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救命恩人好單純 「有本事過來呀！」 半山腰上，手執長鞭的少女朝著對面一行人耀武揚威。 這裡是一處峭壁延伸出的平臺，與對面僅以繩索木板鋪成的吊橋相連。商沐風都不知道京城郊外居然有這樣的地方，也不知該說他們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 如今他們已從那邊的山路穿過吊橋到達這處平臺，但因為那拿著長鞭的姑娘用她的小彎刀把吊橋的繩索砍斷了，所以追逐他們的那群山匪現在過不來了。 下面雖不是萬丈深淵，但畢竟是山裡，摔死個人的高度還是夠的，那群匪徒也不敢冒險，站在對面看著他們的方向。 那身著藕荷色勁裝的姑娘將鞭子揮得啪啪響，「不是很兇嗎？來啊！跳過來唄！」 對面的山匪個個兇神惡煞，可是吊橋斷了，他們都拿著刀，又沒有弓箭，可真是一點威脅都沒有了。 許是被這張狂的小姑娘氣得不輕，那群山匪徘徊了一陣，只見為首的一個一聲令下，他們就都撤走了。 商沐風跑了這麼長一段路，靠著石壁休息許久才覺得呼吸順暢。 那姑娘終於轉過身來看向他，「沒事了，那些人都走了！」 她興奮得很，眼睛亮亮的，好像在跟商沐風邀功一般。 可商沐風卻根本笑不出來，他不明白，面前的姑娘瞧著靈秀，怎麼做的事情倒冒著傻氣。 「他們是走了，可我們能走嗎？」 那姑娘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商沐風抬手指了指斷掉的吊橋，「妳能過去嗎？」 「呀！」那姑娘驚呼一聲，「我們好像被困在這兒了，這可怎麼辦才好？我還有事要做呢！要怎麼離開呀？都怪你！」 商沐風傻了，「怎麼就怪我了呢？」 「要不是為了救你，我現在已經入城了，不怪你怪誰！」 商沐風無語，但他又不知該怎麼反駁，只能攤手道：「妳就算怪我，我們也出不去。」 那姑娘甩了甩鞭子，「我不管，我救了你，你得負責把我送到京城去才行。」 「妳要去京城？」 「對啊，我要去京城找人。」 商沐風直起身子，他對打探別人的隱私並不感興趣，但是總得有個稱呼才對。 「不知姑娘怎麼稱呼？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在下儘量找到回去的路。」他一邊說，一邊朝著岩壁四處看去。 那姑娘也爽快，收了鞭子道：「我叫淳于婉，看你這衣服是大乾的官服吧？你是什麼官，官大嗎？」 商沐風的動作頓了一下，她姓淳于，是胡狄人。 「淳于姑娘是從北邊來的嗎？」商沐風自認打不過這姑娘，便不打草驚蛇，而是一邊觀察四周，一邊不動聲色地試探。 所幸淳于婉實在不是個有心眼的，「你怎麼知道我從北邊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是什麼官啊，官大嗎？」 「在下商沐風，朝堂做事而已，不值一提，姑娘問這個，可是因為到京城有事要辦？」 「商沐風……」淳于婉想了想，「沒聽說有什麼大官叫這個名字的，我的事情你辦不了，我不告訴你。」 商沐風無奈地歎了口氣，胡狄的女孩子孤身一人來到大乾，還有事情要找大官才能辦，這樣的心眼，是怎麼被人派出來辦事的…… 「這裡有個山洞。」思索之際，商沐風在石壁的一側看到一個被掩在藤蔓之後的山洞，只是裡面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進去瞧瞧。」淳于婉倒是痛快，想也不想抬腳就往裡走去。 商沐風一把拉住她，「等等！」 「怎麼了？」淳于婉被嚇了一跳，扭過頭看著他。 「這麼黑的山洞，都不知道裡面有什麼，貿然進去，萬一有危險怎麼辦？」 淳于婉撇撇嘴，「不進去怎麼知道有沒有危險啊？」 商沐風可看出來了，這位淳于姑娘有自己的一套邏輯，說是說不通的，他也不解釋了，把人攔在身後，從懷裡摸出一個火摺子來。 點上火有了光亮，商沐風才小心翼翼護著淳于婉走入山洞之中。 淳于婉跟在他身後，攥著自己的鞭子無奈地挑了下眉，「你好像……不會武吧？」 商沐風注意著前方的動靜，倒是沒有多想，應道：「在下不曾學武。」 淳于婉拽住他官服的袖子，一把就將他拽到了身後，「不會武你走在前頭做什麼？萬一前面鑽出個人來，你能保護我不成？」 商沐風一下就反被她護在身後，他舉著火摺子在原地愣了一下，看著她繼續往前走，這才連忙跟上去。 「妳畢竟是姑娘，這裡黑漆漆的，又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危險……」 「姑娘怎麼了？」淳于婉打斷他的話，「今日還是姑娘我救了你的命呢！看你長得白白淨淨的，肯定是娘說過的那種文文弱弱的書生，不過你放心，有我在，不會有事的。」 淳于婉說著，還頗為得意地拍了拍他的肩。 商沐風倍感無奈，「淳于姑娘，在下雖可稱一句書生，可也是個正常男人，並不文弱。」 淳于婉回頭看了他一眼，「真的嗎？可我沒看出來啊！」 在商沐風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一把抓住他拿著火摺子那隻手的手腕，再一使力，腳步也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剛好卡住他逃開的方向。 商沐風猝不及防，身子一歪，順著她使力的方向被一把按在了牆上，他背靠著山洞的石壁，凹凸不平的岩石帶來清晰的冰涼觸感。 「妳……」商沐風震驚地看著幾乎要與他貼在一起的淳于婉。 在火摺子的微光照射下，那不同於大乾人打扮的少女目光明亮，她分明比他矮個半頭，力氣卻大得驚人，竟真的讓他動彈不得。 淳于婉握著他的手腕按在石牆上，狡黠一笑，「還說不文弱呢，這麼輕易就被制伏了，你怎麼保護自己啊？」 「我，我……」商沐風二十多年的人生裡，從沒跟一個姑娘距離這麼近過。 君子守禮，與女子之間定是要保持適當的距離，更不可貿然有肌膚之親，以免連累姑娘的名聲。 可如今，面前這女孩子，行為舉止完全不按常理，她毫無芥蒂地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好像絲毫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姿勢是否不妥。 「你臉紅了，不會要解釋是火摺子的光照的吧？」淳于婉大笑，鬆開他轉身又接著朝裡走去。 商沐風頓了一下才趕緊站好，他拍了拍自己的官服，正了髮冠，才接著往前走去。 「淳于姑娘還請自重。」 「喲，生氣啦？」淳于婉聞聲，故意等了兩步湊過來，「你長得好看，我一不小心就想湊近看看罷了，商……商大人，不會介意吧？」 商沐風真是倍覺無奈，這丫頭是沒有惡意，可膽子實在太大了，倘若今日在這裡的不是他，是個居心叵測之人，他真不敢想像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淳于姑娘，還是不要再開玩笑了，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到回去的路。」 淳于婉吐吐舌頭，「好吧好吧，救人救到底，我把你從那些山匪的手裡救了，就再護送你安然回京吧，反正正好我也要去京城。」 「嗯。」商沐風不再往她的方向看去，舉著火摺子，貌似認真找起路來。 才剛走出幾步，忽然他又被用力一扯，再次被拽回她身後。 淳于婉臉色一凜，目光也鋒利許多，「有人。」 商沐風微驚，他與燕遠是多年好友，自然知曉習武之人的聽力比常人更好，只是這山洞在一座懸崖上，裡面怎麼會有人呢？ 此時，淳于婉已經甩開了鞭子，朗聲道：「什麼人躲在那兒？出來！姑奶奶可不慣著你！」 商沐風無聲地歎了口氣，這般叫陣，對方既是居於暗處，怎麼可能真的出來呢？還平白暴露了自己。 可他沒想到，就在淳于婉話音落下的同時，竟然真有一人從陰影之中走出來。 而更讓他沒想到的是，他還認識對方，正是靜寧伯司空珩。 石室之中，原本擺放整齊的書冊被翻動得有些雜亂了。 燕遠和林悠幾乎將這裡所有的冊子都翻了一遍，確實找到了記載慢香蘿的條目，可只有一本記載成藥的冊子內有這麼一條，其他冊子都只記錄了藥材名目。 這一條關於慢香蘿的記載也很奇怪，雖然寫明了數量、價目，但在別的條目記載文書關口的地方，慢香蘿這裡卻只寫了一個「呂」字。 「難道是一個姓呂的人負責慢香蘿嗎？」燕遠看著那一條，腦海中搜尋著朝堂內姓呂的官員，可滿朝文武他認識的，根本沒有一個姓呂的。 「前面的成藥，這個位置所寫都是通關文書的地點，這個『呂』字也應是個地點才對，要不然就是哪個關口負責文書一事的人姓呂。」林悠猜測道。「朝堂上說得上話的人我都想過了，沒有一個姓『呂』的，剩下那些我不認識的，想必也沒那麼大的能耐，能長期供胡狄的商隊逃避朝廷的管轄。」 「這本冊子一定有問題，而且是什麼人把這麼多這樣的冊子放在一個這麼奇怪的地方？燕遠，我總覺得這裡好像不單單是和胡狄人有牽扯那麼簡單。」 燕遠扶著她站起來，「胡狄的商隊多年來私自販運那麼多藥材，足可見朝中有人與他們聯繫甚密，這個地方就修在京郊，這麼大的工程，若是沒有大乾的人裡應外合，哪裡能隱藏這麼久？悠兒，這肯定不光是和胡狄人有關。」 「可我們現在被關在這裡，就算知道這個『呂』字代表什麼，恐怕也沒法告訴父皇。」 「那可未必。」燕遠看著石室中間一叢叢的假樹假花，「對方本意是把我騙來這裡，恐怕也沒想讓我活著回去，可對方有這麼大一個機關，卻到現在都不敢現身，足以說明對方還是怕的，也就是這個地方有漏洞，也有出口。」 林悠將那冊子捲起來，別在腰間，「難道出去的辦法在這些書裡嗎？可是我們把所有冊子都翻過了。」 燕遠朝四周掃視一圈，「這些冊子肯定是為了記錄什麼，但卻不一定是離開這裡的辦法。之前我們是劈了那個鬼面雕才觸動機關掉了下來，這次興許也可以找找鬼面雕。」 只是他們兩人又將這裡細細找了一遍，不管是那些木書架，還是當中的這些假樹假花，都沒有鬼面雕的痕跡。 燕遠揮著木劍，朝那些假樹劈去，絹紗做成的假花倒是被他打落了不少，可是卻沒能像方才一樣再觸發什麼奇怪的機關。 「不可能啊，既然是一整個的機關，就不可能只有那個地方才有。」燕遠當年學習兵法，也曾學過一些粗淺的機關術，像石室這般巨大的機關，不可能對周圍其他的屋室沒有影響。 「或許是方法不對。」林悠站在他身邊，細細觀察那些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花木。 花木層次錯落，高低有致，應當是被精心「修剪」過，所有被精心安排過的東西，一定包藏著製作之人想表達的訊息。 林悠的手指從高中低三層錯落的花木劃過，停在當中形似三角梅的一叢花樹上。 「有葉無花，有葉有花，有花無葉，若是按這個順序，只有這三角梅，處在中間的位置，卻有花無葉，奇怪得很。」 燕遠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不免覺得兒戲，「這就是瞧著好看弄出來的，哪裡會有這麼多規矩？只有姑娘家插花才會想這些吧。」 燕遠不覺得這麼大的一個機關會如此敷衍。 可他怎麼都沒想到，當林悠伸手拽住那三角梅的花枝，將其往外拉扯的時候—— 「悠兒小心！」燕遠抬手將她攬入懷中隨即蹲了下去，與此同時，從兩邊木架內射出的六枝短箭，噹噹噹釘在那些花木之上。 林悠驚魂未定地隨著燕遠的動作站起來，「這裡的機關要殺人。」 燕遠緊緊拉著她的手，「他們騙我來，就是為了殺我，接下來恐怕還有不少類似的機關，妳靠我近些，一刻都不要離開。」 林悠點了點頭，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側面的木架。 「沒想到做這機關的人竟然真的這麼無聊。」燕遠看向那些花木，林悠雖然拔錯了花，但由此可知這些假樹假花真的隱藏了玄機。 他可不是個有耐心找什麼花啊葉子規律的人。 「悠兒，把兜帽戴上。」 「啊？」林悠不知道他怎麼突然這麼說。 燕遠已從地上拾起方才掉落、足有展臂長的一根樹枝來。 「不想嚇著妳。」燕遠說著按了一下她的肩膀令她蹲下，自己則揮著那根「樹枝」，朝當中一團花樹掃了過去。 他的力氣要比林悠大得多，樹枝亦似帶著鋒刃，那些假的花樹哪裡禁得住這般摧殘，登時飛花落葉無數，果然如他所料，因為錯誤打落花樹而被開啟的機關裡，數不清的短箭嗖嗖嗖地射了出來。 箭矢流影，霎時間整個屋內便是一片狼藉，倘若一個普通人站在當中，只怕這片刻時間裡早已如刺蝟一般，哪裡還能留下性命？ 可燕遠是天風營副將，是如今整個天風營都無人出其右的最年輕的先鋒。 那一根樹枝在他手中像是有了靈魂一般，如同長槍在手，竟是有四兩撥千斤之勢，以極快的速度將威脅二人的短箭全部擋開。 他身形迅捷，還不忘一邊護著林悠，那整片的花木，在他的槍法和短箭的摧殘下，不出一盞茶功夫就失了形狀，整個散落開來。 這般不要命地把所有答案都嘗試一遍的做法，自然能以最簡單粗暴的方式試出正確的答案。 林悠只見那漫天箭矢中，他們來時方向的那一堆稻草旁邊，竹木的地面開始塌陷、傾斜，竟生生鋪出一條通往下方的新路來！ 「在那！」林悠蹲著身子，指了一下地面向下凹陷的方向。 燕遠抬手將短箭擋落，攬住她一個翻身便朝那出口躍了過去。 哢噠哢噠，在短箭嗖嗖的聲音裡，機關轉動的聲響變得不那麼容易察覺，直到他們沿著新出現的這條通路到達更下面一層，方才聽見夾雜在其中的機關扣合聲音。 林悠抬頭看了一眼，狹窄的出口果然在他們過來之後已經重新閉合。 「怎麼樣，傷到了嗎？」燕遠焦急問道。 林悠將兜帽摘下來，向他揮了揮手中的木劍，「沒事，沒傷到。」 「接下來須得更小心，把我們騙來這裡的人，設置了這麼多的機關，顯然是怕一次要不了我的命，恐怕還有比這些短箭更兇險的在等著。」 「燕遠，你害怕嗎？」林悠突然問。 燕遠拾起地上的石頭，朝這空間的內部扔去，「悠兒，我可是要上陣殺敵的，若是連這些死物都怕，該如何面對活人呢？」 是啊，林悠想起前世他征戰邊關的六年。 死物有什麼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就在身邊卻看不透的人心。 撲通。 這次石子沒有在滾動彈跳之後停在地上，而是在發出沉悶的聲響之後，濺起一片水花。 「這是一條……溪嗎？」林悠有些驚訝。 這個所謂的東郊倉庫，都是以巨石開鑿壘就，裡頭怎麼會有一條溪？ 燕遠走過去，蹲在那不到一步寬的溪邊看著。 流水淙淙，是活水，而且清可見底，許是從山間引來。 他突然想到來時路上看到的那條河，所以現在他們是處在與那條河差不多的高度上嗎？ 「這是……是珍珠！」林悠驚訝地看著擺放在溪邊的那些箱子，大部分都是關著的，但是有幾個被打開來，裡面放著的竟然都是珍珠！ 「這地方不會是胡狄人的藏寶室吧？」燕遠起身，也向那些箱子走過去。 「為什麼這麼說？」林悠俯身認真看了看，雖然這裡的光線不算好，可她自幼在宮中，見過不少珠寶，這些珍珠並沒有多名貴，在大乾很常見。 「胡狄人都住在關外的草原、山地，那裡沒有海，連湖都很少，他們那裡是沒什麼珍珠的，所以每年會有胡狄商隊專門以胡狄的牛羊或者毛皮，換取大乾的珍珠、玉石，據說在那邊可以賣個好價錢。」 燕遠將林悠拉得遠些，自己護在她身前，又用方才撿的那根樹枝伸進放著珍珠的箱子裡探了探。 「是普通的箱子，沒什麼問題。」他走上前，抓起一把珍珠。「這些珍珠在大乾也許賣不了多少銀子，可在胡狄卻能大賺一筆。若是商隊把這些運出關外，大概一年都不需要再風餐露宿了。」 「這些東西還留在這，是因為胡狄人被發現了嗎？」林悠猜測道。 燕遠搖搖頭，「不知道，我總覺得這些胡狄人被發現的時機很是奇怪。」他把珍珠扔回箱子裡，腦海中忽然閃過什麼，他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他們就像是犧牲品！對，他們就像是要引我上鉤的犧牲品，只是在一個恰當的時機被拋了出來。倘若不是因為他們出現，要查慢香蘿的來歷，只怕還要從大乾的醫館藥鋪一點點查起。」 「你是說，有人故意讓他們暴露，以此誘你入局，這樣幕後之人不必暴露自己的身分，就能對你下手？」 燕遠點頭，「從我們來到這裡，這麼久一個人都沒有看到，說明對方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也許是因為發現了慢香蘿，打亂了他們的計畫，讓他們不得不採取這種冒險的方式。這裡機關雖多，可也有一線生機，他們寧可冒著讓我們逃出來的風險都不願出面，可見他們也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至少對他們來說，讓我們活下來，也比暴露他們自己要更划算。」 林悠忽地想起前世胡狄人進攻大乾，若按前世的時間，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時間，是因為那半年之期還沒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