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跡近詩人吳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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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吳晟印象
顏炳華

一、
一代又一代,無數無數堅忍而固執的稻種,曾默默地孕育過亞洲大陸的五千年文化,腳印落處的泥土,稻種便滋繁,榮枯復榮枯。
有那麼一顆稻種,蘊含著詩經泥土的質樸、離騷的憂國、靖節的恬靜、杜工部的悲憫,以及五四以後的口語,隨著腳印,落土在這海島中部不太肥沃的泥土上。也曾經歷幾番海島氣候的風雨飄搖,終於尋著了那片不顯貴的苗床,像祖先們一樣,默默地固守著,將根困苦地伸入泥土中,終於而芽而苗而果實纍纍。
不是霓虹燈的血紅,不是咖啡杯的濁褐,不是彩虹飄渺的七彩,更不是都市臉孔的漠然和蒼白。而是大地的綠,樸拙的、偶爾夾點牛糞味的綠,固守泥土的綠。在大部分稻種因經不起幾番風雨的飄搖而離開泥土而變種的今天,這顆在歐風美雨不斷侵襲下,仍保存純種的稻種,不可不謂值得稱讚。這顆稻種,就是因「詩風樸實、自然有力、以鄉土性的語言,表現時代變化中的愁緒,真摯感人。」而獲第二屆中國現代新詩獎的吳晟。雖無洪通一夜成名,萬人傳頌的美譽與幸運,寫了十幾年詩的「年輕的老詩人」,終於在臺灣詩壇有了確定的評價。

吾人經常於欣賞山川景色時,禁不住感嘆它的秀麗與幽靜,特別是對於一個來自終日喧嚷的都市人,常使其興葬身於此地亦無憾事之感。事實上,山川景色並不絕對靜肅,我們真正感動的是那份安祥。正如吾人欣賞海景,除感於它的浩瀚,亦感於浪濤聲響的澎湃;欣賞瀑布,除感於它的一瀉千里,亦震於它千軍萬馬俱奔騰的聲響。欣賞山景時更需鳥聲、蟲聲、風過原野樹林聲。沒有聲音的世界,是一幅不能想像的可怖畫面,除了永恆的死亡感覺,興不出任何激情。同樣的,一個變動的時代裡,亦應有各類聲音,始能證實這個社會確實是活生生的,而非是已遭扼殺的。因此,詩人的美名、桂冠,不應屬於那些「即興」式的,除了咏嘆私己情感之外,別無所指的詩人。而應歸於那些反應現實、抓住時代感覺的詩人。
根據上述判斷詩人價值的原則,環顧今日臺灣詩壇,我們發現吳晟這位寫鄉土詩的詩人,是最具代表性的一位。

綜觀吳晟詩的表現與發展,是溫和而非暴戾,細緻而非粗惡,保守而非激進,苦味而非疏外的。一言一語都是對社會現象的反應、讚美、批判與呼叫。
吳晟的詩能不能走進歷史,當然我們尚無法斷言,但至少已引起一般人的注意。如余光中在中華日報所發表的「從天真到自覺」一篇文章中所談到的:「⋯⋯等到像吳晟這樣的詩人出現,鄉土詩才有了明確的面貌。」
吳晟的所謂的鄉土詩,並非僅限於用鄉土語言表現情感,更重要的是他用鄉土情感來描繪鄉民的生態,為週遭的人群發言。吳晟的詩,處處可見源於對鄉土、對生命真摯的熱愛,不是即興的隨即忘卻的感觸,也非技巧與主義派別等格局下的表現,而是醞釀再醞釀後的深情流露。因此,我們不能將吳晟限定為鄉土派詩人,而誤解他的成就。即使不用所謂的鄉土語言,我們相信,吳晟詩中所蘊藏的熾熱情感,仍能打動我們的心脈,震撼我們的心靈。

初二開始寫詩,並在報章雜誌發表作品,說明吳晟的早熱。在眾多學子裡,他彷彿是一株已經泛黄的稻種,懂得如何將成串的稻穗逼出體外。他的觸角像一隻蝸牛般四處伸張探索。由於內心年少情感的時而澎湃、氾濫,以及外在環境的變遷,早期的吳晟揮就了不少欠缺成熱的作品。
一瀉千里般的濫成,似是詩人成長的必然過程。吳晟初三時,曾因而誤信自己是寫詩天才,疏忽節制,大量製造作品,使得功課每況愈下,甚至高中聯考逼在眼前,他仍推開教科書,沉迷不悟,與繆思終日廝守。同學們手中捧的是一本一本教科書、參考書,他手中握的卻是一册一册的文學書籍。
「初三那年,一個下雨天,我父親專程趕來八卦山下的學生宿舍找我,父子兩人在泥濘的路上一面走著、一面討論升學問題。父親幾乎下跪了般苦勸我能及時回頭。講到最後,一直低著頭的我,感覺父親的聲音有點異樣,抬起頭望他,才發現父親的臉面,不知何時已是滿滿的淚水。那是一張多麼愁苦的臉,一張對兒子的前途近乎絕望的臉。他的痛心,正預知了寫詩將會遭遇一連串不順遂的現實折磨,也預言了我將在艱苦的心路歷程中,受盡永無休止的折騰。」
一個晴朗的三月天,太陽已略偏西,吳晟家門前,雞鴨鵝犬團團轉的曬穀場上,詩人如此述說。詩人的臉,彷彿是一株突然枯萎的向日葵,不忍回顧。
這種孝與不孝難以辨明的壓力,使身為農家子弟,從小即需幫忙農事,嘗盡辛勞的吳晟,在他大部分的作品中,每每離不開過於執著過於自責的悲苦。也許他可以成為一隻飛離水田嚮往悠遊的白鷺鷥,然而他卻是一株已經將根深深紮入泥土中的稻種。
吳晟寫詩的歷程確已很長久了,初中即離鄉求學,也踏上他浩瀚而艱苦的文學旅途。十幾年的寫詩歲月不可謂不長。
「可是,更重要的,應是如何交出良知,接續數千年的民族命脈,並將這個時代真實的聲音留下來。」詩人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一下子則神光爍爍。
「競相追逐虛華,崇尚物質文明的今日,詩人不可能『出脫』幾乎是註定,即使真擁有些許物質文明的牙慧,亦抵不過内心種種對決的愁緒。」
「詩人不是技工,不能專談技巧;更不是政治家,說什麼主義派別;詩人只是較常人易於受感動,也是生活在此時此地的社會中的一份子,怎能逃避這個社會諸般現象的衝激。」
「今日我們的詩壇,不乏矯意的田園詩人,他們寫農人荷鋤高歌,寫炙人的太陽多麼溫煦,寫水田彷似柔柔的地毯,而不識鋤重累人,烈日灼人,穀芒刺人,不識天災與蟲害。水田更是走也走不盡的艱辛路程。」
「變化節奏急劇的現代社會裡,各種現象的激烈對立,互相矛盾、互相衝突,性向揚善隱惡的民族性,又使我們不忍注目醜惡的一面,甚至連發出聲音來的勇氣,亦因慣於沉默而喪失。年輕的詩人們,如何騰越這種危機,如何在這充滿私心,追逐私慾的時代,忍過諸種精神拷問的困境,將身軀推入真實的現實社會,去瞭解,去關愛,將這一代的聲音,真切的烙印於歷史的一頁,應是今日詩人的最大課題。」
說著說著,詩人純真的臉譜,突然激昂起來,仿佛一盞突然光亮起來的燈。

「泥土的穩實、厚重、博大,農民的不矯飾、不故作姿態,真真誠誠對己對人對事的敦厚品性,始終深深引我嚮往和企慕。」
帶著這種省悟,吳晟從省立屏東農專畢業,走入社會——走回農家。許多好友常善意的建議他「投入文明」,他也曾和「文明」的「引誘」做過激烈的交戰,但歸屬於泥土的,仍歸於泥土。

從此,我將消逝
辭別寂寥的掌聲
辭別嚷嚷滿京華的冠蓋
我將悄悄消逝
——〈辭(答友人)〉

帶著自我省察的自覺,吳晟靜靜的回到鄉間,再度投身那片較任何文明都親切的鄉土,一再放棄爭逐榮華的機會。
返鄉任教,並於課後和假日,跟隨母親從事耕作。和鄰里的農民接觸日多,他也由「讀書人」而被視為道道地地的「農友」。而後,吳晟的詩創作,果然有了轉變的契機,首先完稿了「鄉居日記鈔」詩輯,以日記方式作著告白,完全是一片抉擇的足跡。詩輯中有瘂弦的語調,也有佛洛斯特的影子搖曳其中,種種不甚可喜的跡象,不能不令人擔憂。但是,我們隱隱的可以覺察出,他開始在揚棄一些不是自己的語言和世界,掙扎脫身的痕跡頗為顯著。
「也許它自非常遙遠、非常遙遠,活著的我們一丁點兒也不認識的遠古以來,就如是流著,流盡了歲月的無情,流盡了人世無奈的滄桑和淒凉,流盡了許許多多命定的、人為的悲劇。」「文學創作,尤其寫詩,只是對生命最最無可奈何的關愛方式。」從這一路歷練和自省之後,確認了自己的本來面貌,擁抱如母親般孕育我們的泥土,如是便決定了他現在已經牢牢掌握的語言,樸拙、平實、真誠而不虛飾,寫出了一系列的「吾鄉印象」詩輯。呈現出來的,未必是鄉土的語言,但終於是吳晟自己的詩的語言。在《幼獅文藝》發表之後,逐漸引起有識之士的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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