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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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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孤挺花

雲集本島台中州十四歲到十七歲的優秀女學生,台中高等女學校以栽培優秀皇國女子為目標,期許卒業生為國家撫育精良健全的下一代國民,漫步校園的女學生們儀態優雅,水手領制服線條筆挺,臉龐上展露純潔的微笑。

三年花組的雪子便是其中一員,而且還有個「女校長」的別號。

紮成單辮的頭髮符合校規,儀容從來不顯一絲凌亂,言行舉止有條不紊。有別於本島常見的九州腔,雪子講得一口標準國語,語尾間或帶一點京都腔。可是,標準國語並非雪子獲得別號的關鍵。

昭和九年的苦楝花盛放的季節,台中高等女學校入學式典禮結束,雪子發出「高女的校長竟然不是女人啊」的感言,最終引來高年級生們的特意探訪。

「想要當校長的楊學妹,是哪一位呢?」

那時花組的少女們如同圈養的羊群一樣安靜,只有雪子從座位悠悠站立起來,清純臉龐上有輕鬆的笑容,以標準國語說道:

「高女的校長也好,帝大的總長也好,是女人這件事一點也不奇怪。大家都這樣想的日子,會來臨的哦!」

想必是這番豪語令眾人張口結舌,包含高年級生在內,現場沒有任何人發出笑聲,教室一片靜默。從那天開始,女校長的別號便像是勳章一樣釘在雪子的胸前。

本名楊雪泥,雪子出身王田楊家,是同級生裡七名本島人之中的一名。

皇國政府倡議女子教育旨在栽培優秀的日本女性,不論內地人與本島人,台中高等女學校全部一視同仁。儘管如此,雪子的同級生內地人和本島人比例懸殊,本島人七名,內地人九十七名。皇國所謂的一視同仁,沒有展現在數字上面。

雪子的摯友簡靜枝一年級獲選加入游泳隊,連年奪得全島高等女學校游泳大會比賽的入門票,二度為游泳隊抱回冠軍寶座。本島籍的靜枝凱旋回校,全校同學無不微笑讚嘆,低年級生經常投以仰慕的目光。靜枝私下對雪子說,只要足夠優秀令內地人服氣,那樣就沒有隔閡了。

可是,雪子也不是標準的優秀學生。

對核心課程的裁縫、家事一點也不感興趣,國民科、家政科、體鍊科、藝能科的表現都在平均水準的邊緣,雪子僅僅在理數科及外國語科在成績單上有亮眼的數字,而國語發音精確,外國語的英語發音也與其他人截然不同,無論是R還是L,雪子都能輕鬆地發出好聽的捲舌音。外國語的課堂上,教授英語的鹿島老師或許是人生首次聽見女學生流暢地朗讀約翰‧濟慈的〈夜鶯頌〉,瞠目結舌之餘,居然讓她將整首詩朗讀完畢。

「雪子同學真是不負其名呢!難道說,未來要讀帝國大學,以帝國大學的總長寶座為目標嗎?」

面對同學的調侃,雪子也是臉色不改地予以回應。

「儘管說是遠大的志向,如果自我設限就永遠無法達成了,推動這個世界前進的不就是野心嗎?」

雪子發出豪語,讓身周的同學睜圓了眼睛。

在這座靜謐高雅的校園裡,楊雪子是宛如孤挺花一樣的存在。

啊,再這樣下去,會不會出現女信長之類的稱號呢?

雪子不由得心生感慨,對朋友簡靜枝、黃花蕊和井上弓子傾訴了這番心聲。

「可是,織田信長並沒有改變世界吧!要說的話應該是蒸汽火車和飛行機才對,裁縫機應該也可以算一份。」花蕊說。

「那麼就是女史蒂文生或女萊特了。裁縫機發明者是誰?說到推動世界前進的,還要算上居禮夫人吧。」靜枝說。

「加上『女』和『夫人』這樣的字眼,就等於略遜一籌了不是嗎?居禮夫人本名是瑪麗亞‧斯克沃多夫斯卡。如果能夠被稱為斯克沃多夫斯卡女士就好了。」弓子說。

「斯克沃多夫斯卡這個波蘭姓氏太難讀了,稱呼為瑪麗女士不是比較親切嗎?」雪子說。

「女人畢竟要結婚,如果考量到這一點,即使是以居禮夫人的名字為人所知,我認為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花蕊說。

微笑起來右臉頰上會出現一個可愛的酒窩,花蕊說出的話卻並沒有可愛到讓另外三人點頭贊同。

「儘管不是立刻就會發生的事情,可是女人結婚也好、不結婚也好,能夠隨心所欲由女人決定婚約,而且受到世間眾人所接納的時代,會在我們有生之年出現的。」雪子說。

「出現了,女校長的論調!」弓子笑嘻嘻的說:「我也想過單身不婚的女人終有一天會出現吧,可是想像不出來會是什麼樣的情景。雪子為什麼能夠充滿自信的說出這些話呢?」

「作為朋友,只好張大眼睛等待那一天的到來了呢。」靜枝微笑說。

「唉,大家都是理想主義者,可是做人必須務實,才會獲得幸福呀!」花蕊說。

「現實主義者也講究幸福嗎……?」雪子說。

「好壞心,以後不幫雪子做裁縫作業了!」花蕊急說。

「哎呀,那可不好了。」

雪子一說,朋友們忍不住都笑起來。雪子與朋友們的共通點是思想上的特立獨行。

或許是她們同樣身為「老來女」的緣故。不僅是家中排行最小的孩子,與父親年齡差距都在四十歲左右,誕生之際便備受呵護,才會養育出思想跳脫的女兒們。

靜枝加入游泳隊,以出色的表現成為游泳隊的中流砥柱,目標放眼帝國的明治神宮體育大會。卒業後的規劃是赴內地升學,本島女性的最高學府台北女子高等學校,竟然淪落為就讀學校名單裡的最後一個選項。

花蕊熱衷學習洋裁,展現獨特的設計天份,教授裁縫的大須老師說花蕊絕對能夠成為專業的洋裁師,當事人卻無意到內地攻讀裁縫。花蕊自言:「畢竟不可能嫁到需要我做女紅的家庭嘛,可是沒有一兩樣好手藝,女主人會被底下的傭人瞧不起呢。」果然不負花蕊的現實主義者之名。

她們當中唯一的內地人弓子,宛如沒有考慮職涯和婚嫁似的,心思全部放在西洋畫。畫圖課的白子老師專攻東洋畫,也給予「驚才絕艷」的評價,弓子當場笑問:「這種水準能夠去巴黎的法蘭西國立美術學校留學嗎?」嚇得白子老師緊捉手帕猛擦汗水。

說起來,要是沒有這份不相上下的獨立性格,想必就不會結為摯友了。

高女的課程全天是六節課。下午第二節課的下課搖鈴聲響起,艷陽仍然高懸天際。再過兩個禮拜便是中秋節,天候絲毫不見秋意。

學生們分為住宿生和通勤生,放學後按照固定的路線移動。只是日頭下走幾步路,雪子就看見花蕊取出手帕摁去鬢邊的汗珠。

內地人說本島四季並不分明,可是夏天漫長,令人難以消受。

皇國初初接管本島的明治年間,內地人因為島嶼的炎熱而頭昏腦脹,一到夏天就衣衫不整。男人打赤膊僅著兜檔布,女人只穿腰卷就敞開大門乘涼,嚇壞保守的本島人,連幹苦力的本島男人都直呼這輩子沒看過這樣多赤條條的人肉。

當然那是過去的事情了。

關於明治時代的往事,雪子是從家裡的老嫺銀花婆那邊聽來的。銀花婆回憶昔日說,彼時人講日本來的女人全是賺食查某,老夫人命令兩個少爺上街都要遮住眼睛啊。

明治天皇的,大正天皇的時代都過去了,如今是日新月異的昭和時代。

昭和十一年的台中州城,內地人美稱小京都。直行往台中車站的新盛橋通有兩排鈴蘭燈夾道,尚未點燈的鈴蘭燈玻璃罩在日頭照射下流轉光芒,在城內與水光粼粼的綠川比肩,雙雙閃耀光輝。這個城市經歷許多事情,如今不分內地人與本島人,已經能夠融洽地共同生活在閃閃發亮的台中城裡。

雪子和朋友們揮別之際,弓子忽然故作高雅,以名媛口吻說著「哎呀,多麼期待明日的相見呀,祝您平安」,惹得友伴們笑到彎腰捧腹,引來旁邊同學們的側目。

雪子沒有立志成為皇國的優秀女性,進入高女讀書只是升學的必經道路,意想不到在校園裡邂逅志同道合的朋友。雪子偶爾會想,內地人和本島人,肯定也是在各種各樣的際遇裡逐漸走上結伴同行的道路吧。

四人道別。靜枝與花蕊住校,沒有社團活動的日子徑直走回學寮。

弓子住在地段昂貴的柳町,可是由於校規的緣故,不能乘坐自家的人力車,而是散步回家。據本人所說,可以在通勤途中停步寫生,那才有樂趣呢,只是必須留意學校老師的眼線,一遭捕獲就要聽上半天的教訓,說什麼女學生怎麼可以獨自在街市逗留、是想當不良少女嗎?

雪子則是世居王田車站一帶,距離學校十數公里遠,若非鐵路交通發達,理應也是住宿生的一員。

相較漫無目的的弓子,雪子放學後的行程相當固定。從校門口步行五分鐘抵達州立圖書館,雪子會在那裡與世交的密友小早會合。有時兩人在婦女閱覽室或開架書庫瀏覽圖書,度過悠閒的閱讀時光,有時交換書信便微笑道別。雪子每回都是算準時刻表,離開圖書館後悠閒地前往台中車站。

與悠哉的腳步相反,通往王田車站的鐵軌上,機械怪獸汽笛長嘯,氣勢洶洶地向前奔馳。蒸汽火車銳聲鳴笛的時候,雪子小小的胸腔會因為震動而回響,卻又興味昂然地含笑聆聽。

馳向王田的縱貫鐵道位於駁坎之上,穿越車窗能夠俯瞰台中城。

車窗如映畫框,框裡景色重重。雪子初來乍到那時,只能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湧到眼前來的映畫,深受震撼,如今她熟知每一片景色,閉著眼睛也可以想見窗外的模樣。自台中車站啟程,方正筆直的街道倏忽閃逝,隨後便是平房阡陌,是油綠的香蕉園和水稻田,是遠山環繞,橫越綠川、柳川,橫越犁頭店溪與筏子溪。

通過筏子溪不久,火車就要鳴笛抵達王田車站了。

雪子彷彿睡去,王田車站會有人力車伕等候,將她拉回楊家的三合院知如堂,如同早晨人力車將她自知如堂拉向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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