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當徒弟一點也不輕鬆(摘錄)

  一九七二年四月一日。那年春天來得晚,早晨仍然透著幾分寒意。
  這是我身為《生活手帖》編輯部成員第一天上班的日子。不過我並沒有打扮得西裝筆挺,而是穿著芥黃色的毛衣,搭配淡灰色長褲,擺出一副隨時可以站在第一線捲袖奮戰的姿態。早在前一天,我就去研究室問過上班的穿著打扮及需要帶的東西。
  我得到的答案是服裝沒有限制,暫時只需要帶自己的拖鞋與茶杯即可,其他編輯用具日後再慢慢補齊。接著,生活手帖社負責外務的大畑威先生,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說:「我還想給你一點忠告……」
  「不曉得你知不知道,總編輯花森先生有點與眾不同。他可以說是天才型的人物,做事風格沒有辦法以常理度之,你得有心理準備。曾經有新人三天就辭職了……你好好保重,至少別把身體搞壞了。」
  雖然穿著輕便的服裝,但那欲言又止的忠告,以及編輯室裡的莫名拘謹的氣氛,直到隔天早晨都在我心頭揮之不去。第一天上班甚至比面試時更緊張。
  上午九點,編輯部全體成員集合在二樓一間名為「大廚房」的房間裡。大廚房可謂是編輯部的心臟地帶。我看見幾個熟面孔,是曾在《生活手帖》的商品測試單元裡見過的測試員。包含花森先生在內,大多數成員都穿白色夾克。但仔細觀察後發現那並非統一制服。也有人穿藏青色或暗紅色,款式各不相同。看來在穿著上真的沒有限制,大家愛穿什麼就穿什麼。
  首先是社長大橋鎭子女士致詞。
  「從今天開始,這四位年輕人將加入我們。《生活手帖》創刊至今已經二十三年,創刊前後出生的年輕人如今要一起並肩作戰,讓我感慨萬千。一本雜誌能不靠廣告經營下去很不容易,希望往後能和新人繼續努力前行。期盼你們能接下工作的重擔,好好加油,也請大家多多指教。」
  接著輪到總編輯致詞。整個房間的空氣瞬間彷彿凝結。
  「接下重擔什麼的有點太誇張了,頂多只是從旁協助罷了。這份工作沒有全心投入是做不來的,這點不用我再強調了吧。但有件事我要先講清楚──接下來這一年,不要問『為什麼』。在這裡,你們每天都會遇到許多想問『為什麼』的事,但我希望你們先忍一忍。如果每個問題都得一一向你們解釋,我就不用做事了。何況有些事情即使千言萬語也難以解釋明白,非得自己去思考不可。一年後你們自然會懂。就這樣,沒別的事了。」
  不愧是花森安治。這一段對新進員工的致詞,正如同前輩提醒的那樣,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但接著我才發現,剛剛那些只是前菜而已。
  「要不要讓所有編輯部成員輪流向四位新人自我介紹?」大橋社長詢問花森。
  「一點意義也沒有,他們根本記不住那麼多人,只是在浪費時間。讓他們四個自我介紹一下就好。」
  花森說得斬釘截鐵。於是我們四個新人緊張地輪流做了自我介紹。
  這年,生活手帖社一口氣聘了六個新人。其中四名隸屬於編輯部,一名攝影師,一名隸屬於本部業務部門。當天在場的是隸屬編輯部的尾形道夫、堀口剛一和我三個人,以及攝影師中川顯。藥學系出身的菅野經子晚了大約兩個星期才進來,而擔任業務員的田中章則沒有進研究室。
  按日語五十音順序,首先自我介紹的是尾形道夫。但他只報上名字,並沒有說出任何逗趣或討好大家的話。原本打算說些俏皮話搏大家一笑的我,不由得愣住了。
  輪到我時,我不敢造次,只報上全名並低頭行禮。
  這時,花森先生突然問道:「你的主修是什麼?」
  「教育學。」我回答。
  「來了一個最沒用的傢伙。」花森先生立刻譏笑道。
  一瞬間,感覺自己的臉上的肌肉抽了一下。如果這時編輯部的前輩們能配合笑個兩聲,或許就能當成玩笑輕鬆帶過,還可以順勢回上一句:「倒是比不上美學。」(花森先生是主修美學的。)
  可是現場沒有半個人笑,我只能勉強擠出尷尬的笑容。花森先生把臉別過去,他臉上雖然掛著笑容,但眼裡沒有絲毫笑意。就像雙口相聲在舞臺上講了一個瞬間冷場的段子。
  四個人簡單自我介紹完,擔任編輯主任的大橋芳子女士(社長的妹妹)詢問花森先生:
  「新人的桌子怎麼安排?」
  「不需要安排。你們應該都知道,負責管理所有編輯的編輯主任(デスク)這個職稱,源自英文的desk,也就是『桌子』。換句話說,這個職位以下的所有編輯,不管是報社編輯還是出版社編輯,原則上不需要專屬的桌子。沒有桌子就不能工作的根本不配當編輯。」
  這話說得真是不留情面。或許這就是花森先生(經過深思熟慮的)歡迎新進員工的方式吧。即便他不喜歡流於形式,這場入職儀式未免也太粗暴了點。
  光是那句「一年之內不要問為什麼」,實質上就意味著「永遠別問為什麼」。從這一點便不難想像總編輯花森安治的做事風格有多麼獨斷專行。事實證明,花森先生確實是個獨斷專行的人。他總是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任性、刁鑽、自我中心,凡事都要照自己的意思。但換個角度想,或許「總編輯」這個職位就需要這樣的人。讓《文藝春秋》東山再起的池島信平曾寫下這麼一段話:

  依我所見,雜誌其實是總編輯的所有物,是完全掌握在總編輯手中的東西。雖然編輯局長、董事、社長這些高層,會在編輯方針上提出各種要求,但雜誌最終完成的樣子,絕不可能完全依循最初的企畫。正如同時局的瞬息萬變,每期雜誌都會長成和最初的企畫截然不同的東西。這本是理所當然。如果不臨機應變根本編不出雜誌。在這種前提下,一切責任和權限自然落在總編輯身上。總編輯必須關照雜誌的每個細節,順應時局變化並憑著自己的判斷撤換稿件,一期又一期地把雜誌做出來。不可能事事商量,必須獨攬大權,堅決推動自己的決策。
──摘自《雜誌記者》,中央文庫,一九七七年

  既然如此,編輯部成員必須對總編輯絕對服從。
  「有句話說『新酒要裝新瓶』,我的理念就是新酒,你們必須成為新瓶。如果你們一直受限於自己的想法,這新酒遲早會變質。」
  「思考的工作只需要一個人做,那就是我。你們是我的手腳,只要思考如何當好手腳就行了。一艘船只需要一個船長。」
  花森安治經常這樣大聲斥責。他要求不准問「為什麼」的理由,多半就在這裡。但是他這種過度的自信,有時也會失控:
  「你們以為自己是靠誰吃飯?頭上的腦袋是拿來做什麼用的?難道只是為了戴帽子?如果我不在了,你們打算怎麼辦?」
  一下子說不准思考,一下子又罵你不思考。
  「不准頂嘴!」
  最後再以這句話壓軸。佛教裡將這種態度稱為「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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