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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關鍵詞100:給入門者的通關祕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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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區 創作觀念

導言——培養高手的眼力

第一次被要求寫「讀書心得」作業時,你是不是也有過「不知從何講起」的感受?即便你把一本書前前後後翻透了,還是不知道老師要求的「自己的心得」在哪裡。
這其實不是你的錯,你只是還沒練出「眼力」。
雖然絕大多數人都有眼睛、能識字,但我們很少意識到,每個人的「眼力」是完全不同的。會攝影的人,一眼就能從雜亂的現實景色裡,「框」出合適的構圖。會看棒球的人,在球打出去的瞬間,就知道眼睛要移去哪一個角度等待。專業的水電師傅,總能從些許跡象裡,辨識出房子的管線問題。連動物都有自己的眼力:在人類看來如茵一片的草原,在牛看來,卻是「好吃、難吃、不能吃」的紛繁沙拉盤。
在文學領域也不例外,好的文學讀者,也有自己的「眼力」。
「創作觀念」這一區塊,就是一系列能夠培養「眼力」的詞條。本區收錄四十四條,涵蓋文學創作的基礎觀念。這些名詞都是文學人琅琅上口,彼此溝通的「日常用語」;同時,它們也是拆解文學作品的工具箱。歸根究柢,文學作品並不滿足於「把話講清楚」,而更要「把話講漂亮」,是一種帶有藝術性的「秀」。因此,對於作者與讀者來說,如何把作品寫漂亮、如何精準辨識一部作品為何漂亮,就是文學活動最核心的關懷了。
有趣的是,讀者往往不需要太深刻的訓練,就能夠體驗一部作品—不管他的體驗是否美好。對大多數讀者而言,讀後有感,閱讀的基本目的便已達成,無須過多探究。但如果你要講清楚「為什麼我覺得這篇小說很好、這首詩很差」,那就需要更精確的「眼力」了。面對「讀書心得」而不知所措的小學生,並不是讀不懂書、也不是沒有心得,只是沒有「眼力」,不知道該注意作品的哪些部分,也無法辨識各個部分之間,如何組合激盪出他所感受到的效果。普通讀者與高手讀者的差別就在於,前者讀書讀到的是一顆顆的「字」和一條條「資訊」,但高手讀者能分辨輕重緩急,知道有些資訊特別重要,知道每顆字詞功能不同,有主有次。就像牛可以在草原裡認出最好吃的草一樣。
因此,你可以把本區塊的詞條,當作一系列「建立眼力」的訓練流程,順勢通讀過去。當然,你也可以跳讀跳查,只針對你需要的部分來補強。大致而言,本區塊的前半部分,會先羅列所有文學作品都共通的基本原理—比如第一條「形式/內容」的區分,便是不分文類、流派,都需要先搞清楚的分析框架。本區塊後半部,則會帶入各文類專門的術語,比如來自小說的「敘事觀點」、來自戲劇的「三一律」和來自新詩的「迴行」。不過,我們雖然大致以「普遍到特殊」的原則來排列,但並沒有特別強調邊界。畢竟許多文學概念會彼此借鑑,界線並沒有那麼分明—比如新詩有「音樂性」,但散文或小說又何嘗沒有?小說或戲劇強調「衝突」,但在散文與新詩裡,這項要素也並不罕見。
清大中文系的蔡英俊教授曾在一堂課程裡說到:人文學科的核心,說穿了就是「看得出來、講得清楚」。聽起來並不太難,但由於人文現象—文學當然是一種人文現象—本身的複雜性,要能跨過這道門檻,卻沒有想像中容易。希望在「創作觀念」的這些詞條洗禮之後,你也能成為「看得出來、講得清楚」、有眼力的高手讀者。甚至,你也許還能更進一步:把這些觀念融入血肉,成為通透文學原理的創作者。
誰說你只能寫「心得」呢?也許可以是你寫書給別人讀呢。


001——形式/內容

形式(form)與內容(content)是任何創意產出、創作領域,都必須面對的重要課題:文學、繪畫、雕塑、塔羅牌、音樂,或是一幅在NFT市場販賣的猴子插圖。乍看之下,明明「形式」與「內容」截然不同,能夠分開討論—單以文學而言,形式著重的是關於人物塑造、情節高潮、格律結構等技巧,是作品的「骨架」基底;而內容則探問文學作品的核心主旨、意義、價值觀,是文學作品的「血肉」裡層。用一句話說得更直白:形式是探問作品「如何說」它,而內容則是作品它「說了什麼」。但若是要回到實際的創作面,兩者其實無法割裂,它們必須要互相完整。
是的,所以這本書當然不會、也無法告訴你任何簡單的分法「形式就是××」、「形式不是××」、「內容是形式以外的○○」。任何一個寫作者,從來都無法輕易畫出兩者的界線。甚至,如果單純只是以「讀者」角度出發,其實也不太需要在閱讀過程中去區分何處是形式、何處是內容—看電影時,我們是被主角的動機吸引,還是因為鏡位的拍攝與美術色調?一首詩結尾的韻味,是來自於作者對生命的獨特體察,還是分行斷句帶來製造的效果?長期關注台灣文史、妖異傳說的瀟湘神《臺北城裡妖魔跋扈》一書裡的「共同作者」兼「小說人物」新日嵯峨子,是小說家筆下的形式或內容?我們可以去分開來個別細談,當然也可以兼得享受。
不過,對於每一個剛起步、打算投入寫作的人來說,不免總得思考如何去拿捏兩者的關係。台灣當代重要詩人楊牧曾在《一首詩的完成》這本書信體的散文集裡,自述過這樣的迷惘:「我一度深為內容和形式孰先孰後感到困惑,那是少年時代,當我開始執筆要寫一些什麼東西的時代——」因此,楊牧開始試圖模仿各種詩型、臨摹連自己也不確知意義的格律、甚至強記各種辭藻來填充自己的詩行。但楊牧後來很快便厭倦了這般制式途徑,便轉向追求現代詩中的敦厚與真摯。
然而,十七歲的楊牧曾經走過一遭的遠路,並不只是出於臨摹格律、學習不同詩型的形式練習。事實上,許多優秀作家對於「形式」技術層面的關心,也往往並不少於對「內容」的追求。這個困惑,只是尚在辯證「內容該如何安置」的問題。在這封寫給年輕詩人的信中,彼時已經四十八歲的楊牧寫道:「形式是活的,不是死的,因為死的是規律,而詩不要規律。內容呢?內容是中性的,天下無事不可入詩。」
因此,這不是選擇題。你媽和你(男)女友都掉進水裡了要救誰?都救好嗎。你有兩隻手。畢竟「形式」與「內容」總是互為表裡,缺一不可。
有趣的是,所謂「形式」與「內容」兩者之間,其實也不一定會是互相調節的關係。尤其在前衛藝術或是超現實主義(見360頁)的表現手法中,它們也可以去互相衝撞、刺激、異議彼此。只要你有志於創作,那你終究得非常認真地面對這個問題:屬於你自己的「形式」與「內容」的結晶體,究竟是什麼?你希望它是什麼?
很難,但它是永遠會值得你以生命去尋找的事情。永遠會值得。


002——隱喻

「隱喻」(Metaphor)最早是修辭學概念,原意是希臘語中的「轉換」一詞。Meta本身有「超越、之外」等意思,而phor是「傳送」。有趣的是,在現代希臘文中如果使用「metaphor」,則用以指把行李移到馬車或電車上的載運工具。如果放在文學,或許也可以想像成:將作者的感受與思想轉移到故事的「載運」過程。
提到「隱喻」這個概念,你或許也會接著聯想起明喻、轉喻、換喻等國文課曾經提過的修辭概念,甚至想起那個暴力的考題拆解法:句子裡有「是、為、乃」是隱喻;而「像、彷彿、比較」則是明喻。但在文學上(尤其在詩歌中)更常出現的,多半是「隱喻」的修辭。隱喻是以「兩物之間的相似性」來作為「間接」暗示的比喻。透過想像、暗示的方式將A物視作B物—儘管A與B本身各自無關,但藉由兩者之間某些幽微而相通的性質、情感或想像,便能迸發出新意。
所以「明喻」和「隱喻」最大的區別是:明喻有強烈的從屬關係,主體明確,但隱喻則否之。以王鷗行(Ocean Vuong)的自傳體小說《此生,你我皆短暫燦爛》(On Earth We’re Briefly Gorgeous)的兩段句子來看:
其一,是一段短小而充滿張力的同性情愫:「我們坐在田邊工具間的屋頂,夏日快結束,但熱氣依舊,襯衫像未蛻之皮黏在身上。」這是明喻。
其二,描寫戰亂、女性、在美國年輕士兵槍口之下的移民者時,生於越南、兩歲隨著母親搬到美國的王鷗行如此寫道:「女人站在自己的一圈尿中。不。她腳底的不是尿,而是真人大小的句點,標記她的句子結束,她還活著。」這是隱喻。
前者藉由暑氣、黏稠的氛圍,能讓人清楚意識到襯衫的狀態(與某種曖昧的官能性);然而,後者所要呈現的幽微處境,幾乎是難以用「具體」所承載的向度。
另一個廣受談論的「隱喻」經典案例,當屬著名的英國文豪、劇作家威廉.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在《皆大歡喜》(As You Like It)中的句子:「世界是一座舞台,所有男人和女人只是演戲的人;他們有各自的出場及進場。」(All the world's a stage,/ And all the men and women merely Players;/ They have their exits and their entrances.)第一層隱喻以「舞台」勾勒出世界的輪廓,到了第二層隱喻則將「男人」與「女人」視為舞台的表演者,暗示人類也只不過是穿梭其中(世界)的一員,所謂的「進場」與「出場」同時隱喻了人的生與死。透過隱喻的重重焊接,莎士比亞成功塑造了一種極具說服力的連結。
在一九八○年代,許多語言學家就已經認為,隱喻不只存在於修辭中,其實在人類的普遍思維與日常行為裡,隱喻也無所不在。因為我們所思維、記憶、行動的概念系統,其實本質上就是「隱喻性」的。我們藉由不斷打比方的過程,在許多「相似」裡開創出新的事物,用以認知或者顛覆世界既有的觀點。
自此,對於有志於文學的寫作者來說,如果在路上隨機遇見一個(或是許多個)隱喻:停下來思考,玩耍,甚至互相狩獵,大概也只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007——離題

「這篇作文離題,零分。」
在求學過程中,寫作文最害怕的就是離題,每個段落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偏離主題會被打叉扣分。但在文學創作上,「離題」卻不是這麼一回事,甚至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在《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Lezioni americane. Sei proposte per il prossimo millennio)中,大力盛讚離題是文學上的偉大發明之一。
卡爾維諾是怎麼說的呢?我們一起來看看:
在實際生活中,時間是一種財富,我們吝於花用。但在文學的世界裡,時間是一種財富,可以從容自在漫不在意地使用。……「離題」是拖延結局,繁衍作品中之時間的一種策略,一種永不停止的躲避或逃逸。迴避什麼呢? 當然是死亡。

在探討「主題」的條目時(見031頁),我們提到一個核心觀點:在作品中反覆出現的元素往往被視為主題。然而,當談及主題「被推進」時,實際上隱含了一個假設—作品朝向一個明確的終點邁進。這種觀點將寫作視為一場賽跑,作者和其創作似乎被某種無形的力量驅使,一路狂奔直至終點。按此邏輯,一旦到達終點,作品的生命便宣告終止。
然而,若脫離這種線性的追求,我們會發現適時的「離題」,不僅不會削弱作品,反而能賦予其更豐富的層次。這種策略允許作品跳脫原有軌道,探索更廣闊的視野,讓讀者與作品之間建立更為複雜和多維的聯繫。
透過「離題」,作者得以插入新的敘事元素,探討旁支議題,或是深化對人物的描繪。這些元素雖然在第一眼看來可能與主線敘事無關,但實際上豐富了文本的內容,增加了其情感的深度與哲理的探討。這樣的創作策略挑戰了傳統的結構主義觀點(見374頁),認為故事必須沿著一條直線前進,而是提倡一種更為開放、有機的故事發展方式。
例如在《水滸傳》中,我們很輕易的看出主題—官逼民反上梁山,集齊一百零八條好漢。但就在主角之一的宋江被發配江洲服刑時,有這樣一個段落:
宋江孤身一人,心中滿是憂愁,漫步至城外以尋求些許慰藉。偶然間,他來到一家酒樓之前,抬頭便見一塊青布旗幟飄揚,旗杆旁立著一塊刻有蘇東坡親筆「潯陽樓」三字的牌匾,雕檐畫棟,風格古雅。
踏入樓內,宋江選了一個臨江的小閣落座,只見窗外瑞雪,銀白素裹的世界,江面煙波浩渺,酒樓裡豐盛的佳餚如肥羊、嫩雞、釀鵝等,讓他不禁感慨:雖因罪名被貶於此,卻也讓他得以覽賞山川的秀美。同時,他也對自己年過三十,名利未成的生涯感到唏噓,不覺酒意上湧,淚水悄然滑落。
在酒意的驅使下,宋江在白牆上揮毫留詩,隨後又舉杯淺飲幾盅。終究酒力過勁,他踉蹌著步履返回營房,推門而入,隨即倒在床上,一覺睡到天明。
當酒醒之時,宋江已然忘記了昨日在潯陽江樓上的那番題詩之舉。
在《水滸傳》的敘述中,原本宋江懷著不願意背負叛逆之名、渴望過上平靜生活的決心,似乎已將命運的舵轉向了一條看似穩定的航道。然而正當故事進入平靜之際,宋江卻意外地選擇了一條迂迴之路,走向潯陽樓以賞景、飲酒、題詩自遣,暫時忘卻了現實的重擔。
正是這種似乎偏離了主旨的舉動,無意間拉開了小說深層次的發展。醉意之下題詩不僅豐富了故事的情節—這首詩成為了宋江必須反叛朝廷的關鍵—,更岔出了後續諸多事件,使得這部作品生命力更加旺盛,故事分支更多彩。
若我們將閱讀視作是攀登山峰,那遠行的意義不在於達到頂峰。而是在途中呼吸山野的空氣,側耳細聽雀鳥悠揚的鳴唱,感受腳下踩過每一片落葉帶來的獨特觸感。
在這樣的旅程中,登頂竟成了遺憾的終結。反而是那些看似偏離主題的書寫,提供閱讀一條探索未知的新徑,讓旅行得以延續。也印證《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中,卡爾維諾引述卡羅.李維(Carlo Levi)的說法:
假如直線是命定的、無可避免的兩點之間最短的距離,「偏離」則能將此距離延長;假如偏離變得複雜、糾結、迂迴,或轉變得快速,以至於隱藏了本身的軌跡,誰知道呢—也許死神就找不到我們,也許時間會迷路,或許我們就可以繼續藏匿在我們那不斷變換的隱藏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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