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鳳凰書店〉
外國人在中國辦的書店,最有名的一家,當推日人內山完造的內山書店吧。這家書店可以說是,憑魯迅而聞名於世的。據該書店當年一位店員的記述,店的規模不大,且有點慘淡經營的味道。「店堂間裡東西北三面都是一人多高的書架,房子中間還有一排書架,中間的書架後面有一張小桌子,四面擺著一套藤製的沙發。進門是一張寫字檯,面向裡放著,這就是櫃檯了……生意比較清淡……每天的營業額最多不過二、三十元。」(王實良:《魯迅先生與內山書店》)這段文字,也可以用來描寫六十年代末期,巴黎的鳳凰書店。
鳳凰的店主人貝熱龍先生(Régis Bergeron,1923-2007)對中國文化的熱愛也不下於內山,推廣和介紹中國文化也不遺餘力,讓書店一步一步走上軌道。固然,和內山書店的差別,是在鳳凰書店的顧客裡少了一位魯迅先生。這個差別當然是很有份量的。
有一天我和貝熱龍提起鳳凰和內山的比較,他同意兩者都不但形像,而且神似。鳳凰書店創辦於1964年,創業初年,也飽嘗各種艱辛和風險。1980年書店給暴徒縱火襲擊,見人就打。現在記憶猶新。當時和我偶然一起在店裡看書的,還有同業Guilhem Fabre。現在的新店主Claire Jullien(于蓮,1950-2008)和Philippe Meyer,兩位年輕店員,正在地窖整理書籍。暴徒手段狠毒,將火把扔到地窖去。Claire幸得Philippe冒著生命危險,拖著她走出生天!Claire傷勢很重,特別是臉部。事件後,中國接她到北京,休養一個多月,間接表示對書店的支持。
Claire回巴黎後,令她的同事驚訝的是,一開口就問:「我什麼時候來上班呢?」
對鳳凰的發展,信息化作出首要的工作。把原來只有五十平方米的面積,擴展到二百,從一層到三層樓。一直以來,鳳凰書店主辦的講演,大都是國際知名的中國作家擔當的,所以是不定期和次數不多。例如熟識魯迅先生的丁玲,就曾經應邀在書店和讀者見面。不知道有沒有人把她的講話錄了音,我還記得當場發生了一個「誤會」。在一個半鐘頭的談話裡,丁玲好幾次提到魯迅先生,並且說為了爭取時間,她會多寫魯迅那種匕首式的雜文。這時有人問,丁玲女士是否也在搞「遵命文學」。丁玲女士立即斬釘截鐵地回答:「我決對不搞『遵命文學』。」事後有人埋怨那位讀者,說他的發問有挑釁性。我看這裡有點誤會。從發言的上下文看,該讀者所說的「遵命文學」是指魯迅先生所說的那種「遵命文學」。魯迅先在他的自選集自序說過,「……那是後來結集起來的《吶喊》,一共十四篇。這些也可以說,是『遵命文學』。不過我所遵奉的,是那時革命的前驅者的命令,也是我自己所願意遵奉的命令,絕不是皇上的聖旨,也不是金元和真的指揮刀。」可能丁玲女士對她生活征途上,好些不愉快的事情,還記憶猶新,所以只感到「遵命文學」貶意的一面。這個誤會可以是問者有意,答者無心。前者是善意的,後者是坦率的。
近幾年,圍繞著Mélodie Landrot的第三梯隊上場了,業務又更上一層樓。從專營中文書籍,擴展到日文、韓文、越南語。在主辦講座方面,很著重普及,讓更多的不同的讀者群能參與。正由於她的推動和協助,我們才有這個難得的機會,自去年開始,舉辦了這個每月一次,為期兩年的「秦史講座」。
此文部分摘自我八十年代在《歐洲時報》「學餘隨筆」專欄一文;附圖是我在得悉于蓮噩耗當晚題寫的悼念詞:
鳳凰仙去鳳凰憂
一鳥巢歸一鳥留
若問歸巢何所在
法中二地一高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