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宮中出大事 三月初十,從老家出發,走了一個多月的何家眾人終於抵達了上京。 何為安接到家人,帶回府中。 何老太太看著眼前這座氣派的府邸,淚濕了眼眶,心中欣慰不已。 從剛踏入京,見到京城繁華景象時,何家眾人就都看呆了,到此時看到何為安竟住在這麼大的宅子中,他的兄嫂們皆滿面喜意,驚訝不已。 知道家人這一路趕來定是風塵僕僕,疲憊不堪,何為安讓下人帶著大家先去安置下來。 何為安的大嫂王氏突然問道:「小安,怎麼一直沒見弟妹呀?」 被王氏攙扶著的何老太太此刻也不解的看著他。 何為貴一家子本來注意力全在看宅子內的佈置,現在也都轉頭看著他。 「年年她……」何為安正欲解釋,忽想起來家人還不知道自己妻子的名字,「年年是我媳婦兒的小名。」他走到母親面前,小心道:「娘,我和您說件事,您先別急,年年幾日前不小心發生了意外小產了。」 他的話音剛落,眾人臉上的笑意都僵住了。 何老太太聽完好半晌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問:「那她如今還好嗎?先帶我去看看她吧。」 雖說她是因為兒媳婦懷孕才來上京,但發生這種意外,她也知道兒子心中定不好過。 房中的明蓁聽雨雪說何家人一到府中就要來看她,心裡慌亂得不行。 她今天本想穿厚些出去親自迎接婆母和兄嫂,但玉嬤嬤死活攔著不讓,何為安也鐵青著臉不同意她出房門,她只得作罷。 何家眾人第一次來京,她卻沒有去迎,唯恐家人們怪罪她。 腳步聲近了,她聽見何為安的說話聲,隨後她終於見到了期盼已久的他的家人們。 何老太太鬢角花白了許多,面容看上去也十分滄桑,穿著棉質裳裙,被何為安扶著走進來。 他們身後跟一個看著近四十左右的婦人,是王氏。 還有一對稍微年輕些的夫妻牽著一個男童的手,是何為貴一家。 最後面還有一個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跟在眾人身後目光不停的打量著房中的擺設,在看到明蓁那一刻呆住了一會兒,隨後視線立即挪開了。 「娘,兒媳不孝,竟勞您過來看我。」明蓁走到何老太太面前恭恭敬敬的見禮。 何老太太忙扶起她,笑著點頭,「妳就是年年吧,好孩子快起來,一家人別這麼客氣。」 明蓁起身後,何為安同她一一介紹兄嫂們,她挨個見禮。 待到最後那個男子時,何為安還未開口,二嫂彭氏搶先笑道:「這是我娘家弟弟,這次跟著上京就是想在這兒尋份好差事,他比為安小些,弟妹妳不用和他多禮。」 明蓁笑著同他點了下頭,十分客氣。 眾人見這個出身高門的弟妹絲毫沒有倨傲之態,都放下了心來。 何為安帶著家人去東院安置歇息時,彭氏快步走到他面前,臉上帶著些拘謹,「小安,我娘家弟弟是在我們出發後他才跟上來的,說要來京城找事做,給你添麻煩了啊。」 「二嫂客氣了,一家人有什麼麻不麻煩的。」何為安笑著回她。 彭氏聽著心中鬆了一口氣,如今三弟出息了,他們又許久未見,她現在在他面前說話還真有些不習慣。 「那二嫂也就不見外了,小安你來這裡久了,對上京肯定比較熟悉,二嫂拜託你幫阿勇留意下差事了。」說著將弟弟彭勇拉到何為安面前,讓他向何為安先道謝。 「好的,我這幾日就幫他打聽,只不知道他想尋哪方面的差事呢?」何為安一口答應。 家中之前為了供他讀書,大哥二哥任勞任怨從無半點怨言,這點小事他自然不會推托。 聽到這,彭氏笑著道:「什麼差事都行,我這個弟弟大字不識幾個,力氣倒是不小,你看著辦給他找就好。」 何為安點點頭,扶著何老太太進了東院。 東院早早就收拾妥當,院中寬敞,日照充足,何老太太住在主屋,其餘人住在東西廂房。 待何為安一走,彭氏立馬走到隔壁去尋王氏說話,「嫂子,妳剛剛看見沒,嘖嘖嘖,我們那個弟妹模樣生得可真是俊俏啊,那周身穿戴,不愧是大官家的小姐,小安真有福氣。」 她往日裡就愛嘮嗑,今天剛進這府中時,看到這氣派精緻的院子就想和王氏說了,奈何何為安一直在,她只好忍著,忍到現在他一走,她就急匆匆的來尋王氏說話了。 「可不是,而且我見她性子是溫溫柔柔的那種,為安說什麼都應著,以後對娘定也不會差。」王氏滿意的點頭,婆母勞累了一生,往後也該跟著小安在上京好好享福了。 「就是好像身體差了些,說是摔了一跤就把孩子摔沒了,妳說咱鄉裡的女人哪個不是大著肚子還下地裡幹活,也沒見孩子怎麼樣啊。」彭氏拿起桌上的糕點吃得起勁,和王氏扯閒聊天。 正在收拾包袱的王氏放下手中的衣裳走了過來,看了她一眼,叮囑道:「這話妳可不能在小安面前說啊,他媳婦兒是大家小姐,我們跟她自是沒法比的。」 「我知道,我這也不就和妳說說嘛,妳別看咱娘嘴上沒說什麼,她路上來時可高興了,結果來了讓她空歡喜一場。」彭氏吃得有些急,一下被噎住了,忙倒了杯茶水喝了下去,繼續道:「而且小安成婚也有三年多了吧,這麼久才懷上的孩子,還沒了。」 說到這,王氏也沉默了下來,她嫁過來時小安才四五歲,他也算是她親手帶大的了。如今在老家同小安一個年歲的人,孩子都有好幾個會滿地跑了。 彭氏見她不說話,正欲再開口,這時忽然傳來了兒子響亮的哭聲,她忙放下手中的糕點,皺眉低斥道:「這個皮猴定是又惹到他爹了,我回去看看再來。」 說罷風風火火的跑了出去。 與此同時,何為安回到房中,看著這幾日來面上頭回帶笑的妻子,打趣道:「怎麼樣,我先前沒騙妳吧,瞧妳擔心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家裡人是吃人的老虎呢。」 終於見過他的家人,明蓁心中一直記著的一件大事也算了了。 婆母兄嫂們看著都十分和善的模樣,她也知道之前是自己太過擔憂了,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何家人來了後,明蓁因為還在調養身子,甚少和他們相處。 倒是雨雪時常把東院的事說給她聽,因為有個小孩,東院常常熱鬧的緊。 榮榮雖皮,卻也機靈,虎頭虎腦的模樣很招府中下人們的喜歡,雨雪也常去逗他。 何家人都沒什麼架子,對府裡的下人丫鬟們都客客氣氣的。 好在解禁的日子終於到了,滿一月後的第一日,明蓁一大早就去了東院給婆母請安。 何老太太被她這禮數周到的架勢樂到了,忙向她說,她們小戶人家不用這麼多禮數的。 她好一番勸阻,又和明蓁說了王氏、彭氏也都不用請安,才終於把她給勸住了,讓她第二日不要再一大早過來。 何老太太雖說不用請安,可明蓁每日還是會去東院陪她一會兒。 轉眼何家人來上京已有兩個月了,天氣越來越熱。 鄭東林遇害一案,順天府多方查探,得到的結果證實他確實是死於山匪劫殺,且那夥人作惡後逃離了上京,這泱泱國土再難覓其蹤跡。 御書房內,孟長安被聖上整整斥責了近一個時辰,好在最終還是保住了他頭頂的烏紗帽,被罰俸一年以示懲戒。 何為安奉召入宮時,遇上了剛被聖上罵得狗血淋頭的孟長安。 孟長安滿面鬱色的看著他,草草點頭示意了下就匆匆走了。 何為安進去之後,看著地上碎裂的瓷杯,小心的彎下腰去撿。 「來人。」建安帝喚了一聲。 子善很快走了進來,見到地上的碎瓷後,立刻用手撿起,帶了出去。 「何為安,朕記得你是庶吉士出身是吧?」建安帝看了何為安好半晌後問他。 「回陛下,微臣是建安三十年入的庶常館。」 建安帝點點頭,「那按出身來倒也配得上,今日召你進宮是有件新差事想交給你去辦。朕的皇兒蕭樘,教他的老師如今告老還鄉去了,朕想為他重新找個夫子,想來想去,覺得你還不錯,不知道何郎中可願意為朕分此憂?」 聽完聖上的話,何為安放在袖子中的手死死握住,面上不敢露出異色,「陛下厚愛,微臣感激,但微臣學識資歷淺薄,擔心無法勝任此等大任,耽誤七殿下。」 歷來能教授皇子的皆是名士大家,像自己這般資歷薄弱且位低的官員,去教導皇子?怎麼看怎麼詭異。 「怎麼?何郎中是覺得朕挑人眼光不行?」建安帝好整以暇地望著他。 「微臣不敢。」何為安跪了下去。「好了,你也不必太過自謙,朕再問你一遍,你可願為七皇子之師?」 看來杏樹村的事,陛下已經做了抉擇了。何為安只能在心中苦笑,聖上還真是看得起他。 知道自己避無可避,他俯首回話,「微臣遵旨,謝陛下隆恩。」 退出御書房後,看著門外候著的子善身上的靛青色衣服後,何為安拱手向他祝賀道:「恭喜中常侍。」 四月初,子善成了宮中新一任的中常侍。 「何大人,同喜。」子善亦笑著回他。 當初之事,何為安為了活命,他為了高升,兩人對此皆心知肚明,卻從未挑開。 當日被暴雨掩蓋的真相,或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翌日,何為安回家得特別早,從他出門到回府前後竟相差不到一個時辰。 明蓁見還穿著朝服的他這麼快回來,還以為他是忘記拿什麼東西了,「怎麼了?可是漏了什麼了嗎?」 這個時候才剛天亮,她還在床上,正欲穿衣起身。 何為安似是沒聽到她的話,出神的自顧自解下朝服,換上家居常服後,走到她面前,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今日輟朝了。」 聞言明蓁穿衣的手停了下來,詫異的看向他,問:「出什麼事了?」 天子輟朝,定有大事。 何為安想起昨日聖上在御書房內和他說的那些話,太陽穴此時一抽一抽的刺痛著。 他伸手去按壓著太陽穴,試圖緩解疼痛,聲音低沉的回她,「太子南巡時不幸遭遇山體垮塌,薨了。」 此時他才終明白,之前聖上為何會駁了楚王的提議,而後又在御書房那樣問他了。 太子蕭曄南巡遇難,消息傳回上京後,朝野震動,聖上悲痛不已,輟朝三日。 鳳梧宮內,看著跪了一地的宮侍們,皇后失魂落魄的跌坐在羅漢榻下的腳踏上,雙目無神,面容失色,嘴裡還在不停的呢喃著,「不可能,絕不可能!」 她突然雙手撐著羅漢榻的邊緣爬了起來,一腳踢翻了一個跪得離她最近的一個宮女,厲聲斥道:「妳們都在騙本宮!」 被踢翻的宮女嚇得心神俱碎,忙戰戰兢兢的爬起來又重新跪好。 整個鳳梧宮內,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一抹明黃色的身影邁步進了鳳梧宮,看著跪了一地的人,冷冷開口,「都出去。」 宮侍們很快退出,殿門被合上,子善守在門外。 聽見建安帝的聲音,皇后像是突然被人驚醒,腳步踉蹌的飛快走至來人面前,滿面淚痕的跪倒在他面前,「陛下!太子他……他真的……」 話到嘴邊,她卻怎麼也問不出口,滿眼希冀的看著他,渴求他的回答。 「太子回不來了。」冷漠的聲音在殿堂內響起。 心中唯一的那點期盼也被擊碎了,皇后雙腿無力,癱軟在地。 忽然,她奮力抓住面前那明黃色的袍角,聲音尖銳,「陛下,一定是紀家做的,否則怎麼會這麼巧,皇兒偏偏就遇上山體垮塌呢?」 回答她的只有空蕩蕩的殿內所傳來的回聲。 「陛下,難道到這時,您還要偏袒那對母子嗎?您就不怕寒了皇兒的心嗎?」不滿他的沉默,皇后憤怒的指控道。 「寒了他的心?馮秋月妳就不怕寒了朕的心嗎?」 帝王冷冷的質問讓皇后的手指一僵,好像自他登基後,就再也沒有叫過自己的名字了。 這麼多年了,她是他的皇后,魏國的皇后,馮秋月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人叫過了,連她自己都有些陌生。 「陛下這是何意?」她鬆開了他的衣袍,喃喃地問道。 「怎麼?以假亂真這麼多年了,莫非連妳自己也信了嗎?」 皇后的面容上閃過一絲慌亂,她不安的開口道:「陛下,您在說什麼?臣妾怎麼聽不懂?」 華麗的宮殿內,建安帝低頭看著地上那個錦衣華服,此刻卻強撐著的女人,嘴角抿得直直的,不想再和她廢話。 「當年為妳接生的嬤嬤,後來皆死於非命,妳倒是手段乾脆。只是可惜妳還漏了一條漏網之魚,讓她游到朕的跟前,洩露了妳的祕密。」 去歲冬,一天深夜,他正伏案批摺子,新調來不久的宮女忽跪在他面前,說有驚天祕密要稟。 當時他根本連頭都未抬起,鄭東林正欲讓人把她拖出去時,那宮女卻突然奔向殿內的柱子,嘴中喊道:「奴才有冤,望聖上明察!」 話音剛落,人猛然撞柱而亡,鮮血四處噴灑,有幾滴甚至飛至案上的折面上。 鄭東林被這變故驚得呆愣了一會兒,正想叫人把她抬出去時,建安帝突然開口,「等等。」 他自案後起身,看著那名已死去的宮女,眉心緊皺,以命相告,看來此人確實是被逼到走投無路了。 見她袖口處露出信封一角,建安帝讓鄭東林取出。 待看過後,他眸中瞬間掀起滔天怒意,看著地上那名死去的宮女,他過了許久後才重新開口,「抬出去,安葬了吧。」 倒是個有膽識的,無論她信中內容是否屬實,她知道了這般驚天祕聞,他自是留不得她了,想來她自己也清楚,這才以死相稟。 而後鄭東林依著她信上所言,果然查到杏樹村和中宮的隱祕牽扯。 一樁皇室醜聞,一個三十多年前的陰謀,他竟然被人瞞了整整半生。 可笑的是那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種,竟還被立為一國儲君,當了多年的太子,他蕭氏江山差點由他拱手讓人! 看著地上與自己結髮多年的妻子面如死灰,建安帝目光沉沉,「馮氏,這麼多年,朕可有虧待過妳?妳何至於這般欺瞞朕,妄圖亂我魏國朝綱!」 他怒喝出聲,朝著癱坐地上的人一腳踹去,力氣之大,皇后生生被他踹得伏地急咳不起,頭上金釵落了一地。 待那陣喉間的氣湧稍稍平緩些,皇后抬頭看著他,目光忽然變得怨恨,「哈哈哈哈,你對得起我,你是對得起我。」 她笑出了眼淚,似瘋魔般笑個不停,淚也不斷落下,看著面前這個與自己夫妻四十載的男人,她嘲諷道:「你還未登基時,府裡的女人就一個一個的抬進來,你說那都是不得已的,我才是你的妻子,和那些女人是不一樣的。」 「可是後來我知道了,我和那些女人其實都一樣,你只不過是看中我馮家的權勢,看中我父親受先帝倚重罷了。」她說著又急咳了起來,嘴角溢出一絲腥紅。 「果然,你初登基,在我還懷著身孕的時候就廣納後宮,我總要為自己想、為馮家想吧。你這個位置有我馮家的一半,所以我腹中的孩子必須是男孩。」 既然撕破臉了,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裝了這麼多年的大度,她也裝累了。 看著這個狀似瘋魔的女人,建安帝只覺無法理喻,「朕只問妳,此事馮家可有參與?」 皇后瘋狂的面容上忽然開始一絲絲崩塌,恐懼霎時溢出眼眸,她哭喊著,「與馮家無關,這些都是我一個人做的,不關他們的事!」 建安帝看她的話不似作假,眼中戾氣稍減。當年宋國公還在,依他對宋國公的瞭解,想來也不會同意馮秋月做出如此禍亂朝綱之事。 「妳身邊的那個周嬤嬤,朕已經賜死了,而妳……」 建安帝不願再去看她一眼,嗓音冷漠道:「太子為國犧牲,皇后傷心欲絕,自請閉宮為太子誦經超度,即日起,鳳梧宮內所有人不得外出一步。」 伏在地上的皇后看著那離去背影,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如今的馮家於他而言怕早就是如芒在背了吧,否則怎麼會有雲陽宮那個女人和紀家,現在太子沒了,馮家也就徹底無用了。 抬頭看著這座冷冰冰的宮殿,此生她怕是都出不去了。 聖上不殺自己,並非是對自己有情分,而是剛死了太子,若她這個皇后再出事,難免會引人懷疑,這種讓人蒙羞的皇家醜聞,他害怕讓人知道。 想到這,她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這麼多年的夫妻,他們之間剩的竟只有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