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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九柑仔店2:聽見發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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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自畫自說】把自己丟進故事裡繼續說下去阮光民

我想我該去補貨了。每次結束完一回稿子,腦子就會冒出類似的話。

面對空白草稿,必須在腦袋裡翻箱倒櫃尋找故事,經常苦惱要如何說下去,而且要讓大家保持想聽下去的興致。有夠難的啦!我體會到「萬事起頭難」所說的「難」,或許不僅是指開頭不容易,開了頭以後如何延續才是更大挑戰。相比之下,開始一個全新的故事倒還容易些。從前從前……古早古早以前……以前我都是這樣騙我弟睡覺的。

表面上,似乎是編劇的人在操控故事裡面的角色,如同老天爺在雲端看世界,偶爾撥弄一下手上操縱的線。但我總覺得這樣好置身度外,所以習慣像乩童請乩般地把自己丟到故事裡去當那個人。但這也有缺點,因為身在其中反而容易拘泥看不清。這時編輯大大就很重要了,她們是遞樓梯的,讓我可以爬上幾階換個高度看一下。

她們會說,俊龍快變邊緣人囉!旁邊的配角個性都比他鮮明喔!

我說我知道啊,可是俊龍就在我耳邊說: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啊,要是可以我也想嗨一點,有個性一點!接著大鼻芬就會插嘴:沒錯!俊龍就是很悶騷!如果沒有我們這些人在旁邊敲鑼打鼓,他的人生就是默劇,而且是黑白的那種!好啦!閉嘴啦!沒看見我在跟人開會喔!等開完會再說!所以編輯基本上是跟一個精神分裂者開會呢……

編輯是辛苦的──時常要幫我看前顧後,我經常會忘記角色叫什麼;要站在理智面分析,幫我確認引述是否正確;然後三不五時還得面對我的固執(嗯,不對,不是我,是角色們);又要耐心地等待想不到下一回故事的我。完全就是陪烏龜散步的感覺。說到散步,用九也緩緩走到第二集了。有人說,跟心愛的人要在雪中散步,因為走著走著,兩個人的頭就一起白了。我覺得跟大家比較像在田埂散步,邊走邊撒些種子,邊偷摘東西吃,偶爾一腳踩進爛泥再被拉起。非洲有句俚語:「一個人走得快,一群人走得遠。」謝謝大家一直陪我走啊。希望你們喜歡第二集,我等等要再去跟俊龍他們開會了,看之後他們要把用九搞成什麼樣子……船同樣不知道的是,在它出生前四十年,這條航道開始出現了戰鬥的飛艇。因為種種原因,火星獨立戰爭爆發,基地之間的探險家和工程師組成了聯盟,對地球的管轄者發起了聯合抵抗,他們用宇航和勘探技術,對抗金錢與權力政治。那時的航道上曾架起相連的戰艦,如同鎖鏈,抵禦侵襲,曾如海潮般浩大,又如海潮般退無聲息。小巧而迅捷的飛艇從遠方趕來,帶著被背叛的憤怒越過星空,冷靜而又狂野,投下炸彈,讓血光在塵沙裡無聲綻放。

這些往事船都不知道。在它出生那年,戰爭已結束了十年,一切都煙消雲散了整整十年。寂靜的夜空恢復寂靜,航道上不再有任何身影。黑暗沖刷了一切,它在黑暗中誕生。它由消散的金屬碎片凝聚而成,孤身面對星海,在兩顆星球間往來,在曾經的絡繹商道和砲火征途中往來,獨自往來。

船走得平靜,走得無聲無息。夜空中不再有交錯的行者。它像一顆孤獨的銀色水滴,穿過距離,穿過真空,穿過看不見的冰涼壁壘,穿過兩個世界無人提起的層層往昔。

船已出生三十年,磨損的外殼刻著時光的痕跡。

船的內部是一座迷宮。除了船長,沒人弄得清它真正的結構。

船很龐大,樓梯左右穿梭,房間林立,走廊盤曲錯雜。船內有許多間倉儲大廳,像一座又一座頹唐的宮殿,氣勢恢宏,器物堆積,廊柱環繞,角落裡寫滿無人問津。走廊是宮殿間細長的通道,串起居室和宴會廳,起伏交錯,如同錯綜複雜的情節,來回穿梭。船不分上下,地板是巨大滾筒的側壁,人靠離心力行走,金屬立柱是向心的輻輳。船很古舊,立柱雕刻,地板印花,牆上掛著老式的鏡子,天花板有繪畫。這是船向時間的致敬,是紀念。紀念曾經有過一個時代,人類與人類還不曾分離。

這一次,船搭載了三支隊伍,一支是五十人的地球代表團,一支是五十人的火星代表團,還有一支是二十人的少年學生團。

代表團是為了展覽會,雙向展覽。當首屆火星博覽會在地球順利結束,首屆地球博覽會即將在火星正式召開。雙方搭載了各式奇異的貨物,向地球展示火星,向火星展示地球,讓兩邊的人類重新記起對方的存在。在漫長的隔絕之後,這是雙方的第一次全面接觸。學生團有一個團名叫作水星,是一群十八歲的孩子,結束在地球五年的生活,返程歸家。水星在羅馬神話中是墨丘利,是信使,是火星與地球之外的另一顆星球,是溝通的願望。

戰爭結束四十年,船航行了三十年。在地球與火星之間,它是唯一的聯絡。

船見證過幾次談判、幾場交易、幾項契約、幾回不歡而散;除此之外,它沒見過更多。很長時間它都處於閒置狀態,巨大的船艙空空如也,房間沒有乘客,倉儲室沒有貨品,宴會廳沒有鼓樂齊鳴,駕駛艙沒有任務。

船長和船長夫人是白髮蒼蒼的老人。他們在船上工作了三十年,在船上生活,在船上老去。船是他們的家,是他們的生命與世界。

「一直沒下去過嗎?」

船長室外,一個漂亮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問。

「開始幾年還下去,後來上了年歲,就下不去了。」

在她對面,船長夫人和氣地微笑著回答。她一頭捲曲的銀髮,嘴角有兩道新月般的弧形,姿態優雅,如同一棵冬天的樹。

「為什麼?」

「適應不了重力來回變化。人年紀大了,骨頭就不行了。」

「那怎麼不退休呢?」

「加西亞不願意。他想終老在船上。」

「船上有很多人嗎?」

「有任務時,有二十多。沒有任務時,就我們兩個。」

「那多久會有一次任務呢?」

「說不準。有時候四個月,有時候一年多。」

「這麼久?那平時豈不是很寂寞?」

「沒事。早習慣了。」

女孩安靜了片刻,長長的睫毛輕輕垂下,又輕輕抬起。

「爺爺常提起你們。他很想你們。」

「我們也很想你爺爺。加西亞的桌上長年放著他們四個人的照片,每天都看。回去向你爺爺問好。」

女孩笑了,笑容溫柔而有點憂傷。

「艾莉奶奶,我以後一定還來看你們。」

她笑得溫柔是因為喜歡面前的奶奶,笑得憂傷是知道自己大概很久都不會再來。

「好。」船長夫人也笑著,和煦地摸了摸她的長髮:「你漂亮了,很像你媽媽。」

船長的小屋在船的最前方,緊鄰駕駛控制室和平衡球艙。小屋在兩條走廊連接處的拐折,常人經過,不易察覺。小屋門前掛著一盞藍色的球燈,照出方寸間青白的光亮,照在老人和女孩的頭頂,如月光一般溫柔。這是小屋和火星地面房屋唯一相同的裝飾,每每經過門前,藍光就照出家鄉的記憶。門是白色玻璃材質,與兩側的白牆融會貫通,只有門上凸起的雕刻在不經意間提示出材質的區別。雕刻是小小的銀色飛船,仰首飛行,船尾掛著一串細小的鈴鐺。飛船下方有一行花體小字:艾莉、加西亞和瑪厄斯。門靜靜地閉著,兩側的走廊長而清靜,彷彿向縱深延展至無窮。加西亞是船長的名字。他和女孩的爺爺是一生的戰友。他們年輕的時候是同一個飛行中隊的親密戰友,在戰爭裡出生,在戰爭裡飛過十幾個年頭。他們都是戰後火星支柱式的人物,女孩的爺爺留在地面,船長登上天空。

戰後的火星曾度過無比艱難的一段歲月,貧瘠的土壤、稀薄的空氣、不充足的水源、危險的輻射,每一樣都能致命,每一樣都是他們必須每天面對的生存的窘境。戰前的開發始終有地球供給,大部分飲食來自飛船攜帶,就像還未降生的嬰兒,沒剪斷與母體營養的連接。而戰後的獨立就如降生的陣痛,剪斷臍帶的嬰兒,要學習自己行走。那段時期的火星最為艱難,總有些不得不向地球求取的東西,即便最聰明的大腦也無法憑空造出,比如動物,比如有益的細菌,比如石油裡有機的大分子。缺少了它們,生存只是維持,終究難以茂盛。船長就是在那個時候登上了船。

那是戰後的第十年,很多火星人並不贊成向地球乞求,但他堅持著,作為火星外交的第一次嘗試,帶著一絲決絕在地球的邊緣孤軍奮戰。他比誰都明白地球的態度:戰敗的羞辱在此時化為仇恨和幸災樂禍,可是他不能後退,後退之後就是新生的家園永遠的發育不良。

船長的後半生與船寫在一起,他生活在船上,向地球發資訊,他堅持、他求懇、他威脅、他誘惑,他用火星的技術與地球交換,向地球求取生存的物資。他上船三十年,再也下不到地面上;他就是火星的外交。在他漫漫航行的三十年裡,火星和地球有了第一筆交易,有了第一次相互派遣的人員往來,有了第一次展覽會和第一批前去留學的孩子。加西亞就是船長,船長就是加西亞。他的身分和他的名字像血肉一樣纏在一起,無法再分開。艾莉、加西亞和瑪厄斯,這是刻在門上唯一的字。

女孩和船長夫人寒暄了一陣,轉身剛要離開,船長夫人忽然在身後叫住了她。

「對了,有一句話,加西亞想帶給你爺爺。他剛才忘了說。」

「什麼話?您說吧。」

「加西亞說:有時候,寶藏的爭奪大於寶藏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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