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塞上吟卷》
錢謙益

歲雲暮矣。白衣補衲坐竹窗木榻上，挑燈讀《塞上吟卷》。雲旗雷車，獵獵然從空而下，如驃姚將軍率輕勇騎，棄大軍趨利，轉戰過焉支山。又如昆陽城西，震呼動天地，屋瓦皆飛，虎豹股戰。快矣哉！已而更闌吟罷，佛火青熒，刁斗無聲，木魚徐響，然後知此詩中邊聲猛氣，適足助老夫禪觀也。

作者婁江王紫涯氏，其人挽十石弓，執丈二矛，磨盾鼻草檄，筆墨橫飛，臨陣作壯士歌。功成，和競病詩。老夫坐長明燈下，只用爾時一味水觀消受耳。

【作者簡介】
錢謙益(1582—1664)，字受之，號牧齋，晚號矇叟、東澗老人，蘇州常熟(今屬江蘇)人。萬曆三十八年(1610)進士，授翰林院編修，父死回鄉丁憂守制。天啟年間兩度復出，受閹黨排擠，被革職回鄉。崇禎初任禮部侍郎，坐事削籍歸。福王時為禮部尚書。後降清，授禮部侍郎。清順治三年(1646)，稱疾乞歸。不久因江陰黃毓祺反清案牽連入獄。出獄後居家，築絳雲樓以藏書檢校著述，祕密進行反清鬥爭。有《牧齋詩鈔》《初學集》《有學集》《投筆集》。

【注釋】
1本文選自《有學集》，是作者寫於友人王紫涯《塞上吟卷》後的題跋，作於晚年辭官歸里後。作者以批評家和信佛者兩種身分表述了吟閱詩作的不同感受，其中形容《塞上吟卷》風貌特徵的兩個比喻，形神兼具，呼之可出。
2白衣補衲：綴有補丁的白衣。常用作僧徒的自稱或代稱。錢謙益晚年佞於佛，故以此自謂。
3獵獵然：形容風聲或風吹動旗幟等的聲音。
4驃姚將軍：指西漢名將霍去病，他曾官驃姚校尉，後官驃騎將軍。此疑作者誤記。
5趨利：追逐利益。此指突擊偷襲，以求獲勝。
6焉支山：在今甘肅山丹縣東南。據《史記‧匈奴傳》載：驃騎將軍霍去病將萬騎出隴西，過焉支山，給匈奴以沉重打擊。
7昆陽：古縣名，在今河南葉縣，新莽地皇四年即公元23年，劉秀在此以三千兵馬殲滅王莽十萬主力軍。
8青熒：青光閃映貌。
9刁斗：古代行軍用具，白天用以炊飯食，夜晚擊之巡更警戒。
10矛：或作「殳」，古代兵器。
11盾鼻：盾牌把手。
12競病詩：南朝梁將領曹景宗曾以「競」、「病」二韻作詩曰：「去時兒女悲，歸來簫鼓競。借問路旁人，何如霍去病。」此指風格豪壯的軍旅詩。
13水觀：佛家指坐禪時觀遍一切，處水而得正定。

【譯文】
已是歲暮時節。我獨坐竹窗下的木榻上，挑燈夜讀《塞上吟卷》。其詩風格豪邁。詩中描繪旌旗似雲，車聲如雷，獵獵然從天而降，好似當年驃騎將軍霍去病率領輕勇騎兵，離開主力部隊，奔赴百里突襲匈奴，轉戰焉支山。又好似當年昆陽城西，劉秀大破王莽軍，呼喊聲震動天地，屋瓦皆飛，連虎豹都嚇得腿腳顫慄。真是痛快啊！不久更深夜殘，吟罷詩篇，此刻佛燈青光閃映，刁斗寂靜無聲，只有敲擊木魚之聲徐徐傳來，然後才知這詩中的邊塞之聲、威猛之氣，正可以助老夫我參禪。
作者是婁江人王紫涯，他能挽十石強弓，執二丈長矛，在盾鼻上磨墨草寫檄文，筆墨橫飛，還能臨陣時作壯士歌，以鼓舞士氣。他功成之後，作競病詩與友人唱和。老夫我坐在長明燈下，坐禪入定，品讀其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