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諜影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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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哈爾濱
(1)
姜玉蘭這天早上上班遲到了。整個紡織廠各部門,包括工程師,主管們及所有員工,都已集合在中央行政大樓前的廣場上,準備參加每日開工前例行的集會。日本人自侵佔東北後,把原在鴨綠江彼岸韓國境內的紡織工業擴展到這個新近佔領的城市哈爾濱,該廠名為「大日本帝國紡織廠 -- 哈爾濱支部」,於日軍進駐這個國際大都會後的第二年即1934年開始作業。紡織廠生產線上僱用了近二百名工人,幾乎全是年輕的中國女工,全面生產以支援他們在亞洲戰區的軍費和物資。廠方的行政、管理人員,甚至最低級的工頭,都是日本人。只有最底層的勞工,才用非日人承當,其工資則是充滿歧視性的低微。為便於控制及對非日人的一般民眾顯示威嚴,日本人對工廠實施軍事管理。每晨七點正開工前,全體員工集合唱日本國歌、升旗,重申對天皇的忠貞,再三番四次聆聽訓話,內容是所謂「帝國的榮耀」,以及「整個亞洲如何需要大和民族作領袖,帶領各國對抗西方人侵略,建立大東亞共榮圈」。然後再做一節晨操,以除掉「東亞病夫」「支那人」的「劣根性」!
玉蘭偷偷的溜進了行列,差點沒有趕上合唱她及所有中國人都痛恨的日本國歌。看到台上那白底襯著血紅,好像光芒四射般的太陽旗她就討厭。每天聽著愚蠢而又帶有侮辱性的宣傳口號更令她噁心。可是如同其他所有的中國女工一樣,她知道不能顯露一點兒的反感。因為大家根本別無選擇,只好合作、工作。這是唯一可以保障她們以及家人生計和安全的方法。自己的政府已拋棄了她們。國軍不止放棄了她們所在的城市,整個東北也已淪於日本治下。1936年的哈爾濱,是偽滿州國的一部份。她們只能麻木的見一天過一天。玉蘭一面跟著日本教練在台上吼出的口令作雙腿開合跳,一面偷眼暼到她的工頭在排那頭向她怒目而視。她知道等一下集會散後她要吃苦頭。但也顧不了這許多。此刻她只享受集會中唯一喜歡的部份 -- 在陽光下做體操。她喜歡運動。雖然已經五月了,戶外仍然十分涼。跟著體操的節拍加快,她可看到呼吸時口中噴出的霧氣。玉蘭年輕,健康,身材苗條,人又十分漂亮。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衣,戶外的冷空氣使她精神奕奕。但哈爾濱嚴寒的冬季可不是鬧著玩的。大部份時間在太陽下,氣溫也會降到冰點以下。幸而在嚴冬的日子,日本人也不敢冒寒。集合搬到室內大禮堂中舉行。
那天早上玉蘭確實是起晚了。她得先服待她弱智的弟弟穿好衣服,吃過早飯,再走大半個鐘頭的路,才到達工廠。在寒冷的冬天她不得不坐公車上班。但天氣比較温暖時,她寧可走路以省下一點車資。前一天晚上她十分不安寧。聼到父母的對話後,很久都不能入睡。她既傷心、忿怒、擔心而又害怕。她的父母在房中衝動的爭吵。他們顯然不願意讓她聽到而把聲音壓得很低。可是透過薄薄的板牆,他們的對話仍然聽得很清楚。
「我不會讓你這樣對待我們的女兒。」
母親忿怒的聲音壓得很低。玉蘭從來沒有聽過她母親用這種語氣對父親說話。在那個年代,中國妻子大半對丈夫非常柔順。
「你以為我願意這樣嗎?我們有沒有選擇的餘地?我可以怎麼辦?你說!」
那是父親哭喪般的聲音。
「那個人比玉蘭大著二十多歲。簡直是我的年紀。我們對他一無所知。聽說他已經有了兩個老婆。我們怎麼可以隨便把女兒嫁給這樣一個陌生人?」
「我們肉在砧板上。他是有權有勢的大將軍。這人掌握了我們的活計和生命。他既有日本人做後台,又操縱了全省的糧食業。他對我們連你想像不到的也做得出來。你可也得為老爺、老太太著想。我不會讓我年邁的雙親受罪。而且不光是我倆。你也得為大儍著想。他這人一生都得有人照顧。」
「那麼你的意思就只好犧牲女兒了?」
「該保護女兒時,做母親的絕不退縮!」
「情況不一定像我們想像中的壞。他是一個將軍。在這朝不保夕的世代,全國都在戰爭之中,世界大亂。他可以給玉蘭一個穩定的靠山。未嘗是絕對的壞事。你有更好的辦法嗎?有的話讓你來處理好了!」
「可是這個人是給日本人做事的走狗,是賣國賊!」
「這可關係到我們一家的生存。我真不知道要怎麼辦!」
「那麼那個王劍豪呢?」
「王劍豪又怎麼了?他什麼也不告訴玉蘭便跑掉了。連到底是為了什麼,回不回來都不說。你看女兒傷心得這樣子。他已經把她傷害透了!我本來也蠻喜歡這個年輕人。可是有很多事情他一直暪著我們和玉蘭。到現在我倒覺得我們根本不認識他。他可能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流氓。而更壞的是他也很可能是敵人的走狗。你怎知道?」
父親的話像匕首一樣剌在玉蘭心頭,觸動了一條非常敏感的神經。父親所說的正是造成她最大焦慮的事。事情的不明及分離的痛苦帶給了她無限的折磨。
-- 劍豪!你不是壞人!你不是漢奸!劍豪!我知道你一定有著偉大的使命! --
玉蘭用無聲的吶喊叫出了心中熱切的願望。
「可是萬一出了什麼事情,我們怎對得起女兒?」
母親的聲音又響起來。父親卻無可答話。玉蘭只聽到她雙親哀哀痛哭的聲音。
玉蘭知道這一定是那個什麼將軍搞的鬼。那是前一年冬天的事。玉蘭剛開始在紡織廠工作。那個將軍在他第一次例行巡視時見到了玉蘭。很明顯他對這個漂亮的姑娘發生了濃厚的興趣。第二次巡視時他召見了她。
跟著工頭犬養走進廠長辦公室,玉蘭看到那將軍坐在大辦公桌後。雖然一般日本人視中國人為次等民族,將軍在帝國全力支持下的傀儡政權裏仍是一個高官,犬養與之品位相差不可以道里計,只好對前者行了個恭敬的軍禮,以示尊敬。然後給玉蘭引見。
「行了!上士。你可以退下。」
「哈咦!將軍大人!」
犬養再行了一個乾淨利落的敬禮,然後一個九十度鞠躬,才慢慢倒身退出,把門關上。
「姑娘妳好!」
玉蘭聽到將軍純正、柔和而又客氣的京片子,有點驚奇。可是沒有因此感到自在一點。
-- 你給敵人做事。你是賣國賊。-- 玉蘭心中悄悄的說,但她知道最好不要表露出任何情緒。她柔順的對這個穿軍服的人鞠了一個躬,同時保持緘黙。這個壯碩的漢子看來四十剛出頭,留著陸軍頭。薄薄、堅定的嘴唇,加上一個鷹鈎鼻使他看來很有魄力、自信和決心。他墨緑色呢絨軍服兩邊金紅色肩章上掛著閃亮的金星,加上胸前掛滿了五顏六色的勛章,表明了他的軍階及其手握的權力。一望而知,這是一個善用權力以達到目的的人。
「妳可以走近前來一點,不用害怕。我是蒲將軍。我在局裏看到妳父親的名字,知道他做糧食買賣。我想認識他和你們的家庭。」
這人故意說得很客氣而不令人害怕。玉蘭知道他是想在她面前表現得很仁慈,沒有一點威懾感。
「我是本省鹽糧司司長。對妳父親的生意,可以有很大的幫助。我們大家可以交個朋友。」
將軍繼續說。很明顯,他的爪牙已經給他做好了充分的凖備工作,使他對玉蘭的背景非常清楚。這一點使玉蘭更加害怕。接下去,將軍又問了她的家庭狀況,她父親的生意,以及生活可過得去等等。他問她以前在那家中學就讀,到廠工作了多久。他甚至問工廠主管們有沒有虧待他們員工,好像他真的關心一樣。玉蘭知道他只是讓她感到他可以被信賴。在心中,她悄悄地說: -- 假如你真心關懷中國人,那便應該到南京或重慶去,而不是在這裡當傀儡。 --
「謝謝長官!」她回答,然後黙不作聲的等著。她知道最好不要自動表白什麼,也不要要求什麼。過去一年多生活在日本人統治下,教她學到保持低姿態是最佳的生存方式。完全不引起注意是平安無事生活的保障。她父親屢屢告誡她:千萬不要引人注目。到此時,玉蘭有個不祥的預感:她已失去了這個不為人注意的狀態。
「我希望什麼時候跟妳父親見見面。或許我到妳家探訪一下。」
將軍盡量客氣而裝得不具威嚴地說。
「不敢當!」
玉蘭禮貌的回答。她知道這個跟召見他父親一樣,有可能更糟糕。她的家庭已經引起了這個魔頭的注意。這可是因為她自己。而且這絕不是好事!當將軍發現玉蘭是走路來上班的,他便命令司機用吉普車把她送回家。玉蘭被帶到車上,臨走時將軍對她說:
「告訴妳父親我不久便會到你們家探訪。」
玉蘭的父母那天看到玉蘭下班時被吉普車送回家,便知不快之事即將降臨。從那以後,將軍經常成為她家不速之客。頭一次他公事性的到她家談糧食業。之後則每次找不同的藉口。他副官每每送來各種各樣的禮物,說是將軍的心意。玉蘭的父母可沒有膽量拒絕接受。因為那是沒有法治的社會。一切由權力說話。權力確實有用:自從將軍搭上了他們家後,一切跟政府打的交道,所有手續忽然變得十分順暢。政府不同的部門主動的要求與他家的糧店做生意。他們本來的這個小買賣,變得前所未見的生意興隆。玉蘭的父母知道這並非好事,麻煩緊跟在後頭。簡直是糖衣毒藥。早晚他們會嘗到後果。可是目前他們除了俯首順從外,一點辦法也沒有。這個將軍雖然只是偽政權裏的傀儡之一,卻具有足夠的權勢可以為所欲為。而且他的目的十分明顯。

玉蘭知道根本沒有方法逃避這事,以致前一天晚上幾乎整夜無眠。自從劍豪走後的兩個禮拜,她一直心中備受折磨。是的,就是為了那個王劍豪。一想到他,她便感到既甜蜜、又生氣又痛苦。她父母已經察覺出他們之間是有了特別的感情。-- 他到底會不會再回來?-- 劍豪離開她前赴南京時,連能不能一定跟她重見也沒有講清楚。他只說過會盡他所能回來和她重聚。可是目前他有一件事,比他們二人之間任何事都重要的事,等著他去處理。而他又不可能跟她把話全部說明,希望她能諒解。玉蘭知道他一定有苦衷。她相信劍豪愛她。直覺告訴她劍豪很可能是南京派來的秘密諜報人員,身負重任。但這也許只是她一廂情願的幻想。這心中的懸疑,簡直像分別的痛苦那麼難受。目前殘酷的現實告訴她可能要為家庭作出犧牲。可是劍豪呢?他們又怎能放棄彼此間的愛?......
「姜玉蘭!!妳在搞什麽鬼?」
玉蘭呆坐在生產線上泥雕木琢一樣出神,沉緬在她的思路之中。工頭的吼聲把她驚醒。
「是!犬養先生。」她立時回到現實。
「留意你的工作。帝國沒有僱用你們這種懶惰又落後的人來這裡作白日夢!」
「對不起。先生。」
對玉蘭,犬養已經是特別客氣的了。因為他知道玉蘭大概與蒲將軍有點關係。別人的話他早就更加凶惡。無論如何,他仍然口中喃喃罵了一句:「巴格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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