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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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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與子

1.彩券

早晨都是倆人相處的甜蜜時刻,互有默契。母會等子煮好咖啡遛狗回來,彼此默默相對,分頭吃早餐及分別看報。有話題就說上兩句,母子也未有啥話好說,中間一句今天天氣如何如何之類。

近日彼此感染一種焦慮不安,母會期待子自早報抽出一張給她,然後戴上老花眼鏡,把一張張彩券找出來,仔細核對中獎號碼。

對了又對,開始是怕眼力模糊吧!看不清楚或走眼。跟著就是不甘心,怎麼如此渴切希望竟會落空?真是天公沒眼,不太可能吧!連一個老太太最小的願望也不眷顧?

子假裝沒看到,痛在心頭。她想要一筆錢,不是貪心橫財,而是理直氣壯向天公要,亡夫給她的遺產怎知到頭來兩手空空。

女兒往生後,負義之徒強索米飯錢。終於子對母說,媽,算了,這兒不能住了,來和我住吧!讓我照顧妳。母欣然同意,收拾細軟搬過去。怎知又被另一種欺凌,有人嫌她愛在房間儲藏衣物安放樟腦,打開房門有氣味流散出來,每次回到自己房間,還得扣上門,。

女兒去世,女婿把她掃地出門,錢就再也不是她或她女兒的了,落在外姓手裡。表面虛與委蛇,最後瞞著老太太連房子也偷偷賣掉,不知所蹤,待知道了只有徒呼荷荷。

一直在忍耐,屈辱向肚裡吞嚥,常常給自己說一句莫名其妙的箴言:「萬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寄人籬下,什麼苦得過仰人鼻息?貪圖不過是一個安身之所,別人不知,都說老太太妳有福了,兒子孝順奉養,子孫、曾孫四代同堂,尚有何求?

母也企圖投入,幫忙廚房雜務,怎知越幫越忙、越討人厭。最後只好獨善其身,吃完飯把自己碗碟拿走,好像就算倒掉殘餚骨渣,也是一份服務心意。

連續劇看多了,家中不和是家常便飯,殊不知看到更深刻的是人性挫敗,愛之欲生,惡之欲死。鬥爭成了片面仇恨,不斷腐蝕人性人心,持禮的人變成一隻噬人的獸。

終於最大的屈辱來了,人的尊嚴沒有後,就沒有退路了。子又噙淚再次對母說,這兒不能住了,我們得搬,怎樣不捨得也要離開這兒了。

子一生最大歉疚,就是把母從虎口帶出來又送入另一個虎口,像一個懦怯男子,四處徨栖終日,無處安身,準備把自己母親帶離家中。

她開始把一切希望寄託在彩券,以為重新有大把鈔票就可買房子住在附近,可以倚靠著她信賴而摰愛的子,呼應看顧。

一張彩券是一顆鎮靜劑,能讓人安眠一夜,明朝醒來,夢破人存,於是繼續追求下一個夢想,下一個幻滅;一張又一張,一顆又一顆,朝朝夕夕,重複吃著不能平靜的鎮靜劑,上了癮,不能戒除。2.觀樹

過幾天就要搬去數百里外了,每天依常坐在院子觀看藍天白雲及發楞,想破了頭的事,破了頭還是想不透,解決不了的事,想破的頭也解決不來。她眼睛四方瀏覽,風和日麗。院外平台旁有五棵藍葉桉樹,修砍後只賸下五根光禿樹幹,但不到一月,樹幹又新葉豐茂。頑強生命力感染鼓舞了她。

母轉頭對子說:「有天我總會健健康康回來,看這五棵樹影婆娑。」說這話時的她,有心肌阻塞、高血壓、缺氧、舉步蹣跚喘氣、UTI(尿道感染)慢性病一直未好。

但說這話時豪氣爽朗,像個莊稼大戶人。

依舊每天拿著唸珠阿彌陀佛,信心堅強。然後灑花除草,每天日常工作,必須如此。心志筋骨堅毅,了無罣礙。

人的心沒地方放,別人應該包容提供一片放心的天地。

母一生坎坷艱苦,惟子深知深感。每次讀〈詩經‧凱風〉,不禁棘心夭夭而不適。棘長成薪,多麼長久而困難的事,母含辛茹苦,雖謂體貼親心,然母子相隔兩地,又有何用?所有言語皆是徒然。秋天來了,又開始擔心她感染風寒,自入高齡每年都會發作,每次皆子權充大夫,服中藥草茶紓解不適。

朱熹注解謂棘非美材,「故只興子之壯大而無善也」,說得真好,那就是指碩大沒用的兒子。

3.心意

知道她真的已經離開這屋子了,早晨煮咖啡,沒有杯子和匙放在小盤上,那是母每天一早小小心意。

這小小的一切竟然不再,陡生極大憤恨,世間最殘酷之事,莫若生生拆離。恨意迴縈不散,不知不覺家就在莫名其妙的恨愛散掉。一生自命任俠仗義的子,連母也保護不到,至是極蠢無用之物。

晚上白玉蘭都綻放了,香滿星月夜,那是母帶來種植的兩棵花樹。後院一排薔薇、海芋、天竺葵、夕顏、玫瑰、白茉莉也因母離後無法朝夕灌溉,顯得青黃不接,萎頓不堪,猶似荒廢心園。子每天代母向菩薩、祖先、地主上香,有願難償,憾意如蟲嚙心肝,盤桓不走,極是苦楚。「軍艦?」一陣輕緩拖拉聲,令前甲板三人,同時抬頭朝北眺望那個模糊的形影,並輕吐疑問聲:「很奇怪?」「一直停在那裡?有軍事演習嗎?」那三人,一抬頭出聲,迅即低頭,雙手忙碌撿魚,都在慢慢咀嚼剛才出口的聲音。

不一會兒,首先瞟見「龍大發」斜後方有一艘怪船的人,抬高小餛飩似的鼻子,瞪直眼,輕緩拖拉地說:「那艘怪船,我覺得它是在偷看我們……出了什麼事?我心裡有點毛毛的。」另兩人聽著,遲疑地抬頭瞅他,卻都沒出聲,好像認同他所說的話;須臾,他們又埋頭撿魚。

在船不停翻擺的前甲板光影裡,那三人之中,一個鼻子像沙丁魚的年輕人,想著怪船為什麼要偷窺「龍大發」時,眼珠子一溜,看見魚堆裡有兩條相仿的魚,雙手抓起一瞧,牠們腹部呈褐色、背部暗褐色,長了一對黑眼、一個圓頭,只大約一個巴掌長,還在擺甩扁長身軀,嘴吻微微張合,好像喁喁噥噥訴說著什麼小祕密。「咦,這是什麼魚?」那穿灰底黑條紋上衣的年輕人,挑聳起濃眉,鼻塞地嗯哼一聲。他一嗯哼完,雙手中左邊那一條約一個巴掌長的魚,竟從左邊魚腮裡,蹦出一個下墜拉長的褐色影子,落到甲板,在泙泙海浪沖激聲裡,咯出輕細碰撞聲。

「古—咕—故—這種魚,怎麼沒看過。」甲板咯出輕響聲時,那年輕人手中那兩條魚,早被一個身上多肉和一個身子稍瘦的夥伴搶去看。左邊那身子稍瘦、鼻頭尖尖垂落的人,平時寡言的嘴巴,竟冒出公雞晨啼聲,接著發出驚異低啞聲。

「我也沒看過,國仔,好奇怪……剛才出現怪船,現在出現怪魚,你還啼叫……」右邊那個穿藍上衣、身上多肉、鼻子像小餛飩的人,瞪直小眼睛,發出微微吐氣般的輕緩拖拉聲。

那兩人歪頭擠眼審視手中的魚時,鼻子像沙丁魚的年輕人,溜眼瞧甲板,摸到剛剛蹦落的東西,它看來像一小團褐泥。他高聳起濃眉一想,便把那褐泥般的東西,放進身邊的水桶裡搓洗。經他一洗,那隱藏祕密的褐泥不見了,手捏的是個硬硬的東西。他把那東西舉到眼前,經燈光照耀,竟是一枚圓圓閃微光的溫暖色調戒指;他愕然細瞧,它紫得有如玉或一般石頭,戒面受侵蝕,內裡有很多細小的凹痕。「啊,那條魚的腮裡掉出一枚戒指……」一陣驚詫嗯哼聲,凌駕渹渹浪聲。「紫色的戒指,圓的……校仔,你看,這是什麼做成的?」那個工作服上端,露出黃底紅格上衣的人,鼻頭尖尖垂落,一手抓魚,揚開緊蹙的眉頭,發出低啞驚奇聲。

「好奇怪,兩條怪魚……一枚有破相的戒指……啟基,你拿給立叔看……還有那怪船,可能我們撈捕到怪魚和戒指,才來偷看。它很像鬼船、很像幽魂,在黑暗中出現又不見,真奇怪,一下子出現三件怪事……」鼻子像小餛飩的校仔,哆起小圓嘴,左手抓魚,右手拿戒指細瞧,再直視鼻子像沙丁魚、滿臉迷惑的啟基,最後說出的話,宛如在自語。

校仔這麼說時,不久前那艘轉向西的船,在艙頂的紅色五星旗獵獵飄飛中,正轉向北駛去,船前甲板冒出狺狺聲:「東邊那艘漁船不知死活,一直向北行,多留意。」而幾乎與那狺狺聲冒出的同一時間裡,「龍大發」上的國仔吐聲:「校仔說得沒錯,立叔年紀比較大,可能看過。」國仔吐出低啞聲,把手中那條魚,放進啟基手裡,校仔跟著如此做。

※ ※ ※

啟基圓睜大眼溜視校仔和國仔,高抬浮動的瘦頰,雙手抓兩條魚,左手拇指和食指捏抓紫色戒指,隨風搖擺站起,吐出舌尖舔舔厚唇,轉往後方散溢紅光的駕駛艙窗口,瞟見坐在駕駛座的立叔,雙手扶方向盤,露出向上浮翹的嘴角斜臉瞧他。

「立叔,你看,兩條魚,我和校仔、國仔沒看過,還有一枚戒指……」啟基挪動結實的身子,挑聳濃眉,把手中的魚和戒指,遞進只能框住頭顱的窗口。

立叔移動柔和臉孔,先瞄那兩條魚,大嗓門立即發出自信的隆隆聲:「啊,這兩條……是深海魚,發光魚,叫螢光星衫魚,不能吃,平時很難見到,除非天氣……風浪真的變大了……嗯,這種魚出現,不會有什麼好事……牠們還活著,丟回海裡吧。」

「還有這個……從魚腮裡掉出的……」啟基手撮的戒指,待立叔取去,在暈紅燈光下反覆審視時,他轉身,面對浮騰大海,讓兩條詭怪的發光魚,從他雙手中,打個下彎弧滑出,潛入洶洶浪頭。啟基瞅見,那兩條魚一觸著浮囂的浪頭,彷彿轉瞬間發出兩道藍與紅交混的迷魅螢光,恍惚中,映顯出一張長了頭髮的猙獰大臉;待浪頭轟轟往船身襲來、飛濺,那猙獰大臉,隨即從他眼中消失。他不禁驚悚地微張厚唇,愣了愣,喃喃吐聲:「發光魚……奇怪的臉……」接著,他長長吸一口氣。4.後院黃昏

分散前,每次在後院清理,母總會自房內紗門窺望,藉故出來收拾,好便坐在簷下觀看。子警覺這種眷戀,也總會逗留一下,或坐下與她傾談。母子本沒什麼話,彼此也就是這種珍惜緣份的體會下,溫馨在心。年老的她,不是知道來日無多,而是知道能夠留在這房子的日子逐漸短絀。

六月一個中午,收拾好一些細軟,子攜母一起飛往他處,把她安頓好住下。從此母子天南地北,無法朝夕相見,成為餘生憾事,子每思之,潸然淚下。

黃昏裡想念,晚霞初現,夕陽尚未沉落,藍天白雲,朦罩陰霾與霧,那是雨天前奏,也是回憶變奏。

幾乎往昔均如此,黃昏時分聽見子在後院幹活,母總會藉故自房中出來,磨磨蹭蹭,就只希望母子能在十來分鐘相聚裡,共享一些溫暖時光,藉著一些無甚意思家常話,彼此也就共享那份母子情緣,是多是少,是長是短,都不打緊。母明白,子也明白,都不說出來。院子也沒啥活幹,很快倆人又分別進入屋子,那是一個沒有光的所在,雖沒有曹七巧,令人陰鬱、悲哀、憤懣、無聲。

母自遠方打電話來,說在另一道紗門看到黃昏後院、或落葉。想起子,也會黯然神傷。

5.糖水

子獨居時,母乘便車自北南下,收拾一些寒衣帶回北地。說起有天夢到喫地瓜糖水,醒來依然甜蜜,纏著去買紫芋及薑塊,再加冰糖,母子倆喫得甜甜蜜蜜。

子又去買椰汁馬豆糕及綠豆糖水,讓她重溫舊夢,自有一番甜蜜在心頭。

來了兩天就匆匆走了,心中好大不捨,也看得出她不捨,走上台階,甩掉幼子的手,要長子拖她(那是子慣常動作,兒女中唯他會緊握引路)。母子倆千般不願,萬般難捨,然不得不願,不得不捨。雖云南北相隔僅一州之地,無常世間,不知何謂咫尺,何謂天涯。當啟基回轉身,像沙丁魚的鼻子掃向駕駛艙,覷見立叔還翻來覆去,湊眼審視那枚戒指,他猶豫地說起把發光魚丟進海的情景。立叔抬頭直瞅他,壓低隆隆聲說:「怪臉……不可能吧。」說著,立叔又低頭翻看戒指,好一陣子才向上翻轉眼珠覷啟基,冒出隆隆聲:「這戒指,顏色很統一,看來很像石頭,但又不像……是什麼呢?可能在海底浸泡很久……有許多很小的蝕洞……看樣子,可能是你後天要和雅欣訂婚,大海送給你的禮物……哈,算是你的。」

「我的禮物?」啟基咍咍嗯哼一聲,濃眉高聳,伸出雙手,接過戒指,走著瞧著,趿拉地回到前甲板,把立叔說的話,咭咭呱呱轉述給國仔和校仔聽。

「發光魚?海上一張可怕的大臉?」一陣跟隨鼻毛顫動的驚訝低啞聲。

「大海送的訂婚禮物?」一陣有點憨憨的輕緩拖拉聲。

「有些奇怪……兩條魚、一枚戒指……同時出現,不是很奇怪嗎?」一陣低沈嗯哼鼻音。

「是跟怪船一起出現的……不管它啦,立叔說是你後天訂婚的訂婚禮物,你收好。」校仔的輕緩拖拉聲,從那小餛飩般的鼻子底下呼出,寬鼻翼不停扭動。

「大海會送禮物嗎?」國仔的低啞聲,從那尖尖垂落的鼻頭底下噴出,長長探出的鼻毛依稀可見。

啟基微轉頭髮蓋耳的頭顱,顧盼校仔和國仔,往甲板魚堆旁蹲下,脫掉左手橡皮手套,把那枚戒面有半公分寬的戒指,套進左手無名指第三節;它一套上,不緊不鬆的圈住手指,有如給了他一個命定的指令。「奇怪?怎麼這麼合我的手指。」

「那表示是你的。」校仔搖曳兩個紅饅頭似的雙頰說。

「大海為你磨製的。」平時雙眉緊蹙、雙唇緊抿的國仔,充滿驚奇地說。

「啊,快處理甲板這些魚。」啟基一嗯哼,隨船隻顛晃,再度穿上左手的橡皮手套,三個人似乎頓時才想起眼前的魚;一個大浪沖上前甲板,六隻手已同時伸出,快速挑撿小卷、大蝦。

※ ※ ※

當漁獲處理完畢,啟基在飛沫飄浮的濛濛白亮燈光下,脫掉雙手的橡皮手套,與雙眉緊蹙的國仔和身肥多肉的校仔,一起歪頭斜腦細瞧無名指上那枚戒指,探尋它的祕密。校仔的上眼皮半蓋瞳仁,他瞪直小眼睛,雙手揪藍色衣服領口,輕緩拖拉地說:「立叔說很像石頭,我看,它那麼多小小的蝕洞,很像好吃的發糕。」「咦,會閃白光呢。」國仔左手搔抓被黃底紅格紋衣袖遮住的右手臂,高抬鼻孔裡顫動的鼻毛,簡潔而低啞地說。

啟基愈看愈喜歡這戒指,聽校仔和國仔說話口氣,並沒有覬覦的意思,覺得這是他與戒指的奇妙邂逅,或可說是天意,便欣然接受它,但左手總被他倆拉來扯去,好奇地想在腦中,多烙下一點它迷魅的容顏。

他們隨船隻顛搖,擺晃地一離開,前甲板原本白亮飄浮的燈光,立即隨同啟基的一個噴嚏而殞滅。他們光腳踩步到駕駛艙口,啟基脫工作服肩帶時,溜見東方的天空,從濆瀑黯黑海面邊際,浮出一條模糊的淺白線條;在線的上方,昏昧的雲層早透露一片瑩亮淡南瓜紅,為海天增添了一點詫異,連灰沈沈的天色,一下子跟著泛閃淡微紫光。

啟基把脫掉的工作服,摺放在左舷,瞄一眼手表,指針指著清晨六點十分,想到早在兩個鐘頭前,國仔像往常,已禁不住的拉長脖子,彷彿陸地上的大公雞,為了迎接今天的曉色,本能的「古—咕—故—」晨啼起來,他們一聽,即知道是長夜消殞、黎明悄臨,時光約莫凌晨四點。國仔這古怪行為,是兩年前,才在船上無法自禁發生的,也成了他的慣性;只因在那之前,每當他沒出海的日子,在家中睡覺時,只要他太太覺得他該起床了,總是如公雞晨啼般,附在他耳邊輕啼,直到他醒來;此後,可能因他太太的關係,當陸地的公雞開始第一次晨啼,海上的他,竟也無法自制的跟著啼叫,啼叫聲低啞又蒼涼。啟基想著,一面憑東方那一片瑩亮的光,高舉左手端詳,發覺無名指上的紫色戒指內,好像也有光芒,因而歛眼冥想,它不是玉,也不是普通石頭,確實有些微玄祕。

啟基凝視著,沈吟一陣後自語:「奇怪,怎麼戒指內部會有這種細微的光芒?戒指上的小小蝕洞,可能是好長一段時間泡在海裡造成的。它表面沒有任何雕刻的紋飾,也很奇怪。咦……」啟基陡然驚愕,睜大眼挑聳濃眉,厚唇微張,愣視戒指良久,才想著:「這枚戒指,我好像看過……在哪裡看過的呢?怎麼回事……不可能吧,是我胡思亂想……」啟基驚愣時,那艘仍繼續向北駛、艙頂有一面紅色五星旗的船上,挺立在靠近船頭處的三個人,容貌已清晰了一些。立在中間的一個方臉人,右手捻轉戴在左手的金戒指,擺動方正硬下巴,撇望東南方的「龍大發」,再張望身旁兩個人,鼓動豐飽雙頰,依舊冒出狺狺聲:「那艘漁船的白燈熄了,還是向北航行……如果八五○有指示,可以依違反休漁期規定,把它押解回廣東南澳港。」他說著,又轉望海浪沖跳上船頭的「龍大發」,腦裡浮現他們的船押解「龍大發」、穿越台灣海峽回中國的可能情景,好像一切已成真。

在依然不停行駛的「龍大發」上,校仔溜眼瞧啟基說:「不要看得那麼出神,快進來啦,會被浪打濕。」這陣輕緩拖拉聲,帶了些微傻氣。啟基偏頭轉望駕駛艙內,校仔已脫掉工作服,他的上單眼皮蓋到瞳仁上緣,雙頰像兩個紅饅頭,跨開兩隻粗腿,正嘟起小嘴直瞪他。校仔身邊的國仔,則緊抿嘴巴,緊蹙的眉頭擠出兩道肉褶,身高比校仔高一些、瘦很多。

啟基挑聳兩道濃眉,跨進紅光暈灑的駕駛艙,高舉粗黑左手,紫色戒指對著眾人,張動瘦臉上的兩片厚唇,滾出嗯嗯哼哼鼻音:「很奇怪的戒指,看起來不像玉,也不像石頭。」

立叔手扶方向盤,扭動灰底綠條紋襯衫,斜撇顴骨朝前微凸的臉,多肉的長耳垂隱約搖動,大嗓門一開啟,隆隆聲迸出:「像不像什麼都沒關係,是大海送給你的訂婚禮物,這才特別…… 等一下幫我注意北方,我總覺得好像是軍艦。」

立叔說著,「龍大發」繼續往北駛,任海浪往船上沖跳;艙內的人,話題始終繞著出現在船斜後方的怪船、戒指、發光魚、北邊的模糊大軍艦、啟基後天要訂婚等。時間一晃,「龍大發」朝北拖網又拖了一個多小時,駕駛艙和艙頂的燈都歇息,等待天色的遞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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