風把雲朵吹開,好讓陽光可以灑落一樣,接著我們會快步走上樓梯。樓梯上方是一個開放的庭院,有好幾扇門通往不同的教室。我們把書包留在教室裡,然後在天空下聚集進行早禱。我們背對著群山立正。一個女孩發號施令:「Assaan bash!」就是「稍息!」然後我們的鞋跟相扣,答應道「真主阿拉!」接著她說:「Hoo she yar!」也就是「注意!」,我們會再次鞋跟相扣答道「真主阿拉!」

這間學校是我父親在我出生前創辦的,上方的牆面用紅色與白色的顏料驕傲地漆上「卡須爾學校」。十五歲的我們念九年級的課程,每個星期有六個早上要去上學,背誦化學公式或學習烏爾都語(Urdu)文法;用英文格言像是「欲速則不達」寫故事,或是畫血液循環的圖表——我大多數的同學都想成為醫生。實在很難想像誰會把這樣的事看成是一種威脅。然而學校的門外,不只是有史瓦特的主要城鎮明戈拉的吵雜和瘋狂,還有許多像塔利班分子那樣,認為女孩子不應該上學的人。

這天早上一如往常。因為是大考期間,所以上學時間只稍稍比平常晚了一點,不是八點,而是九點,這樣蠻好的,因為我不喜歡早起,而我就可以睡到雞鳴和宣禮人早禱的呼喚聲過後再起床。我父親一開始會試著叫我起床。「該起床了,Jani Mun。」他會這樣說。這在波斯語裡是「靈魂伴侶」的意思,他每天早上都這樣叫我。「再幾分鐘嘛,爸爸(Aba),拜託。」我會這麼央求他,然後再往被子裡鑽得更深。然後我母親就會過來,她會喊道「Pisho」,這是「貓咪」的意思,是她呼喚我的方式。這時候我就會發現時間已經晚了,然後大叫「我的嫂嫂(Bhabi)啊,我要遲到了!」在我們的文化裡,每個男人都是你的「兄弟」,每個女人都是你的「姊妹」,這就是我們看待彼此的方式。當我父親第一次帶他的妻子到學校裡的時候,所有老師都稱她為「嫂嫂」或「bhabi」。至此之後,她就有了這個稱號。現在我們大家都叫她嫂嫂。

我長形的房間位在我們家最前方,裡面僅有的家具是一張床和一個櫥櫃,這個櫥櫃是用我在替河谷地區爭取和平與女性受教權時所獲得的獎金買下來的。其中有幾格架上,放滿了我在班上得到第一名的金色塑膠獎杯和獎牌。我只有兩次沒拿到第一名,這兩次是被我班上的對手瑪麗克.愛奴兒打敗的。我已經下定決心不讓這事再次發生。

學校離我家不遠,以前我都是走路上學,但從去年開始,我跟著其他女孩一起搭黃包車上學,再搭公車回家。這段路程只有五分鐘的時間,穿越惡臭的小溪,經過一個巨型看板,看板上是哈滿亞醫生植髮中心的廣告,我們其中一位禿頭男老師突然開始長出頭髮時,我們都笑說他一定是去了那家植髮中心。我喜歡搭公車,這樣就不會因為走路而流了滿身大汗,而且我還可以與朋友聊天,和司機烏西曼阿里聊八卦,我們都叫他「Bhai Jan」就是「哥哥」的意思。他總講些瘋癲的故事逗得我們大笑。

我開始搭公車是因為我的母親不敢讓我獨自走在路上。我們一年到頭都被人威脅。有些登在報上,有些是其他人傳來的小紙條或留言。我的母親很擔心我,但塔利班分子從沒特別針對過一個小女孩。我更擔心的是塔利班分子會把我父親設為攻擊的目標,因為他總是發言反抗他們。我父親的密友,同時也是他抗爭的戰友扎西德.汗,八月時在前往祈禱的路上,臉部中槍,我知道大家都跟我父親說:「小心點,否則下一個就是你了。」

我們家這條街道,車子無法開進,所以我回家時,會在馬路旁的小溪邊下車,穿過一道上鎖的鐵柵門,然後再走一段階梯。我總覺得如果有人要攻擊我,肯定是在階梯上。我和我父親一樣是個愛幻想的人,有時候在課堂上我的心思會飄走,然後我就會想像回家時,在那段階梯上會有恐怖分子跳出來朝我開槍。我預想著我會怎麼反應。也許我會脫下鞋子來打他,但我想如果我這麼做了,我和恐怖分子又有什麼兩樣呢?最好還是央求饒命:「好吧,要開槍你就開吧,但請先聽我說完。你這麼做是不對的。我不是針對你,我只是希望每個女孩子都可以去上學而已。」

我並不害怕,但我也開始會在晚上睡覺前去確認大門是否有鎖好,並問真主,人死後會發生什麼事。我什麼事都會告訴我最好的朋友莫妮芭。我們從小就住在同一條街上,而且從小學開始就一直是好朋友,我們分享彼此的一切,像是小賈斯丁的歌和《暮光之城》的電影,還有最好的亮顏面霜。她的夢想是成為時尚設計師,但她知道她的家人絕對不會同意的,所以她告訴大家她想當醫生。在我們的社會裡,女孩子若真有機會工作,也很難能從事老師或醫生以外的職業。我則不同——我從未隱瞞當我從想當醫生,變成想當發明家或政治家的念頭。若有什麼事情不對勁,莫妮芭總是能發覺。「別擔心,」我跟她說,「塔利班分子從沒針對過一個小女孩。」

當公車來的時候,我們用跑的下階梯。其他女孩子在走出門之前就會先用面紗把頭包好,接著才爬上公車的後方。公車其實是我們說的貨車(dyna),一臺白色豐田TownAce卡車,上面裝了三條平行的長椅,車廂內兩旁各有一條,另一條在中央。車上擠著二十個女學生和三個老師。我當時坐在左邊,莫妮芭和另一個小我們一年級的女孩,夏息雅.拉姆贊分別坐在我的兩側,我們手上抱著大考的資料夾,書包則放在腳下。

在那之後的事,我都有點模糊了。我記得卡車裡又熱又黏。天涼的日子遲來了,只有在很遠的興都庫什山脈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白雪。我們坐的後座沒有窗戶,只蓋上了時不時會飄開的塑膠布,塑膠布嚴重發黃,上面還滿布塵土,沒辦法看到外面。我們只能從開放的車廂後頭看見一些藍天的痕跡和一瞥太陽,在那個時候,太陽像個黃色球體,漂浮在漫天的風沙之中。

我記得公車一如往常在大路上的檢查哨右轉,經過廢棄的板球場。然後我就不記得任何事情了。

在我對自己被開槍攻擊的想像裡,我的父親也在公車上,他也跟我一起中槍了,到處都是人,我四處尋找我的父親。

而事實是我們的車突然停了。在我們左手邊是長滿雜草的希爾.穆罕默德.汗的墓園,他是史瓦特第一任經濟部長。右手邊是零食工廠。我們應該在離檢查哨不超過兩百公尺遠的地方。

我們看不見前方,但一個留著大鬍子、穿著淺色服裝的年輕男子站在車身前方,揮手示意要車子停下。

「這是卡須爾學校的校車嗎?」他問司機。學校的名字就寫在車身上,烏西曼大哥心想這是什麼蠢問題。「是的。」他說。

「我需要其中幾個孩子的資訊。」那個男子說道。

「那你該去辦公室。」烏西曼大哥說。

他說話的時候,另一名穿著白色上衣的男子走到車身後方。「妳看,又是記者來要求採訪了。」莫妮芭說。自從我開始跟著父親在幾個活動上爭取女性受教權和抗議像塔利班分子這一類的人想把我們隱藏起來的事之後,便常常有記者來訪,甚至還有外國人,但是從沒像這樣找到路邊來的。

那個男子戴著一頂寬沿帽,拿著手帕掩蓋口鼻,好像他得了流感一樣。他看起來像是個大學生。接著他一躍跳上車尾,直接往我們靠過來。

「誰是馬拉拉?」他命令式的口氣問道。

沒有人開口,但好幾個女孩望向我的方向。我是唯一沒有把臉包裹起來的女孩。
這時候他舉起一把黑色手槍。我後來才知道那是一把柯爾特45型自動手槍。幾個女孩放聲尖叫。莫妮芭告訴我,我當時緊緊捏著她的手。

我的朋友們說,那個男子開了三槍,一槍接著一槍。第一槍射穿了我的左眼眶,子彈從左耳射出。我往前癱倒在莫妮芭身上,鮮血從我的左耳流出,所以另外兩發子彈擊中了我身邊的女孩。有一槍打中夏息雅的4 這個村莊

按照傳統,嬰兒出生的第七天叫做「沃瑪」(就是「第七」的意思),在這天,家人、朋友和鄰居都會來探望、祝福這個新生兒。我父母沒有幫我舉辦這個活動,因為他們沒有錢可以買山羊和白米,招待參加的賓客,我的祖父也不願出手幫忙,因為我不是男孩。我的弟弟們出生時,爺爺想要出錢舉辦,我父親因為他沒有為我這麼做而拒絕了他。但爺爺是我唯一的祖父,我的外公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所以我和爺爺還是很親近。我父母說,我擁有祖父和外公兩人的特質——像外公的幽默和智慧,和祖父的聲音!爺爺老了以後變得比較溫和,還留著白鬍子,我很喜歡到村子裡探望他。

每次他見到我的時候,總是會唱一首歌來迎接我,因為他還是很在意我名字裡的悲傷涵義,他想以唱歌來為此添增一點快樂的感覺。他會唱道:「馬拉拉是麥萬,她是全世界最快樂的人。」

我們總是一起去村裡過開齋節。我們會穿上最好的衣服,然後擠上飛行巴士——一臺外觀漆得很亮麗,還掛著鈴鐺的小巴士——然後一路往北搭到巴卡拿,這是我們家族在香拉縣的村落所在地。開齋節一年有兩次,分別是齋戒月結束時的「小開齋節」,和用來讚頌先知亞伯拉罕願意為了真主犧牲兒子伊斯瑪的「大開齋節」。節慶的日期是由負責觀看伊斯蘭曆的傳教士組成的特別審查會宣布。我們一聽到收音機裡公布消息就會出發。

出發的前一晚我們都會興奮到幾乎睡不著覺。這段路途,如果道路沒有被大水沖走或被山崩掩蓋,大概要搭車五個小時,飛行巴士一大早就上路了。我們一路擠到明戈拉的車站,包包裡塞滿給親戚的禮物——刺繡的披肩、一盒盒的玫瑰、甜的開心果,和他們在村裡買不到的藥品。有些人搬了一袋袋的麵粉和糖,大多數的行李都綁在車頂,堆成一座小山。然後我們會擠進車裡,想盡辦法搶到靠窗的位置,雖然玻璃覆滿灰塵根本也難以看到外面。史瓦特的公車側面漆著亮粉紅色和黃色的花朵,螢光橘的老虎和覆蓋著白雪的高山圖樣。我的弟弟們特別喜歡搭到畫著F-16戰機和核彈的公車,但我父親說如果政客們少花點錢在建造原子彈,就有錢可以撥給學校了。

我們駛離市集,經過牙醫看板那張大大的嘴巴;經過裝滿雞籠的推車,籠裡擠滿了白雞,有小小的眼睛和鮮紅的雞冠;經過櫥窗裡擺滿結婚用的黃金手鐲的珠寶店。在我們往北方要駛離明戈拉的路上,最後幾間店是木造的棚屋,歪歪斜斜地倚靠在一起,前面堆著修補過的舊輪胎,是為前方路況很差的道路做準備的。接下來我們就開上了前任政府蓋的公路了,沿路右邊是寬闊的史瓦特河,左邊是飽富翡翠礦脈的峭壁。沿著河邊是一間間為觀光客而開的餐廳,有著明亮的大片玻璃窗,我們從沒去過任何一間。路上我們會看見扛著一大捆草,駝著背、灰頭土臉的孩子,還有帶著一群髒兮兮又愛脫隊的山羊的男人。

一路再繼續往前行駛,沿途的景致變成一塊塊綠油油的土地,空氣聞起來好新鮮,有桃子和無花果園的味道。有時我們會經過溪邊的小型大理石雕刻工程,溪水因為化學廢料而被染成濁白。這讓我父親很生氣。「看看這些壞蛋是怎麼汙染了我們的河谷。」他每次都這樣說。道路接著駛離了河邊,開始沿著小徑往上爬到陡峭的杉木層,越爬越高,直到我們都耳鳴了。山頂上有禿鷹在遺跡上方盤旋,這些是第一任統治者留下來的堡壘遺跡。公車行駛得很吃力,在緊臨著懸崖的死角被其他卡車超車時,我們的司機就會咒罵兩句。我的弟弟們特別喜歡這景況,還會故意指著山谷下的車禍殘骸給我和我母親看。

終於我們抵達了通天關,這裡是要去香拉縣的入口,是個會讓人覺得自己來到世界頂端的山隘。在那上面,我們就比四周布滿岩礫的山頂還要更高。遠遠的我們能看到瑪蘭加巴,那是我們的滑雪場。路邊有清澈的清泉和瀑布,當我們停下來喝杯茶休息時,乾淨的空氣裡有著杉木和松林的香氣。我們會貪婪地大口深呼吸。香拉縣觸目所及除了是群山,還是群山,與一點點的藍天。過了這裡以後,有一小段道路隨著古厄本河的流向蜿蜒,之後路面逐漸是石子路。若要過河只能走吊橋,或是透過流籠,也就是人要坐在一個金屬製的箱子裡,然後晃到對岸去。英國佬說這種橋叫做自殺橋,但我們很喜歡。(待續)如果看史瓦特的地圖,你就會知道史瓦特地形是一個很長的河谷,連著許多小河谷,像樹枝狀伸展開來,我們稱之為達來。我們的村莊大約是位在河谷中段的東部地區。村子在卡拿谷,兩邊都是陡峭的山壁,狹隘的連個板球場都蓋不下。我們的村子名叫夏波村,但其實沿著河谷底部有由三個小村圍成一圈的村落——而夏波村是最大的村子;巴卡拿,是我父親長大的村子;還有卡夏特,是我母親家的村子。河谷兩端各有一座高山——南方的黑山托佳爾,和北方的白山史賓佳爾。

我們通常都是住在巴卡拿祖父的家裡,也就是我父親長大的地方。祖父的房子屋頂是平的,屋子是由石塊和泥土所建成,與這個地區其他的房屋大同小異。我比較喜歡和我母親那邊的堂兄弟姊妹一起住在卡夏特,因為他們是水泥房,還有浴室,而且那裡有很多小孩可以與我一同玩耍。我母親和我睡在樓下專門給女生睡覺的區域。婦女白天就是照顧孩子,和準備食物給在樓上會所的男人們。我和堂姊妹安妮紗和桑波睡在一間牆上掛有清真寺形狀的時鐘的房間,房裡還有個櫃子,裡頭放著一把來福槍和幾包染髮劑。

村子裡的一天開始得很早,連我這樣喜歡晚起的人,都跟著雞鳴和婦女們準備早餐給男人吃的聲響而準時起床。早上陽光從托佳爾的山頂反射回來,當我們進行一天五禱中的第一禱時,往左望就會看見史賓佳爾的山頂被第一道陽光照亮得發出金黃色光芒,就像是一位額頭上戴著珠滿帝嘉——金製的額鏈——的淑女一樣。

接著常常會下一場雨,將一切都洗淨。然後雲朵會在種著小紅蘿蔔和核桃樹的梯田附近逗留,四周還有一些蜂窩。我喜歡黏呼呼的蜂蜜,我們會沾著核桃一起吃。在卡夏特的河邊有水牛。附近還有個棚屋,旁邊有木造的水車,用來驅動巨大的磨坊,把麥子和玉米磨成麵粉,然後年輕男孩子再把麵粉裝袋。在磨坊旁是一間更小的棚屋,裡面滿是令人眼花撩亂的電線和電路板。政府的電纜沒有接到村子裡來,所以村民克難的使用水力發電以取得電力。

隨著時間過去,太陽越升越高,白山沐浴在金色陽光下的部分就越來越廣。到了傍晚,白山沒入黑暗中,太陽慢慢往黑山移動。我們看山上的陰影來判定禱告進行的時間。當陽光照到某一塊岩石的時候,我們就會進行雅思耶,也就是午禱。到了晚上,當白山史賓佳爾比早晨更美的時候,我們就會進行馬坎,也就是晚禱。從任何地方都能看見白山,父親告訴我,他曾把這當作是我們土地和平的象徵,村子末端的一面白旗。當他還是個孩子時,他曾以為這個小小的河谷就是全世界,如果有人穿越山稜與天空連接的地方,就會掉到世界外頭去。

雖然我是在城裡出生的,但我跟父親一樣熱愛大自然。我喜歡肥沃的土地、綠油油的植物,農作物、水牛和總是會在我走路時於身邊飛舞的黃色蝴蝶。這個村子雖然很貧困,但當我們抵達時,我們的大家族就會設宴款待。桌上會有一碗又一碗的雞肉、米飯、菠菜和辣味羊肉,全都是由婦女親手烹調而成,飯後還有一盤盤香脆的蘋果、一塊塊黃澄蛋糕,還有一大壺奶茶。孩子們沒有玩具或是書籍。男孩們在溪谷裡打板球,球甚至是用橡皮筋把塑膠袋綁成一團就搞定了。

這個村子像是世外桃源。日常用水要從湧泉處提水回來。少數幾棟水泥房是由那個家裡的兒子或父親去南方的礦坑或是海灣工作,賺了錢回來建蓋的。帕什圖人口大約有四千萬人,其中有一千萬人住在外地。我父親說,可憐的是他們沒辦法搬回來住,因為他們得賺錢以維持家裡這種現代的生活方式。很多戶人家裡沒有男人,他們只能一年回來拜訪一次,然後通常在九個月後,就會有新生兒誕生。

穿越山丘後,有幾棟屋子是用樹枝條和灰泥糊成的,例如我祖父的房子。這些房子往往遇到洪水後就會倒塌。住在裡頭的小孩被凍死,是常有的事。這裡沒有醫院,只有夏波村有一間診所,如果有人在別的村子生病了,他們就得由親戚用木製的擔架,也就是我們笑稱的香拉縣救護車,背到這裡來看病。如果病得很重,除非他們很幸運地認識到有車的人,否則便得搭很久的公車到明戈拉去看醫生。(待續)通常政治人物只有在選舉期間才會來拜訪,承諾要造路、接電纜、接水管和蓋學校,然後捐錢和發電機給有影響力的人,我們稱之為「關係人」,這些人會教他們選區裡的民眾如何投票。當然這只與男人有關,我們這裡的女人沒有投票權。如果這些政治人物當選,進入國家立法院或帕什瓦的省級立法院,他們就會隱身回伊斯蘭堡,我們再也不會聽見他們或是那些選舉支票的後續消息。

我的親戚們會取笑我的都市習慣。我不喜歡赤腳。我會看書,而且我有不一樣的口音,還會使用明戈拉的地方俚語。我的衣服大多是在商店裡買的,不像他們是穿家裡自製的衣物。我的親戚會問我:「妳要幫我們煮雞嗎?」我就會說:「不了,雞是無辜的,我們不該殺牠。」因為我來自都市,所以他們覺得我很時髦。他們不明白若是從伊斯蘭堡或甚至從白沙瓦來的人,就會覺得我很落後。

家庭出遊時,有時會上山,有時候去河邊。這條河很寬闊,夏季融雪時,河水會變得又深又急,沒辦法徒步渡河。男孩們會把蚯蚓像串珠子般穿上細線,綁在長棍上釣魚,有些人會吹口哨,因為他們認為這樣可以吸引到魚群。這裡的魚沒有特別美味,魚的嘴很粗很硬。我們稱這種魚為洽克笛。有時候女孩們會帶著飯和雪酪,成群到河邊野餐。我們最喜歡的遊戲叫做「結婚」。我們會分成兩群,分別代表兩方家庭,然後各派出一個女孩就可以舉辦結婚儀式。每個人都想要我加入她們那群,因為我是明戈拉來的,很時髦。最漂亮的女孩名叫坦琪拉,我們通常會把她分到另一組,讓她當我們的新娘。

這場假結婚最重要的就是珠寶。我們用耳環、手環和項鍊來為新娘子裝扮,邊做事邊唱寶萊塢的歌曲。然後我們會拿母親的化妝品來幫她化妝,把她的手浸在熱石灰和蘇打粉中染白,用指甲花將她的指甲塗紅。一旦打扮好,新娘子就會開始哭泣,我們就要輕撫她的頭,告訴她不用擔心。「婚姻是人生的一部分,」我們會這麼說。「要孝順妳的公婆,這樣他們才會善待妳。好好照顧妳的丈夫,要過得幸福喔!」

有時村裡會有真正的婚禮,慶祝活動連續進行好幾天,這會讓新人家裡破產或負債。新娘會穿上精美的服飾,全身掛滿金飾,兩方家庭都會送她項鍊和手鐲。我看過一篇報導是班娜姬.布托堅持在她的婚禮上戴玻璃手環,想開創先例,但疼愛新娘的這個傳統仍是維持不變。有時也會有夾板棺材從礦坑被送回來。婦女們就會到去世的男人的太太或母親家,大家一起齊聲大哭,悲悽的哭聲迴盪在山谷中,令我全身起雞皮疙瘩。

夜裡整個村子黑漆漆的,只有山丘上的屋裡有點點油燈的火光。村裡年紀比較大的婦女全都沒有受過教育,但她們都會說故事,也會轉述拓帕,也就是帕什圖的兩行詩。我的祖母特別擅長講拓帕。拓帕通常講的是愛情故事,或是身為帕什圖人的故事。「沒有任何一個帕什圖人會自願離開他的家園,」她會說道,「不論是因為貧困,還是為了愛。」我的姑姑們則是拿鬼故事嚇我們,例如蕭谷帝的故事,一個有著二十隻指頭的男人,她們說他會爬上我們的床,跟我們一起睡覺。我們會嚇得大叫,雖然在帕什圖語裡,「手指」和「腳趾」都稱作「指頭」,因此其實大家都是二十個指頭,但我們當時沒有發現這一點。我的姑姑們為了要讓我們快點去洗澡,還會說關於一個恐怖的女人夏夏卡的故事給我們聽。如果小孩不去洗澡、洗頭髮,夏夏卡就會伸出她滿是汙泥的雙手,散發著惡臭的口氣追著你跑,把你的頭髮變成像老鼠的尾巴一樣髒,還長滿蟲子。搞不好還會把人給殺掉也說不定。有時候大人不想讓我們在冬天跑去外面玩耍,就會說一定要等到老虎或獅子在雪地上留下足跡,我們才可以外出嬉玩。(待續)隨著我們慢慢長大,村子對我們來說就有點無聊了。唯一的電視在一位有錢人家的會所裡,整個村子都沒有人有電腦。

村裡的婦女只要踏出女性專屬的空間,便要將臉遮住,她們也不可以跟自己近親以外的男性說話。我一直到了青少女的年紀都穿著比較時髦,也沒有將臉遮起來。我的一位表哥對此很不高興,問我父親:「為什麼她沒有把臉遮起來?」我父親回答道:「她是我女兒,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但家族裡有些人會背著我們說閒話,說我們沒有好好遵守帕什圖習俗。

身為帕什圖人我感到很驕傲,但有時候我會覺得在行為上有太多傳統規範要遵守了,特別在對待女性的部分令人擔憂。我們的員工之中有個女人名叫夏西達,她有三個小女兒,她告訴我當她才十歲時,她的父親就把她賣給了一個老男人,這個老男人自己已經有老婆了,但還想要一個年輕太太。這裡的女孩子如果消失,不見得都是因為嫁人了。有一個很美麗的十五歲女孩,名叫西瑪。大家都知道她愛上了一個男孩子,有時當這個男孩經過,她就會眨著那雙有著人人稱羨的濃密睫毛的眼睛看著他。在我們的社會裡,任何女孩只要向男孩暗送秋波,就會讓她的家族蒙羞,但男人卻可以隨意地調戲女孩子。我們當時聽說她自殺了,後來才知道是她的家人將她毒死了。

我們有一個習俗,叫做使瓦拉,當兩族之間產生糾紛時,就將一個女孩送出去,以此平息紛爭。這個行為雖已被官方禁止,但仍持續在民間進行著。我們的村裡有個寡婦,名叫索瑞雅,她嫁給了一個與她家族有糾紛的宗族的鰥夫。但如果未取得寡婦的家人同意,寡婦是不可以再嫁。當索瑞雅的家人發現這起婚事時,他們氣壞了。他們不停地脅迫鰥夫的家族,直到村裡的議會將長輩請出來調停。議會決定鰥夫的家族該受罰,他們得交出家裡最漂亮的女孩,把她嫁給仇家中,那個最配不上她的男孩子。那位男孩不但一無是處,而且非常的窮困,甚至是新娘的父親得支付他們的一切開銷。為什麼一個女孩子的大好人生要賠在一場與她毫不相干的糾紛上呢?

當我向父親抱怨這一類的事情時,他說在阿富汗的婦女,生活更是辛苦。我出生的前一年,阿富汗被一位獨眼傳教士領導的一個名為塔利班的團體占領後,開始放火燒女子學校。他們強迫男性都要留長長的鬍鬚,女性都得穿上罩袍。穿罩袍就像是走在一個巨大的布製羽毛球裡一樣,只有一個小洞可以看到外面,天氣熱的時候簡直跟火爐沒有兩樣。至少我不用穿罩袍。他說塔利班甚至禁止女性大笑或是穿白色的鞋子,因為「白色是男性專屬的顏色」。婦女會因為擦了指甲油而被關起來毒打。當父親告訴我這些事的時候,我感到不寒而慄。

我看的書有《安娜‧卡列妮娜》和珍.奧斯汀的小說,並且我相信我父親說的:「馬拉拉像隻小鳥一樣的自由。」當我聽說阿富汗發生的暴行時,我很驕傲自己是史瓦特人。「在這裡,女孩子可以去上學。」我總是這麼說。但塔利班就在附近,而且他們跟我們一樣是帕什圖人。對我來說,河谷地區是個充滿陽光的地方,但我卻沒看見山頭之後正漸漸被烏雲壟罩。我父親總說:「我會捍衛妳的自由,繼續追求夢想吧,馬拉拉。」(待續)5 為什麼我不帶耳環 為什麼帕什圖人不說「謝謝」

我七歲的時候,已經常常是班上的第一名。我會幫助班級裡其他課業有問題的同學。「馬拉拉真是個天才。」我同學會這麼說。我也因為參加所有活動而出名——羽球、戲劇、板球、美勞甚至歌唱,雖然我唱得不是很好。所以當瑪麗克.愛奴兒來到我們班上時,我沒怎麼注意她。她的名字是「光明女王」的意思,她說她想成為巴基斯坦第一個陸軍總司令。她的母親是另一間學校的老師,這很少見,因為我們大家的母親都沒有在工作。一開始她在班上話不多。班上總是我和我的好朋友莫妮芭在競爭,她的字跡很美也很會答題,這在考試時很吃香,但是我知道我的答題內容可以贏過她。所以當期末考結果是瑪麗克.愛奴兒得到第一名時,我非常震驚。我回家後哭了又哭,連母親都來安慰我。

大約在那個時候,我們搬離了原本我與莫妮芭家座落的那條街,來到一個我完全陌生的地區。在新家所處的那條街上,有個女孩名叫賽費娜,年紀比我小一些,我們慢慢地開始玩在一起。她是個集寵愛於一身的女孩,有很多洋娃娃,和滿滿一鞋盒的珠寶,但她一直很想要我父親送我的粉紅色塑膠玩具手機,那是我唯一的玩具。我父親總是在講手機,所以我也很喜歡拿著我的玩具手機學他講電話的模樣。有一天,我的玩具手機不見了。

幾天後,我看見賽費娜拿著一支像極了我的玩具手機在玩耍。「妳怎麼會有?」我問道。「我在市集買的。」她說。

我現在知道她可能是說實話,但當時我心想:「她要這樣對我,那我也會這樣對她。」我以前常常去她家做功課,所以我每次去她那裡,就會順手拿走她的東西,大多數是一些玩具珠寶,像是耳環和項鍊類的東西。雖然一開始時,偷東西讓我感到很害怕,但這感覺沒有維持多久。很快的這就成了一種強迫的行為,我不知道要怎麼停止。

某天下課後我回到家,像平常一樣直奔廚房找點心吃。「嫂嫂!」我喊道。「我餓扁了!」家裡一陣靜默。我母親坐在地上磨香料、亮麗的薑黃和孜然,空氣裡滿是香氣。她來回磨著,不肯抬頭看我一眼。我做了什麼?我很難過地回房去。當我打開櫃子時,我看見所有我偷拿的東西都不見了。我事跡敗露了。

我表姊李娜來到我的房裡。「他們知道妳在偷東西,」她說。「他們在等妳去自白,可是妳一直沒停手。」
我的心立刻一沉,低著頭走回母親身旁。「妳做了錯事,馬拉拉。」她說。「妳是想要我們因為沒錢買那些東西給妳而感到羞恥嗎?」
「這不是真的!」我撒謊道。「我沒拿那些東西。」
但是她知道是我拿的。「是賽費娜先的,」我辯解道。「她拿了爸爸買給我的粉紅色手機。」
我母親一動也不動。「賽費娜年紀比妳小,妳應該要教好她,」她說,「妳應該要當個好榜樣。」
我哭了起來,並且不停地道歉。「不要跟爸爸說。」我求她。我不能忍受他對我感到失望。在自己父母眼中一文不值的感覺非常可怕。

這不是第一次了。當我還小時,我和母親去市集,看到了一臺裝滿杏仁的推車。杏仁看來實在是太好吃了,我無法抗拒,伸手抓了一把。我母親要我放回去,並向推車的老闆道歉。但老闆很生氣,不願就這樣罷休。我們身上只有一點錢,母親打開錢包看看還剩多少。「你願意用十盧比賣給我們嗎?」她問道。「不能,」老闆回答,「杏仁是很貴的。」

我母親很難過,告訴了我父親這件事。父親立刻出發前去向那個老闆把全部的杏仁都買下來,放在玻璃盤子上。
「杏仁是很棒的食物,」他說,「如果妳在睡前吃杏仁配牛奶,會讓妳變聰明。」但我知道他沒什麼錢,而盤裡的杏仁是拿來提醒我犯下的錯。我跟自己約定絕不再犯同樣的錯。結果我又犯了。母親帶我去向賽費娜還有她的父母道歉。這真的很難。賽費娜對我的手機的事情隻字未提,雖然很不公平,但我也什麼都沒說。

雖然我感覺糟透了,但我相信這一切已經結束。從那天起,我再也沒有說謊或偷東西,連我父親在家裡留給我們買零食的銅板,我也沒拿。我也開始不戴珠寶了,因為我問我自己:這些吸引妳的小玩意兒是什麼?為什麼要為了這些不值錢的小首飾,丟了自己的人格?但我還是滿心罪惡感,直至今日我仍每天在禱告中向真主道歉。(待續)我的父母親每天都會與對方訴說一切,所以父親很快就發現為什麼我心情不好。我從他眼中可以看到我讓他失望了。我想讓他對我感到驕傲,像我在學校裡獲頒年度第一名獎狀的時候,或是像我的幼稚園老師烏耳費特告訴他,我在班上開始學烏爾都語時,在黑板上寫下「只可以說烏爾都語」來讓大家能快點學會這個語言的時候一樣。

我的父親跟我說了許多偉人在小時候曾犯下的過錯來安慰我。他告訴我甘地曾說:「人若不能自由的犯錯,那麼這自由就不值得擁有。」我們在學校裡讀過穆罕默德.阿里.真納的故事,當他在喀拉蚩還是個男孩時,他會憑藉路燈的光線讀書,因為他家裡沒有電燈。他告訴其他男孩子不要在塵土裡玩彈珠了,改打板球,這樣才不會把全身弄得髒兮兮的。我父親在他的辦公室外掛著一幅林肯寫給兒子的老師的一封信,已翻譯成帕什圖語。那封信寫得極好,盡是很棒的建議。「如果可以,請你教他書本的美好,但也給他時間,讓他去思考永恆的謎題:天上的小鳥、陽光下的蜜蜂和翠綠山頭上的花朵。」信裡寫道:「讓他知道失敗遠比作弊光榮得多。」

我想每個人一輩子裡至少都犯過一次錯誤。重要的是你從中學到什麼。這就是為什麼我對我們帕什圖習俗的規定有意見。按習俗規定,若受委屈,我們必要採取抱負手段。但這樣冤冤相報何時能了?如果家族中的男人被另一個人傷了或殺了,他們必定要採取報復,以維護榮譽。報復可以是去殺死加害者的家庭中任何一個男性。一來一往不停循環下去,沒有時間限制。我們有句古諺說:「一個帕什圖人花二十年復仇,其他人會說他動作太快了。」

有很多說法可以用來形容我們的民族。其中一種是「帕什圖的石頭不會在水裡變鈍。」意思是說我們既不會原諒,也不會遺忘。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很少說「謝謝」,也就是曼那那,因為我們相信帕什圖人是不會忘記別人的恩情的,並且時候到了一定會報恩,就和一定會報仇是一樣的。恩情只能用恩情來還,而不是用一句「謝謝」說說就行了。

有許多家庭住在四面裝有柵欄和瞭望臺的屋子裡,只是為了能防禦他們的敵人。我們也認識很多糾紛的受害者。其中一位是希爾.紮曼,我父親班上的同學,他總是在考試時贏過我父親的分數。我的祖父和大伯總是調侃我父親這點並說:「你比不上希爾.紮曼。」直到他都快抓狂了。父親甚至一度希望山上能有落石掉下來把他壓扁。但是希爾.紮曼沒有去念大學,而是在村裡的藥房當藥劑師。他的家族為了森林裡的一小塊地,和他的親戚起了衝突。有天,希爾.紮曼和他的兩個兄弟要去那塊土地時,被他的叔叔和其手下偷襲,三兄弟全都死了。

身為社區裡受尊重的對象,我父親常被找去調停爭執。他不相信復仇有什麼作用,並會試著讓大家瞭解,如果暴力持續下去,對兩方都不會有任何好處,最好的選擇就是前嫌盡釋,繼續過生活。但是村裡有兩個家族不聽我父親的勸告。他們兩家對立的情況已經久到沒有人記得到底是怎麼開始的——八成只是點小事,畢竟我們是很會小題大作的民族。一開始,其中一方的兄長會攻擊另一方的叔伯。接著就是另一方採取一樣的行為。這樣的對立讓他們賠上了性命。

我們的族人認為這體制很好,我們的犯罪率也比非帕什圖地區來得低。但我認為如果有人殺了你的兄弟,你不該去殺他們或是他們的兄弟,而是你應該要教導他們。我受到阿卜杜勒.伽法爾汗的行為啟發,有些人稱他邊境甘地 ,他就是讓我們的文化開始接觸非暴力哲學的人。

對於偷東西也一樣。有些人,像我,被逮到並發誓再也不會再犯。其他人則會說:「噢,又不是什麼大事,只是個小東西嘛。」但第二次他們就會偷點更大的東西,第三次又會更大。我的國家裡,太多政治人物認為偷竊沒有什麼。他們很富有,我們則很窮困,但他們仍掠奪再掠奪。他們大多數的人都不付稅,但這是所有事情中情節最輕的。他們向國家的銀行貸款卻不還錢。他們在政府合約中,從朋友或是那些合作廠商手上拿回扣。他們之中有許多人都在倫敦擁有昂貴的公寓。(待續)我不知道當他們看見自己的人民在捱餓,或是因為無數的斷電而只能坐在黑暗之中,或是孩子沒辦法上學,只因為家長需要他們一起工作賺錢時,良心怎麼過意得去。我父親說巴基斯坦是受了詛咒,有這麼多只愛金錢的政治人物。他們不在乎軍隊是否真的能夠駕駛飛機,他們寧可遠離戰場,坐在商務艙裡,關上簾子享受美食和各種服務,而人民則被經濟給壓垮。

我出生的時代,政權由班娜姬.布托和納瓦茲.謝里夫在十年間互相輪替,兩方政府都沒有做滿任期,並且不斷地互相指控對方貪汙問題。但我出生兩年後,軍閥再度奪下政權。當時的情況實在太戲劇化,可媲美電影情節。那時的總理是納瓦茲.謝里夫,他和他的總將軍佩爾韋茲.穆沙拉夫失和,並把他開除了。此時穆沙拉夫將軍正搭著我們的國有航空公司——巴基斯坦航空的飛機,要從斯里蘭卡回國。納瓦茲.謝里夫因為太害怕穆沙拉夫將軍的反應,他乾脆企圖禁止飛機降落在巴基斯坦。他下令機場關閉降落燈號,並把消防車停在跑道上,無視飛機上還有其他兩百名乘客,而飛機的燃油根本不足以飛到另一個國家去。在新聞公布穆沙拉夫將軍被開除的消息後,一個小時內,坦克車就開上街頭,軍隊占領了新聞臺和機場,當地指揮官伊夫蒂卡爾將軍趕到位於喀拉蚩的指揮臺,讓穆沙拉夫將軍的班機得以降落。穆沙拉夫將軍接著就接管了政權,並將謝里夫關進阿多克堡的地牢裡。有些人發糖果慶祝,因為謝里夫不受歡迎,我父親在聽到新聞的時候哭了,他原以為巴基斯坦已經不會再出現軍閥時代了。謝里夫被指控叛國罪,最後他在沙烏地阿拉伯的皇室友人安排下,讓他被流放,逃過一劫。

穆沙拉夫是我們第四代軍閥。就和我們其他的獨裁者一樣,他先從上電視對我們喊話開始,他會用「親愛的國民」作為開端,然後開始長篇大論、激進地攻擊謝里夫,並說在謝里夫的統治之下,巴基斯坦「丟了榮譽、自尊和敬重」。他誓言要終結貪瀆,追究那些「偷取掠奪國家財產的人」。他保證要把自己的財產和稅金都還給大眾。他說他只會掌控國勢一段短暫的時間,但是沒有人相信他說的話。齊亞將軍曾保證只會掌權九十天,卻一做做了十一年,直到他墜機而死為止。

不過是舊事重演,我父親說。而且他說對了。穆沙拉夫保證要結束封建體制,不讓整個國家受少數十幾個大家族控制,並保證要引薦年輕的新秀進入政壇。結果他的內閣還是由那些老面孔組成。我們的國家再次從英聯邦國中被剔除,並成為國際間的眾矢之的。美國在前一年,在我們進行核武測試的時候就已停止大部分的援助,不過現在幾乎其他所有國家都開始抵制我們了。

在這樣的歷史之中,史瓦特人不想被列為巴基斯坦的一部分也是情有可原的。每隔幾年,巴基斯坦就會派一位代理署長,也就是DC,來管理史瓦特,就像英國殖民時期,英政府的作法一樣。在我們看來,這些官僚只是來這裡賺大錢而已,賺夠了就回家去了。他們根本不想開發史瓦特。我們的民族已經習慣逆來順受,因為在娃利當權時,是不允許批判政權的。如果有任何人冒犯了娃利,那麼此人的整個家族都會被趕出史瓦特。所以當DC從巴基斯坦來時,他們就是新的國王,沒有人敢質疑他們。老一輩的人常常會懷念最後一代的娃利統治時期。那時候,他們說道,山上還有蓊鬱的樹林覆蓋著,每隔五公里就會有間學校,娃利老爺還會親自拜訪他們,解決他們遇到的問題。(待續)賽費娜的事情過後,我發誓再也不會對朋友不好了。我父親總是說,對朋友好是很重要的。當他在念大學時,他沒錢吃飯或買書,他有好幾個朋友都對他伸出援手,讓他銘記在心。我有三個好朋友——和我住附近的賽費娜,和我同村子的桑波,還有與我一起上學的莫妮芭。以前我和莫妮芭住在附近,我們在小學裡成為最好的朋友,然後我說服她來念我們的學校。她是個很有智慧的女孩,雖然我們常常吵架,特別是在校外教學的時候。她來自一個大家庭,有三個姊妹和四個兄弟。莫妮芭會立下規範,我則試著去遵守。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祕密,而且我們不與其他人分享祕密。她不喜歡我和其他女孩子說話,她說我們必須注意自己和什麼樣的人來往,特別是要小心那些表現不佳的人,或是那些時常闖禍的人。她總是說:「我有四個兄弟,所以即便我犯的錯再怎麼輕微,都會成為他們不讓我繼續上學的理由。」

我因為太不想讓父母失望,所以我幫所有人跑腿。有一天我的鄰居要我去市場幫他們買一點玉米。在去市場的路上,有個男孩騎腳踏車撞上我,當下我的肩膀痛得立即讓我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但我還是去了市場,買了玉米,拿到鄰居家後我才回家。直到回家後我才掉下眼淚。在那之後沒多久,我發現一個重新贏回父親尊重的絕佳方法。學校要舉辦公開演講比賽的公告已經貼出來了,我和莫妮芭都決定要參加。我記得我父親在演講時讓祖父驚喜的故事,我一直想要和他做一樣的事。

當我們拿到題目時,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題目是:誠實為上。
我們唯一練習的機會,就是在早禱的時候朗誦詩歌,但我們學校裡有個年紀比較大的學生——費提瑪,她是個很優秀的演講者。她不僅長得漂亮,演講時更是活潑生動。她能在數百人面前自信滿滿地講話,聽眾也會仔細聆聽她說的每一個字。莫妮芭和我都很希望自己能像她一樣,所以我們很仔細地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在我們的文化中,演講稿往往是由父親、兄長或是老師幫你寫好,通常是英文或烏爾都語,而不會是我們的母語——帕什圖語。我們當時覺得用英文演講能顯得自己比較聰明。這樣的想法當然不對。重點不在於你選擇使用哪一種語言,而是你用了什麼字來表達你的意思。莫妮芭的講稿是由她其中一個哥哥幫她寫的。她引用了我們國家詩人阿拉馬.伊克巴勒美麗的詩句。我父親幫我寫稿子。在稿子裡他強調,如果你想要做一件好事,但卻得透過不好的方式來達成,那這就仍是件不好的事。同樣的,如果你選了一個好方法來做一件壞事,那麼這仍舊是壞事。他用林肯說的話作為結語:「失敗遠比作弊光榮得多。」

演講當天只有八、九個男女生到場。莫妮芭的演講講得極好——她表現得很沉穩,而且講稿也遠比我的更是富有情感、更具詩意,雖然我的講稿在意義上也許比較深遠。上臺前我緊張極了,我怕得全身顫抖。我的祖父也來了,我知道他真的很希望我能贏得比賽,這讓我更加緊張。我記得我父親說過,開始演講前要先深呼吸,但當我看見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我身上時,我就馬虎帶過了。我大亂陣腳,稿子在我顫抖的手上晃個不停,但當我用林肯說的話做了結語後,我抬頭看見我父親。他的臉上掛著微笑。

評審最後宣布名次,莫妮芭得了第一,我則是第二。
這樣的結果不要緊,因為林肯在給他兒子的老師的信裡還寫到:「請教導他如何當個有風度的敗將。」我已經習慣當班上的第一名了,但我發現,就算你已經連續贏了三、四次,如果不夠努力,下次的冠軍不見得必定還是你——而且有時候你自己的故事才是最好的故事。於是我開始自己寫講稿,並改變演講的方式:不再只是讀稿子,而是把文字從心裡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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