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盧仝
  盧仝(約西元770~835年),自號玉川子,河南府濟源(今河南濟源)人。初隱濟源山中。元和五年(西元810年),居洛陽。時韓愈為河南令,愛其詩,厚禮之。終生未仕。甘露之變中罹難。善《春秋》之學,著有《春秋摘微》四卷(今佚)。詩尚險怪,以〈月蝕詩〉知名於時,然亦有清新流美之作。《全唐詩》編其詩為三卷。清孫之騄有《玉川子詩集註》五卷。
有所思①
  當時我醉美人家,美人顏色嬌如花。今日美人棄我去,青樓珠箔天之涯②。天涯娟娟姮娥月③,三五二八盈又缺④。翠眉蟬鬢生別離⑤,一望不見心斷絕。心斷絕,幾千里。夢中醉臥巫山雲⑥,覺來淚滴湘江水⑦。湘江兩岸花木深,美人不見愁人心。含愁更奏綠綺琴⑧,調高弦絕無知音⑨。美人兮美人,不知為暮雨兮為朝雲⑩。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⑪。
[校注]
  ①〈有所思〉,漢樂府鼓吹曲辭鐃歌十八曲之一。《古今樂錄》曰:「漢鼓吹鐃歌十八曲……一曰〈朱鷺〉……十二曰〈有所思〉……」《樂府解題》曰:「古辭言『有所思,當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聞君存他心,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已往,勿復相思而與君絕』也。」《樂府詩集》卷十六載其古辭全文,與《樂府解題》所節引者稍異,卷十七載齊劉繪至隋唐詩人所作〈有所思〉,其中有盧仝此篇。②珠箔,珠簾。③娟娟,長曲貌。《文選.鮑照〈玩月城西門廨中〉》:「始出西南樓,纖纖如玉鉤。末映東北墀,娟娟似蛾眉。」李善注:「〈上林賦〉曰:『長眉連娟。』」姮娥,神話傳說中的月中女神,《淮南子.覽冥訓》:「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高誘注:「姮娥,羿妻。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未及服之,姮娥盜食之,得仙,奔入月中,為月精也。」此以「姮娥月」代指月亮。④三五二八,指農曆十五、十六。⑤蟬鬢,古代婦女的一種髮式,兩鬢薄如蟬翼,故稱。此以「翠眉蟬鬢」借指所思美人。⑥巫山雲,宋玉〈高唐賦序〉:「昔者先王嘗遊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遊高唐,願薦枕蓆。』王因幸之。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醉臥巫山雲,謂夢遇美人。⑦淚滴湘江水,《初學記》卷二十八引張華《博物志》:「舜死,二妃淚下,染竹即斑。」疑化用此典。⑧綠綺琴,古琴名。傅玄〈琴賦序〉:「齊桓公有鳴琴曰號鐘,楚莊有鳴琴曰繞梁,中世司馬相如有綠綺,蔡邕有焦桐,皆名琴也。」此泛指琴。⑨《呂氏春秋.本味》:「伯牙鼓琴,鍾子期聽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鍾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選之間,而志在流水,鍾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湯湯乎若流水。』鍾子期死,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琴,以為世無足復為鼓琴者。」絕,斷。⑩參上注⑥。⑪君,指所思美人。
[鑑賞]
  由於以〈月蝕詩〉為代表的一類險怪僻澀之作,受到當時和後世詩人、評論家的高度關注,因此從唐到清,這首〈有所思〉普遍被認為不像盧仝詩的風格,甚至疑為他人之作。其實,盧仝詩集(特別是七古一體)中本有此清新秀逸一格。除本篇外,像〈樓上女兒曲〉、〈秋夢行〉、〈聽蕭君姬人彈琴〉等均屬此格。
  詩的內容,是抒寫對「美人」的思念。開頭四句,以「當時」與「今日」對舉,寫昔日美人之嬌豔如花和「我醉美人家」時兩情之繾綣,以著重渲染今日美人離我而去之後,其所居之青樓珠簾不知遠在何處天涯的失落惆悵。對比突出鮮明,言辭清新明豔,音調爽朗流暢。三用「美人」,蟬聯而下,見情之纏綿難已。這四句寓描寫於敘述,概寫昔合今離,是「有所思」之本。
  「天涯娟娟姮娥月,三五二八盈又缺。翠眉蟬鬢生別離,一望不見心斷絕。」接下四句,緊承「天之涯」,寫對月的懷遠之情。詩人由天邊的一彎明月,聯想起遠在天涯的美人,「姮娥月」正應次句「顏色嬌如花」,而「娟娟」之形狀則使詩人自然聯想到美人的「翠眉」。三五二八,月圓又缺,正切合昔合今離,故雖對天涯之明月,而人則遠隔天涯,不能相見,從而歸結到「一望不見心斷絕」的長嘆。
  「心斷絕,幾千里。夢中醉臥巫山雲,覺來淚滴湘江水。」這四句由望月不見而夢尋。「心斷絕」上承前三句,「幾千里」承上「天之涯」。這兩句改用「三、三」句式,使詩呈現出節奏的變化,下兩句一句寫夢中,一句寫夢醒。「醉臥巫山雲」用巫山神女旦為朝雲、暮為行雨的典故,富有象徵暗示色彩。此語上應「我醉美人家」,一為實境,一為虛境,夢中的虛幻遇合只會更加深夢醒後的失落傷感。「巫山」、「湘江」,正見夢境之飄忽迷離,亦見詩人此時或身在湘江一帶,故有「淚滴湘江水」的敘寫。「淚滴湘江」可能暗用二妃淚灑湘江之典,與詩之寓託有關。
  「湘江兩岸花木深,美人不見愁人心。含愁更奏綠綺琴,調高弦絕無知音。」接下四句,寫湘江夢醒後的追尋和不見知音的惆悵。湘江兩岸,花木叢深,春光明媚,但到處尋覓,卻不見美人的蹤影,只能含愁獨奏綠綺,以遣愁懷。奈調高弦斷,而知音杳然,即雖奏琴亦無人能夠解會。這裡,將對美人的思念和「調高弦絕無知音」的悵恨連繫起來,使這種思念超越一般的男女情愛,而明顯帶有追求「知音」的意涵,詩的寓託逐漸由隱而顯。
  「美人兮美人,不知為暮雨兮為朝雲。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結尾四句,由思入幻,創造出極富飄忽迷離之致、清絕亦復韻絕的意境。還是那個被詩家用得近乎熟濫的巫山神女典故,但由於有了上一層對知音的追尋和調高弦絕的嘆息,這裡的「暮雨」、「朝雲」便洗清了附著於其上的男女歡愛氣息,而表現為飄渺輕靈和恍惚迷離的美好境界。而竟夕相思,梅花窗前忽發幽香,疑是「君」之到來的奇想,更使所思之「美人」顯示出清高絕俗的風采。得此一結,全詩的境界遂絕去一切浮華俗豔,而昇華為高潔絕塵的氣韻之美、風神之美。而無限言外之意、象外之興,均可於虛處領之。
  從全詩來看,這首詩當有所寓託。詩人所思的「美人」究竟是指某位友人,還是指理想的君主,抑或指詩人所追求的某種思想境界,很難明確指出,似亦不必確指。詩雖沿用漢樂府的古題,但其感情內涵似更接近張衡的〈四愁詩〉和李白的〈長相思〉一類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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