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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花杯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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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結婚的時候,是跟公婆住在一起。
公婆對媳婦非常縱容、也非常疼愛,所以媳婦也要很懂人情事故的盡量幫公婆做些什麼事。
不過,我最怕的事情就是被婆婆叫去幫一種忙。幫什麼忙?就是幫她拿要請客用的餐具。
以前讀《紅樓夢》,榮寧二府要宴客前,鳳姊就會叫人開閣樓拿配套的餐具下來用,看那些繁不厭精、精不厭繁的描繪,總覺得那只是一個故事而已,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被這些碗碗盤盤給折磨到!
看著婆婆那些要搬出搬進的餐具,實在很無奈,為什麼我會如此反應呢?
原因: 要把配套的瓷器成套的從櫃裡找到,還要點件數,再把重重的、成套的咖啡碗盤搬出來準備清潔。除了杯盤茶壺,還有可惡的純銀餐具!那些動不動就黑掉的純銀餐具,全是成套的骨董,雕刻著花紋的刀柄都可與刀身拆開(這樣才可以換掉已經不利的刀),而刀柄是珍貴的東西,可以永久保存。要宴客前,就得用去銀水擦到讓人頭昏眼花!(電影中有僕人可以替你擦餐具的生活,是很少存在真實生活裡的。歐洲人很喜歡自己做這些事,因為這算是宴客中的一環。)這還沒完,如果請客的主菜有魚,還得拿出魚刀來;魚刀是整支全銀的,刀柄刀身都得用去銀水擦,哇!讓我快抓狂!另外,就是叉子和湯匙,整套十二人的餐具整理下來,可不是懶惰媳婦可以隨意打混了事的工作……
「為什麼每支刀叉上都有刻字呀?」我邊擦邊問在燙桌布的婆婆。為了要配合餐具,婆婆都會準備顏色和餐具或主菜菜色或宴會主題吻合的桌布,而且還按春夏秋冬的季節不同,來決定桌布的材質:有棉的、有混紡的、有亞麻的、有保麗棉的、有手勾紗的、有繡蕾絲邊的、有德式農莊傳統織布的……端看吃什麼,就配什麼風格的桌布。不僅桌布要配,還要配純棉的餐布,連餐巾紙也不用,講究得很。
「那是我出嫁前的名字縮寫呀。」婆婆說。
「為什麼要寫妳的名字呢?」我完全不懂。
「這是當時的傳統。女兒出嫁,都會受贈這麼一整套刻著出嫁前名字的餐具。妳看,這是我的名字,這是我婆家的姓。」婆婆拿起一支餐刀,指著上頭的古體押花字跟我解釋。我這才看出來兩個重疊的古體押花字是婆婆少女時的名字。
喔,原來是這樣。還不知道這一套餐具是婆婆的陪嫁哩!這倒引起我繼續問的興趣,因為這套餐具是放在一個大餐櫃的抽屜裡——這抽屜有內建的餐具夾層,設計成可以前後推移的餐具架。最上一層是放十二人份的刀叉、湯匙,共二十四件;下一層是小水果刀叉也是二十四件、吃蛋糕用的刀叉和大小蛋糕鏟,再二十四件;另外一層是起司刀叉、起司鏟;櫃子的另外一個抽屜則全是大大小小的銀製湯匙,可以用來舀湯或醬汁。所有的架子都是用上好的暗紅色金絲絨包住,如此可以保護逐一放進架子的銀製餐具,完全不會被刮傷。因為做工精緻優良,用了將近五十年後還是相當漂亮。
「那這個配合餐具的櫃子,也是陪嫁囉?」好奇的媳婦繼續問。
「那當然!不然誰做這些內建的餐具架子呀?是我爸爸找工匠訂做的。」婆婆說,好像覺得媳婦很笨。
「如果這個大餐具櫃子是妳的嫁妝,那旁邊這個相同雕花的五斗櫃也是囉?」媳婦雖然笨,可是不恥下問的本事一流。
「還有這個、還有這個、還有這個……」婆婆用手指指著另外幾件大傢俱對我說:「都是我可憐的爸爸替我做的嫁妝呀!」
「可憐?」我笑了起來,不懂婆婆為何說自己的爸爸可憐?
「我家有四個女兒,每嫁一個女兒就要送一套呀!」婆婆笑著說。
哈哈哈!原來如此,真的所費不貲!光是那幾十件的餐具就得用掉多少的銀子?
加上工匠費用……唉!可憐的阿公。
除了剛才說的餐具碗盤,還有各種咖啡杯盤和甜點餐具。甜點餐具是我覺得最可怕的餐具!因為那是相當漂亮的透明刻花水晶碗,還有純金的鑲邊,每次我都會害怕自己可能會打爛這些東西,心裡壓力可是不小!只好希望婆婆盡量不要動用到這樣的甜點碗,婆婆卻覺得我很奇怪,餐具不用,只拿來跟它對看嗎?婆婆這樣一問,讓我啞口無言。
剛才說過了,婆婆是在乎配餐具、配餐桌布的人,可是在這之前,最先考慮的是季節。因為按照季節才能決定一個餐桌的色調:
夏天是淺色,冬天是暖色,春天是彩色,秋天要秋收色。什麼是秋收色?就是餐桌上的裝飾要有真的酒葡萄葉子或幾串剛採收的葡萄來點綴,也或許是幾個小小的各式南瓜,要不然就是幾片楓葉,把整個秋的氣氛搬上餐桌。
這樣一說,我想你也可以開始想像擺著漂亮裝飾物的宴客餐桌的美麗氣息吧?
如果是在花園中用餐,所有的杯盤就要配合花園中當時會開放的花,連餐巾也要用相同的花。
「妳看這餐巾紙。」婆婆給我看她買到的餐巾紙。
「哇!不會吧!」我看了叫起來。
婆婆為了請人喝下午茶,居然去找到了一組餐巾紙,花色跟她花園中正盛開的一種花一模一樣!真是太厲害了!歐洲人這種講究的精神確實很可愛,配合著四季的輪替,讓整個生活都沉浸在自然的氣氛當中。婆婆當然也選了花色差不多的下午茶杯盤來配合,媳婦也因為看到這麼美的組合,高興的去幫忙抬餐具出來。剎時間,一整個花園的花朵,杯盤上有、餐巾上有,風吹拂面,覺得自己的身體像花一樣地搖曳了起來……來喝下午茶的客人也是一陣驚艷,頻頻說自己是幸福的客人。
我喜歡歐洲人的這種生活體會:請客的人很用心的佈置一場餐宴,而客人也很感性地參與你的感覺,這就是生活之美的細膩之處。
婆婆把每次的請客都變成自己的美學搭配大賽。她總想超越前一次的自己,把餐桌的各項配合細節做到讓自己滿意。當然很有資質的婆婆,也總是會搭配出讓人叫絕的餐具組合,而且不會每次都一樣,讓大家覺得無趣;這就是一種生活美學,任何人都可以在生活中練習。我以前認為這需要花大錢才能完成,可是有時只要睜開我們心靈的眼睛,對周遭現有的物品察言觀色一番,再去找來可搭配的附件。你會發現有時改變生活的氣氛,原來是好玩又不難的事。
為了公公的生日,婆婆決定在餐廳中佈置餐桌。她先去找到了一款布,上頭有公公喜歡的動植物,再把布剪裁成同花色的賓客用餐巾和桌布。當天全部來參加的賓客都驚艷於這沒花太多錢卻花很多心思的佈置!連餐廳的人也問婆婆是在哪兒找到那麼可以搭配整個餐廳及主菜風格的桌布哩!婆婆對生活佈置的慧眼真的是常常有超級美麗演出,讓媳婦非常妒嫉她的能力。
因為跟著婆婆練習了十幾載後,我從本來連搬杯盤都嫌煩的媳婦,變成跟在旁邊出主意的人。哪兒該放什麼盤、哪裡該配什麼布、哪套餐具適合這個節氣、哪個花樣的餐巾紙可以讓整個下午茶更漂亮……甚至,吃什麼蛋糕可以讓整個下午茶的畫面更完整,都成了我考慮的範圍。
我如此地被影響,是因為我深深感覺到,生活之美跟吃飯睡覺一樣重要,並且要靠自己練習和經營。沒有設計師可以替代你的天分,也只有自己找到自己的生活美學後,你才有能力開始享受自己所創造出來的生活。只是照著別人的想法設計自己的生活,你永遠不能在感官美上有進步,最可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美?
「妳看我又收藏了一套德國的瓷器喔!」朋友高興地說。現在台灣越來越多人喜歡德國的瓷器,這真是讓人高興的事,因為漂亮的餐具用起來心情應不錯。
「你常用它吧?」我高興地問,想聽聽她對自己喜歡的杯盤會如何發展它們的美。
「用?不能用啦!很貴哩,怕打破……」朋友叫了起來。
「可是,這麼漂亮的東西,就拿出來配中國新年的餐桌呀,會很漂亮呢!」我愛管閒事、雞婆地說。看到她的杯盤我腦中立即排出一系列可以搭配的想法:從桌布、餐巾到蠟燭的顏色,我都有了想像……越在腦中排列整個餐桌的顏色系統越興奮!
「我覺得擺在玻璃櫥櫃看看就好了。」朋友說。
咦?聽起來跟當初怕幫忙婆婆搬盤子的我差不多,對不對?我很了解朋友的心情,所以也不該繼續勉強。
「我還要收藏他們的另一套,妳知道那一套吧?」朋友還要繼續投資她不會拿來用的高貴餐具。
「可是,妳如果不用,買來做什麼?」我又雞婆說出了讓人生氣的話。
她說的那套咖啡杯組,如果用在一座有水塘的花園應該很不錯。至於在台灣朋友公寓裡的家要怎麼配?我還在思索可能的美麗方向。
「我還有很多套在儲藏室,拿出來擺著看就好,我比較放心。」朋友還是跟我沒有共鳴,也不肯用她的餐具,真可惜呀!
除非是骨董餐具,新出品的餐具就要拿來用;擺在櫃子裡看,就算價值連城,也只是沒用的東西。沒人用的餐具杯盤於我而言,就像失了舞劍者的寶劍,舞劍者沒進步,寶劍也很寂寞。好的餐具在你多用它之後,它一定會跟你對話,幫你找到不同的餐桌創意。看看我婆婆就知道,她在意的不是餐具,而是練習她的創意。
她不斷和她的好餐具練習,看看她的創意多讓人快樂!連這麼沒創意的媳婦都被感動,進而也開始喜歡上這個可以讓自己生活更美的活動哩。
我在跳蚤市場買到了一個一歐元的錫花瓶。因為我正愁新種的粉色玫瑰花,配什麼顏色的花瓶都不好看。因此當我在跳蚤市場看到這大約台幣四十元的錫花瓶後,直覺它就是最適合古典色澤的玫瑰花;果真買回家後,玫瑰花一插進古舊的錫花瓶後,竟然現出了更嬌嫩的姿態!這真讓我快樂得不得了!
創造屬於自己的生活美學,看見生活中現有的小物件可以如何配合四季的流轉之美,找出自己喜歡的花杯盤風格,正是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希望你也已經開始練習你的生活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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