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季〉
疲倦的鹿跌入湖底
慢慢變冷
水幫牠脫掉舊的毛皮
女孩深陷三角習題，問我該怎麼辦。
我說我不明白她困擾的是什麼。
女孩認為對方愛原本的伴侶，比她更多。
她渴望成為對方的唯一。
這也是他的渴望嗎？
她搖搖頭。
還能怎樣呢？除了留下，就是離開。
若是不想留下，也不想離開呢？
你覺得我值得更好的人嗎？
我苦笑，思考該怎麼回答。
真話傷人，而說謊則自傷。
我放下手上擦好的杯子，抬頭看著她。
「妳覺得妳值得嗎？」
想到之前另外一個朋友曾對我說，他多麼羨慕我現在的生活。
你指的是不務正業，坐吃山空，居無定所的，這種生活嗎。
他笑了笑，說佩服我有掙脫現實的勇氣，他也想離開現下，去前往，去試著抵達不一定存在的地方。
那為什麼不呢？
也許是被現實寵壞了，也許是隨著年紀越來越不敢冒險。
我嘆了口氣，也笑了笑。
「因為你不是真的想要吧。」
冷不防地戳破他的為難，尷尬取代了原本的輕鬆。
我們沒有再多說。任沉默難堪地剝下彼此的假面。
為什麼要在這裡跪求垂憐和諒解。
真的想要，就全力去要。
不要去數算得失，不要去計較明天；不要管目光傾斜，不要管蜚語流言。
這樣，你才匹配你的渴望，這樣你才值得被命運選擇。
喜歡安全，或害怕冒險，並沒有錯。
但不要佯裝惋惜，你厭倦了自己浪費人生。
〈念念〉
如果你能不忘
我一定也能
永遠記得
在心上打個結
心一跳就變成蝴蝶
何時開始，變成了孤僻的人。
不愛與人互動，總是想要獨處，偶爾才渴望有人在身邊。
難得能遇到投緣的人，更別說是同類。
正因為難得，遇到了就想要珍惜。
珍惜不是刻意去延長彼此的相處，或在分開後試圖保持熱絡。
只是好好地將一切記得。
記得相識的場景，記得曾觸動你的舉止，記得分享過的思想和語言。
然後你等。
等過虛耗，等過充實，直到你們再相遇。
你就明白了思念，就明白了你們當時的再見，不是揮別。
是為了這一天，真的再見。
〈黃昏〉
我想我現在是好人了
冰川慢慢走向海口
海慢慢吞下太陽
從日常慢慢拼湊生活的骸骨，試圖想像它生前的樣子。
回憶是最冷血的討債公司，整日扣問，在門口潑漆塗鴉。
那些斑駁都可以辨識，一筆一劃算得清清楚楚。
出走是逃，留下也是。
你其實知道藥是什麼，也知道該怎麼樣變好。
只是，變好有意義嗎？
把太陽留給更需要的人。
你安分守著黑洞就好。
〈別人〉
好朋友之後也要去德國。
如今，這個國家已不再讓我分心。
她的男朋友要去念書，他的老師要她一起去。
「相愛的人不應該分開。」
這是他的老師說的。
如果當時，也能遇見這樣的人對我說就好了。
算了也就這樣。
放下全部之後亦感到某種慶幸。
無論有沒有以後，都讓我看過了絕世的光景。
曾經是隨便生活的人，也是因為伴侶所以才能感受日常的美好。
飯菜有味道，酒水有味道。
一個人的甜不再甜，兩個人的苦也不是苦。
甚至為了彼此而變得更好，連自己都不認得自己。
才知道原來一個人是有極限，但多了另個人，雙方的限界都會解除。
想到《Interstellar》說的：愛能夠超越維度。
那我們過去的算是什麼呢？
被時間和距離擊潰的愛情，只是純粹的人的自性。
聽到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不需要提醒自己就能平靜。
我想現在可以算是人生最強壯的時候。
抑或只是釋懷？
徹底明白那些都不再屬於自己，弄丟了也不可惜。
也遇過一些人說愛我。
若在從前，他說會奮不顧身靠近，但現在只想好好活下去。
我說謝謝，你做得很對。
無法同意更多。
現在已經能夠一個人去看電影，旅行。
那些渴望變得可以獨佔，不必須與人分享。
一個人要快樂也許困難，但兩個人不一定就比較容易。
在休假的時候去吃自助餐，迴轉壽司。
它們勝過吃到飽的部分是：不會過度揮霍浪費。讓人握有選擇並保持理智，節制地耗損金錢且琳瑯滿目。
由於每一道菜都是獨立的，於是我學會拿自己真正想要，而不是有興趣的都好。
失眠的時候就在街上晃蕩。
安靜的街景使人放鬆。偶有大型玩具呼嘯而過，幾陣救護車鳴響。
也曾慢慢晃進深夜的遊藝場，慢慢地開著賽車。沒有人在後面追趕。持續揍著拳擊機，儘管它已經躺平。
學會自己剪頭髮，不小心剪壞的時候才上髮廊。
寫了字也只想存在電腦，不再尋找與它匹配的圖像。
跟真正愛我的人，保持距離。
因為我沒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想像如果我們還在一起，而那是不可能的。
你已不是從前的你。
我也終於變成別人。
〈你的名字〉
想像一種病是這樣的
瘋狂地想念某個
完全陌生的人
有生之年
只見過他一次
幾年前寫下的段落，意外成為電影的註腳。
只有在夢裡才會記得，夢裡發生的事情。
因為醒來，也是另一場夢。就像蝴蝶說的。
其實我們都知道的。
只是過了橋，喝了湯，全忘了。
她曾說過，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如果有生之年，一直沒有相遇呢？
也許自久遠之前，我們就活過這個世界。
只是未曾找到彼此的名字。
〈折磨〉
能被愛很好
能被愛的人恨
也很好
許久前她問我，愛的反面是什麼？
當時直覺是恨，是懊悔。
如今再想，發現它們也是愛的某種面向，只是表述的方式不同。
於是痛苦、嫉妒、悲憤、怨懟……種種負面的情愫都必須刪除。
因為它們皆出於情感，而情感本身自愛而來。
慢慢覺得是「不愛」。但不愛的本質又是什麼？
不再給予，不再感覺；不再承受，也不再回應。
原來，不愛是終極的拒絕。
拒絕所有經過，所有指向和往返。
拒絕去生長，也拒絕消亡。
徹底地遺棄知覺的可能。
「愛的反面，是虛無。」
都過這麼久了。
終於對著眼前的黑夜，說出答案。
〈海的房間 04.〉
睡在鵝卵石上不如想像中舒適。
月出的時候，你以為是天要亮了。
難道有人打著燈找到你了嗎，在海岸被尋獲的可能。
月的光灑落海上，闢出一條粼碧的路，通往他自身。
你想起他們說過的名字：月河。
寂寞的人被更孤獨的事物撫慰了。
忽然想念白天。如果月光是希望，那太陽呢。
讓希望光明的人。
〈責任〉
你是植物
就要與光合
不能一心嚮往黑暗
連著幾天和他說話，從創作、信仰，到生活、日常瑣事。
釐清了許多想法，也更確定之後該走的路。
我跟他說，自己心目中最好的創作者，是玄奘。
一生只發一個願。一個簡單，卻無比艱難的宏願。
他花費所有的時間去了解旅途，盡一切的努力只為了前往。
然後他去了，遭遇劫難，歷盡辛苦，最後到達。
他來到一輩子嚮往的地方，看到了渴望的典籍，卻沒有因為眷戀而留下。他回來，並用餘生將它們翻譯成冊。後世才得以看見這些珍貴的經文。
回來，幾乎是最重要的。
雖然過程中任何環節都缺一不可，但更重要的是最後，記得回來。
因為得到需要天份、努力及幸運，可是能回來，願意與他人共享美好，才是取經的真諦。
聽完，他說我變了。從前我是不管別人的。
我說我也不知道。
不覺得心裡有別人，但曾幾何時，也不再只有自己。
疲倦的鹿跌入湖底
慢慢變冷
水幫牠脫掉舊的毛皮
女孩深陷三角習題，問我該怎麼辦。
我說我不明白她困擾的是什麼。
女孩認為對方愛原本的伴侶，比她更多。
她渴望成為對方的唯一。
這也是他的渴望嗎？
她搖搖頭。
還能怎樣呢？除了留下，就是離開。
若是不想留下，也不想離開呢？
你覺得我值得更好的人嗎？
我苦笑，思考該怎麼回答。
真話傷人，而說謊則自傷。
我放下手上擦好的杯子，抬頭看著她。
「妳覺得妳值得嗎？」
想到之前另外一個朋友曾對我說，他多麼羨慕我現在的生活。
你指的是不務正業，坐吃山空，居無定所的，這種生活嗎。
他笑了笑，說佩服我有掙脫現實的勇氣，他也想離開現下，去前往，去試著抵達不一定存在的地方。
那為什麼不呢？
也許是被現實寵壞了，也許是隨著年紀越來越不敢冒險。
我嘆了口氣，也笑了笑。
「因為你不是真的想要吧。」
冷不防地戳破他的為難，尷尬取代了原本的輕鬆。
我們沒有再多說。任沉默難堪地剝下彼此的假面。
為什麼要在這裡跪求垂憐和諒解。
真的想要，就全力去要。
不要去數算得失，不要去計較明天；不要管目光傾斜，不要管蜚語流言。
這樣，你才匹配你的渴望，這樣你才值得被命運選擇。
喜歡安全，或害怕冒險，並沒有錯。
但不要佯裝惋惜，你厭倦了自己浪費人生。
〈念念〉
如果你能不忘
我一定也能
永遠記得
在心上打個結
心一跳就變成蝴蝶
何時開始，變成了孤僻的人。
不愛與人互動，總是想要獨處，偶爾才渴望有人在身邊。
難得能遇到投緣的人，更別說是同類。
正因為難得，遇到了就想要珍惜。
珍惜不是刻意去延長彼此的相處，或在分開後試圖保持熱絡。
只是好好地將一切記得。
記得相識的場景，記得曾觸動你的舉止，記得分享過的思想和語言。
然後你等。
等過虛耗，等過充實，直到你們再相遇。
你就明白了思念，就明白了你們當時的再見，不是揮別。
是為了這一天，真的再見。
〈黃昏〉
我想我現在是好人了
冰川慢慢走向海口
海慢慢吞下太陽
從日常慢慢拼湊生活的骸骨，試圖想像它生前的樣子。
回憶是最冷血的討債公司，整日扣問，在門口潑漆塗鴉。
那些斑駁都可以辨識，一筆一劃算得清清楚楚。
出走是逃，留下也是。
你其實知道藥是什麼，也知道該怎麼樣變好。
只是，變好有意義嗎？
把太陽留給更需要的人。
你安分守著黑洞就好。
〈別人〉
好朋友之後也要去德國。
如今，這個國家已不再讓我分心。
她的男朋友要去念書，他的老師要她一起去。
「相愛的人不應該分開。」
這是他的老師說的。
如果當時，也能遇見這樣的人對我說就好了。
算了也就這樣。
放下全部之後亦感到某種慶幸。
無論有沒有以後，都讓我看過了絕世的光景。
曾經是隨便生活的人，也是因為伴侶所以才能感受日常的美好。
飯菜有味道，酒水有味道。
一個人的甜不再甜，兩個人的苦也不是苦。
甚至為了彼此而變得更好，連自己都不認得自己。
才知道原來一個人是有極限，但多了另個人，雙方的限界都會解除。
想到《Interstellar》說的：愛能夠超越維度。
那我們過去的算是什麼呢？
被時間和距離擊潰的愛情，只是純粹的人的自性。
聽到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不需要提醒自己就能平靜。
我想現在可以算是人生最強壯的時候。
抑或只是釋懷？
徹底明白那些都不再屬於自己，弄丟了也不可惜。
也遇過一些人說愛我。
若在從前，他說會奮不顧身靠近，但現在只想好好活下去。
我說謝謝，你做得很對。
無法同意更多。
現在已經能夠一個人去看電影，旅行。
那些渴望變得可以獨佔，不必須與人分享。
一個人要快樂也許困難，但兩個人不一定就比較容易。
在休假的時候去吃自助餐，迴轉壽司。
它們勝過吃到飽的部分是：不會過度揮霍浪費。讓人握有選擇並保持理智，節制地耗損金錢且琳瑯滿目。
由於每一道菜都是獨立的，於是我學會拿自己真正想要，而不是有興趣的都好。
失眠的時候就在街上晃蕩。
安靜的街景使人放鬆。偶有大型玩具呼嘯而過，幾陣救護車鳴響。
也曾慢慢晃進深夜的遊藝場，慢慢地開著賽車。沒有人在後面追趕。持續揍著拳擊機，儘管它已經躺平。
學會自己剪頭髮，不小心剪壞的時候才上髮廊。
寫了字也只想存在電腦，不再尋找與它匹配的圖像。
跟真正愛我的人，保持距離。
因為我沒有他們想要的東西。
想像如果我們還在一起，而那是不可能的。
你已不是從前的你。
我也終於變成別人。
〈你的名字〉
想像一種病是這樣的
瘋狂地想念某個
完全陌生的人
有生之年
只見過他一次
幾年前寫下的段落，意外成為電影的註腳。
只有在夢裡才會記得，夢裡發生的事情。
因為醒來，也是另一場夢。就像蝴蝶說的。
其實我們都知道的。
只是過了橋，喝了湯，全忘了。
她曾說過，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如果有生之年，一直沒有相遇呢？
也許自久遠之前，我們就活過這個世界。
只是未曾找到彼此的名字。
〈折磨〉
能被愛很好
能被愛的人恨
也很好
許久前她問我，愛的反面是什麼？
當時直覺是恨，是懊悔。
如今再想，發現它們也是愛的某種面向，只是表述的方式不同。
於是痛苦、嫉妒、悲憤、怨懟……種種負面的情愫都必須刪除。
因為它們皆出於情感，而情感本身自愛而來。
慢慢覺得是「不愛」。但不愛的本質又是什麼？
不再給予，不再感覺；不再承受，也不再回應。
原來，不愛是終極的拒絕。
拒絕所有經過，所有指向和往返。
拒絕去生長，也拒絕消亡。
徹底地遺棄知覺的可能。
「愛的反面，是虛無。」
都過這麼久了。
終於對著眼前的黑夜，說出答案。
〈海的房間 04.〉
睡在鵝卵石上不如想像中舒適。
月出的時候，你以為是天要亮了。
難道有人打著燈找到你了嗎，在海岸被尋獲的可能。
月的光灑落海上，闢出一條粼碧的路，通往他自身。
你想起他們說過的名字：月河。
寂寞的人被更孤獨的事物撫慰了。
忽然想念白天。如果月光是希望，那太陽呢。
讓希望光明的人。
〈責任〉
你是植物
就要與光合
不能一心嚮往黑暗
連著幾天和他說話，從創作、信仰，到生活、日常瑣事。
釐清了許多想法，也更確定之後該走的路。
我跟他說，自己心目中最好的創作者，是玄奘。
一生只發一個願。一個簡單，卻無比艱難的宏願。
他花費所有的時間去了解旅途，盡一切的努力只為了前往。
然後他去了，遭遇劫難，歷盡辛苦，最後到達。
他來到一輩子嚮往的地方，看到了渴望的典籍，卻沒有因為眷戀而留下。他回來，並用餘生將它們翻譯成冊。後世才得以看見這些珍貴的經文。
回來，幾乎是最重要的。
雖然過程中任何環節都缺一不可，但更重要的是最後，記得回來。
因為得到需要天份、努力及幸運，可是能回來，願意與他人共享美好，才是取經的真諦。
聽完，他說我變了。從前我是不管別人的。
我說我也不知道。
不覺得心裡有別人，但曾幾何時，也不再只有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