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帶著勞倫逃離的白龍，在一棟湖畔小屋前停下來。
牠漸漸縮小成白狼，讓勞倫趴在背上。
目前的勞倫狀況很糟，不但臉色難看，體表甚至浮出黑色雲團。
白狼想找個地方藏匿勞倫，再想辦法回頭求救。
牠知道，先前替他們擋住賽巴汀娜的，是萊爾戈的使魔。
原本以為萊爾戈沒召喚使魔前去身邊，現在看來，大概只有牠沒有接到萊爾戈的召喚。
難道，萊爾戈打從一開始就想讓牠待在勞倫的身邊，當這小子的保姆？
「萊爾戈大人真故意，明知道我討厭照顧人，還這麼做……看來得好好回敬萊爾戈大人的『心意』才行。」
若萊爾戈真心在意勞倫的生死，就會利用鸚鵡的水晶窺視他們的情況。
將勞倫放上小屋內的床，牠仔細端詳他蒼白的臉、痛苦的表情，以及從體內滲出的黑色雲團。
「是混沌嗎？」牠用尾巴掃去雲團，「為什麼混沌會纏著這傢伙？」
就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天花板的角落處突然聚起黑色霧團，黑馬從裡面探出頭，全身上下充滿了邪惡的氣息。
那恐怖的殺氣，根本沒有隱藏的意思，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房間內，把白狼嚇了一跳。
匆忙轉過頭，就見勞倫的愛馬站在昏暗的房間角落，口中鑽出的東西，與方才牠揮去的黑色雲團相同。
這下子，白狼總算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是從盔甲滲出來的『混沌』啊！你這傢伙早就知道黑曜石盔甲裡藏著什麼，於是讓萊爾戈大人把盔甲封印在你的身體裡，藉此拖延勞倫被吞噬的時間。」
黑馬已完全與混沌同化，如今的牠，等同於「混沌」，聽不進白狼說的話。
「愚蠢的忠心，導致了自身的毀滅。」白狼咧嘴笑著，語氣卻似自嘲，「說起來，我跟這匹愚蠢的馬也差不了多少，早知道就別挑四賢當自己的主人。」
黑馬猛地抬腿衝向白狼，白狼也張牙舞爪地咬過去。
碰！一聲巨響，伴隨野獸的嘶吼，黑馬與白狼撞破房屋，雙雙滾入湖泊。
白狼全身濕漉漉地爬起來，黑馬仍維持著雲團狀，絲毫不受影響。
月光下，兩隻野獸展開廝殺，以湖泊為戰場。
濺起的水花折射著月亮散發的光芒，閃閃如水晶。殺紅眼的兩隻野獸不顧一切，只想將眼前的敵人剷除。
對此渾然無所覺的勞倫，躺在床鋪上，痛苦地低喃：「不……不要……不要啊……父、父親……」
淚水從眼角滑落。
始終只讓人看見自己強勢一面，從未如此虛弱的勞倫，如今好像作了惡夢的孩子，在床上無助地掙扎。
此時，一抹人影從樹梢上輕躍而下，落在因戰鬥而敞開的牆洞前，扶著脆弱的牆壁，進入屋內。
粉色眼眸掃過勞倫蒼白的臉，因著他的痛苦，露出淺淺的微笑。
「我一直以為你很堅強，沒想到會看見你脆弱的一面。」手指輕輕滑過勞倫的臉頰，說也奇怪，原本因難受而皺緊的眉頭，竟立刻鬆開。
勞倫迷迷糊糊地貼近冰冷的手，甚至在手指滑離臉頰時，主動伸手握住。
透過肌膚傳遞過來的體溫，讓注視著他的眼眸，透出一絲溫柔。
「萊爾戈大人！」鸚鵡匆匆趕來，氣喘吁吁。
見萊爾戈用從未有過的溫柔神情，望著躺在床上的勞倫，鸚鵡愣在當場。
萊爾戈聽見鸚鵡的聲音，沒回頭，直接了當地對牠下命令，「把黑曜石盔甲從那匹馬體內取出來，我要檢查那東西。」
「可、可是這麼做的話，馬會……」
「這是牠自願的，怨不得別人。」萊爾戈蹙眉，「不用擔心，牠知道我會代替牠，好好照顧牠的主人。」
萊爾戈從未許諾好好照顧任何人，更不用說，對方是個不折不扣的人類。
鸚鵡擔憂地觀察了萊爾戈好幾秒，才怯生生地追問：「萊爾戈大人，您不是討厭人類嗎？為何要幫助身為人類的黑騎士？」
「勞倫不是人類，也不是黑騎士。」萊爾戈收起嚴肅的表情，勾起嘴角，以鸚鵡熟悉的笑容面對牠，「他早就已經是我的人了，是我專屬的死靈騎士，給我記住這點。」
擁有四賢的承諾，等於得到更勝千軍萬馬的力量。
鸚鵡詫異之餘，對這個獲得了萊爾戈青睞的陌生男人感到幾分嫉妒。
嘖嘖，不過認識了幾天，萊爾戈已經全心向著他了。
「萊爾戈大人，您不是如此感情用事的人吧？」
「是啊，其實我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萊爾戈捨不得收回被勞倫握緊的手，更不想放開。
或許，他太想欺負勞倫，也對自己的計劃太有自信，從而忽略了黑曜石盔甲的情況。
身為四賢，真是不應該啊。
「別再問了，照我的命令去做。」
鸚鵡縱使百般不願，也只能遵照萊爾戈的命令，振翅飛離。
萊爾戈的目光始終放在勞倫沉睡的臉龐上，不發一語地跨坐上床，雙膝夾住他的腰，慢慢地將臉貼近。
「你若醒著，肯定會暴怒，但是現在就忍忍吧。」他貼住勞倫的唇，以口對口的方式，將自己的魔法強行灌入對方的身體。
勞倫的臉色漸漸恢復紅潤，呼吸也平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般痛苦。
然而，那隻緊緊握住萊爾戈的手，由始至終都沒有放開。
04
勞倫從床上驚醒，赫然發覺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不知道為什麼，牆壁破了個大洞，只用幾塊木板暫時遮擋。
頭痛萬分，腦袋像是快要炸開來，身體卻輕鬆了許多，好像原本累積在體內的壓力，一口氣得到釋放。
掌心傳來的溫暖，讓他回過神，低頭望向自己緊握住的那隻手。
順著手腕的方向，慢慢地轉頭，竟見萊爾戈坐在床邊打盹。
他嚇得甩開萊爾戈的手，用棉被包覆住身體，往後退至牆角。
「什什什什麼？為什麼你、你會在──」
「真吵啊。」萊爾戈在被揮開的瞬間醒過來，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盯著勞倫看。
見勞倫擺出一副被侵犯的模樣，不禁滿肚子火。
「這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嗎？」
「什麼？你突然之間提這個幹嘛？」
勞倫的反應，讓萊爾戈嘆了口氣，搔頭道：「……你忘記你昏睡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果真，勞倫一臉癡呆地盯著他看。
萊爾戈再次嘆氣，滿腹無奈，翹起腿來，用那隻被揮開的手撐住臉頰。
「我可沒有做什麼，是你自己拉著我的手不放，害我連床也不能睡。」
勞倫皺眉，顯然不相信這番話。
萊爾戈的額頭浮出青筋，眉尾顫抖，「你這是什麼表情？難不成你以為我在說謊？真當我這麼閒，挑在這種時候鬧你玩？」
「這個……確實……」勞倫搔搔頭髮，知道自己的反應太大了。
這副模樣，萊爾戈就是再想氣也氣不起來。
「你還記得多少？」
勞倫的腦海斷斷續續地閃過一些片段，伴隨更加劇烈的頭痛。
他鬆開拉住被子的手，「想殺我的是四賢大人。」
「嗯，還有呢？」
萊爾戈自然的態度，讓勞倫感到困惑。
「萊爾戈大人，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事到如今，萊爾戈不打算再隱瞞什麼，於是直接了當地回道：「嗯，她親口跟我說的。」
「什……」勞倫氣憤地撲向萊爾戈，一把揪住他的衣服，「你到底知道多少？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不跟我說？」
萊爾戈迎上勞倫憤怒的目光，笑問：「說了又如何？難道你有辦法找她報仇？」
勞倫愣住，手指漸漸鬆開。
他垂頭喪氣地坐定床沿，大口嘆氣，「說得也是，我怎麼樣也不可能把四賢大人視作敵人。」
「如果王族讓你去殺她，你還是得去，因為你是黑騎士。」
勞倫不語，雙手十指緊扣。
反正計劃被打亂了，萊爾戈也不介意在這邊多浪費一點時間，畢竟眼下最要緊的還是確定勞倫的情況。
昨晚，他用自身的魔力壓抑了勞倫體內的混沌，接下來得弄清楚黑曜石盔甲中隱藏的秘密，否則勞倫的情況無法真正好轉。
可惜，被黑曜石盔甲同化的黑馬，在李跟鸚鵡的追擊底下溜走了。或許是因為意識到情況對自己不利，或者是察覺到了萊爾戈的強大魔力，果斷地選擇了逃跑。
李和鸚鵡去追捕黑馬了，萊爾戈不能丟下勞倫一人，便理所當然地留下。
反正勞倫也抓著他，說什麼都甩不掉。
「別這麼低落，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會在這邊替你解答，直到你全部弄明白為止。」
賽巴汀娜的攤牌，肯定讓勞倫受到不小的打擊。
萊爾戈很不爽勞倫因為那種人而心神不寧，但這是沒辦法的事。說到底，得怪自己這個正牌四賢怠忽職守，只顧玩樂，拋下正事不做。
想及此，萊爾戈禁不住扯動嘴角，嘲笑自身的愚蠢。
勞倫打起精神，上下打量萊爾戈的穿著，「話說回來，萊爾戈大人，你這是什麼打扮？」
萊爾戈身上的衣裝，與兩人初次見面時不同。重點是，這件輕飄飄的長裙，根本就是女裝好不好！
可怕的是，女裝穿在萊爾戈的身上，竟然毫無違和感。留著長髮的魔法師，比真正的女人更漂亮許多。
「這個嗎？」萊爾戈倒是不太介意自己的打扮，老實回答：「我的衣服還有隨身物品，都被那道光之魔法炸個精光，救了我的人就把她的衣服借給我穿……怎麼？合你的胃口？」
萊爾戈對他的美貌自信滿滿，還記得先前勞倫被他的舞蹈吸引住，那副窘樣有多好玩！
出乎意料，勞倫的重點不在這裡，「能見到你平安無事，比什麼都好，但請不要對我避不見面，只讓國王陛下扮演傳聲筒。」
萊爾戈眨了眨眼，現在的勞倫竟對他的女裝打扮不為所動啊！明明知道該以正事為重，內心還是生出了惡作劇的念頭。
「嗯，你果然很有趣呢，勞倫。」萊爾戈爬上床，貼近勞倫的身子，托起他的下巴，「因為你是個笨蛋吧，只有笨蛋才會這麼遲鈍。」
勞倫並非聖賢，明知萊爾戈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仍會因為對方的美貌和兩人之間急速縮短的距離而心跳加速。
不過，他很清楚，萊爾戈是故意鬧著他玩，為的是看見他驚慌失措的反應。
怎麼可以輕易讓萊爾戈如願？
像要反擊一般，勞倫扶住萊爾戈的腰，面無表情地注視他的眼睛。
「不要把我當白癡耍，萊爾戈大人。我再怎麼說也是個男人，不會因為你使出的三流調戲手法而心猿意馬。」
萊爾戈嚇了一跳，臉頰泛起紅暈。
兩相對照，還是昨天晚上流淚的勞倫比較可愛。
萊爾戈氣不過，狠狠拉扯勞倫的臉頰，鼓起自己的腮幫子。
「真討厭，幾天沒見，你竟然變得這麼帥，不好玩了。」
「你……別把我當成玩具好嗎？」
勞倫一把抓住萊爾戈的手腕，翻身將他壓在床上，厲聲道：「你知道嗎？我一直在反省自己！那天丟下你離開，我……」
萊爾戈眨了眨眼，露出一抹淺笑。
「幸好你不在房內，要是讓你再死一次，即便是我，也會感到內疚。」
勞倫聞言愣住，片刻後長嘆一聲，垂下頭，前額貼上萊爾戈的胸口。
「為什麼你能說出這種話？我從來就不希望你救我，我可是黑騎士啊，保護一切是我的職責，不是你的。」
「所以了，我更要保護你。」萊爾戈從勞倫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輕撫他的臉頰，「如果你想要保護我，就對我坦率點。」
勞倫皺眉，有些不爽。
「我現在難道還不夠坦率？」
「嗯，好吧，勉強及格。」萊爾戈笑著指向勞倫的胸膛，「我以為你會因為賽巴汀娜要殺你而一蹶不振，好在目前看來，你並不如你想像得那般忠誠於她。」
「我效忠的是費卡迪歐王族，只是……那位大人可是傳說中的四賢，無法違逆。」
「傳說中的四賢又如何？你怕她？」
「這片大陸上，沒有人不畏懼他們的存在。難道你不怕？」
萊爾戈垂下眼簾，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口問道：「你還打算壓著我多久？」
「直到你老實回答我的所有疑問。」
「真是個貪婪的要求。」萊爾戈別開眼，拿勞倫沒轍。
「被襲擊的那一晚，你究竟遇上了什麼？」腦中浮現好多問題，勞倫沉吟了一會兒，其中一個脫口而出。
有些意外，沒料到自己對萊爾戈的遇襲，如此耿耿於懷。
「就如你們看到的，光之魔法貫穿了我的寢室。」
「那種程度的魔法，你怎麼可能躲不開？」
「……因為我被魔法陣困住了，只能待在房間裡，哪兒也去不了。」
「魔法陣？能困住你的人，該不會是……」
「你想說賽巴汀娜，很可惜，並不是她。」萊爾戈鬆了口氣，原本不想讓勞倫擔心，可這是個無法迴避的問題，「是貝勒。那個魔法陣專門設置來對付魔力強大的魔法師，魔力越強，中了招就越難逃脫。」
勞倫微微張開嘴巴，細聽萊爾戈的解釋。
「我的魔法屬性是闇，光屬性的魔法會對我造成極大的傷害，這是長年以來與黑暗打交道的魔法師，無法避免的一個弱點。所以遭受攻擊後，我『稍微』陷入昏迷，醒來就發現自己被老朋友救了。」
「老朋友……難道是費卡迪歐國王？」
「不，是他的同伴。」萊爾戈的表情突然變得有點扭曲，提起這件事，似乎令他反感，「我這人向來是不欠人情的，所以選擇幫助費卡迪歐。那小子得到我的協助，立刻對貝勒攤了牌。」
「國王陛下提過『王城內的戰爭』，指的就是這件事？」
「嗯，他是揭開序幕的人。」
萊爾戈抬起眼眸，長長的睫毛扇呀扇。
曉得勞倫接著想弄清楚的，是自己的死因，萊爾戈主動往下道：「我的事情就說到這邊，接下來是你。」
勞倫愣了愣，沒有拒絕，表情無比認真。
「計劃殺你的人是貝勒和賽巴汀娜，他們因為共同的利益而聯手。這是相當常見的一種情況，不足為奇──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就算是敵人也要互相利用。」
「為什麼？我實在不懂。」
「之前我探聽到的都是表象，真正的原因，恐怕藏在你的那副黑曜石盔甲裡。等我把盔甲弄到手，就能明白。」
「盔甲？這簡單，我只要把我的馬召來……」
「你的馬已被黑曜石盔甲內的混沌吞噬，那是牠保護你的方式。」萊爾戈低聲道：「盔甲裡可能封印著混沌，連帶著讓你受到影響，又遭到賽巴汀娜的刺激，昨天才會痛苦地倒下。」
「混沌？那是什麼？」
「黑暗魔法的產物，很危險。」
「這樣啊……牠為了保護我……對了！我看到四賢大人操控蜜拉貝兒的屍體！萊爾戈大人，蜜拉貝兒呢？」
萊爾戈有些猶豫，無奈早先答應了不再隱瞞，只好坦白告知，「我讓蜜拉貝兒回到碧翠絲公主身邊，賽巴汀娜聽她脫口說出黑騎士還活著，就將她滅了口。你看到的，是被賽巴汀娜以死靈魔法操控的屍體，不再是你所認識的蜜拉貝兒。」
出乎意料，勞倫沒有生氣，只是喪氣地垂下肩膀。
反常的反應，令萊爾戈生出幾分錯愕。
「怎麼？你不生氣？」
「不知道為什麼，我沒辦法生氣。」話雖如此，萊爾戈清楚地瞧見，勞倫眼中浮出了刀刃般的銳利光芒。
這樣的反應，表示勞倫已經有所成長，不再是那個遇到事情就跳腳大罵、有勇無謀的黑騎士。
「很好，我的騎士就該有這種氣魄。」萊爾戈笑道：「看來是我低估了你，還以為你會因為知曉實情而大吵大鬧，再次負氣離開我。」
「我不會再那樣做了，從你消失不見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了決心。若能再次與你見面，我不會再離開。」
以被勞倫壓在身下的姿勢，聽見彷彿告白的話語，及便是最愛胡鬧的萊爾戈，瞬間也有一些心動。
「你的覺悟，我接收到了。」他愉悅地笑了，「接下來就好好待在我身邊吧，我的死靈騎士。」
「是的，萊爾戈大人。」
視線交會，兩人對彼此許下諾言。
那是比任何魔法都要強大的，名為「羈絆」的力量。
帶著勞倫逃離的白龍，在一棟湖畔小屋前停下來。
牠漸漸縮小成白狼，讓勞倫趴在背上。
目前的勞倫狀況很糟，不但臉色難看，體表甚至浮出黑色雲團。
白狼想找個地方藏匿勞倫，再想辦法回頭求救。
牠知道，先前替他們擋住賽巴汀娜的，是萊爾戈的使魔。
原本以為萊爾戈沒召喚使魔前去身邊，現在看來，大概只有牠沒有接到萊爾戈的召喚。
難道，萊爾戈打從一開始就想讓牠待在勞倫的身邊，當這小子的保姆？
「萊爾戈大人真故意，明知道我討厭照顧人，還這麼做……看來得好好回敬萊爾戈大人的『心意』才行。」
若萊爾戈真心在意勞倫的生死，就會利用鸚鵡的水晶窺視他們的情況。
將勞倫放上小屋內的床，牠仔細端詳他蒼白的臉、痛苦的表情，以及從體內滲出的黑色雲團。
「是混沌嗎？」牠用尾巴掃去雲團，「為什麼混沌會纏著這傢伙？」
就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天花板的角落處突然聚起黑色霧團，黑馬從裡面探出頭，全身上下充滿了邪惡的氣息。
那恐怖的殺氣，根本沒有隱藏的意思，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房間內，把白狼嚇了一跳。
匆忙轉過頭，就見勞倫的愛馬站在昏暗的房間角落，口中鑽出的東西，與方才牠揮去的黑色雲團相同。
這下子，白狼總算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是從盔甲滲出來的『混沌』啊！你這傢伙早就知道黑曜石盔甲裡藏著什麼，於是讓萊爾戈大人把盔甲封印在你的身體裡，藉此拖延勞倫被吞噬的時間。」
黑馬已完全與混沌同化，如今的牠，等同於「混沌」，聽不進白狼說的話。
「愚蠢的忠心，導致了自身的毀滅。」白狼咧嘴笑著，語氣卻似自嘲，「說起來，我跟這匹愚蠢的馬也差不了多少，早知道就別挑四賢當自己的主人。」
黑馬猛地抬腿衝向白狼，白狼也張牙舞爪地咬過去。
碰！一聲巨響，伴隨野獸的嘶吼，黑馬與白狼撞破房屋，雙雙滾入湖泊。
白狼全身濕漉漉地爬起來，黑馬仍維持著雲團狀，絲毫不受影響。
月光下，兩隻野獸展開廝殺，以湖泊為戰場。
濺起的水花折射著月亮散發的光芒，閃閃如水晶。殺紅眼的兩隻野獸不顧一切，只想將眼前的敵人剷除。
對此渾然無所覺的勞倫，躺在床鋪上，痛苦地低喃：「不……不要……不要啊……父、父親……」
淚水從眼角滑落。
始終只讓人看見自己強勢一面，從未如此虛弱的勞倫，如今好像作了惡夢的孩子，在床上無助地掙扎。
此時，一抹人影從樹梢上輕躍而下，落在因戰鬥而敞開的牆洞前，扶著脆弱的牆壁，進入屋內。
粉色眼眸掃過勞倫蒼白的臉，因著他的痛苦，露出淺淺的微笑。
「我一直以為你很堅強，沒想到會看見你脆弱的一面。」手指輕輕滑過勞倫的臉頰，說也奇怪，原本因難受而皺緊的眉頭，竟立刻鬆開。
勞倫迷迷糊糊地貼近冰冷的手，甚至在手指滑離臉頰時，主動伸手握住。
透過肌膚傳遞過來的體溫，讓注視著他的眼眸，透出一絲溫柔。
「萊爾戈大人！」鸚鵡匆匆趕來，氣喘吁吁。
見萊爾戈用從未有過的溫柔神情，望著躺在床上的勞倫，鸚鵡愣在當場。
萊爾戈聽見鸚鵡的聲音，沒回頭，直接了當地對牠下命令，「把黑曜石盔甲從那匹馬體內取出來，我要檢查那東西。」
「可、可是這麼做的話，馬會……」
「這是牠自願的，怨不得別人。」萊爾戈蹙眉，「不用擔心，牠知道我會代替牠，好好照顧牠的主人。」
萊爾戈從未許諾好好照顧任何人，更不用說，對方是個不折不扣的人類。
鸚鵡擔憂地觀察了萊爾戈好幾秒，才怯生生地追問：「萊爾戈大人，您不是討厭人類嗎？為何要幫助身為人類的黑騎士？」
「勞倫不是人類，也不是黑騎士。」萊爾戈收起嚴肅的表情，勾起嘴角，以鸚鵡熟悉的笑容面對牠，「他早就已經是我的人了，是我專屬的死靈騎士，給我記住這點。」
擁有四賢的承諾，等於得到更勝千軍萬馬的力量。
鸚鵡詫異之餘，對這個獲得了萊爾戈青睞的陌生男人感到幾分嫉妒。
嘖嘖，不過認識了幾天，萊爾戈已經全心向著他了。
「萊爾戈大人，您不是如此感情用事的人吧？」
「是啊，其實我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萊爾戈捨不得收回被勞倫握緊的手，更不想放開。
或許，他太想欺負勞倫，也對自己的計劃太有自信，從而忽略了黑曜石盔甲的情況。
身為四賢，真是不應該啊。
「別再問了，照我的命令去做。」
鸚鵡縱使百般不願，也只能遵照萊爾戈的命令，振翅飛離。
萊爾戈的目光始終放在勞倫沉睡的臉龐上，不發一語地跨坐上床，雙膝夾住他的腰，慢慢地將臉貼近。
「你若醒著，肯定會暴怒，但是現在就忍忍吧。」他貼住勞倫的唇，以口對口的方式，將自己的魔法強行灌入對方的身體。
勞倫的臉色漸漸恢復紅潤，呼吸也平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般痛苦。
然而，那隻緊緊握住萊爾戈的手，由始至終都沒有放開。
04
勞倫從床上驚醒，赫然發覺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不知道為什麼，牆壁破了個大洞，只用幾塊木板暫時遮擋。
頭痛萬分，腦袋像是快要炸開來，身體卻輕鬆了許多，好像原本累積在體內的壓力，一口氣得到釋放。
掌心傳來的溫暖，讓他回過神，低頭望向自己緊握住的那隻手。
順著手腕的方向，慢慢地轉頭，竟見萊爾戈坐在床邊打盹。
他嚇得甩開萊爾戈的手，用棉被包覆住身體，往後退至牆角。
「什什什什麼？為什麼你、你會在──」
「真吵啊。」萊爾戈在被揮開的瞬間醒過來，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盯著勞倫看。
見勞倫擺出一副被侵犯的模樣，不禁滿肚子火。
「這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嗎？」
「什麼？你突然之間提這個幹嘛？」
勞倫的反應，讓萊爾戈嘆了口氣，搔頭道：「……你忘記你昏睡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果真，勞倫一臉癡呆地盯著他看。
萊爾戈再次嘆氣，滿腹無奈，翹起腿來，用那隻被揮開的手撐住臉頰。
「我可沒有做什麼，是你自己拉著我的手不放，害我連床也不能睡。」
勞倫皺眉，顯然不相信這番話。
萊爾戈的額頭浮出青筋，眉尾顫抖，「你這是什麼表情？難不成你以為我在說謊？真當我這麼閒，挑在這種時候鬧你玩？」
「這個……確實……」勞倫搔搔頭髮，知道自己的反應太大了。
這副模樣，萊爾戈就是再想氣也氣不起來。
「你還記得多少？」
勞倫的腦海斷斷續續地閃過一些片段，伴隨更加劇烈的頭痛。
他鬆開拉住被子的手，「想殺我的是四賢大人。」
「嗯，還有呢？」
萊爾戈自然的態度，讓勞倫感到困惑。
「萊爾戈大人，你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事到如今，萊爾戈不打算再隱瞞什麼，於是直接了當地回道：「嗯，她親口跟我說的。」
「什……」勞倫氣憤地撲向萊爾戈，一把揪住他的衣服，「你到底知道多少？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不跟我說？」
萊爾戈迎上勞倫憤怒的目光，笑問：「說了又如何？難道你有辦法找她報仇？」
勞倫愣住，手指漸漸鬆開。
他垂頭喪氣地坐定床沿，大口嘆氣，「說得也是，我怎麼樣也不可能把四賢大人視作敵人。」
「如果王族讓你去殺她，你還是得去，因為你是黑騎士。」
勞倫不語，雙手十指緊扣。
反正計劃被打亂了，萊爾戈也不介意在這邊多浪費一點時間，畢竟眼下最要緊的還是確定勞倫的情況。
昨晚，他用自身的魔力壓抑了勞倫體內的混沌，接下來得弄清楚黑曜石盔甲中隱藏的秘密，否則勞倫的情況無法真正好轉。
可惜，被黑曜石盔甲同化的黑馬，在李跟鸚鵡的追擊底下溜走了。或許是因為意識到情況對自己不利，或者是察覺到了萊爾戈的強大魔力，果斷地選擇了逃跑。
李和鸚鵡去追捕黑馬了，萊爾戈不能丟下勞倫一人，便理所當然地留下。
反正勞倫也抓著他，說什麼都甩不掉。
「別這麼低落，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會在這邊替你解答，直到你全部弄明白為止。」
賽巴汀娜的攤牌，肯定讓勞倫受到不小的打擊。
萊爾戈很不爽勞倫因為那種人而心神不寧，但這是沒辦法的事。說到底，得怪自己這個正牌四賢怠忽職守，只顧玩樂，拋下正事不做。
想及此，萊爾戈禁不住扯動嘴角，嘲笑自身的愚蠢。
勞倫打起精神，上下打量萊爾戈的穿著，「話說回來，萊爾戈大人，你這是什麼打扮？」
萊爾戈身上的衣裝，與兩人初次見面時不同。重點是，這件輕飄飄的長裙，根本就是女裝好不好！
可怕的是，女裝穿在萊爾戈的身上，竟然毫無違和感。留著長髮的魔法師，比真正的女人更漂亮許多。
「這個嗎？」萊爾戈倒是不太介意自己的打扮，老實回答：「我的衣服還有隨身物品，都被那道光之魔法炸個精光，救了我的人就把她的衣服借給我穿……怎麼？合你的胃口？」
萊爾戈對他的美貌自信滿滿，還記得先前勞倫被他的舞蹈吸引住，那副窘樣有多好玩！
出乎意料，勞倫的重點不在這裡，「能見到你平安無事，比什麼都好，但請不要對我避不見面，只讓國王陛下扮演傳聲筒。」
萊爾戈眨了眨眼，現在的勞倫竟對他的女裝打扮不為所動啊！明明知道該以正事為重，內心還是生出了惡作劇的念頭。
「嗯，你果然很有趣呢，勞倫。」萊爾戈爬上床，貼近勞倫的身子，托起他的下巴，「因為你是個笨蛋吧，只有笨蛋才會這麼遲鈍。」
勞倫並非聖賢，明知萊爾戈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仍會因為對方的美貌和兩人之間急速縮短的距離而心跳加速。
不過，他很清楚，萊爾戈是故意鬧著他玩，為的是看見他驚慌失措的反應。
怎麼可以輕易讓萊爾戈如願？
像要反擊一般，勞倫扶住萊爾戈的腰，面無表情地注視他的眼睛。
「不要把我當白癡耍，萊爾戈大人。我再怎麼說也是個男人，不會因為你使出的三流調戲手法而心猿意馬。」
萊爾戈嚇了一跳，臉頰泛起紅暈。
兩相對照，還是昨天晚上流淚的勞倫比較可愛。
萊爾戈氣不過，狠狠拉扯勞倫的臉頰，鼓起自己的腮幫子。
「真討厭，幾天沒見，你竟然變得這麼帥，不好玩了。」
「你……別把我當成玩具好嗎？」
勞倫一把抓住萊爾戈的手腕，翻身將他壓在床上，厲聲道：「你知道嗎？我一直在反省自己！那天丟下你離開，我……」
萊爾戈眨了眨眼，露出一抹淺笑。
「幸好你不在房內，要是讓你再死一次，即便是我，也會感到內疚。」
勞倫聞言愣住，片刻後長嘆一聲，垂下頭，前額貼上萊爾戈的胸口。
「為什麼你能說出這種話？我從來就不希望你救我，我可是黑騎士啊，保護一切是我的職責，不是你的。」
「所以了，我更要保護你。」萊爾戈從勞倫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輕撫他的臉頰，「如果你想要保護我，就對我坦率點。」
勞倫皺眉，有些不爽。
「我現在難道還不夠坦率？」
「嗯，好吧，勉強及格。」萊爾戈笑著指向勞倫的胸膛，「我以為你會因為賽巴汀娜要殺你而一蹶不振，好在目前看來，你並不如你想像得那般忠誠於她。」
「我效忠的是費卡迪歐王族，只是……那位大人可是傳說中的四賢，無法違逆。」
「傳說中的四賢又如何？你怕她？」
「這片大陸上，沒有人不畏懼他們的存在。難道你不怕？」
萊爾戈垂下眼簾，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口問道：「你還打算壓著我多久？」
「直到你老實回答我的所有疑問。」
「真是個貪婪的要求。」萊爾戈別開眼，拿勞倫沒轍。
「被襲擊的那一晚，你究竟遇上了什麼？」腦中浮現好多問題，勞倫沉吟了一會兒，其中一個脫口而出。
有些意外，沒料到自己對萊爾戈的遇襲，如此耿耿於懷。
「就如你們看到的，光之魔法貫穿了我的寢室。」
「那種程度的魔法，你怎麼可能躲不開？」
「……因為我被魔法陣困住了，只能待在房間裡，哪兒也去不了。」
「魔法陣？能困住你的人，該不會是……」
「你想說賽巴汀娜，很可惜，並不是她。」萊爾戈鬆了口氣，原本不想讓勞倫擔心，可這是個無法迴避的問題，「是貝勒。那個魔法陣專門設置來對付魔力強大的魔法師，魔力越強，中了招就越難逃脫。」
勞倫微微張開嘴巴，細聽萊爾戈的解釋。
「我的魔法屬性是闇，光屬性的魔法會對我造成極大的傷害，這是長年以來與黑暗打交道的魔法師，無法避免的一個弱點。所以遭受攻擊後，我『稍微』陷入昏迷，醒來就發現自己被老朋友救了。」
「老朋友……難道是費卡迪歐國王？」
「不，是他的同伴。」萊爾戈的表情突然變得有點扭曲，提起這件事，似乎令他反感，「我這人向來是不欠人情的，所以選擇幫助費卡迪歐。那小子得到我的協助，立刻對貝勒攤了牌。」
「國王陛下提過『王城內的戰爭』，指的就是這件事？」
「嗯，他是揭開序幕的人。」
萊爾戈抬起眼眸，長長的睫毛扇呀扇。
曉得勞倫接著想弄清楚的，是自己的死因，萊爾戈主動往下道：「我的事情就說到這邊，接下來是你。」
勞倫愣了愣，沒有拒絕，表情無比認真。
「計劃殺你的人是貝勒和賽巴汀娜，他們因為共同的利益而聯手。這是相當常見的一種情況，不足為奇──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就算是敵人也要互相利用。」
「為什麼？我實在不懂。」
「之前我探聽到的都是表象，真正的原因，恐怕藏在你的那副黑曜石盔甲裡。等我把盔甲弄到手，就能明白。」
「盔甲？這簡單，我只要把我的馬召來……」
「你的馬已被黑曜石盔甲內的混沌吞噬，那是牠保護你的方式。」萊爾戈低聲道：「盔甲裡可能封印著混沌，連帶著讓你受到影響，又遭到賽巴汀娜的刺激，昨天才會痛苦地倒下。」
「混沌？那是什麼？」
「黑暗魔法的產物，很危險。」
「這樣啊……牠為了保護我……對了！我看到四賢大人操控蜜拉貝兒的屍體！萊爾戈大人，蜜拉貝兒呢？」
萊爾戈有些猶豫，無奈早先答應了不再隱瞞，只好坦白告知，「我讓蜜拉貝兒回到碧翠絲公主身邊，賽巴汀娜聽她脫口說出黑騎士還活著，就將她滅了口。你看到的，是被賽巴汀娜以死靈魔法操控的屍體，不再是你所認識的蜜拉貝兒。」
出乎意料，勞倫沒有生氣，只是喪氣地垂下肩膀。
反常的反應，令萊爾戈生出幾分錯愕。
「怎麼？你不生氣？」
「不知道為什麼，我沒辦法生氣。」話雖如此，萊爾戈清楚地瞧見，勞倫眼中浮出了刀刃般的銳利光芒。
這樣的反應，表示勞倫已經有所成長，不再是那個遇到事情就跳腳大罵、有勇無謀的黑騎士。
「很好，我的騎士就該有這種氣魄。」萊爾戈笑道：「看來是我低估了你，還以為你會因為知曉實情而大吵大鬧，再次負氣離開我。」
「我不會再那樣做了，從你消失不見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了決心。若能再次與你見面，我不會再離開。」
以被勞倫壓在身下的姿勢，聽見彷彿告白的話語，及便是最愛胡鬧的萊爾戈，瞬間也有一些心動。
「你的覺悟，我接收到了。」他愉悅地笑了，「接下來就好好待在我身邊吧，我的死靈騎士。」
「是的，萊爾戈大人。」
視線交會，兩人對彼此許下諾言。
那是比任何魔法都要強大的，名為「羈絆」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