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難忘的詩詞
像我這樣調皮搗蛋的小孩，很少專心於學校的功課。
我只在乎何時可以到河裡抓魚、在巷子裡注意漂亮的鄰家女孩，或者正準備對誰惡作劇！
有時候你會看見我安安靜靜，那一定是躺在床上睡覺，或者一頭栽入故事書的想像世界，再不然就是默背幾首古典詩詞。
為何要讀古典詩詞
調皮的孩子看故事書可以理解，但怎麼會去背誦古典詩詞呢？
也許我覺得會背詩詞很厲害，也覺得詩詞的句子很美，莫名地就想背起來。比如說每次看到春天的花朵、秋天的月亮，我就隨口唸出：「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就覺得自己很懂那樣的景色、那樣的心情。
比如看到同學很憂傷，我就倚老賣老地念出辛棄疾的：「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彷佛自己已經不是少年，而是歷盡滄桑的成年人。看到喜歡的女孩，我不敢搭訕、也不敢親近，但我會仰天長嘆：「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也不管自己唸誦詩詞時，是否和古人創作詩詞的境界相同，也不管是否誤用、錯用古詩詞，只覺得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感覺，有一種說不出口的美，或是韻味之類的東西。
那時我只是一個不寫功課、不愛洗澡的邋遢小學生，哪裡懂得古典詩詞的韻味？哪裡明白詩詞背後的含意？只知道耍帥、耍酷與「自爽」而已。
現在想起來，當時的模樣一定很欠揍吧！即使如此，我覺得親近古典詩詞，就是要這樣開始，而不是先死記硬背去應付考試，也不是先理解詩詞大意。如果對一首詩沒有感覺，只是要我背誦，或者要我理解，身為國小生或者國中生的我，一定痛苦不堪！又怎麼會覺得詩詞是美妙的呢？
如果你喜歡周杰倫的歌，喜歡方文山的詞，或者喜歡任何一首歌與歌詞，那一定是歌詞或者歌曲讓你有了感覺。我猜古時候的詩詞歌賦，對古人而言，一定也有這樣的特質！
為什麼要讀古典詩詞？我的理由很簡單，只是因為有感覺而已。
那感覺是怎麼來的呢？
難忘的感傷故事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首詩詞，也是我第一首會背的詩詞，背後有著一段傷感的記憶，讓我終身難忘。那是關於童年巷子裡的一段故事。因為這個故事，我對古典詩詞開始有感，現在我將這個故事寫出來，也許你也會有一點感覺。
我童年居住的地方，是一條像蚯蚓一樣彎彎曲曲，喚做「景美巷」的巷弄。我們家住在景美巷的第三戶，住在我家隔壁的鄰居姓李，家中有一對漂亮的姐妹花，長得像天上的仙女，比我還要年長十歲。
姐姐李筱珩清秀動人、長髮及腰、待人溫柔、處事和善，是每個男孩心中的夢幻好姐姐。我常在巷子裡遇見她出門買菜，忙進忙出、打理家事。
然而小四那年暑假，我卻有一段時間沒見到筱珩的身影，她幾乎足不出戶。但我們家住隔壁，偶爾還是會聽見她說話的聲音，卻不見她外出，只有她父親或妹妹會出門買菜、倒垃圾，讓我十分納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暑假很快過了一半，時間來到農曆7月。7月是臺灣民間俗稱的「鬼月」，傳說「鬼們」都出來活動。正在水溝裡面撈大肚魚的我，突然見到筱珩姐姐長髮及腰的背影，正緩緩步出巷子外。
我好久沒見到筱珩姐姐了，趕緊趨前喚她。筱珩姐姐聞聲，突然停住了腳步，緩緩轉過身來。
在農曆7月1日，夕陽已經隱去的黃昏，夜色已經悄悄降下來了，筱珩姐姐緩緩轉過的臉龐，在黯淡的光線下，讓我心裡一驚，倒吸一口氣。
筱珩姐姐的長髮蓋住了半個臉龐，彷佛傳說中的「女鬼」。更嚇人的是，筱珩姐姐那被長髮遮住的臉龐，從髮的縫隙中看見她半邊臉頰腫脹發膿，模樣恐怖。筱珩姐姐注視著我，突然伸手將長髮撥開，一張恐怖噁心的臉呈現在我眼前，就像是布袋戲中的「黑白郎君」，半邊臉頰細緻粉嫩，半邊臉頰紅腫流膿。
我驚嚇得不知所措，卻聽筱珩姐姐說：「阿建呀！讓你看到姐姐的樣子了。別怕！姐姐只是燙傷而已。你住在隔壁，遲早會見到，習慣就好了，不要害怕。」
但是我怎麼能不害怕呢？農曆鬼月的第一天，我就撞見鬼樣子的筱珩姐姐。
筱珩姐姐說完，悠悠的轉身，在蒼茫的暮色下，步出景美巷彎曲狹窄的巷弄，留下驚魂未定的我。不久之後，我才知道她發生什麼事了。
這得提到筱珩姐姐的妹妹，李筱莉妹妹。筱莉正值雙十年華，長得明麗動人，黑髮及肩，個性婉約，有一位在空軍當軍官的男朋友。她的軍官男友，長得英俊挺拔，風度翩翩，身穿天空藍的軍裝，彷佛將整個藍天扛在肩上，胸前還插著一支亮晶晶的派克鋼筆，因為他還是一位業餘作家。
軍官和筱莉的愛情，以一種君子之交的方式進行，沒有人見過他們兩人勾肩摟腰，甚至連牽手也不曾。
每當這對戀人踏入景美巷，便吸引所有孩子們的目光。所有的女孩，都痴情的望著軍官，喃喃地讚嘆著：「好帥喔！我將來也想要交這樣的男朋友。」所有的男孩，都羨慕的看著軍官，也紛紛讚嘆著：「好帥喲！將來也要像他一樣，當一個軍官，或者當一位作家。」
如今想來，我現在成為一位作家，也許就是受這位軍官的影響吧！
每當軍官送筱莉到家門口，都以一個標準的敬禮再見，現在看來相當迂腐，但當年可是帥得令人心碎呀！在青天朗朗的晴空下，一位忠貞呵護情人的軍官，獻上誠意無比的敬禮道別，征服了所有少男少女的心靈。
然而寧靜的景美巷，在那年夏天有了變化。熾熱的暑假，來了一位禿頭男子，生得腦滿腸肥。但吸引孩子們注意的不是他的外型，而是他手上滿滿的禮物，還有不斷從身上滲出來的臭汗，對著孩子們問李筱莉的家在哪兒？
孩子們捏著鼻子領他去了，還蹲在門外嘲笑他，順便偷聽他和筱莉爸談話。
不久，孩子們露出驚訝的表情，因為禿頭男人的目的太誇張了，孩子們紛紛叫了出來：「天呀！他是來提親的，這擺明就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嘛！」
我們在門外，依稀聽見筱莉爸片段的說話：「聘金一百萬……一個月後迎娶……當然當然……沒問題。」
那時是七〇年代的臺灣，終身大事還不是太自由，需由父母決定，但是這個婚姻令人太難以接受了，怎麼可能會答應他呢？
中年禿頭肥男揩著汗，笑容滿面地離開了，沒發現我們疑惑且帶著憤怒的表情，還在他後頭吐唾沫。
「筱莉姐姐要嫁禿頭肥男了，軍官哥哥怎麼辦？」這個消息，哀傷且迅速的在景美巷孩子間口耳相傳。那天夜裡，我聽見筱莉和她爸爸劇烈的爭吵聲，證實了我們聽到的傳言。他爸爸為了一百萬，要將筱莉嫁出去，償還家中欠債。
我趴在陽臺，聆聽筱莉家的動靜，隨後聽見筱莉哭泣的聲音，還有筱珩的說話聲：「你就狠心一點吧！將你的臉也弄成我這樣，像陰間跑出來的鬼一樣，看誰願意娶你，那就是真愛了，若是像我一樣沒人理，一個人過一輩子也不錯！」
筱莉大喊：「我才不要像你這樣……！」我這才知道，筱珩臉上的傷疤怎麼來的。可能也是為了對抗一場婚姻，或是為了報復她爸爸吧！
農曆7月7日是東方的情人節，上午八點半，一身天空藍軍裝的軍官來到景美巷，絲毫沒有發現孩子們眼中流露著哀戚的神情。
筱莉家門鈴被軍官按響了，開門的是筱莉的爸爸。「筱莉就要嫁人啦！你以後不要再來找她了。」筱莉的爸爸說完，賞給軍官一個閉門羹。我幼小的心靈想：「這就是『晴天霹靂』吧！心愛的女友要嫁給別人，怎麼能接受呢？」我看到軍官愣在當下，胸前依然插著派克鋼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當時晴空朗朗，萬里無雲，每個人的心靈卻布滿陰霾。
有些小女孩已經忍不住紅了眼眶，也有人拉著軍官的衣角，想要安慰他，陪著軍官大哥離開景美巷，看著軍官落寞的身影，多情的小女孩忍不住蹲在景美巷口哭了起來。
七夕的黃昏，天空一片烏雲，景美巷紛紛傳著這個令人難以接受的消息。
但是誰知道命運的捉弄，更令人悲傷。軍官離開景美巷，失魂落魄的走在橋頭，被一輛砂石車撞倒，身軀掉入河裡，魂歸西天了。軍隊的長官來到李家，告知了這個消息，送來軍官的遺物，那是筱莉送給軍官的派克鋼筆。
景美巷的孩子們，都記得筱莉聽到噩耗，從軍隊長官手上接過派克鋼筆，失控而嚎啕大哭的模樣。筱莉哭天搶地，捶打自己的頭顱，無法相信這個事實，無法想像自己錯過了軍官男友的約會，竟然釀成一場悲劇。
筱莉撫摸著帕克鋼筆，彷佛安慰著愛人的身軀，竟然發現鋼筆上刻了幾行字，筱莉唸了一遍又一遍，久久不能自已。那些字顯然是軍官離開景美巷之後，才絕望地刻上去的。
我後來才知道，那是陸游的詞，詞牌名是〈釵頭鳳〉，鋼筆上刻了上半闋：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筱莉大聲的說：「這一切都錯了啊！」到底是什麼錯了？我們這些孩子們都不知道。但是當筱莉失心瘋地，一遍又一遍念著這半闋詞，泣不成聲的時候，圍在他身邊的孩子們，都已經會默背這半闋詞了。
這半闋詞到底是什麼意思呢？為何軍官離開景美巷之後，將半闋詞刻在鋼筆上，又是什麼樣的心情與意涵呢？
我和景美巷的孩子們，跑去圖書館翻找資料，終於找到這闋詞的故事。
像我這樣調皮搗蛋的小孩，很少專心於學校的功課。
我只在乎何時可以到河裡抓魚、在巷子裡注意漂亮的鄰家女孩，或者正準備對誰惡作劇！
有時候你會看見我安安靜靜，那一定是躺在床上睡覺，或者一頭栽入故事書的想像世界，再不然就是默背幾首古典詩詞。
為何要讀古典詩詞
調皮的孩子看故事書可以理解，但怎麼會去背誦古典詩詞呢？
也許我覺得會背詩詞很厲害，也覺得詩詞的句子很美，莫名地就想背起來。比如說每次看到春天的花朵、秋天的月亮，我就隨口唸出：「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就覺得自己很懂那樣的景色、那樣的心情。
比如看到同學很憂傷，我就倚老賣老地念出辛棄疾的：「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彷佛自己已經不是少年，而是歷盡滄桑的成年人。看到喜歡的女孩，我不敢搭訕、也不敢親近，但我會仰天長嘆：「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也不管自己唸誦詩詞時，是否和古人創作詩詞的境界相同，也不管是否誤用、錯用古詩詞，只覺得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感覺，有一種說不出口的美，或是韻味之類的東西。
那時我只是一個不寫功課、不愛洗澡的邋遢小學生，哪裡懂得古典詩詞的韻味？哪裡明白詩詞背後的含意？只知道耍帥、耍酷與「自爽」而已。
現在想起來，當時的模樣一定很欠揍吧！即使如此，我覺得親近古典詩詞，就是要這樣開始，而不是先死記硬背去應付考試，也不是先理解詩詞大意。如果對一首詩沒有感覺，只是要我背誦，或者要我理解，身為國小生或者國中生的我，一定痛苦不堪！又怎麼會覺得詩詞是美妙的呢？
如果你喜歡周杰倫的歌，喜歡方文山的詞，或者喜歡任何一首歌與歌詞，那一定是歌詞或者歌曲讓你有了感覺。我猜古時候的詩詞歌賦，對古人而言，一定也有這樣的特質！
為什麼要讀古典詩詞？我的理由很簡單，只是因為有感覺而已。
那感覺是怎麼來的呢？
難忘的感傷故事
我印象最深刻的一首詩詞，也是我第一首會背的詩詞，背後有著一段傷感的記憶，讓我終身難忘。那是關於童年巷子裡的一段故事。因為這個故事，我對古典詩詞開始有感，現在我將這個故事寫出來，也許你也會有一點感覺。
我童年居住的地方，是一條像蚯蚓一樣彎彎曲曲，喚做「景美巷」的巷弄。我們家住在景美巷的第三戶，住在我家隔壁的鄰居姓李，家中有一對漂亮的姐妹花，長得像天上的仙女，比我還要年長十歲。
姐姐李筱珩清秀動人、長髮及腰、待人溫柔、處事和善，是每個男孩心中的夢幻好姐姐。我常在巷子裡遇見她出門買菜，忙進忙出、打理家事。
然而小四那年暑假，我卻有一段時間沒見到筱珩的身影，她幾乎足不出戶。但我們家住隔壁，偶爾還是會聽見她說話的聲音，卻不見她外出，只有她父親或妹妹會出門買菜、倒垃圾，讓我十分納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暑假很快過了一半，時間來到農曆7月。7月是臺灣民間俗稱的「鬼月」，傳說「鬼們」都出來活動。正在水溝裡面撈大肚魚的我，突然見到筱珩姐姐長髮及腰的背影，正緩緩步出巷子外。
我好久沒見到筱珩姐姐了，趕緊趨前喚她。筱珩姐姐聞聲，突然停住了腳步，緩緩轉過身來。
在農曆7月1日，夕陽已經隱去的黃昏，夜色已經悄悄降下來了，筱珩姐姐緩緩轉過的臉龐，在黯淡的光線下，讓我心裡一驚，倒吸一口氣。
筱珩姐姐的長髮蓋住了半個臉龐，彷佛傳說中的「女鬼」。更嚇人的是，筱珩姐姐那被長髮遮住的臉龐，從髮的縫隙中看見她半邊臉頰腫脹發膿，模樣恐怖。筱珩姐姐注視著我，突然伸手將長髮撥開，一張恐怖噁心的臉呈現在我眼前，就像是布袋戲中的「黑白郎君」，半邊臉頰細緻粉嫩，半邊臉頰紅腫流膿。
我驚嚇得不知所措，卻聽筱珩姐姐說：「阿建呀！讓你看到姐姐的樣子了。別怕！姐姐只是燙傷而已。你住在隔壁，遲早會見到，習慣就好了，不要害怕。」
但是我怎麼能不害怕呢？農曆鬼月的第一天，我就撞見鬼樣子的筱珩姐姐。
筱珩姐姐說完，悠悠的轉身，在蒼茫的暮色下，步出景美巷彎曲狹窄的巷弄，留下驚魂未定的我。不久之後，我才知道她發生什麼事了。
這得提到筱珩姐姐的妹妹，李筱莉妹妹。筱莉正值雙十年華，長得明麗動人，黑髮及肩，個性婉約，有一位在空軍當軍官的男朋友。她的軍官男友，長得英俊挺拔，風度翩翩，身穿天空藍的軍裝，彷佛將整個藍天扛在肩上，胸前還插著一支亮晶晶的派克鋼筆，因為他還是一位業餘作家。
軍官和筱莉的愛情，以一種君子之交的方式進行，沒有人見過他們兩人勾肩摟腰，甚至連牽手也不曾。
每當這對戀人踏入景美巷，便吸引所有孩子們的目光。所有的女孩，都痴情的望著軍官，喃喃地讚嘆著：「好帥喔！我將來也想要交這樣的男朋友。」所有的男孩，都羨慕的看著軍官，也紛紛讚嘆著：「好帥喲！將來也要像他一樣，當一個軍官，或者當一位作家。」
如今想來，我現在成為一位作家，也許就是受這位軍官的影響吧！
每當軍官送筱莉到家門口，都以一個標準的敬禮再見，現在看來相當迂腐，但當年可是帥得令人心碎呀！在青天朗朗的晴空下，一位忠貞呵護情人的軍官，獻上誠意無比的敬禮道別，征服了所有少男少女的心靈。
然而寧靜的景美巷，在那年夏天有了變化。熾熱的暑假，來了一位禿頭男子，生得腦滿腸肥。但吸引孩子們注意的不是他的外型，而是他手上滿滿的禮物，還有不斷從身上滲出來的臭汗，對著孩子們問李筱莉的家在哪兒？
孩子們捏著鼻子領他去了，還蹲在門外嘲笑他，順便偷聽他和筱莉爸談話。
不久，孩子們露出驚訝的表情，因為禿頭男人的目的太誇張了，孩子們紛紛叫了出來：「天呀！他是來提親的，這擺明就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嘛！」
我們在門外，依稀聽見筱莉爸片段的說話：「聘金一百萬……一個月後迎娶……當然當然……沒問題。」
那時是七〇年代的臺灣，終身大事還不是太自由，需由父母決定，但是這個婚姻令人太難以接受了，怎麼可能會答應他呢？
中年禿頭肥男揩著汗，笑容滿面地離開了，沒發現我們疑惑且帶著憤怒的表情，還在他後頭吐唾沫。
「筱莉姐姐要嫁禿頭肥男了，軍官哥哥怎麼辦？」這個消息，哀傷且迅速的在景美巷孩子間口耳相傳。那天夜裡，我聽見筱莉和她爸爸劇烈的爭吵聲，證實了我們聽到的傳言。他爸爸為了一百萬，要將筱莉嫁出去，償還家中欠債。
我趴在陽臺，聆聽筱莉家的動靜，隨後聽見筱莉哭泣的聲音，還有筱珩的說話聲：「你就狠心一點吧！將你的臉也弄成我這樣，像陰間跑出來的鬼一樣，看誰願意娶你，那就是真愛了，若是像我一樣沒人理，一個人過一輩子也不錯！」
筱莉大喊：「我才不要像你這樣……！」我這才知道，筱珩臉上的傷疤怎麼來的。可能也是為了對抗一場婚姻，或是為了報復她爸爸吧！
農曆7月7日是東方的情人節，上午八點半，一身天空藍軍裝的軍官來到景美巷，絲毫沒有發現孩子們眼中流露著哀戚的神情。
筱莉家門鈴被軍官按響了，開門的是筱莉的爸爸。「筱莉就要嫁人啦！你以後不要再來找她了。」筱莉的爸爸說完，賞給軍官一個閉門羹。我幼小的心靈想：「這就是『晴天霹靂』吧！心愛的女友要嫁給別人，怎麼能接受呢？」我看到軍官愣在當下，胸前依然插著派克鋼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當時晴空朗朗，萬里無雲，每個人的心靈卻布滿陰霾。
有些小女孩已經忍不住紅了眼眶，也有人拉著軍官的衣角，想要安慰他，陪著軍官大哥離開景美巷，看著軍官落寞的身影，多情的小女孩忍不住蹲在景美巷口哭了起來。
七夕的黃昏，天空一片烏雲，景美巷紛紛傳著這個令人難以接受的消息。
但是誰知道命運的捉弄，更令人悲傷。軍官離開景美巷，失魂落魄的走在橋頭，被一輛砂石車撞倒，身軀掉入河裡，魂歸西天了。軍隊的長官來到李家，告知了這個消息，送來軍官的遺物，那是筱莉送給軍官的派克鋼筆。
景美巷的孩子們，都記得筱莉聽到噩耗，從軍隊長官手上接過派克鋼筆，失控而嚎啕大哭的模樣。筱莉哭天搶地，捶打自己的頭顱，無法相信這個事實，無法想像自己錯過了軍官男友的約會，竟然釀成一場悲劇。
筱莉撫摸著帕克鋼筆，彷佛安慰著愛人的身軀，竟然發現鋼筆上刻了幾行字，筱莉唸了一遍又一遍，久久不能自已。那些字顯然是軍官離開景美巷之後，才絕望地刻上去的。
我後來才知道，那是陸游的詞，詞牌名是〈釵頭鳳〉，鋼筆上刻了上半闋：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筱莉大聲的說：「這一切都錯了啊！」到底是什麼錯了？我們這些孩子們都不知道。但是當筱莉失心瘋地，一遍又一遍念著這半闋詞，泣不成聲的時候，圍在他身邊的孩子們，都已經會默背這半闋詞了。
這半闋詞到底是什麼意思呢？為何軍官離開景美巷之後，將半闋詞刻在鋼筆上，又是什麼樣的心情與意涵呢？
我和景美巷的孩子們，跑去圖書館翻找資料，終於找到這闋詞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