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1. 奔赴烏克蘭──一邊是天堂、一邊是地獄
你好,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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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蘭國際兵團第四營,二○二三年七月十二日
就是這封如此簡單的郵件,在未來徹底顛覆了我的一生。
二○二三年七月初的一個午後,像所有渴望逃離現實的青年一樣,無目的地滑著手機。手指在無數短影片與碎片化資訊之間遊蕩,直到畫面閃過一則新聞──幾名來自美國與立陶宛的國際志願兵,剛剛抵達基輔。
他們身披防彈背心,手握M4步槍,臉上寫滿了沉靜與決絕,那是一種經過戰火洗禮後留下的表情,像磨損的刀鋒卻依然閃光。他們站在藍黃交織的國旗下,右手高舉,敬禮如鐵。遠方的天空傳來防空警報的尖鳴,聲音在城市上空盤旋不去,彷彿不是警報,而是從戰場深處捲來的低吼──一聲聲擊打靈魂的戰鼓,提醒我:這個世界還在燃燒。
那一瞬間,我的世界凝結了。
那不是一則新聞,而是一封召喚書,一顆直插中樞神經的子彈,一道打破人生既定航線的閃電。我像中了咒語一樣立刻打開筆電,搜尋「International Legion of the Defence Intelligence of Ukraine」(烏克蘭領土防衛國際兵團)。不到五分鐘,我就找到那個簡陋卻毫不掩飾的報名網站。當我按下「提交」那一刻,我知道,我不是在填寫一份申請,而是在簽下一紙赴死的契約──這是一張單程票,通往地獄的航班,沒有退票選項。
而就在命運翻頁的那一剎那,我腦中浮現的,卻不是自由、正義、榮耀、國家這些高尚詞彙,而是一面牆──六年前的牆。
那是我還在高中的日子。貼在牆上一張嶄新的海軍陸戰隊徵兵海報彷彿在告訴我:「逃吧。教室說謊,戰場才誠實。」六年過去,命運再次現身。這一次,它不再偽裝成愛國宣傳,不再躲藏在學校牆上,而是赤裸裸出現在我手中的手機裡,點燃了我心底某段未曾熄滅的東西。
那一天,我不是選擇報名;我是在回應命運的邀請。
***
面對無處可逃的青春年華,不論透過何種方式享受,都難逃讀書的魔掌。暑假或寒假去韓國、日本旅遊,是我們大學的必修課;談戀愛和各種揮霍的娛樂,則是我們的選修課。每個人的抉擇都不同。二○二三年七月,我再次做出選擇。
踏上陌生的國土,帶給人的無非就是新鮮的感受。我渴望此刻展開對世界無盡的探索──我要用世界看書本,而不是用書本看世界。但困難在於,成績不理想,拿不到交換生的門票。
但別忘了這封郵件。這是一張現成的門票、一張免費的門票。這張門票猶如那神祕的寶盒,我知道它將引領我進入未知的國度。如果我直接對父母脫口而出這個契機,夢想可能會直接被推入壁爐燃燒。
既然如此,那就編造一個去當交換生的神話吧!那就去波蘭吧!
這不是我第一次憑著自己的熱血與天性做出這樣的選擇:逃離課堂報名參軍。
二○一六年九月,我開始讀高中。每天早上九點,擁擠的課堂裡塞滿了五十個學生。又是無聊的國文課,枯燥的文言文與晦澀的對話交錯,讓人多看一眼就想睡覺。
這些知識既不能果腹,也無法應用於平凡社會的日常。我們這群大男孩無奈卻又別無選擇,只能讓這種壓抑的感受一點點侵蝕神經與細胞。
唯有體育課能點燃我的熱情,讓被理性壓抑的天性短暫獲得釋放。
那一年,我十七歲。和所有學生一樣,我的大腦被強行塞入各式各樣的學科,就像填充劑一樣被灌滿。從早晨睜開眼的那一刻起,不過一小時,我便投入一天大大小小的課程,直到夜幕悄然降臨。
太陽東升西落,海水退潮又漲,唯一不變的,是我們日復一日不斷讀書的生活。彷彿整個世界,從宇宙誕生到近代科技的一切知識,都必須被硬生生塞進我們有限的大腦裡。
那些平凡的大人不斷告訴我們學習的重要性,然而,他們單調的工作卻凸顯一個殘酷的現實──這個社會其實不需要太多智慧來思考。
對於一個普通的高中生而言,嚴肅的知識既沒有魅力,也無法打動人心。或許,充滿詩意的表達與優美的文學文字,可以將一個平凡的故事改編為神話,但要將這些東西轉換成錢,無疑是天方夜譚。
在我家那小小的書房裡,書架上堆滿了名人傳記。每週作文的主題雖然變來變去,卻總離不開這些名人的故事。我們將它們重新改寫,編出一個新的夢想,然後湊滿字數、應付了事。
對學生來說,寫作就像用文學與詩歌包裝、點綴一成不變的日常。我們的生活整齊劃一、旋律一致,而國文課的作文要求,卻硬生生要我們將這平淡無奇的日子,改寫成格林童話。
二○一七年某個悶熱的週二下午,教學大樓一樓的灰牆上,貼著一張嶄新的海軍陸戰隊徵兵海報。虎斑迷彩、黑色突擊艇、攜槍潛伏的士兵──他們臉上塗著偽裝膏,目光如刀,彷彿下一秒就要衝破浪頭。那不是海報,那是一道裂縫,一道通往未知、通往另一種命運的裂縫。而我,在那裂縫前站立良久。
對比之下,那些鼓吹升學的大布條、多媒體教室裡不斷播放的「學測衝刺計畫」、講台上數學老師聲嘶力竭的咆哮,顯得多麼蒼白、多麼假。徵兵海報的影像深深刻劃在我的腦海,就像泰勒絲要來台灣開演唱會時的宣傳廣告一樣,讓人無法忘懷。我的熱血與天性,就像船舶停靠岸邊時所用的纜繩,將兩者緊緊捆綁在一起。好在,我幼稚的大腦還是保有一點理性。至少,我不會告訴爸媽,我想當明星。所以,當他們聽到我要從軍時,還是比較高興的。畢竟,比起現在那些異想天開的同學,我的決定至少還算「務實」。
當一群屁孩被年長者或說教者批評「異想天開」,他們一定會反駁,說那是創意或獨特的想法,還需要人鼓勵。可在這個講求務實的社會,學生的人生履歷早已被標準化,偏離這條航線的後果,就是換來街坊鄰居與親戚的搖頭嘆氣。
身為一名高中生,父母對我們的期望很簡單──只要會讀書就好。探索世界和冒險的勇氣,在他們眼裡不過是天馬行空的幻想。但偏偏,我就是要與這個社會的體制,還有父母的期望唱反調。
涉世未深、無須多想的我,說走就走,像一個機器人一樣。這個決定,就像語法被輸入程式語言準備執行命令一樣。如今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有許多孩童會失蹤或被賣掉──因為他們去的是陌生又危險的大世界,而不是軍隊。就這樣,我離開了高中,簽約並加入陸戰隊。
六年後,我再次離開學校,出發去烏克蘭戰場,當時的我,完全沒有想到戰爭不是我想像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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