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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字奇境:安靜之書與兒童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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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文一)
無字書之藝

「藝術家建構的無非是以想像為牆垣的一座輕盈建築,裡面只有少許裝飾品,等待陌生的訪客到來。」
陳志勇

原籍馬來西亞的澳洲當代作家陳志勇在〈這些書為誰而寫?〉(Per chi sono questi libri? )一文中討論無字書的藝術時如是說。這篇文章是以四個國家(包括義大利)孩童為研究對象的一本國際論文合集的前言,針對大家面對無字書最常提出的問題,著有《抵岸》一書的陳志勇表達了自己的看法。他先簡短回答了他最常被問到的問題:「這些書為誰而寫?為所有可能的讀者,為大不相同、天差地別的所有可能讀者而寫。」之後他陳述自身經驗,說他經歷過兩種截然不同類型的閱讀見證,也就是說兩種不同類型的讀者,不過他先用一幅美麗的建築圖像勾勒出作者和讀者協力體會感受 的畫面。他認為無字書如同一門佈置會客空間的藝術,也是一門經過規劃、能夠同時照顧讀者和敘事者的藝術:

「藝術家建構的無非是以想像為牆垣的一座輕盈建築,裡面只有少許裝飾品,等待陌生訪客到來。唯有接受邀請的人會用他的心和內在資源讓此處活化,用感覺填滿空白。(……)請敘事者和讀者在想像的客廳裡坐下,一起看看裡面有什麼,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準備展開討論。這不是考古工作,不需要挖掘出任何既定的、一成不變的感覺,所有詮釋都是鮮活的、正確的,而且不斷變化。我的書有兩種讀者給了我最難忘、最出乎意料的回饋:一種讀者是孩子,一種讀者是其他文化背景的人(跟我這個在郊區長大、只會說一種語言的澳洲人不一樣的人)。孩子有什麼說什麼,詮釋時自由自在,而且天生就有觀察細微處的能力;大人則忙於擷取意涵,追逐偉大概念、意識形態、教條和各種主義。」

難道這是因為孩子習慣於在陌生體制內感受事物,對詮釋時的侷促不安已經能夠做到泰然處之?其實小孩投入繪本的方式不一樣,更直觀,也更有自信。如果一個故事馬虎草率、前後不一致、虛有其表或冗長囉嗦,他們能一眼就認出來。如果一個故事不如遊戲正確、好看、有趣或困難,很可能會被棄之不理。
孩子不管年紀多小,都有可能跟無字書作者培養出一種默契,成為世界的探索者,不畏艱難,也不畏懼開放空間裡的種種意料之外,他們的態度是不放過任何一條線索,毋須言語,就能在或許不對稱或無意義的世界裡優遊自在,準備好隨時可以出發尋寶,可以迷失方向,也可以開始玩理解意義的遊戲。
大家一起閱讀一本無字書,打破讀者之間的階級隔閡,讓孩子負責扮演第一詮釋者的角色,讓那些只關心認知層面,因而簡化或無視故事想像力主軸的人提出的問題有時看起來莫名所以、偏離主題。陳志勇寫道:

「我們必須不斷提醒自己,世界的意義是由我們每一個人自己建構的,意義由人主動賦予,不是被動由外界接收。孩子和外來移民對這一點很清楚,我們應該向他們學習。這牽涉到兩個先決條件,童稚和遷徙,是阻礙,也是優點:他們因為年紀或語言的緣故無法看懂周遭世界,感官變得更加敏銳。也就是說,他們不受強制認同的桎梏,也不受約定俗成現實框架的禁錮,而我們卻受困其中,無法看見事情真正的樣貌。」

這些書為誰而寫,能不能跟詩一樣拂去長年累月覆蓋在事物上的塵埃?「專為兒童出版」不足以回答這個問題。早在17世紀,摩拉維亞(今捷克)教育家康米紐斯(Johann Amos Comenius)就在他編寫的圖文教科書《世界圖繪》(Orbis sensualium pictus)中寫道,孩子並不會自然而然被圖像吸引,圖像也不必然能讓書與讀者有所交流,這其實是有待進一步討論的與美學和教育經驗相關的文化議題:

「與無字書創作有關的特定問題之一是,讀者打開書的第一個反應很可能會覺得這本書太過安靜。老實說,就連孩子也常常鄙視繪本,我指的是比較年長的孩子。他們覺得自己已經能夠閱讀文章,更遑論沒有圖的散文(彷彿這些等級劃分乃理所當然,與文化無關,實則不然)。其實一個人看書的時候,在他心中出現的想法和情感本就是悄然無聲,需要足夠時間才能在內在範疇中慢慢浮現,也無須大聲召喚,需要的是堅持按圖索驥的個人態度。」

該如何教導他人與無字書的內在建立關係呢?自然得透過經驗,接觸世界上最美的書,並分享自身有所發現時的喜悅。陳志勇鼓勵所有為守護或激發想像力投注心力的人,並稱他們為教育工作者:

「這時候教育工作者的角色不可或缺,他們不需要做教條式的說明,或解讀那本書,只需要分享閱讀經驗,請大家集中注意力,觀察很可能會被忽略的所有細節,提出開放式問題讓大家一起討論就好。」

「一起」是關鍵字,跟之前說到閱讀的個人、私人或深層面向並無衝突,就教育角度而言,反而有助於或確保大家進入書和文化的世界。「一起」的目的是包容,透過誠摯溝通、交談和對照,讓每一個人都有可能建構自己的養成歷程,並且在感受的網絡中找到位置,正視自己的感受並全然接受。這麼做是為了呵護並捍衛書「抵岸」 的權利,因為書就像是允許書的持有人在集體想像世界裡自由進出的護照。而書之「抵岸」,是指讓所有孩子變成文字和圖像讀者的同時,也走進能夠建立關係的視覺作品裡:

「究其實,對一位藝術家和像我這樣的作家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讓故事或人物具體成形,而是讓人與人之間建立關係,得以做思想交流,作經驗交換。看到某樣東西覺得十分喜歡或受到驚嚇,以至於慌亂無措或得到啟發的時候,我們都渴望身邊有人作伴,以確認自己不是孤單一人。我們乍看之下雖然大不相同,其實骨子裡並無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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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文二)
無字書說些什麼?

「所有好書(……)都是用陌生語言書寫而成,我們可以說,那個語言強迫讀者進入完全疏離狀態。所有讀者都必須自行打造這樣一個語言,戒掉對約定俗成的依賴,打破一個又一個的既定迴路。」
馬力歐.拉瓦傑托

無字書說的無非是圖像構築的生活、圖像之間的相似性,以及圖像的不斷循環、揉合及相互關聯。無字繪本是專門為視覺養成進程準備的歡迎儀式,是視覺敘事的入門辭典,而視覺敘事所言是圖像語彙之大成,讓讀者、圖像和故事得以跨越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彼此溝通無礙,讓讀者在感到愉悅之餘還能有新的發現。無字繪本是假想的美學辭典,遊走在兒童建構的完美三角形三個端點之間。三個端點分別是美學驅動和內在驅動、形式(視覺藝術),及這個世界的故事。
看著在某些書店或圖書館內設置的無字書區,以及國際兒童讀物聯盟彙整的無字書書單,想問的問題不會只是閱讀的經驗和模式,或讀者的角色和參與,或作者沿用集體想像形式與結構加入的藝術及文學參涉,想問的問題還有那些故事之間的關聯性、詩意由何而來,才能釐清無字書是怎麼回事,同時自問那樣的敘事有何共通之處?哪些故事沒有文字能說得更好?為什麼那些作家選擇用圖像說故事?總而言之,到底無字書說了什麼?或是換個方式來問:純圖像繪本會局限看世界的觀點和視野嗎?這麼問不是為了把焦點轉移到書的主題,或書中隱含了哪些了不起的訊息。文學作品,包括繪本文學,不是翻譯原本已經存在的論述,它自身即是論述。在談及推廣閱讀時,波隆那薩拉博沙兒童圖書館(Biblioteca Salaborsa Ragazzi a Bologna)館長妮可雷塔.格拉曼提耶利特別提出近年來為了呼應「發展課題」,也就是幼兒成長的特殊階段或因素,如何針對不同主題及議題的書執行「篩選」或整理,並清楚說明如何避免落入簡化的謬誤之中:

「可以想見,家長和老師都傾向搜尋有明確主題的書。不過我會建議大人從書出發來尋找主題,而不是從主題出發去找書。我會向他們示範,一本悉心建構、各方面都兼顧,而且就敘事角度而言故事合情合理的書,你想要什麼主題幾乎都找得到。」

不可能,也不建議強將無字書(任何藝術形式皆然)套進如出一轍的既定框架裡,掛上叫人安心的標籤,明確指出裡面裝了什麼,用泡在福馬林裡面的圖像跟小讀者們說了什麼,以及怎麼說。無字書理應各自從不同立基出發,以不同方法用繪本的圖像語彙和語法要素為許許多多讀者說許許多多不同的故事。如此做難免有風險,跟《海底來的秘密》主角手中那個匣子一樣,我們會看到可怕的觸鬚從所有縫隙中爭先恐後往外擠。當代繪本群像有點像馬西莫.卡恰(Massimo Caccia)以現代筆觸改寫經典諾亞方舟故事的那個圖像作品,他很篤定,並透過各種形式變化告訴我們:《大家都有位子》(C’è posto per tutti)。對這些反璞歸真或加入個人特色與愛好,足以被視為某種類型(簡短、充滿詩意和視覺感)的文學母題或敘事結構,我們可以做出各種假設。若從敘事結構角度切入思考,無字書的架構就像是在圖像裡面玩尋寶遊戲:有的書視覺感強烈,需要讀者睜大眼睛看清楚,隱晦的情節半藏半露;有的書則以漸進式猜謎的邏輯為本,預告最後會揭曉謎底,或者會有驚喜;有的書邀請讀者觀看的是純粹形式,以及同一個主題的連續變形;有的書敘述四季變遷,跟隨遊戲的千變萬化,以全新觀點或從旅行及空中俯瞰的間接角度切入圖像,自由聯想引人入勝,彷彿睜著眼睛作夢。這些書要求讀者填補意義上的空白,填補距離和缺憾。這些書喚醒建構故事的欲望,在混亂中看出秩序。這些書促使你讓所有渺小跟所有偉大產生連結,例如書本、書頁和廣袤的世界。
這個再現遊戲中所呈現的核心價值,從未能暢所欲言。但繪本因為沒有文字,每一種文學形式皆有的空白得以被突顯,在玩捉迷藏、躲貓貓、邏輯跳躍這些需要在書頁間尋找關聯線索、解讀圖像論述內在意涵並代為發聲的遊戲時,低調地發揮作用。準備就緒的讀者,通常是小朋友,會以高度好奇心回應遊戲,接受邀請加入遊戲開始摸索,在書頁間穿梭如同身處花園和森林中,同時被和諧及怪誕吸引,隨時可能開口詢問書中種種細節的發展路徑,也有可能在看似遙遠的點和點之間創造連結。讀者是渴望新視野的探索者,只要美學和詩意能彌補意義的空缺,就甘於接受無意義。準備就緒的讀者知道一本好書是一場絕妙的遊戲,好玩,開心,能創造關係、律動、情緒、理解和歷險,讓看似自相矛盾或無意義的練習產生意義,引導另一個人的想像,笑著迎接世界的不對稱。一本沒有文字的書是一片寂靜之地,讀者可以在那裡無拘無束大聲喧嘩;一本沒有文字的書是一個恬靜的空間,可以竊竊私語,可以耐心冥想,可以在等待後發現奇蹟或呆若木雞,像南義進入夏季後的午後小憩,有人睡午覺,有人在一小方陰影裡玩牌、聊天和嘻笑。
圖像敘事這種類型的作品除了具備義大利小說家伊塔羅.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所說的快速、簡短、顯見和多樣這幾種特性外,我們還要加上「留白」,這是所有文學的共同點,也是陳志勇用圖像呈現的「輕盈建築」。一般而言文字是我們預期會在書中看到的元素,沒有文字並不代表欲言又止。事實上有些敘事作品沒有文字但夸夸而談,有些經過設計規劃的教學用書會一步步帶領讀者理解預設的文本,但是讀者卻很少會以閱讀其他書的好奇心或喜悅重複閱讀這類文本,除非有其他原因。當然,我們還是有可能會打開一本圖像過於工整呆板、文字八股說教,以至於意義被放大或扭曲、特別滑稽可笑的書,就像有人對飛機上的緊急逃生須知大發議論一樣,頗有喜感。一本純教科書若是採用新的準則,接受邏輯跳躍和留白,說不定也能搖身一變成為文學作品。
從以上簡略描述的種種要素來看,無字書是與文學和藝術建立關係的基石,開宗明義就表明作者不書寫、不說話,不會一次展現全部,但是會帶領視線、思維和情感去建構獨一無二的閱讀模式,既借助讀者自身所知,也借助讀者的直覺、假設和新觀點。無字書很快就向小讀者吐露一個秘密:文學本來就是「留白」的,那是所有可能場域、論述和觀察的沉默軌跡,是供讀者這個創意體遊走的空間。從教育意涵來說,重要的是每一個人從一開始就是主角,無論你是小男孩、小女孩、外國人、移民、女性、瘖啞人士或識字不多的人,都可以擔起這個古老的說故事任務。而在純圖像敘事林間漫步的同時,讀者的故事也熱鬧登場。
每一個讀者、每一個思維、每一個觀點都是人類的共同資產,也是全物種和全文化的資源。以實質和抽象行動在人與物之間(如荷蘭繪本作家妮可.徳寇可〔Nicole De Cock〕的《彼岸》〔Aan De Overkant〕)、真實與預設之間、具象世界和想像世界裡的假設、幻像、夢想、希望及恐懼之間,在我們和他人之間搭建橋樑並建立關係,乃是人類存在之本。
研究兒童心理發展的美國學者艾莉森.高普尼克(Alison Gopnik)在《哲學寶貝》(The Philosophical Baby)書中寫道,因為對所有新鮮、意料之外事物的好奇進而了解世界,因為圖像而將自身情感與他人情感作連結進而發掘自身和他人的某樣東西,建構關於真實的替代性假設,同時比較兩者之間的因果關係,「需要知識,也需要愛」,而所有這些心理及哲學行為都與個人生活和成長環境有關,也跟閱讀、視野和集體想像有關。我們在優秀的無字書中會看到這些情感上的歷險奇遇,讀者受邀加入意義練習的遊戲,其中有高風險,也有讀者和繪本作者的付出和投入。通常無字書不會說意圖明確的故事或眾所周知的事實,讓文字退位,也不對美學的實用性評分,只有故事與讀者的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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