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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謠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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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夢書

我是個多夢的人,年輕時尤其,一場接一場,醒來簡直覺得整夜沒睡。從沒系統性地記錄自己的夢,文字裡頭偶爾提到而已。可是我對夢向來好奇,不只是自己的,也包括別人的。所以當初知道有佛洛依德《夢的解析》這樣一本書便急急買了來。然只是翻翻而已,之後難得再碰。我對夢的興趣並非學問式的,無意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像佛洛依德那樣上天入地尋找符號象徵破解奧祕。夢對我是個半遊戲半認真的東西,裡面種種匪夷所思,類似傳奇神話,我有深切興趣,但並不覺得必須細細開鑿挖掘真義。

夢對我的意義,其實更像旅行遇見驚奇。夢境便是一種最方便最多驚奇的旅行,需要的只是閉上眼睛失去意識。因為是這樣奇異的旅行,也因為大多夢消逝無蹤,少數仍記得的,我想趁這時記下來,留個記錄,也為了好玩。

譬如:

置身一片草地上,杏黃色的天空布滿爆米花似的雲朵,鳥兒飛過,先是一群很小很小的鳥,在高空急速來去,然後是幾隻加拿大雁,伸長脖子奮力拍翅驅動肥厚的身軀,羽色紋彩眼神我雖在地面卻看得清清楚楚彷彿與牠們並列飛行。那美麗的杏黃光線,那異常的快樂之感,格外難忘。有趣的是過了幾天黃昏時和B在家附近散步,夕陽染紅橙色棉花雲,一二小鳥飛過,簡直就像夢中景象,於是我又重述夢境(之前已講給他聽過),再度置身那快樂裡。

這是個難得的快樂夢。任何快樂夢我都要一再咀嚼吸吮,像口香糖嚼到滋味全無,只因太過稀少。

有的是噩夢。

彷彿在家裡,忽然停電,屋裡黑下來,極黑,超乎自然的黑,外太空才有的黑,黑裡布滿濃稠的恐怖。忽而一陣強風透過微開的窗襲進臥房,一片比黑更黑的影子閃入帶著致命邪惡筆直朝我撲來。我困在床上無法逃脫恐懼至極大聲呻吟,立刻身旁B安撫說:「沒事沒事,只是一場噩夢。」我於是脫出夢境再安然入睡。

這種惡夢我不時就會有,細節未必相同,但那無法逃脫的恐怖總是一樣。隔晨問B記不記得夜裡安撫我的話,他毫無印象。B偶爾說夢話,好幾次我不知,以為他醒著和他對答,有來有往。第二天問起他大驚,毫不記得,原來是說夢話。

幾天後換B做噩夢,呼吸急促把我吵醒,好像在和什麼怪物搏鬥,我按了按他手臂說:「沒事沒事,只是一場夢。」他呼吸緩了下來,繼續沉睡。隔晨問他,又是毫無印象。

另一夢。

在某次家人聚餐的場合,談笑吃喝間我忽然跳上前,在黑板上寫:

亡母 張彩茶

天人 迢迢

夢裡的感覺是我終於終於,在母親死後將近二十年,公開承認她死亡這件事。其實我早已徹底接受母親死亡這事,不再質疑不再迴避甚至不再痛楚了,或許也因此越來越少夢見她了。蹊蹺的是夢大大落後,遠遠趕不上事實。無論如何那夢鮮明異常,即使在夢裡自己都覺得跳上臺的舉動十分奇怪。

又如一個老夢,很久沒再想起了,但大概還記得。

我駕車在一條路上,要上飛機場。路標出現,指出前面岔路取哪條。接近岔路,我看見通往機場的是一條高架高速道,陡峭的高架弧,聖路易士拱門那樣的弧,彷彿直上青天,我立刻怕了,覺得實在太陡不可能上得去,根本不願上去。可是車子飛快接近,沒有出口,只能衝上去。於是便上了那通天弧,不斷往上往上,毫無困難。高速道十分寬闊,我匯入洪洪車流,奔馳了相當時間,下到了一個城市邊緣。破落老式的馬路,狹窄擁擠,沿路小小舊舊的店面,似曾相識,好像以前從永和搭5路巴士到北一女過中正橋進汀洲路所見景物,我好奇觀看,找了一個路邊停了下車,漫無目的往前走。忽見一扇古老木門,門上爬了瓜藤似的植物,推門進去,是個綠意清幽的園子,迥異外面的破舊灰暗,這裡充滿了一種金橘色光,和充沛生機,我立刻覺得這是個不同尋常的所在,信步往前,一個清秀年輕尼姑微笑指路,前面是一座廟宇,我到了門前,高大木門,漂亮的古紅色,是那種多年老漆敦厚的紅,推門進去……接下來模糊了,只依稀記得裡面寬廣幽深彷如博物館,有一間又一間的大廳,是個充滿寧靜祥和的地方。醒來印象最深的是上那陡峭高架弧的恐懼,以及那座廟裡的光色氛圍。

不知那夢在說什麼,可知的是裡面有許多層次,有恐懼、焦慮,有好奇、追尋和獲得。這是個可以不時回想,慢慢品味的夢。

最近一個印象深刻的夢:

陰沉雪天,和B開車在冰雪路上。路面崎嶇,冰雪凹凸不平,車子一路顛簸彈跳。左邊是白浪洶湧的大河,河中散布了冰雪覆蓋好似從水墨畫裡搬來的奇形石島,河水撞擊激起驚人的水花漩渦,十分壯觀。B只顧側頭看水,咿咿呀呀稱奇,完全不看路面。我不斷叫看路不要看水,終於他才掉轉視線到路上。這時路更加高低陡峭,幾乎沒有行車餘地。忽然路窄下來,聚到一個尖角便沒有了,變成河。我們只好下車往回走,幸而走不遠右邊沿著山壁便有條步道,不少人在走,我們也加入人群往前走,像難民。

不久前下過一場大雪,然後北極寒流橫掃而過,極冷。想必那冰雪進到了夢裡。夢境的雪路雪河冰島,確實是引人掉頭直看的奇景。夢裡一邊駭怕一邊讚歎,冒險的感覺:刺激!


我想要看見遠方

1

我想要看見遠方。

不知要看見什麼,只是想要看遠,看身在的這裡以外的地方。

拿眼看。也拿心看。

看見最遠,最遠的,地平線。

那條人類永遠無法追到,眼睛看得見,其實並不在那裡,呼應幾何學裡永無窮盡的理想直線。

2

楊牧《奇萊前書‧胡老師》裡的句子:「我走在鐵絲網邊看遠方。」

撞見這句,心裡立刻出現一篇還不知是什麼的文字,從「我走在鐵絲網邊看遠方」開始,關係一種可望不可即的地方,具奇幻意味,卻又絕對站在現實之上。

憧憬,必然要從現實開始。

所有虛幻都是寫實,沒有小說是純粹虛構。

3

我走在陸橋上看遠方,我走在鐵軌上看遠方,我走在鐵絲網邊看遠方。

遠方可能是重重房屋,可能是一堵牆,可能是汪洋大海,可能是一重又一重的山。

我站在窗前看遠方。我閉上眼睛看遠方。我從咖啡杯裡看遠方。

我想要看見遠方。@
4

遠方不是未來,是懸浮在另一個象限的現在。

我想要看見遠方。

我打開一本又一本書看遠方。

我坐在書桌前遙望遠方,在電腦鍵盤上打出:

「我想要看見遠方,我想要看見遠方,我想要看見……」

5

遠方。

在額頭後面太陽穴之間,還是在眼前鼻尖或是天涯海角的地方?

是個人或集體的虛構,還是真真有那樣一個地方?

走得再遠,也逃不了自己。那麼,多遠夠遠?

尋找什麼遠方!何不好好看看近前,這裡?

6

然則,我想要看見遠方。

愚蠢有個名字:憧憬。

快樂有個名字:期待。

憧憬的眼睛是望遠鏡,看向遙遠遙遠。

期待的眼睛是窗子,看向不遠的窗外。

愚蠢的名字是我。

快樂的名字是我。

7

我想要看見遠方。

我想要去到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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