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第一章——疊起戲箱就是家
「唱戲的」三個字,自小就像標籤貼在我的身上。
在自己的家鄉,鄰人得知我要去台北學戲時,他們到處說:阿福子能唱什麼?他只能唱猴子!
——陸豪自序

下午三點半。書包一丟。

新竹竹東小鎮,榮樂戲院對街後巷一間矮房子,關不住九歲的朱家福。窄小的廚房內,黝黑瘦小的朱家福偷了一塊黑糖,摻開水泡了飯,狼吞虎嚥後就衝出門,跑去大同國小後的小溪玩水、抓魚、抓青蛙。

「阿福子、阿福子!又亂跑!」 外婆陳細妹隨手抄起竹條,竟追不上小小朱家福。

一九六四年的台灣,大街小巷,有收音機的人家,就會傳出凌波《梁祝》電影的黃梅調,幽幽裊裊。瓊瑤在報紙副刊連載的小說《煙雨濛濛》,拍成電影,歸亞蕾是女主角。日本森永乳業公司,為了慶祝台灣電視開播,特地提供三十架東芝電視,只要買一磅森永奶粉,就能有一張幸運抽獎券。隔年,一九六五年,台北西門町的國軍文藝中心啟用,眾多軍中劇團不必再全台走透透、「打路」找劇場,開啟了臺灣京劇的黃金二十年。

不過,這些,都像天上的浮雲,離阿福子很遠很遠。奶粉、收音機、電視,更像是溪底那群滑溜溜的魚群,看得見,抓不著。

阿福子童年最深刻的記憶,是兩塊白布。

疊起戲箱就是家
朱家福的媽媽傅五妹,從小被抱到竹東當養女,十八歲開始搭班唱歌仔戲,貼補家用。傅五妹懷朱家福時,仍挺著肚子,照常上台,頭上穿珠綴玉、堆紅疊翠,腳下蓮步輕移、翩如彩蝶。阿福子打從娘胎就聽著歌仔戲的鑼鼓點,戲曲註定是他生命永恆的韻律。

阿福子第一個記憶,是一塊白布做的蚊帳。

朱家福的爸爸朱亞軒,原本是南京寶塔橋下的養豬人家,被抓去當少年兵,跟著國民黨軍隊來到台灣,二十多歲就被勒令退伍,沒有一技之長,沒有退休金。透過眷村老太太介紹,一無所有的朱亞軒娶了傅五妹,總算從離散年代走出來,相伴成了家。朱亞軒陪著傅五妹,到全台各地去唱戲,一演都是十天、一個月。

歌仔戲台的後台,都是大通鋪。一到晚上,鋁製的戲箱疊起來,上頭搭起一塊白布,就是一頂蚊帳。一頂蚊帳底下,就是一戶人家。在高雄六龜和平戲院後台出生的朱家福,一睜眼,就是白花花的布,乾乾淨淨,影影綽綽,世界攤在眼前,一切都還沒有名字,一切都等著被創造。

每當戲班要前往下一個小鎮演出,朱亞軒得先把戲箱搬到卡車上,用麻繩綁好,再把大朱家福三歲的姊姊朱瑞雲、和朱家福一起放到戲箱上,再用麻繩綁一圈,綁得緊緊的,免得孩子們掉下來。卡車上,疊起的戲箱上頭綁了兩個孩子,姐弟兩人搖頭晃腦,不以為苦,竟也就這麼睡著。一家人在鄉野的夜色中飛馳,前往下一個舞台。

阿福子記憶中第二個白布,是榮樂戲院。

就有記憶以來,阿福子就是跟著竹東的外婆陳細妹過日子。兩個妹妹相繼出世後,傅五妹把朱瑞雲、朱家福寄放在娘家,自己帶著娃兒們四處演出、掙錢。竹東小鎮,乘載了阿福子快樂的童年。外婆和姊姊,是比父母更親的親人。

外婆原本唱客家採茶戲,為了照顧姐弟倆,跟房東租了旅社後門的走廊,搭起一個稍高的榻榻米,充當床睡。三、四歲的阿福子,每一晚都吵著要外婆睡中間,姊姊睡外婆另一側,一大兩小擠在一張榻榻米上。阿福子總要摸著外婆的小腿肚才睡得著。

走廊外頭有張木桌,好賭的外婆就在這跟鄰居打四色牌、抽煙。阿福子和姊姊在走廊的榻榻米上睡覺,有時生氣,直接踹打牌的鄰居一腳。調皮的阿福子還會趁外婆不注意,偷偷溜到對面的榮樂戲院。他赤著腳,沒有錢,抓著鎮上叔叔、阿姨的衣角,混進戲院,從來沒有人注意到。

榮樂戲院那一片廣褒的白布上,蕭芳芳、于素秋一身勁裝,飛簷走壁。阿福子看得兩眼發光,多希望自己也能像螢幕上的大俠,揮劍鋤惡,豪氣一生。武俠的新世界,透過這片白布,對著這個孩子發出命運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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