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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縷縷 : 第四部:盼春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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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風雲變幻未止時
光陰荏苒,秋去冬來。
當初魏琴抱著手臂脫臼剛包紮好的兒子在這條馬路散步遇著表哥楊作道那時,他被剛下放工廠不久,一轉眼,一年流逝了。
這一年,她經常走這條馬路,馬路兩邊每家商店丶每爿飲食攤以及那賣針頭線腦的小鋪子她都已熟視無睹,卻再也沒有遇到過表哥。
有幾次在娘家和表哥不期而遇,他是去看姨媽姨丈的,不是來看我的,我的這個家他連門牌號也不曾問過一問。不過通過從幾次不大熱絡的言談知道他在廠裡還好,體力適應了,比大老粗有的優越性就是有文化。他被廠宣傳組委以批判專欄主稿的重任,寫文章於他是輕而易舉的事,工人們都稱讚不已。
魏琴今天走到這裡,沒有象往常那樣想起那次在這兩座石墩子前巧遇表哥說話的情形。
今天她腦子裡想著一個嚴肅重大的命題:批陳整風。
這件事在向全國人民公開之前,H專案組已經傳達、部署學習並且討論批判過,足見H專案組隸屬上層靠近領導核心的重要地位。
魏琴聽了文件心裡顫抖的一個問題是:曾經是中央文革小組組長,曾經支持安亭事件,曾經發電文擔保某某人平息“炮打”的陳伯達在“九大”之後竟然被揪了出來。。。
她有太多的不了解不理解,還沒理出個頭緒幼稚園就到了,思路也中斷。
小盧駿在這家幼稚園小班已經半年多了。幼稚園設備相當簡陋,是一幢沒收的屋子,弄來了一些小玩具,沒有床鋪,小朋友吃飯玩耍就在同一室,要睡覺就將小被褥攤開,要玩耍就將被褥卷起堆在牆角,一個班一間,只有到室外那塊不算大的曠地,各班才打成一片。
小盧駿長得瘦瘦長長,兩隻突眼睛很有精神,人也機靈活潑,很討老師們的喜愛,尤其知道他是民兵指揮部調研部盧吉昌負責人的兒子後,更是對他關懷備至,生怕有絲毫閃失,交不了差。
魏琴一踏進大門,第一眼就瞄準了兒子的那個活動室。
“媽媽。”小盧駿正和小夥伴玩著,喚著撲過來。
“駿駿今天乖嗎?”
“乖。”
“老師表揚你沒有?”
“沒有。”
魏琴摟住兒子,抬眼看見李老師正和小朋友們玩得歡,嘴上接著一個泡泡吹著,她的力氣大,把泡泡吹得緊繃繃的,又長又大,手指輕敲泡泡啪啪作響,引得小朋友一陣喝彩。那泡泡約有半尺多長,圓滾滾的,尾端有一粒乳頭狀的球,乳白色半透明。
那不是。。。?魏琴心中質疑,羞澀地問道,“李老師你吹的啥呀?”
“不曉得是啥,小朋友搶著吹,玩得起勁,我拿過來瞧,怪好玩的。”李老師興致勃勃的說。
“這是啥人拿來的呀?”竟然拿這個東西給小孩子玩,魏琴有些責怪李老師。
李老師便查起泡泡的來歷,給她的小朋友指著身邊的小女孩,小女孩說是那個小男孩叫她吹,她吹不動才又給另一個小男孩,竟像捉迷藏似的一個個指證下去。
“李老師你快把這東西扔掉。”魏琴把嘴貼在李老師耳旁悄聲說道,“這是男用的避孕套。”
李老師刷的滿臉佈滿彩雲,趕緊把它扔在地上。
李老師是新近調來的,還是個黃花閨女,從未見過這種東西,更不識男女之事,一時羞得無地自容。
小盧駿看到李老師把泡泡扔在地上,立即從媽媽懷裡掙脫,嘴上喊著:“我的泡泡,我的泡泡。”趕緊去拾了回來,緊緊的抓在小手裡。
“扔了,快扔了,這個東西我們不要。”魏琴命令道。
“不嘛,我要玩。”小盧駿強頭倔腦,“是我們家的東西,我要拿回去。”
“盧駿,這是你拿來的?”李老師吃驚了。
“是,是從他口袋拿出來的。”
“你這小赤佬!”魏琴拿起兒子的小手打了一下,閃電般地將避孕套收了放進褲子口袋。
“對不起啊,李老師。”魏琴向李老師表示歉意,“我們己經好久不用這東西了,小赤佬不知道從啥地方去翻出來的。”說完,抱起兒子逃跑一般溜出幼稚園。
晚上,盧吉昌回來,盧駿一見就撲上去抱著爸爸的大腿,仰起小臉蛋直喚,“爸爸,爸爸回來了。媽媽,爸爸回來了。”
魏琴正在做飯,從廚房探了下頭,抿嘴一笑又轉身去忙碌。
“幾天不見爸爸,想爸爸嗎?”盧吉昌蹲下抱起兒子。
“想。”
“哪兒想?”盧吉昌問。
“這兒想。”盧駿小手指著腦袋。
“唷,駿駿真聰明,也知道有小腦袋了。”盧吉昌很高興,又問:“駿駿乖嗎?”
“駿駿乖。”盧駿自我表彰。
“媽媽罵你沒有?”盧吉昌又問。
“媽媽,”盧駿瞅了媽媽一眼,“罵的。”
“罵什麼?”
“小赤佬。”
“打你嗎?”
“打的。”
“打哪裡?告訴爸爸,爸爸跟媽媽算帳去。”
“打手了。”
盧吉昌抱著兒子,來到廚房。
“這可是新聞了,今天駿駿揭發檢舉了,你怎麼又打又罵了。”
“你倒來興師問罪呢,你怎麼不問問你兒子都做啥好事了?”
“駿駿你做錯啥事體啦?”
“駿駿沒做錯事體。”
“駿駿你再說沒做錯事體!”魏琴威脅道 :“到底錯沒錯?”
“哎哎,你可別逼供啊。”盧吉昌護著兒子,“冤假錯案夠多的了。”
“他也不知從啥地方翻出來個避孕套帶到幼稚園去,小朋友大家爭著吹。我去接他,李老師正接在嘴上吹得又長又大,拍得啪啪響。李老師是個大姑娘也不認識這個玩藝兒,和小朋友一般的玩,一問,才知道是你兒子拿去的。把我都羞死了。”
盧吉昌聽了,哈哈哈放懷大笑,親了一口兒子的臉蛋。
“這有什麼呢?”盧吉昌興高采烈說,“這可是關係國計民生的大事體呢。嘿嘿,我們駿駿也宣傳計劃生育了。”冷丁一想又說:“對呀,應該給駿駿記一功,怎麼反而罵他打他哩。”魏琴不回答,盧吉昌又遐想道:“李老師把那東西裝在嘴裡,一定很好看。”
“有這樣的父親就有這樣的兒子。”
“龍生龍嘛。”盧吉昌得意極了。
他逗兒子玩了一會兒,又問:“你怎麼把那東西亂放呢?”
魏琴也責備自己。原先是用避孕套,可是套子幾次都破損了,她怕意外懷孕,便改用口服藥,那些餘下的套子放在一邊久而久之便也忘了,不料兒子翻出來不聲不響的拿出去玩,真羞死人。
晚上,兒子睡覺以後,魏琴翻箱倒櫃要消滅一切痕跡,以免調皮的兒子又將啥害臊的東西拿出去展覽。翻來翻去,看到那個小布包,解開來,那粒鑽石嵌在金燦燦的鏈子上閃著光。
她仔細瞧著那光潔的棱角和平面,想起那一年搗毀賴法天的鴛鴦娛閣時用磚頭砸不碎的那粒砂子,經有經驗的人指點才知道是份量很重的鑽石,用紙包了連同一些沒收物資上繳歸公。盧吉昌說是在倉庫的牆角拾回來的,是真的嗎?
是拾回來的還是像那些人一樣名為到倉庫去取畫鑒別真偽、鑒嘗真跡,實則有意取來占為己有?
她又想起那個沒收物資倉庫保管員胡玲。她冤枉地蹲了半年的隔離室,成了替罪羔羊,而那些竊國大盜卻逍遙自在。
魏琴知道胡玲含冤也沒有辦法,她對胡玲能做的就是促使釋放胡玲。
魏琴突然覺得胡玲不是記不起來,而是不願說,頓時佩服起胡玲來,自己遠沒有她有經驗,沒有她那種保護自已的策略——那些人正是害怕她回憶起來才釋放了她。
魏琴把項鍊拎起來,在眼前晃著,燈光被鑽石的棱角折射到房間裡映出一個個圓月影子,也映在了盧吉昌的臉上。
“戴上,讓我看看,你戴上這金鏈子准好看,細嫩的脖子上綴一顆金晃晃的鑽石,顯得胸脯更挺拔美麗。”盧吉昌走過來道。
“不。”魏琴側過臉,嬌氣的說,“來路不明的東西,戴著心裡不踏實。”過來坐在丈夫身旁的沙發上。
“不是給你說過了嗎?是落在陰暗的牆角,我把它拾起來,它就像女媧補天剩下的那塊七色石,被扔在七更峰下,在那裡呻吟了不知道多少年,是我使它棄暗投明。”
“真是牆角里撿起來的,也應當交還倉庫保管。”魏琴感慨地說,“你可知道,那個保管員為了遺失沒收物資被隔離審查了半年。”
“現在不是無罪釋放了嘛,還安排了不錯的工作。”盧吉昌說。
“那是一種安撫。”魏琴說。她並沒有把釋放胡玲的內幕告訴丈夫。
“喲,你也別太認真。”盧吉昌說,“這本來就是勞動人民創造的財富,被剝削階級搜刮去了,現在又回到人民手裡。”
“可不是你創造的。”魏琴半真半假地駁斥著盧吉昌,“上繳國庫才算是回歸人民。”
“我也是人民一份子,是有功之臣啊。從安亭到現在哪一次革命重大轉折沒有我盧某人的汗水,就說獎賞也不為過。”
“你可真厚臉皮,沒有人獎賞自己伸手。”魏琴手指在他臉頰刮了兩下,盧吉昌抓住她的手順勢摟進懷裡。
“你看你。”魏琴嘖嗔道,卻並不掙紮。
“隨你便,不戴就不戴。不戴也挺美丶挺柔的。”盧吉昌吃笑道。
“噯,”魏琴驀然坐了起來,問道:“你說到安亭事件,真怪,那個支持安亭事件的人,現在怎麼要批判了?”她沒有敢直接指名道姓,進一步明確道:“那個‘小小老百姓’?”
這幾乎是約定俗成。從文化革命以來,凡是還不公開的事件不到指名道姓的火候,都是用描肖像的方法讓你明白他(她)嘴上說的文章裡寫的是什麼人。比如在公開點名劉少奇以前,批判文章丶口頭聲討都取“最大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或者“赫魯雪夫式人物”。陳伯達在一次向紅衛兵講話時,振振有辭的說出一個至理名言: “我不是什麼大官,我是小小老百姓”。這個自謙的描述與他編造天才論投靠權勢的野心相映成趣,於是人們便以“小小老百姓”來喻指陳伯達。
“我想,今天你們也會傳達這個文件。”盧吉昌框著妻子的肩頭說:“其實分歧鬥爭早就開始了。廬山會議就有炸毀地球之勢。”
魏琴儘管己聽過文件,但盧吉昌的說法還是使她吃驚。
九大上成為政治局常委的“小小老百姓”,一下子墜入深淵,成了全國共討之的對象。
盧吉昌比魏琴知道得更多,除了正式文件,他還有半官方半小道的消息。造反以來,小道消息時興,這在造反派中蔚成風氣;近來又加上“吹風”。吹風可是帶官方性質的,從上往下吹。一旦小道和吹風雙管齊下,疾風勁吹,那就所向披靡。
盧吉昌的民兵隊伍,時風益盛,而魏琴的H專案組卻幾乎成了微波不興的港灣,專案工作把人訓練成了機械人,差不多個個無口緘默,“不該你知道的,聽到看到了也當不知道”,“不當問的不問”,“對你說的你沒有義務向人說,這些保密紀律把她僅有的一點好奇心一點探究心理也驅除淨盡。在H專案組大家忙於善後處置工作,小道和吹風都極少。武裝民兵隊伍中情況卻大不相同,這裡一來有老上司老戰友老部下,小道消息自然上下貫通,互通有無。從安亭事件開始,盧吉昌和王司令就是鐵哥們了。如今司令成了九屆中委丶市革委會副手,當這股風從上往下吹時,就不是小道了,而是上層的某種動向某種徵兆某種戰略意圖,盧吉昌等就如獲至寶,深刻領會,準備付諸行動。廬山會議上的鬥爭,盧吉昌當然能從這條通風管道得到許多消息。
“你知不知道,批判那個‘小小老百姓',為什麼又批天才論?”盧吉昌覺得妻子愕然的神態之中包含著太多的惶惑和不解。他知道要是只聽文件是會丈二和尚摸不著腦兒的。
“因為他製造天才論哄人。”魏琴在丈夫面前幾乎無所禁忌,“所以要學習馬列和毛著來識破。”
“天才論最早的發明權不屬與‘小小老百姓',這個你知道。”盧吉昌說著盯著妻子。
魏琴覺著了什麼,發現毛澤東是天才,幾千年才出一個的是。。。,但她不願從自己口中說出這種有違敬意的話。所有的紅衛兵和所有的造反派都是扯破喉嚨嘶啞地喊過來的。識駿馬的伯樂比駿馬高明;發現天才的比天才更獨具天才的目光和魄力。這幾乎是如今婦孺皆知的常識。那個識得天才的天才就是林彪。為此,黨章寫上了林彪是當然的接班人。
“‘小小老百姓’以為黨章裡都寫上了,就是當然的接班人了,孤注一擲地投靠,沒想到這一失足成了千古恨。”盧吉昌已經把問題挑得很明顯。
此時,他插進了一段吹風。他認為對魏琴他就是吹風,從上往下吹:設不設國家主席已經爭論很久,毛主席說不設,有人堅持要設,‘小小老百姓’一頭紮進去,說要設,還尋找天才論語錄哄人,讓他們的幹將到處遊說,可是,遊說不管怎麼風靡昌盛,就是不敢到上海代表團來放屁。”
他問妻子: “這種局勢你看到了嗎?因為上海有一幫死硬的領袖。”
“你是說,中央又有了路線鬥事?”魏琴很吃驚,她瞪大杏眼——自己可很久沒有去懷疑過這個問題了。自從劉少奇從九大定性被踢出最高權力機構後,她就以為從此純結了。
“這種路線鬥爭幾乎到了最高的奪權形式。”盧吉昌說得很嚴重:“這就是當前的危險。這就是中央首長屢次指示我們要建設一支英勇善戰的武裝民兵的要害所在,因為他們手裡有軍權。”
“他們”是指小小老百姓投靠的天才論發明家嗎?那是寫入黨章的接班人噢!
建設一支民兵與某種勢力抗衡,魏琴不敢想,想到這種悲劇一旦發生,她就害怕。
她把這個危險的念頭強制壓下,重新拾起廬山會議的話題。
廬山這座成日騰雲駕霧面目朦朧的山峰,給人帶來美不勝收的快慰和享受,也帶給人雷霆萬鈞般的驚嚇。
一九五九年的廬山會議,打垮了右傾機會主義者彭德懷;一九七0年的廬山會議,又擊垮了“小小老百姓”。
為何突然襲擊都發生在高山峻嶺之巔,而挫敗進攻獲取全勝也即在傾刻之間?
廬山是兵家勝敗決戰之地。

那個天氣和人氣一樣酷熱的夏天,魏琴和陳吉生串連來到九江,在乘船去武漢之前,倆人登上了廬山。在九江還是酷署炎炎,一到山上卻是清涼世界,風兒吹來是那麼悠悠柔順,陽光也變得和熙,樹葉在風中搖擺竊竊私語,墨綠的地毯似的草兒兀然插上一朵豔麗的山花兒招人愛撫。紅衛兵們散落在漫山遍野,遠遠望去宛如無數螞蟻在蠕動爬行。
那是個萬裡無雲的日子。
太陽還沒露臉魏琴和陳吉生就艱辛跋涉來到含鄱口。
含鄱口是一座不算寬卻相當高聳的山峰,從峰巔可以覽盡腳下延綿起伏的群山遠眺一片煙波浩渺的鄱陽湖。由於風水極佳的地理位置,一早已經集聚了男男女女的紅衛兵戰士。
陳吉生極目遠眺,口中吟出“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
魏琴看他詩興大發,不禁將臉側倚在了他的膀上。
後來她才知道,他吟的是李白頌廬山的詩句。
在溯江而上的輪船甲板上,魏琴深情地問道:“你吟的那兩句詩,真像我們紅衛兵串連,‘五嶽尋仙不辭遠’。”
陳吉生瞧了她一眼又望著滔滔江水,說:“我哪有那能耐!那是李白的詩。我記得還有這麼幾句: 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黃雲萬裡動風色,白波九道流雪山。可我不懂詩的意境,只覺得李白的詩氣勢磅礴,多姿壯麗。”
。。。

“首長提醒過,現在的鬥爭就像鴨子游水。”盧吉昌把她摟緊,“你理解嗎?”
“哦,你說什麼?”魏琴沒有聽見,她又溜神了。她坐在盧吉昌的身旁,思緒卻任意馳聘,跑去了含鄱口,跑去騰雲駕霧的廬山,耳畔縈繞著陳吉生吟誦李白詩句的聲音。她有些歉意,她曾狠狠的批判過自己這種不忠的行為,曾經想坦白,但終究沒有,她要保留這一份美好的回憶和秘密。
“鴨子游水。”魏琴驀然警醒,茫然的發問。
盧吉昌很得意,他以為引用了這麼個鮮活貼切的比喻,妻子乍一聽不解其意是極其自然的。
“鴨子游水?”魏琴聽清了,“鴨子早先也不會游水,下了水就和雞一樣就淹死了,傳說是哪一代的鴨祖神在它的尾巴上安上油脂腺,它用咀沾了油塗在羽毛上,從此羽毛不濕水,以後的鴨子生下來就能浮在水上了。”
“浮在水上管屁用,還得靠兩隻鴨蹼子呀。”盧吉昌興高采烈,“你看它在水裡篤定悠悠,其實呀,它的兩支鴨蹼子在水下劃得累著呢。”頓了頓又說:“這可不是你丈夫說得出來的話。現在看上去形勢大好,但鴨蹼子一刻也沒有停呀。這次廬山是鬥爭的公開化白熱化。”
魏琴在這一瞬間又想起發生過兩次的“炮打”,炮彈沒有打看靶,炮手都成了階下囚。曾經滿城風雨的“炮打”難道是鴨蹼子在水底下爬撓鬥爭的結果,是用以攻訐的炮彈?那麼,剛要告一段落的清隊鬥爭,又要被一次新的路線鬥爭的清查而代替了。
“據可靠的消息,有一幫‘五・一六’分子活動猖獗,要再次開展對‘五・一六’分子的鬥爭。”盧吉昌說。
“五一六?”魏琴愕然,問道,“以前不是清查過?”
那次清查,是那個“小小老百姓”親任組長。現在懷疑他清查不徹底也是很自然的。
“‘小小老百姓’說不定就是‘五・一六’分子的黑後臺,過去是真查假查,未有定論。”盧吉昌說,“這幫‘五・一六’分子是專門搜集無產階級司令部黑材料的野心家,他們破壞和分裂無產階級司令部,無時無刻不伺機想推翻無產階級專政,奪取政權。”
魏琴的腦袋幾乎要脹裂。這麼些年,她己經懂得階級鬥爭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你不歡迎,可該來的時候照樣洶湧澎湃的來,但總是一種悲哀,總是一埸災難。她覺得自已宛如一片竹葉隨波逐流沒有雙漿沒有舵板,她沒法把握航向。“一号柜”里材料的搜集者成了“五。一六” 分子,那么材料中提及的人難道在无产阶级司令部里面?!
和魏琴的憂心忡忡、茫然若失相反,盧吉昌興致勃勃。他好象瞄準了進攻目標的戰士,沖過去加以攻擊就可以輕取堡壘獲取重大勝利。他是看准勝卷在握的大勢了,與“小小老百姓”對峙對陣的將士得到了偉大領袖的支持。只要偉大領袖揮手就所向披靡。縱觀文化大革命乃至半個世紀的歷史,無數事實都證明了這一點。
魏琴很感激丈夫今晚吹了風。如今,當人只說三分話已成風氣,只有夫妻有時還能促膝談心。丈夫儼然是一位高級指揮官在籌畫未來的戰役,而自已只是一個戰土。
“有機會向你哥透透風。”盧吉昌關照說。
“嗯。”魏琴微笑著點頭。她很感激他對大舅子的關顧。
“不要像只無頭蒼蠅瞎撞。”盧吉昌又說。
“他不是個憨徒。”魏琴說。
或許是面臨的任務太沉重夫妻倆說了這麼多話後沒有了像往常那樣的興致勃勃。盧吉昌幾乎每夜必有的那事,今晚也偃旗息鼓,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上班,鄭玉翠就告訴魏琴,H專案組有了新任務:清查五・一六分子由H專案組管,昨晚由趙建中組長親手部署,已經拘押了幾名五・一六嫌疑分子,內中就有曾經在工總司辦公室工作過的郭振德。
要是昨晚沒有聽過盧吉昌的吹風魏琴一定會很驚訝,現在她卻顯得很沉著平靜。
鄭玉翠很佩服她的處變不驚,批陳整風剛剛下達,就逮出五・一六分子,她竟不動聲色。
“上次清查五・一六,郭振德還是動力呢怎麼一下子就變成审查对象了。”鄭玉翠說。
魏琴吃不准她是想不明白還是試探。如今試探、套話成了一種藝術,姑且別說那些假案錯案大都是套話套出來的,就是一些愛打小報告邀功之徒也常常以套話的法術搜集邀功的材料。
“這都是沒有定論的。紅與黑截然不同,可是它們之間未必有不可逾越的鴻溝。”魏琴儼然一個洞察秋毫的哲人,說得簡練而有哲理。她又感激丈夫的吹風,使她預先調整好批陳整風應當具備的心態。
她態度鮮明地對鄭玉翠說:“鄭大姐,那‘小小老百姓'不是一下子就掉下來了。”
“這也是。”鄭玉翠說,“郭振德原來是井崗兵團司令,一起始就和南下的崔鵬糾纏在一起也說不定。”
“真是疏而不漏。”魏琴說,“如果他真是五・一六份子,那麼上次就是漏網了。”魏琴對郭振德一直是有說不明的味道。
早先他威風凜凜的開除陳吉生的井崗兵團作戰部長,爾後在工總司辦公室工作到行動組來的時候,那種威風和目空一切簡直不把她這個中學生、行動組的秘書放在眼裡,她以為他去申江機械廠是要去替補領導班子的空缺,原來並非如此,實習鍛煉一去就一年多,現在又一腳踩進 “五一六”的泥塘。
她既鄙視他又有點兒憐憫他。
鄭玉翠把昨晚拘押的“五・一六”嫌疑分子名單讓魏琴看。
魏琴並沒有正經的接受鄭玉翠的這個殷勤,因為趙建中組長並沒有分配她過問“五・一六”分子的清查工作。
但她輕瞄了一眼,發現和郭振德一樣熟悉的還有一個名字,就是藏書館的館長梅雨生。她想起檢視一號櫃上的“不看為好”的材料時,看到郭振德從藏書館摘抄來的材料,在郭振德去申江廠“實習”以後她就猜想是跟摘抄材料有關。現在清查“五・一六”,把他們兩個收到一個籠子裡了。
可見這“不看為好”材料的重要和詭秘。
“是統一收審還是各單位自己審理?”儘管魏琴不想過問,還是流露出對此的關心。因為郭振德就下放在她哥作為負責人的申江機械廠。上次陳槐專案涉及方陵,她就想方設法讓綜合局把方陵收審,省去了哥哥分身無述之苦。
雖然申江機械廠沒有清查出階級敵人之功,但也沒有製造假白梅黨大案之嫌。
“具體沒聽說。”鄭玉翠的神態沉靜真誠,不像有意回避魏琴的打探。儘管她是從舊市委機關來的,但不如魏琴有革命堅決性和業績,而且時不時還想要從魏琴嘴邊獲得一些吹風的資訊。
她看到魏琴不吱聲,又道:“好像也不是一刀切,有統一收審,也有單位清查,集中和分散結合。”
“嗯。”魏琴點點頭,不再繼續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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