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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山居動物同伴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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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人們

當初會想避居到山野,主要原因便是狗兒貓女越來越多的緣故,在城中真的不太適合動物居住,即便是郊區,三五隻狗相伴便已是極限,雖然貓女數量彈性大一些,但鎮日把牠們圈養在屋內,終究是心疼的,尤其是陽光大好、風清樹搖的日子,看著牠們那一雙雙渴慕的眼神,真覺得有為牠們找個更寬闊家園的責任,住在人群匯集之地,對他人、對自己、對同伴動物都是一種折磨。

因此,為了讓狗活得像狗、貓活得像貓,人也活得像人,我們便遠離人群,來到關西錦山居住,還記得初來此,最令我感受深刻的事,就是聽到所有哈斯奇的大合唱,以往還住山下每值倒垃圾時,我總要嚴陣以待,這些歡喜隨著「少女的祈禱」嚎唱的狗兒們,每每在我喝斥下,只能嗷嗷低鳴,那近乎嗚咽的聲音不知有多委屈,如今在山裡,牠們愛唱多大聲就唱多大聲,我永遠記得當第一次聽到牠們縱情高歌,而旁邊還有一群米克斯伴唱時的感動,我知道自己再也不必像個瘋婆子一樣,必須急急衝到牠們面前大喊「閉嘴」。

隔壁緊貼著我們地的原來是一片布滿了菅芒草的野地,一位城裡人買了卻把它荒在那兒好幾年,後來聽說要賣,我們也只能祈禱接手的是好相處之人,幸好最後是讓附近雜貨店涂老闆買下,在圈地時,對方原有塊角地直插入我們地裡,若照地界圍,怕就要把我們的地割成兩塊,但這老闆娘卻把地往後圈,說那塊角角就讓狗貓們去跑,這舉措真是讓人感念。後來他們整完地,開始種上各式蔬果,時不時還與我們分享,有時人不在,便隔著圍籬擲過來,所以不時的可以在地上撿到一些鮮甜的蘿蔔、芥蘭、玉米、絲瓜……,都是貨真價實的有機蔬果,花錢未必買得到。

隨著住的時間長了,便也認識了不少久居在此的鄰人,小時眷村人情厚,媽媽們會互送熱騰騰的包子、饅頭;山裡人情也暖,除了蔬菜,自家種的香菇、橘子、筍、薑也都按季節彼此饋贈,一位也相隔三里遠的呂老先生,是我們那區香菇種得最好的模範菇農,除定時送來烘焙過的香菇,還時不時送來我特愛的新鮮菇,每朵都又大又厚,切成條煮湯,肥潤鮮美的簡直不可方物,哪個朋友運氣好來山上碰著了,無不大呼聖品,他還租了人家的地種薑、種地瓜,收成也完全合乎販售水準,但他總一麻袋、一麻袋的送來,不止讓我口福飽滿,連城裡的朋友也跟著受惠,他已年近八十,除了自己地上的橘子、香菇要忙,附近租地的薑和地瓜要顧,還在外面接一些臨時的工作,有時我們就會請他來幫忙,他的活兒又細又紮實,很為我們倚重,有時會擔心他的年紀,但更怕他退休後老得快,他真是客家人活到老、做到老的最佳典範。

而逢年過節時,有些鄰人是連雞都殺好了送過來,一次我收到一隻超大的閹雞,約有十來斤重,雖說是殺好處理過的,但要把牠煮熟便很傷腦筋,首先沒那麼大的鍋,要剁也沒那麼大的刀,我平日用的菜刀剁缺了好幾個口,仍剁不斷那放山雞骨,最後用支解的方式,卻把我一把德國製的廚房大剪給崩拆了,那一年的除夕便是在和那隻大雞奮戰中度過的。

鄰人或許知道我的廚藝不怎麼樣,後來索性幫我煮熟了整鍋端過來,燒酒雞、桂竹筍燒肉、梅乾菜絞肉、客家鹹湯圓,那梅乾菜絞肉用的是自己曝曬的陳年菜乾,還添加了手工切就的肉皮丁丁,吃起來就是不一樣,這又是來自另一位相好鄰人春枝的手藝,她長期在村里間做老人關懷志工,不時做些餐點慰問獨居老人,每當她送好吃的來,我們便開心的說:「又來關懷老人家啦!」她還有幾口鍋留在我們這兒呢!

有些時候,則是一通電話來,便翻過一個山頭去大快朵頤,他們知道我們最愛辦桌式的大塊肉吃、大碗酒喝,所以有時在院子裡桌子一擺就吃將起來,桌上的鮮蔬全是菜圃裡剛摘的,肉則是地裡放養的,酒則多半是私釀的,從中午吃到天黑,菜熱一熱再來一巡,回程時,月已當空,微醺的走在月光下,清風拂來真箇是樹影零亂、人影徘徊。

我當初以為避居山野,從此過的是隱匿冷僻的日子,不想因著這些熱情卻不擾人的鄰友,讓本該是清孑的山居歲月多添了溫暖,這是我始料未及的。(待續)霸王蕾絲鵝

有一陣子,庭院裡甚是熱鬧,除了狗兒貓女近四十隻,還有十幾隻雞、四隻鴿子、兩隻鵝滿地跑、滿園飛,熱鬧有餘卻也令人頭痛,首先便是清理不完的屎尿,再來就是處理不清的糾紛,除了族群間的爭鬥,還不時會發生內鬨,這時若狗貓又來軋一角,那才真是混亂,總之,就是個雞犬不寧。

就當我要心生怨懟之際,不想一個寒流來襲,這些雞鵝鳥便迅速銳減,我這才知道牠們像消耗品一樣脆弱。在一波浩劫中,不僅元老級的媽媽雞小英不保,連那最靈透的大大鵝也香消玉殞,最難過的除了我,就是牠的伴侶甲甲了。

我們一直不太清楚大大、甲甲的性別,從外觀看,兩個都該是女生,牠們都沒有明顯突出的頭冠,但較兇猛的甲甲卻始終扮演著護花使者的角色,兇狗兇貓甚麼都咬,就是不准別人靠近大大,因此牠又有了一個新名字叫「猛甲」,也因「義氣是肖小」的電影《艋舺》來的靈感,接著,又看到牠們有交配的動作,於是我便認定甲甲是隻性徵不明顯的小子。

後來大大開始生蛋,這猛甲更是護窩護得緊,平日親人的牠,看到我們靠近,竟會發出嘶嘶的警告。正當我想誇牠這個作爸爸的真是好樣的,沒想到牠竟然也生了一顆蛋,一顆形狀很怪的蛋,有些像大一號的淡水魚丸。猛甲似乎比我們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牠氣得把自己生的這顆圓筒狀的蛋給啄破了,即便後來不小心再生了兩個蛋,也一樣被牠給毀了,好似把這證物給銷毀了,牠便仍可以選擇當自己想當的雄鵝。

我們知道大大生的是空包蛋,便把蛋給取開,但大大仍按照生理時鐘孵蛋,一步不肯離窩,猛甲也守在一旁不願離開一步,甲甲還肯吃飯,但大大則全沒胃口,即使拿牠愛吃的野Α菜送到嘴邊,牠也只勉強吃幾片,也因此後來寒流一來,牠才會體力不支往生了。

大大走後,甲甲失魂落魄到一種地步,滿園子「嘎嘎嘎」的找牠,連吃也不吃,喝也不喝,看得人心痛,只得再去找了兩隻小鵝回來安撫牠,沒想到牠一夕之間轉了性,母愛大發的完全把這兩個小傢伙當心肝寶貝來疼,亦步亦趨的跟前跟後,比當初守大大還守得緊。大概也因為這個緣故,這兩個小鬼不大親人,總是黏在甲甲身邊不讓人靠近。

有時想摸摸牠們,也是左閃右躲的拿牠們沒輒。除了一次較小的那隻不知誤食了甚麼,站在草坪上、嘴支著地、動也不動,我原以為牠要掛了,抱著牠說了很多告別的話,忍不住還親了牠的頭和眼睛,沒想到上課回來,牠竟然完全康復,仍舊是一尾活龍,想必原來是吃到甚麼具有麻醉效果的植物,才造成這場虛驚。

這三個寶貝目前名字是嘎嘎(甲甲)、嗚嗚、啦啦,那曾被麻倒的小啦啦特兇,比猛甲有過之而無不及,牠大概忘不了我曾趁人之危輕薄過牠,所以只要看我接近便發聲警告,此外,牠特喜欺負狗,尤其是家中最兇的大米狗,常騎在狗肩上狠命廝殺,大米算是很有德行的,只有在進食時才會回嘴,幾次看牠怒吼的把啦啦的頭含在嘴裡,把我嚇都嚇死了,但事後檢查卻毫髮無傷。

可能正因為如此,啦啦也不怕,下次狹路相逢,同樣的情況還是會發生,前幾天我一下沒注意,狗鵝混戰再度開打,這回大米大概是真火了,下口重了些,我拉開牠們後,終於看到啦啦急忙往窩裡奔逃,那落荒而逃的模樣讓我不禁大笑起來,說真的,我是第一次看到這全家第一兇的霸王鵝如此狼狽,也希望得到教訓的牠從此收斂些,我們的院子也就不會再上演這雞飛狗跳的畫面了。(待續)我們家的食物鏈

說到眾家兒郎的吃飯問題,唉!還真有些複雜,原本只有狗兒貓女的時候,便不單純,因為狗愛吃貓飼料、貓愛吃魚飼料,魚蝦則愛吃狗飼料,一個不留神狗兒便會跳上檯子把貓食襲捲一空,要不就會看到貓兒很無聊的撈漂到池邊的魚飼料,不時還佐以水裡的青苔,而來溪裡釣魚者眾時,我們也會放置一些蝦籠,捕幾隻魚蝦放入池中留種,而放在蝦籠裡最好的誘餌便是狗飼料,這是原本還算單純的「食物鏈」。

後來添了鴿子、雞和鵝之後,局面就有些混亂了,首先禽類雖都吃玉米,但鴿子吃的是完整顆粒,而雞和鵝吃的是經過碾碎的,且還有生熟之分,而煮熟的玉米麥片奇香,則會吸引怪貓來搶食。

這隻怪貓「寶寶」接手時才十天大,因為是人奶大的,所以行徑實在不像貓,自從「大大」、「甲甲」入住後,牠便立志要當鵝,除了跳進柵欄裡吃鵝食、喝鵝水,還努力學習大口吃青草,吃喝畢便很安然地躺在鵝的站板上休睏,那副賓至如歸的模樣常惹得「甲甲」火起,掐耳朵、咬尾巴、用脖子壓,卻只換來「寶寶」四腳朝天打滾道癢,唉!霸王「甲甲」面對如此皮厚的毛毛物也只有束手,所以全家也只有怪貓「寶寶」不怕鵝,因為牠根本以為自己是鵝。

目前的狀況是「大大」、「甲甲」、「寶寶」吃剩的玉米麥片餵溪裡的魚蝦(牠們真是愛死了),而那一夫二妻的雞家族最近則迷上了狗飼料,甚至大膽到敢在狗的嘴邊搶食,但牠們居然對貓食一點興趣也沒,而貓除了繼續吃魚飼料撈青苔,也十分喜愛一種細草,唉!這又和「大大」、「甲甲」犯重,所以每次要摘這細草餵躲在屋裡的貓時,都得防著那兩隻鵝,不然牠們會纏人纏到瘋。

而去年冬天轉寒,院裡的薺菜開始冒芽,這薺菜就是王寶釧苦守寒窯賴以為生的野菜,炒蛋、包餃子、煎春捲都美得不得了,我刻意播種培育當寶一樣疼,幾年下來好不容易稍有規模,今年卻悉數陣亡,因為「大大」、「甲甲」也愛死它們了,一開始我用求的,請這兩隻寶貝鵝高抬貴手,但屢勸不聽後,便只好用趕的,但一不留神,便看到牠倆埋首薺菜堆裡大快朵頤,情急之下「臭鴨子」、「爛鴨子」便脫口而出,一個冬天下來,別說薺菜味沒嘗到,連那倒三角的種籽也無一倖存,啊!真是扼腕呀!

最近孵出六隻小雞,牠們有專屬的小雞飼料,不想這又成了狗兒們覬覦的對象,每天吼吼地守在雞籠邊,為的不是小雞,而是每天換食時那口不夠塞牙縫的碎飼料,有時久等不著,便百無聊賴的去撿鴿子挑剩的玉米粒,擱繃、擱繃吃得挺有勁的,而桶裡任牠們吃到飽的狗飼料,卻是一點興趣也無。而這小雞飼料還有一個妙用,那就是新孵出來的乳鴿還不會自己進食前,是需要父母鴿餵食的,若遇著經驗不夠的父母鴿,便需要人幫一把,這時可把小雞飼料拌少許水,揉成條狀塞進乳鴿喉管裡,我們家裡兩隻乳鴿便是被這麼填鴨填大的。

每年梅雨季來,白蟻也跟著報到,山上的白蟻甚是碩大,平時不知牠們躲在哪兒,梅雨一落牠們便傾巢而出,首先會看到幾隻元老級如小兔子般大小的癩蛤蟆從各個角落魚貫躍出,一口一隻吃得好生俐落,接著便會看到籠裡的小雞各個雀躍不已,爭著飛撲誤入籠裡的白蟻,是誰教牠們這是美食的?因為牠們的雞爸爸、雞媽媽就對這些滿天飛的美食一點興趣也沒,倒是一旁的鐵蛋青少年狗很受鼓舞,也撿拾了兩隻來吃,我很想問問牠滋味如何?是不是和我們吃的鹹酥蝦有異曲同工之妙?

如今每天清晨、黃昏餵食時刻,便可看到我們忙前忙後的,要餵飽十九隻狗兒、十九隻貓女、三隻挑食鵝、九隻亂食雞、兩隻夫妻鴿還不是難事,最累的是要讓牠們吃自己該吃的食物,這才是一大挑戰,每當我們在喝斥牠們狗不該吃貓食雞飯、貓不該吃鵝食魚飼料、雞別搶狗食、鵝別奪我所愛的薺菜……時,總會看到牠們一臉茫然,完全不知道我們在堅持甚麼?有時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計較甚麼,也許牠們就和小孩一樣,不過是隔鍋飯香,別人家的就是好吃,若放手讓牠們吃個夠,說不定全又會吃回來,吃回自己該吃的食物,看看吧!哪天真來個食物大放送,看看這五十二張嘴(癩蛤蟆不算在內),會不會回到牠們食物鏈裡,扮演自己該扮演的角色。(待續)關於命名

每當有朋友來訪,看到我們貓口狗口各禽鳥之眾,除了關切牠們的食糧問題,還一定會問的就是:「牠們都有名字嗎?」「當然有,每隻還不只一個名字呢!」看著他們不可思議的模樣,我也十分不可思議。

我一直覺得小說家最大的特權就是能為各色人物命名,在現實生活中頂多只能為自己的孩子取名字,有時又要顧及家族排行,又得聽聽算命先生怎麼說,總之能放手胡亂取名字的,不是在小說中,就是在戲劇裡。但我何其有幸能為過往生命中每個同伴動物命名,而且完全不必管牠們喜不喜歡、與八字命理合不合,這真的是一件開心快樂的事呀!

我們家最元老的黑貓,來時兩個月大,正是最皮的時候,常在屋裡胡亂衝撞,打破了不知多少杯盤,我因此叫牠「烏茲」,因為牠就像衝鋒槍一般破壞力十足,每當我氣到拿布偶砸牠,牠便會趕緊趴在床中央,假裝睏著了。後來陸續收的幾隻貓來時都還小,男生烏茲卻完全願意當保母的將牠們帶大,於是這些貓便沿襲了牠的「烏」字,包括烏東、烏貍、烏豆,其間夾雜了一隻棕灰貍,取名阿虎,又名笨虎,還可叫牠頑皮豹,因為牠每次做出甚麼蠢事又受到責備時,身形細瘦的牠,就會露出頑皮豹那副很無辜的表情。

有一陣突然冒出許多橘貍貓,因為第一隻取名橘子,接下來很自然就以水果來命名,柚子、柿子、小枇杷因應而生,隔了幾年又一批橘貓潮時,則出爐了貝果、多拿滋、湯圓等點心名稱,這貝果其實原來叫貝克漢,因為牠乒乓足球踢得真好,運球過人的技術尤其厲害,牠會為了增加後座力,而把自己倒豎在牆上,看準時機後腿一蹬,身子便像箭一樣射出去,從那正在盤球的貓腳底下奪回球。

說到貓足球這種遊戲,就能看出每隻貓不同的個性,另一隻叫藍寶寶的貓,天性霸道,來時才十天大,原是兄弟兩個,但牠的個頭硬是比弟弟大了一倍,接手時都已失溫,弟弟沒挺過來,只有牠存活下來,來時一身灰,讓我以為自己終於拾獲了一隻喊得出名號的俄羅斯藍貓,於是便取名藍寶寶,不想後來長成,灰色化成黑,僅留一撮白胸毛、一撮白肚毛,算是對原來的灰做了個交代 。

此貓怪癖甚多,小時吸奶吸到一半會突然抓狂,抱著奶瓶又抓又踢,我說:「寶寶!冷靜!冷靜!」若還沒用,就得把奶瓶抽出敲牠一記腦袋,牠才會真的冷靜下來繼續乖乖吸奶,牠又特喜歡水,哪裡有水哪裡去,有時一不注意,便會把泡在水桶裡的濕毛巾偷偷叼走,若牠想喝水,卻有別的貓在喝,牠一定是把水盆拉到自己面前一人獨享,這麼大的水盆也虧牠拉得動,至於眾貓在踢足球時,只要牠一下場,大家都別玩了,因為牠會把球含在嘴裡,又是一人獨享。所以牠雖叫藍寶寶,但被叫成「爛寶寶」的時候居多。

好好一個名字卻叫壞了的還不只寶寶貓,另一隻被強酸腐蝕了後腳的哈斯奇也是如此,牠被人丟棄在龍潭大池,狀況糟得不得了,後來送到臺北葉力森醫師那兒做植皮手術,每次清瘡換紗布牠都忍得住痛,甚至連麻醉都不必,所以我便喚牠小乖,後來牠的後腿保住了,但腳骨已給強酸腐蝕壞了,走起路來很像古代女子裹小腳的模樣,有時乾脆懸起兩隻後腳,拱成蝦米一般行徑,牠的行動雖然不便,但絲毫不減那哈斯奇的威風,兇這個、咬那個的,每天的糾紛有一半是牠造成的,所以我又改叫牠「小歪」,牠的行為實在很有改善的空間。有時牠懶得動、趴在地上,這時只要有甚麼經過牠身邊,牠便會張開那森森利齒,含住對方不讓走,意思是留下來陪牠玩,因此有時我又叫牠「鱷魚」。

還有義工送來的「鐵蛋」,是隻還沒長全、精力過剩的中大型犬,牠是最後來的,在此地位最低,所以對所有前輩們極盡討好能事,每次放封必要全院子去問安問好,連貓和雞都是牠問候的對象,有時跑步中竟還會摔個狗吃屎,這時我便忍不住要唸牠:「吼!沒看過狗會跌倒的,鐵蛋我看你改名叫笨蛋好了。」有時我人走在石階上,牠完全不管三七二十一,從身後就衝撞過來,讓人險險就要滾下去,這時我就會氣得叫牠壞蛋,還好也就到此為止了,沒把更難聽的話給罵出來。

另一隻大黑媽則是會算數的狗,牠還帶著三個女兒在路邊流浪的時候,每次我去餵牠、倒飼料的時候,我倒一堆牠不吃,倒兩堆牠也不吃,直要倒了四堆牠才開始吃,等我退得遠遠的,牠那三隻膽小的女兒才會過來一人一堆好好進食,那時和牠說話總是媽媽長、媽媽短,後來把牠們母女帶回山上,仍以媽媽稱呼牠,但問題來了,每當我大吼:「媽媽!別到處亂跑,給我回來!」,我都會想鄰居會不會覺得這家人的老母親怎麼是個街溜子,這麼會跑!還有這家女兒怎麼那麼兇,對老人家如此沒禮貌。唉!這是少數名字取壞的後遺症。

如果你問道,我們這麼費心取名字,到底是有用沒用,我會說放心,有用得很,多半我們只要當著牠們面教個兩三回,牠就記得了自己的名字,而且不只如此,牠們連別人的名字也認得,有時你叫某隻貓或狗,其牠成員都會轉頭看那被點名的人呢!不僅狗貓如此,連其牠禽鳥一樣知道我在叫牠,你知道嗎?每當我呼喚「甲甲」或「黃黃」時,看著這兩隻鵝和雞朝我飛奔而來的模樣,真的會令我感動到不行。(待續)四季桂

人們都說八月桂花香,桂花應該是在秋季綻放香溢滿園的,但我們家的桂花卻從中秋直開到夏初,四季都不缺席,所以又被稱為四季桂,講究些的會把花色淡些的喚作木樨,我們家種的便是如此,但我仍執意當它是桂。

父親喜愛桂花,我原生家庭門旁兩株茂密的桂,快有四十高齡了,雖種在花圃中,卻仍恣意生長,不僅往高處伸展,更橫向環抱,兩樹連成一氣,漫過牆頭自成一片風景,貓兒遊走其間,猶如迷宮般可供戲耍。

桂花飄香時,便是父親忙桂花釀的時刻,那真是一份細活,一朵朵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桂花,採集已不輕鬆,還要將如髮絲般細的花桱摘除,那是只有細緻又有耐心的父親做得來的,接下來便會看到父親將拾掇好的花絮,間隔著糖一層一層鋪在玻璃罐裡,最後淋上高粱酒,便是上好的桂花釀,待等隔年元宵煮芝麻湯圓時,起鍋前淋上一小匙,那真是噴香撲鼻呀!整個製作過程,我們姊妹能做的至多就是採擷這一環,有時在外面覓得桂花香,也會結伴去偷香,我就曾被二姊帶到臺大校園,隔著一扇窗,一辦公室的員工便看著兩個女孩在桂花樹下忙著收成呢!

除了自製的桂花釀,參了點桂花香的「寸金糖」,也成了父親寫稿時難得佐伴的點心,這「寸金糖」在當時只有「老大房」販售,我們姊妹仨不時會捎些回來,不是怎麼貴的東西,父親卻吃得很省。他對自己特別喜歡的事物,總能有滋有味的享用,但也不貪多,幾乎是給甚麼就吃甚麼、供甚麼就用甚麼,即便是鎮日離不了口的菸,也只抽「金馬」,後來實在是不好找才改抽「長壽」;而茶則是保溫杯泡就的茉莉花茶,我們是長大後自己會喝茶了,才知道拿來做花茶的茶葉,都是最劣質的,甚至連那茉莉香氣都是贗品,是用較廉價的玉蘭花代替的,而這濃郁的玉蘭花是會把腦子薰壞的。記得那時二姊每次夜歸,會順手從鄰人家捎回幾朵茉莉,放進父親的保溫杯中,唉!這算是其中唯一珍品了。

父親的細緻端看他的手稿便可知悉,數十萬的文稿,沒一個字是含糊帶過的,要有刪動,也是用最原始的剪貼處理,那時還沒有立可帶,寫錯了字,他依樣用剪貼補正,且稿紙總是兩面利用,正稿便寫在廢稿的另一面,有時讀著讀著,會忍不住翻到背面看看他之前寫了些甚麼。他擤鼻涕使用衛生紙,也一樣會將市面上已疊就的兩張紙一分為二,一次用一張,但他從沒要求我們和他做一樣的事。

父母親年輕成家,許多隻身在臺灣的伯伯叔叔,都把我們這兒當家,逢年過節週末假期客人永遠是川流不息,如此練就了母親大碗吃菜、大鍋喝湯的做菜風格,即便是日常過日子,母親也收不了手,桌上永遠是大盤大碗伺候,但也從不見細緻的父親有絲毫怨言,到我稍大接手廚房裡的事,才聽父親誇讚我刀功不錯,切的果真是肉絲而不是肉條,我才驚覺這兩者的差異。

父親在最後住院期間,一個夜晚突然血壓掉到五十、三十,經緊急輸血搶救了回來,隔天早晨全家人都到齊了,父親看著我們簡單的交代了一些事,由坐在床邊的大姊一一如實的記了下來,大家很有默契的不驚不動,好似在做一件極平常的事,包括躺在病床上的父親。

等該說的事都說妥了,大家開始聊一些別的事時,父親悠悠地轉過頭對著蹲在床頭邊的我說:「家裡有一盆桂花,幫你養了很久了,你甚麼時候帶回去呢?」父親那灰藍色的眼眸柔柔的,感覺很親,卻又窅窅的,好似飄到另一個銀河去了。我輕聲的說:「好,我會把它帶回去的。」那時我還沒有自己的家園,我要讓它在哪兒生根?

中國人有個習慣,生養了女兒,便在地裡埋上一甕酒,待女兒出嫁時便把酒甕挖出來,是為「女兒紅」,若不幸女孩早夭,這出土的酒便為「花凋」;也有地方生養一個女兒便植一顆桂花,父親沒幫我們存「女兒紅」,卻不知有意無意的在家門旁種了兩株碩彥的桂,我並不知道他也一直為我留著一棵桂,為這已三十好幾還沒定性的小女兒留了一棵桂。

父親走了以後,時間突然緩了下來,我才知道過去的匆匆與碌碌,全是為了證明甚麼,證明我也是這家庭的一員?證明我也值得被愛?大姊曾說過她與父親的感情像是男性之間的情誼;二姊呢?該比較像似緣定三生的銘記;至於我,似乎單純的只想要他是個父親疼愛我。我一直以為作家、老師的身份讓他無暇顧及其他。但一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父親的性情,對世間的一切事物都深情款款,卻也安然處之,不耽溺也不恐慌。

一直到父親走了,我整個人才沉靜下來,明白這世間有甚麼是一直在那兒的,無需你去搜尋、無需你去證明,它就是一直存在著的。

當我在山中真的擁有了自己的家園時,不知情的母親,已為那株桂花找了個好人家,是有些悵惘,但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依父親的性情本就不會那麼著痕跡,他會留株桂花給我,也全是因為他知道我要,我要他像一個世俗的父親待我。
而今,在我山居的園林中,前前後後已種了近百株的桂花,因為它們實在好養,野生野長的全不需照顧,第一批種的已高過我許多,每當我穿梭其間,採擷那小的像米粒的桂花,所有往事都回到眼前來。我們每個人都以不同的方式懷念著父親,而我是在這終年飄香的四季桂中,天天思念著他。(待續)山居

在上山定居前,我是一個標準的夜貓族,晚上三、四點睡,隔天近午起床,一直以為這樣的作息已定型了,必要伴我到終老,不想才上山第一天,就把這惡習給完全戒除了。

記得頭幾個星期,因為不能開伙,所以下了課便買現成的餐食回去,最好趕著在天黑前用餐完畢,不然就算點著蠟燭,收拾起來仍沒法那麼便給,包括盥洗也是如此,所以當一日事都解決好,抬頭一看時鐘,天哪!才七點!接下來的漫漫長夜在沒電視、沒電腦,甚至連電燈也沒有的狀況下該如何度過?看看窗外的圓月,看看四周漫遊的螢火蟲,再看看表,天哪!時間才過了半小時。再下樓巡巡貓狗,以為換了新環境牠們會不安,沒想到每個都睡得東倒西歪的,是呀!這樣靜謐的夜晚,除了倒頭大睡還能做甚麼呢?於是破天荒的不到八點就上床作夢去也。

隔天,不到六點,太陽已烈烈呼呼的把人給燥醒,屋外的貓狗鳥蟲也早蠢蠢欲動,想賴床也絕無可能,就此從夜貓族變成早睡早起的健康寶寶。所以這是山居生活的第一好處。

當初建這家園一切以貓狗為主,所以人住的部分能簡則簡,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窗子要多要大,結果弄得自己好像住在涼亭裡,因為四面都是窗,採光好、空氣好,景觀自然更好,一面臨河,一面向著山,另外兩面則可監看自家七百坪的庭院,看看那些貓貓狗狗都在忙些甚麼。

剛搬進去時曾考慮要不要裝窗簾,畢竟在城市住久了,家家挨著戶戶,打個噴嚏隔壁都知道,若住在這涼亭似的屋子裡,沒窗簾遮掩,不是全都被看光光,但四周景緻如此美好,任那一個角度都不忍犧牲,怎麼辦呢?

有一天我終於想通了,若有人真的想一窺我在家的休閒模樣,不管是衣著或姿態都呈現最放鬆,或者該說是最邋遢的模樣,那麼他必須在入夜後,室內燈點著,然後躲在遠處的草叢中,還要是下風處,不然被眾狗兒們發現,便免不了被圍勦,且還得防著蛇蟲獸蟻經過,滿身紅豆冰是必然的,最怕的是受到毒蛇青睞,那才真是要命。好吧!要是真有人不畏艱難、堅持要偷窺我的廬山真面目,那麼他一定會大失所望的,因為這老去的女體實在不怎麼樣,絕對不值得如此冒險犯難、枉顧生命安全。

想通了,不再為設不設防煩惱,至此便發現自己已然和四周環境融為一體了,除了各式鳥獸在視野中展演,四季也清楚的在眼前遞變,一陣風吹來,便能判斷雨之將至,陽光在屋裡行行止止,不看鐘也推摸的出時間走到哪兒了,至於那躲在屋外的月光,總在你關燈的一剎那間,潛進枕邊伴你一夜好眠。

當然住在山上不都是一派悠閒,有許多重活兒要做,比如鋸木割草、挖洞種樹、整地種菜、搬石頭固地基..,這些活兒多半是不能等的,因此不管颳風下雨或烈陽高照,該做的即刻就要做,也因此肌膚曬黑了,皺紋布滿了眼眶,手粗了、腳裂了,指甲也像黑手一樣藏著汙漬,但當你看著家園越來越齊整,很多原以為不可能的任務一一完成,那份成就感是付出甚麼都值得的。

在山上生活一定要能享受勞動,我們四周也有許多都市人購置的地,他們因著種種原因無法天天居住於此,只有週末假期才得上山,因此一到便得先除草整理環境,等所有搞定差不多假期也結束了,若不是很能享受勞動帶來的樂趣,那麼在山林間擁有一塊地的美夢,往往沒隔多久就成了噩夢。一開始是全家出動,不時還呼朋引伴來山上烤肉、釣魚、抓蝦,等熱頭過後,便看到他們來的次數漸行稀落,隨行的人也越來越少,最後多半就是季節遞換時來割割草,颱風過後來探探災情,有的甚至一年都見不到一個人影,地就任它荒在那兒,不久連出售的牌子都立了起來。

所以有時候朋友上山來訪,看到這片好山好水,便心動的築起山居歲月的美夢,一開始我也會跟著起鬨,「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希望好朋友都能搬上山來共享這片天地,但現在每當有人心動要打探有何美地可出售時,我會開始扮演烏鴉的角色,把一切可能出現的負面狀況先說清楚,若還沒被我的冷水潑醒,我還是會請他們緩一緩,想清楚這山居生活是全家人共築的美夢嗎?就算不是,至少也必須是夫妻倆共享的夢,只要一方有些勉強,這夢終究是難圓的,我便曾看過一方孜孜的開疆闢土,另一伴則躲在樹蔭下抱怨蚊蟲擾人,時日久了,很難不生齟齬,這不是對或錯的問題,而是喜不喜歡、合不合適的問題,也許對某些人而言的美景,對其他更多人來說真的只是「好山好水好無聊」。

因此每當我聽到有人說退休後想到山上買塊地養老,我其實是很疑惑的,年紀大很多重活是做不動的,而且山風很利很寒也是需要一段時間適應的,這也不利年長的人,初初住到山上,尤其是夏季衣物未護著全身,是很容易出問題的,有時一陣風過,或半夜被子蓋得不夠儼,便被吹得頭暈目眩,我是幾乎花了一年的時間,才完全適應山上的風水,如果是底子弱寒一些的人,怕是要調適更久。

說了那麼多嚇人的話,住山上好似困難重重,但如果你是個能享受大汗淋漓且泥垢滿身的人,你是個不畏身邊蛇蟲鼠蟻隨時出現的人,你是個能把日曬風颳吃苦當吃補的人……,那麼山居生活所回饋的,也會是意想不到的豐美,如今我雖然每天仍必須穿梭在令人窒息的水泥叢林中討生活,但只要想到不一會兒就可回到我那山居家園,深呼吸那森森山野的氣息,聆聽蟲鳴鳥叫、溪水淌淌,享受狗兒貓女的圍繞,即便每天要多開個把小時的車,我也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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