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新年也要吃吃吃
許巧娘被連苦半個月，又被嫂嫂強行灌輸了某個小姑娘行差踏錯，結果婚後日日挨打的悲慘事例，最後導致的結果就是等程頤忙完了手頭上編纂的活兒，回過頭來想問一問她為何不同意時，許巧娘見到他竟瞬間面泛苦澀，掉頭就跑。
「……」這是怎麼回事？
程頤都驚呆了，正要追過去，就發現一個年輕女子走了出來，朝他客氣笑了笑，而後道：「公子可是要買糕餅？」
「方才那——」
「哦，」阿月面無異色，「方才那是我家姑娘的小姑，最近正在相看人家，公子還是請回吧。」
程頤一聽就急了，立刻上前，「我——」
不過話沒說完就叫阿月打斷了，她壓低了聲音道：「公子，咱們這樣的人家攀不上您，真的。」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一身淡青衣裙的許巧娘又走了出來，福了福身道：「巧娘謝過當初程公子相救。」
「巧娘妳？」程頤不太明白，他最近就是忙了些，怎麼事情變成這樣？他急道：「這些日子我真就一個人在書房忙活，自從與妳相識，我便沒進過後院。」
許巧娘瞧著這裡說話也不像樣，便往外走，「我沒想到你有妾室。」
阿月道：「巧娘！」
她擺了擺手，「阿月莫擔心，我就在前面那柳樹下，妳能瞧著我。」而後轉頭看向程頤，「為何要騙我？」
程頤道：「我本不欲騙妳，只是我們相識之後，我一言一行皆為妳所牽動，我怕妳不願，這才……」
「這才不敢主動說？」許巧娘歪頭打量他，「因此，你便遣媒人去尋我家人，自個兒不敢與我說，便叫媒人上我家來暗示？」
程頤見她這般嬌俏的模樣，不知怎的，心底有些發慌，「巧娘，以前我也不知會遇到妳，這回妳原諒我可好？我保證往後身邊只有妳一人，後院我會全部打發了，往後餘生只與妳相守。」
「打發？」許巧娘在口中細細嚼著這兩個字。
「對！」程頤神色堅定，「都打發了，往後只守著妳一個人過！」
她想了想後問：「冒昧問程公子一個問題，當初你與髮妻相識之時，可也曾這樣答應過要遣散後院？」
程頤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頭，「是。」
許巧娘突然就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便眼圈發紅，輕聲道：「我想我們是不合適的。」
「為何？」程頤一聽就急了，「我答應往後只守著妳一人還不成嗎？」
他年近而立，與妻子相守多年，當初的激情早已退卻，餘下的不過是親人之間的相守。這還是他這幾年來頭一次對個小姑娘有如此心動的感覺，自然不想放棄。
且他當初雖婚前有通房，可在原配進門前也都打發了以示對妻子的尊重，成婚之後往後數十年間他們皆只有彼此，沒有任何人插足其中。
程頤將這事兒說了出來，「我知妳不是介意我有原配，而往後我娶妳為妻也定不會再碰旁人，這樣妳可放心？」
許巧娘擦了眼角的淚，為自己的一片真心感到不值。
「若我記得沒錯，你那原配去了將將一年吧？」她有些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滋味，「你能數十年與之相守，恩愛不疑，我自然是感動又羨慕於你的一片心意，可你的這般深情卻在她去了不足一年的情況下，連續……納了兩門妾室，一年後又對另一個女子真心相許？」
儘管這個女子是她自己。
她本想著髮妻去了一年，男子若是想續娶，在當下也算是正常情況，卻沒想到這其中竟還有兩個妾室，而他為了討好下一任新婦，居然還打算將這兩個妾室打發出去！
設身處地的想一下，許巧娘覺得若是她命中無福，與夫君成婚後也早早去了，夫君一年之後若是續娶，她雖介意但也能理解，畢竟此乃人之常情，沒道理非要自家夫君守著她的牌位過一輩子，可若是在一年內連續納了兩門妾室……她想，自己怕是會噁心的活過來吧。
想通之後，本來有些不捨的許巧娘瞬間放下心頭的巨石，認真的看向程頤，「程公子，我知道你並非那等強擄民女之人，身邊的妾室也定然都是自願的，雖做了富人妾確實該有被人隨意打發的準備，可我心裡不樂意。我這人就是這般，不樂意未來的夫君有妾室，更不樂意因我進門那些可憐的女子便被打發出去，你可明白？」
程頤以為她是憐憫，連忙解釋道：「我會給足她們銀錢的！」
「我知你是個有仁義的公子，可我不願。」許巧娘不想去費腦子猜想自己為何有這種古怪的心理，但婚姻是結兩姓之好，她既不願，心裡存了疙瘩，又何必禍害人家？
「程公子另尋更好的良配吧，我祝公子早日尋得佳婦，餘生美滿。」
「巧娘！」
「哦，對了。」她又轉身，到底說出了另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叫我不樂意的，便是你兄長程大人家有個魏姓妾室，正是我那前未婚夫的姊姊，如今我是不想再與這些扯上關係的。」
說完，人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嫂嫂說得有理，失戀而已，只要沒成婚，就不算什麼妨礙，即便成婚了，那也有和離的機會。
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年，只要自個兒不將這事擱心底把人憋壞了，在有錢有閒的情況下，那自然是叫自己過得舒心為上。
這麼一想，她也不再扭捏，跑到糕餅鋪門口道：「阿月，我想去嫂嫂那裡轉一轉，等午食好了，我替妳提過來！」
阿月感到有些好笑，「去吧去吧，這邊不忙。」早上做好的糕餅能賣到午食之後，她一人站在櫃檯也忙得過來，不需要兩個人守著。
許巧娘俏皮的笑了笑，「那午食過後我與妳一起烤餅！」
喬妹兒這會子正在切各種可以被捲起來的配菜，蔣大姑娘則小心翼翼的裹著不同的春捲往盤子裡放。
見許巧娘過來，喬妹兒趕緊招手，「妳來的正是時候，這正缺人呢。那一盆子的蝦可見著了？旁邊有一乾淨的湯碗，將蝦仁剝了放湯碗裡，蝦頭蝦殼留著給賊貓吃。」
阿蔣也沒閒著，正拿刀片著香噴噴的烤鴨。
春捲的吃法可多了，只要不帶骨頭刺兒的菜，想怎麼捲就怎麼捲。
許巧娘挽起袖子過來，洗了手準備剝蝦仁，可在看到盆裡的各色菜時，不由驚呼道：「這般多！」
葷素皆有——菠菜雞蛋、韭黃肉絲、青椒肉絲、烤鴨、滷鵝、肘子、香腸、燻雞、臘肉，竟還有驢肉春捲；素的便是黃瓜、胡蘿蔔、芹菜豆干、豆腐粉條、豆芽韭菜。
對了，還有那蝦仁，想裹哪個就裹哪個，滋味兒定然鮮極了！
許巧娘一眼看去，薄至透明的春捲皮裹著各色食材，花花綠綠，好不熱鬧！
喬妹兒見她看一樣驚呼一樣，心說這些顏值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可若是到了後世，有那木薯澱粉做成的透明春捲皮，那顏值才叫高呢！
裡頭的食材看得清清楚楚，往盤子裡一擺，筷子連動，超有食慾！
哪知道許巧娘聽完她嘀咕的話，手指著盤子裡的春捲，驚訝道：「這般已是很透了，還能有那更透的？」
「應當是有的，只是咱們沒見過。」
正說著，外頭蔣大郎跑了進來，「姑娘，臘八說梁公子來了，叫咱們上些好的過去。」
喲，財神爺又來了！
前些日子聽說兗國公主誕下一子，這會子梁公子過來，怕不是又來給她解饞的？
聞了下手上的各種味兒，喬妹兒便看向許巧娘，「妳還未剝蝦，手乾淨一些，每樣撿上五六枚放盤子裡，用那三層的大食盒裝上，送與外頭的梁公子。」
「對了，妳見過他吧？可知道他是誰？」
許巧娘點點頭，「見過。」且也知道他們的身分。
嫂嫂總說他們是財神爺，她自然不敢怠慢。
沒想到她提著食盒出去的時候，那梁公子身旁竟還站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似與她差不多高，見她費力走出來，還伸手將食盒接了過去，「辛苦姑娘了。」
少年聲音清脆，許巧娘忙道：「多謝小公子。」
聽別人稱呼自己為小公子，趙晚皺了皺眉，強調道：「我今年已有十二，不是小公子了！」
許巧娘愣了一下，「那……辛苦公子？」
比她小了三歲，怎的就不是小了？
梁懷吉突然就笑了起來，「好了，咱們走吧。」
趙晚「嗯」了一聲，「這裡頭聞著可真香，她應當會喜歡吧？就是剛生了孩子，會不會不能吃？」
「無妨，回去叫醫官看看便是。」
許巧娘知道這位梁公子是兗國公主的人，眼下聽他們這麼一提，暗忖這小公子莫不是兗國公主的家人？
還沒反應過來這位是誰，一旁的臘八湊了過來，小聲又激動的說：「那可是太子殿下啊！」
許巧娘一驚，「太子殿下？」
算算年紀，應是對得上的，可她沒敢想自己這輩子還能見到那等尊貴的人呀！畢竟太子殿下可是以後的官家，她哪兒敢想自己還能有這個好運氣。
倒是臘八「嘖」了一聲，想當初他還幫太子殿下倒過水、提過籃子呢，想想就激動。
許巧娘翻了個白眼，也沒多想，回了後院便開始剝蝦，順道與嫂嫂小聲提了一嘴。
喬妹兒也沒在意，現在可不跟那清朝似的，滿人住內城拱衛皇宮，漢人住在外城，那些貴人等閒見不到。
兗國公主就不說了，時不時便能見到，眼下她是坐月子出不來，等出了月子，想是又要滿大街溜達。
便是官家，也時不時出來打打牙祭，尋摸一口好吃食，更何況年紀更小的太子？誰樂意整天被關在屋裡，連口順心的都吃不著呀！
又過了幾日，除夕將近，喬妹兒推出了除夕年夜飯組合，這幾日忙碌的很，像是肘子一類的大菜，能提前做好便提前做好凍上，有人點了再熱一遍就是。
像是這種家人聚餐小宴去大酒樓的多，而那剛分家的小年輕，倒是很願意過來她這裡免動手的吃上一回，而後再打包一些小點心回去與長輩一起守歲。
於是喬妹兒這些開飯館子的，過年前沒事就禍害豬，現在院子裡滷豬頭一排排的擺了兩張長條木桌，一個個擱盆子裡放著，用滷料醃著，乍一看跟什麼邪教現場似的。
還有那豬肚，也是滷過之後切成條一盤盤的放著，若有人要，端一盤在鍋裡溫一下便能遞出去。
再來是新鮮的排骨，這個倒沒先做，只放在院外竹席子上凍著，現點現做，也是方便的很。
最後則是豬蹄，一個個熬好之後分成小份在砂鍋裡放著，用蓋子蓋上，已摞了有一米多的高度，有人點便端下一砂鍋，放小爐子上熱著，熱好後直接往外端。
像這些個肉類便可提前做成半成品放著，還有那些醃製的甜口，例如什麼金絲蜜棗、蜜餞、蜜豆，或是八寶飯之類，也都不是難事兒。
反正上輩子那些小家宴是怎麼組合的，喬妹兒也就怎麼組合，不怕每一桌都重複，就怕客人點菜卻上得不及時。
許巧娘這幾日跟著忙，早已忘了所有的不開心，每天對著豬頭都覺得眉清目秀起來。
可這大過年的，總不能光吃肉吧？雖然朝廷禁止私下裡宰殺耕牛，但是……
辦法是人想的，且這兩年耕牛的養殖似乎也不錯，看得便也不是那麼的嚴，所以只要有心，總能弄一些回來，就是不好明目張膽的售賣，一查到就壞事，不過你自家做一些吃，到也沒人會扒你肚皮去看。
因著實嘴饞，喬妹兒便鬼鬼祟祟的弄了些牛肉回來，壓根兒就不敢留，趕緊的下鍋給滷了，準備晚上帶回去吃。
「嫂嫂，這塊肉嫩得很，不如做上回妳煮過的水煮牛肉？」
喬妹兒當然是沒問題的，「行，妳把嫩的挑一些出來放一邊，還有那大牛骨，晚上回去就燉湯，燉一夜早上起來就能喝！」
除夕隔日便是春節，她以前老家的地方有春節早上吃湯圓的習俗。
眼下看看到手的這些肉，喬妹兒拍板道：「甜湯圓明日少做一些，咱們來兩種肉味兒的，豬肉和牛肉，屆時這湯底，就用牛骨湯熬！」
反正家裡基本上她一個人說了算，喬妹兒就可著勁兒的折騰。
眾人：「……」
這湯圓還有鹹口的？
結果隔日一早，一家子吃那鹹口的湯圓那叫一個歡實，頭都不帶抬的。
臘八作為一個正在長身體的壯小夥子，那叫一個絕，一口甜的一口鹹的，跟豬八戒吃人參果似的，一勺一口，囫圇嚼兩下就下肚。
喬妹兒趕緊給攔了，「午食還有更好的，你別吃的沒地兒！」
最重要的是，這種糯嘰嘰的東西它不好消化呀！
「沒事的姑娘，我今年都十七了，阿月說我個兒小，那得多吃一些，等十八就能與她成婚了！」臘八一抹嘴，又是一碗湯圓盛來。
「你再怎麼著急也得過了這一整年才能長到十八，又不是幾碗湯圓就能將你塞到十八。」喬妹兒有些好笑。
突然察覺氣氛不對，一抬頭便對上了許秋石那副嫉妒的嘴臉——哦，忘了這個還一直惦記著成婚呢！
喬妹兒白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說你急什麼急呀！
咱們五六月便能成婚了，臘八卻還要等一整年，有什麼可嫉妒的？
但許秋石赤裸裸的眼神透露著：媳婦沒到手裡，那當然該嫉妒還是要嫉妒的！
喬妹兒：「……」
於是大年初一一早，嫉妒的許大夫就被攆出了家門，「你不是嫉妒嗎？找媒人去！」
按理說，他倆這般在當下是不合規矩的，可左右或是親近的人家都知道，這位許大夫當年被親娘坑了一把，險些丟了小命，後來還是情意互許的未婚妻不離不棄照看他，即便他失明，也將他接回家中居住。
所以知道的，全都報以熱情的祝福，並未說什麼閒話。
但是吧，這要正經成婚了，還是得有個儀式的，所以許大夫一大早剛吃了一肚子湯圓，人還沒圓夠呢，就頂著風雪被攆了。
不過許秋石並不在意，暗暗想著攆就攆，婚期定下來我就安心了！
於是喬妹兒就在家裡等來了頭戴冠子、身著嶄新褙子的媒人。
她是老油條了，一番寒暄過後，再加上媒人對這家的情況也很是瞭解，不用像往常那般說一門親得跑壞兩三雙鞋，這個基本上就是坐下來商議一番婚期事兒就成了。
媒人也就是走個過場，再得兩份謝媒錢，屬於白得來的好事兒，至於兩人的婚期便定在了六月六這一天。
將媒人送走之後，許秋石忍不住嘀咕，「從現在到六月六，還有五個月呢。」
他就是想有夫人相伴身側，怎麼就這麼慢？竟硬生生從十七等到了二十！
喬妹兒可不管他是怎麼想的，倒不是說她對婚事不熱衷，而是兩人同在一個屋簷下這麼長時間了，該磨合的也早就磨合完了。
雖然並未吵過嘴，可這過日子習慣了，便也沒啥特殊的，她也沒想要什麼特殊的激情，換人的事兒就更沒想過了。
所以將媒人送走之後，她去雞圈看了一下冬日裡那幾隻肥嘟嘟光吃不下蛋的老母雞，指指點點了一通後，喊了阿月過來。
「這幾日吃肉著實有些膩了，咱家凍了不少好東西，你們想吃什麼中午便切些什麼，我倒是想要一些爽口的，那豆芽和韭菜最好炒一大盆，我不要米飯都能吃一盤子。
「對了，前些日子我買的那個沙光魚的魚乾呢？拿出來用冷水泡了，千萬別用熱水，肉會散掉，之後倒些醬油，再切些薑片放鍋裡蒸上，就饞這口鮮味兒呢。
「欸，還有咱們灶屋裡發的那些個小青菜也全都掐了吧，左右開春後這些東西長得快，趕緊弄出來叫我解解饞，大年初一的可不能叫嘴巴留下遺憾。」
眾人：「……」
妳這嘴裡一套一套的說著，要是還能叫嘴巴留下遺憾，那咱們過得這叫什麼日子？
不知道為啥，喬妹兒越說越覺得嘴饞，又想吃另一樣了。
「巧娘，家裡那口小磨洗洗，取些小黃米磨了，咱們中午蒸個小米糕吃，那東西蒸的時候放一些葡萄乾、碎核桃什麼的，滋味兒別提多好了！」
軟糯香甜呀！好久沒吃上這種了。
許巧娘抿嘴一笑，頗有些寵溺的感覺，「是，嫂嫂說吃什麼咱們便吃什麼。」
「倒也不能這麼說，你們想吃什麼也與我說，我但凡能想出來的，都給你們做。」她純粹就是吃肉吃膩了，想換換口味，同時又享受這種做新菜的感覺，所以想要他們提些意見。
「都聽妳的。」許秋石道。
喬妹兒撓了撓腦袋，「那成，回頭你們沒吃著想吃的可不能怪我。」
小米糕沒什麼技術含量，饒是許巧娘做菜的手藝一般，可這東西磨成米漿後靜置一會兒，再添上糖攪拌均勻，放那讓它自個兒發酵便成了。
等時辰差不多，倒在上次做缽仔糕的小碗裡後上鍋蒸，再捏些葡萄乾、核桃碎什麼的，很快便能得。
待小米糕那獨特的香甜氣息傳出來，喬妹兒深深的吸了口氣，「我先——」
「扣扣——」
「嗯？」喬妹兒轉頭，「這大年初一的誰會上門？難不成是隔壁那幾家小孩？」
難道是把人家孩子饞過來了？於是她用眼神示意許巧娘去鍋裡先取一竹篦子的小米糕出來，「待會兒要是有小孩兒來了，給他們分分。」
結果沒想到，門外站著的不是小孩兒，而是財神爺家的人。
喬妹兒表情一呆，而後迅速回過神，「梁都知？」
梁懷吉許是來得急，臉上還有一些汗，客氣的朝她點了點頭。
許巧娘被連苦半個月，又被嫂嫂強行灌輸了某個小姑娘行差踏錯，結果婚後日日挨打的悲慘事例，最後導致的結果就是等程頤忙完了手頭上編纂的活兒，回過頭來想問一問她為何不同意時，許巧娘見到他竟瞬間面泛苦澀，掉頭就跑。
「……」這是怎麼回事？
程頤都驚呆了，正要追過去，就發現一個年輕女子走了出來，朝他客氣笑了笑，而後道：「公子可是要買糕餅？」
「方才那——」
「哦，」阿月面無異色，「方才那是我家姑娘的小姑，最近正在相看人家，公子還是請回吧。」
程頤一聽就急了，立刻上前，「我——」
不過話沒說完就叫阿月打斷了，她壓低了聲音道：「公子，咱們這樣的人家攀不上您，真的。」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一身淡青衣裙的許巧娘又走了出來，福了福身道：「巧娘謝過當初程公子相救。」
「巧娘妳？」程頤不太明白，他最近就是忙了些，怎麼事情變成這樣？他急道：「這些日子我真就一個人在書房忙活，自從與妳相識，我便沒進過後院。」
許巧娘瞧著這裡說話也不像樣，便往外走，「我沒想到你有妾室。」
阿月道：「巧娘！」
她擺了擺手，「阿月莫擔心，我就在前面那柳樹下，妳能瞧著我。」而後轉頭看向程頤，「為何要騙我？」
程頤道：「我本不欲騙妳，只是我們相識之後，我一言一行皆為妳所牽動，我怕妳不願，這才……」
「這才不敢主動說？」許巧娘歪頭打量他，「因此，你便遣媒人去尋我家人，自個兒不敢與我說，便叫媒人上我家來暗示？」
程頤見她這般嬌俏的模樣，不知怎的，心底有些發慌，「巧娘，以前我也不知會遇到妳，這回妳原諒我可好？我保證往後身邊只有妳一人，後院我會全部打發了，往後餘生只與妳相守。」
「打發？」許巧娘在口中細細嚼著這兩個字。
「對！」程頤神色堅定，「都打發了，往後只守著妳一個人過！」
她想了想後問：「冒昧問程公子一個問題，當初你與髮妻相識之時，可也曾這樣答應過要遣散後院？」
程頤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點頭，「是。」
許巧娘突然就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便眼圈發紅，輕聲道：「我想我們是不合適的。」
「為何？」程頤一聽就急了，「我答應往後只守著妳一人還不成嗎？」
他年近而立，與妻子相守多年，當初的激情早已退卻，餘下的不過是親人之間的相守。這還是他這幾年來頭一次對個小姑娘有如此心動的感覺，自然不想放棄。
且他當初雖婚前有通房，可在原配進門前也都打發了以示對妻子的尊重，成婚之後往後數十年間他們皆只有彼此，沒有任何人插足其中。
程頤將這事兒說了出來，「我知妳不是介意我有原配，而往後我娶妳為妻也定不會再碰旁人，這樣妳可放心？」
許巧娘擦了眼角的淚，為自己的一片真心感到不值。
「若我記得沒錯，你那原配去了將將一年吧？」她有些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滋味，「你能數十年與之相守，恩愛不疑，我自然是感動又羨慕於你的一片心意，可你的這般深情卻在她去了不足一年的情況下，連續……納了兩門妾室，一年後又對另一個女子真心相許？」
儘管這個女子是她自己。
她本想著髮妻去了一年，男子若是想續娶，在當下也算是正常情況，卻沒想到這其中竟還有兩個妾室，而他為了討好下一任新婦，居然還打算將這兩個妾室打發出去！
設身處地的想一下，許巧娘覺得若是她命中無福，與夫君成婚後也早早去了，夫君一年之後若是續娶，她雖介意但也能理解，畢竟此乃人之常情，沒道理非要自家夫君守著她的牌位過一輩子，可若是在一年內連續納了兩門妾室……她想，自己怕是會噁心的活過來吧。
想通之後，本來有些不捨的許巧娘瞬間放下心頭的巨石，認真的看向程頤，「程公子，我知道你並非那等強擄民女之人，身邊的妾室也定然都是自願的，雖做了富人妾確實該有被人隨意打發的準備，可我心裡不樂意。我這人就是這般，不樂意未來的夫君有妾室，更不樂意因我進門那些可憐的女子便被打發出去，你可明白？」
程頤以為她是憐憫，連忙解釋道：「我會給足她們銀錢的！」
「我知你是個有仁義的公子，可我不願。」許巧娘不想去費腦子猜想自己為何有這種古怪的心理，但婚姻是結兩姓之好，她既不願，心裡存了疙瘩，又何必禍害人家？
「程公子另尋更好的良配吧，我祝公子早日尋得佳婦，餘生美滿。」
「巧娘！」
「哦，對了。」她又轉身，到底說出了另一個原因，「還有一個叫我不樂意的，便是你兄長程大人家有個魏姓妾室，正是我那前未婚夫的姊姊，如今我是不想再與這些扯上關係的。」
說完，人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嫂嫂說得有理，失戀而已，只要沒成婚，就不算什麼妨礙，即便成婚了，那也有和離的機會。
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年，只要自個兒不將這事擱心底把人憋壞了，在有錢有閒的情況下，那自然是叫自己過得舒心為上。
這麼一想，她也不再扭捏，跑到糕餅鋪門口道：「阿月，我想去嫂嫂那裡轉一轉，等午食好了，我替妳提過來！」
阿月感到有些好笑，「去吧去吧，這邊不忙。」早上做好的糕餅能賣到午食之後，她一人站在櫃檯也忙得過來，不需要兩個人守著。
許巧娘俏皮的笑了笑，「那午食過後我與妳一起烤餅！」
喬妹兒這會子正在切各種可以被捲起來的配菜，蔣大姑娘則小心翼翼的裹著不同的春捲往盤子裡放。
見許巧娘過來，喬妹兒趕緊招手，「妳來的正是時候，這正缺人呢。那一盆子的蝦可見著了？旁邊有一乾淨的湯碗，將蝦仁剝了放湯碗裡，蝦頭蝦殼留著給賊貓吃。」
阿蔣也沒閒著，正拿刀片著香噴噴的烤鴨。
春捲的吃法可多了，只要不帶骨頭刺兒的菜，想怎麼捲就怎麼捲。
許巧娘挽起袖子過來，洗了手準備剝蝦仁，可在看到盆裡的各色菜時，不由驚呼道：「這般多！」
葷素皆有——菠菜雞蛋、韭黃肉絲、青椒肉絲、烤鴨、滷鵝、肘子、香腸、燻雞、臘肉，竟還有驢肉春捲；素的便是黃瓜、胡蘿蔔、芹菜豆干、豆腐粉條、豆芽韭菜。
對了，還有那蝦仁，想裹哪個就裹哪個，滋味兒定然鮮極了！
許巧娘一眼看去，薄至透明的春捲皮裹著各色食材，花花綠綠，好不熱鬧！
喬妹兒見她看一樣驚呼一樣，心說這些顏值已經算是不錯的了，可若是到了後世，有那木薯澱粉做成的透明春捲皮，那顏值才叫高呢！
裡頭的食材看得清清楚楚，往盤子裡一擺，筷子連動，超有食慾！
哪知道許巧娘聽完她嘀咕的話，手指著盤子裡的春捲，驚訝道：「這般已是很透了，還能有那更透的？」
「應當是有的，只是咱們沒見過。」
正說著，外頭蔣大郎跑了進來，「姑娘，臘八說梁公子來了，叫咱們上些好的過去。」
喲，財神爺又來了！
前些日子聽說兗國公主誕下一子，這會子梁公子過來，怕不是又來給她解饞的？
聞了下手上的各種味兒，喬妹兒便看向許巧娘，「妳還未剝蝦，手乾淨一些，每樣撿上五六枚放盤子裡，用那三層的大食盒裝上，送與外頭的梁公子。」
「對了，妳見過他吧？可知道他是誰？」
許巧娘點點頭，「見過。」且也知道他們的身分。
嫂嫂總說他們是財神爺，她自然不敢怠慢。
沒想到她提著食盒出去的時候，那梁公子身旁竟還站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似與她差不多高，見她費力走出來，還伸手將食盒接了過去，「辛苦姑娘了。」
少年聲音清脆，許巧娘忙道：「多謝小公子。」
聽別人稱呼自己為小公子，趙晚皺了皺眉，強調道：「我今年已有十二，不是小公子了！」
許巧娘愣了一下，「那……辛苦公子？」
比她小了三歲，怎的就不是小了？
梁懷吉突然就笑了起來，「好了，咱們走吧。」
趙晚「嗯」了一聲，「這裡頭聞著可真香，她應當會喜歡吧？就是剛生了孩子，會不會不能吃？」
「無妨，回去叫醫官看看便是。」
許巧娘知道這位梁公子是兗國公主的人，眼下聽他們這麼一提，暗忖這小公子莫不是兗國公主的家人？
還沒反應過來這位是誰，一旁的臘八湊了過來，小聲又激動的說：「那可是太子殿下啊！」
許巧娘一驚，「太子殿下？」
算算年紀，應是對得上的，可她沒敢想自己這輩子還能見到那等尊貴的人呀！畢竟太子殿下可是以後的官家，她哪兒敢想自己還能有這個好運氣。
倒是臘八「嘖」了一聲，想當初他還幫太子殿下倒過水、提過籃子呢，想想就激動。
許巧娘翻了個白眼，也沒多想，回了後院便開始剝蝦，順道與嫂嫂小聲提了一嘴。
喬妹兒也沒在意，現在可不跟那清朝似的，滿人住內城拱衛皇宮，漢人住在外城，那些貴人等閒見不到。
兗國公主就不說了，時不時便能見到，眼下她是坐月子出不來，等出了月子，想是又要滿大街溜達。
便是官家，也時不時出來打打牙祭，尋摸一口好吃食，更何況年紀更小的太子？誰樂意整天被關在屋裡，連口順心的都吃不著呀！
又過了幾日，除夕將近，喬妹兒推出了除夕年夜飯組合，這幾日忙碌的很，像是肘子一類的大菜，能提前做好便提前做好凍上，有人點了再熱一遍就是。
像是這種家人聚餐小宴去大酒樓的多，而那剛分家的小年輕，倒是很願意過來她這裡免動手的吃上一回，而後再打包一些小點心回去與長輩一起守歲。
於是喬妹兒這些開飯館子的，過年前沒事就禍害豬，現在院子裡滷豬頭一排排的擺了兩張長條木桌，一個個擱盆子裡放著，用滷料醃著，乍一看跟什麼邪教現場似的。
還有那豬肚，也是滷過之後切成條一盤盤的放著，若有人要，端一盤在鍋裡溫一下便能遞出去。
再來是新鮮的排骨，這個倒沒先做，只放在院外竹席子上凍著，現點現做，也是方便的很。
最後則是豬蹄，一個個熬好之後分成小份在砂鍋裡放著，用蓋子蓋上，已摞了有一米多的高度，有人點便端下一砂鍋，放小爐子上熱著，熱好後直接往外端。
像這些個肉類便可提前做成半成品放著，還有那些醃製的甜口，例如什麼金絲蜜棗、蜜餞、蜜豆，或是八寶飯之類，也都不是難事兒。
反正上輩子那些小家宴是怎麼組合的，喬妹兒也就怎麼組合，不怕每一桌都重複，就怕客人點菜卻上得不及時。
許巧娘這幾日跟著忙，早已忘了所有的不開心，每天對著豬頭都覺得眉清目秀起來。
可這大過年的，總不能光吃肉吧？雖然朝廷禁止私下裡宰殺耕牛，但是……
辦法是人想的，且這兩年耕牛的養殖似乎也不錯，看得便也不是那麼的嚴，所以只要有心，總能弄一些回來，就是不好明目張膽的售賣，一查到就壞事，不過你自家做一些吃，到也沒人會扒你肚皮去看。
因著實嘴饞，喬妹兒便鬼鬼祟祟的弄了些牛肉回來，壓根兒就不敢留，趕緊的下鍋給滷了，準備晚上帶回去吃。
「嫂嫂，這塊肉嫩得很，不如做上回妳煮過的水煮牛肉？」
喬妹兒當然是沒問題的，「行，妳把嫩的挑一些出來放一邊，還有那大牛骨，晚上回去就燉湯，燉一夜早上起來就能喝！」
除夕隔日便是春節，她以前老家的地方有春節早上吃湯圓的習俗。
眼下看看到手的這些肉，喬妹兒拍板道：「甜湯圓明日少做一些，咱們來兩種肉味兒的，豬肉和牛肉，屆時這湯底，就用牛骨湯熬！」
反正家裡基本上她一個人說了算，喬妹兒就可著勁兒的折騰。
眾人：「……」
這湯圓還有鹹口的？
結果隔日一早，一家子吃那鹹口的湯圓那叫一個歡實，頭都不帶抬的。
臘八作為一個正在長身體的壯小夥子，那叫一個絕，一口甜的一口鹹的，跟豬八戒吃人參果似的，一勺一口，囫圇嚼兩下就下肚。
喬妹兒趕緊給攔了，「午食還有更好的，你別吃的沒地兒！」
最重要的是，這種糯嘰嘰的東西它不好消化呀！
「沒事的姑娘，我今年都十七了，阿月說我個兒小，那得多吃一些，等十八就能與她成婚了！」臘八一抹嘴，又是一碗湯圓盛來。
「你再怎麼著急也得過了這一整年才能長到十八，又不是幾碗湯圓就能將你塞到十八。」喬妹兒有些好笑。
突然察覺氣氛不對，一抬頭便對上了許秋石那副嫉妒的嘴臉——哦，忘了這個還一直惦記著成婚呢！
喬妹兒白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說你急什麼急呀！
咱們五六月便能成婚了，臘八卻還要等一整年，有什麼可嫉妒的？
但許秋石赤裸裸的眼神透露著：媳婦沒到手裡，那當然該嫉妒還是要嫉妒的！
喬妹兒：「……」
於是大年初一一早，嫉妒的許大夫就被攆出了家門，「你不是嫉妒嗎？找媒人去！」
按理說，他倆這般在當下是不合規矩的，可左右或是親近的人家都知道，這位許大夫當年被親娘坑了一把，險些丟了小命，後來還是情意互許的未婚妻不離不棄照看他，即便他失明，也將他接回家中居住。
所以知道的，全都報以熱情的祝福，並未說什麼閒話。
但是吧，這要正經成婚了，還是得有個儀式的，所以許大夫一大早剛吃了一肚子湯圓，人還沒圓夠呢，就頂著風雪被攆了。
不過許秋石並不在意，暗暗想著攆就攆，婚期定下來我就安心了！
於是喬妹兒就在家裡等來了頭戴冠子、身著嶄新褙子的媒人。
她是老油條了，一番寒暄過後，再加上媒人對這家的情況也很是瞭解，不用像往常那般說一門親得跑壞兩三雙鞋，這個基本上就是坐下來商議一番婚期事兒就成了。
媒人也就是走個過場，再得兩份謝媒錢，屬於白得來的好事兒，至於兩人的婚期便定在了六月六這一天。
將媒人送走之後，許秋石忍不住嘀咕，「從現在到六月六，還有五個月呢。」
他就是想有夫人相伴身側，怎麼就這麼慢？竟硬生生從十七等到了二十！
喬妹兒可不管他是怎麼想的，倒不是說她對婚事不熱衷，而是兩人同在一個屋簷下這麼長時間了，該磨合的也早就磨合完了。
雖然並未吵過嘴，可這過日子習慣了，便也沒啥特殊的，她也沒想要什麼特殊的激情，換人的事兒就更沒想過了。
所以將媒人送走之後，她去雞圈看了一下冬日裡那幾隻肥嘟嘟光吃不下蛋的老母雞，指指點點了一通後，喊了阿月過來。
「這幾日吃肉著實有些膩了，咱家凍了不少好東西，你們想吃什麼中午便切些什麼，我倒是想要一些爽口的，那豆芽和韭菜最好炒一大盆，我不要米飯都能吃一盤子。
「對了，前些日子我買的那個沙光魚的魚乾呢？拿出來用冷水泡了，千萬別用熱水，肉會散掉，之後倒些醬油，再切些薑片放鍋裡蒸上，就饞這口鮮味兒呢。
「欸，還有咱們灶屋裡發的那些個小青菜也全都掐了吧，左右開春後這些東西長得快，趕緊弄出來叫我解解饞，大年初一的可不能叫嘴巴留下遺憾。」
眾人：「……」
妳這嘴裡一套一套的說著，要是還能叫嘴巴留下遺憾，那咱們過得這叫什麼日子？
不知道為啥，喬妹兒越說越覺得嘴饞，又想吃另一樣了。
「巧娘，家裡那口小磨洗洗，取些小黃米磨了，咱們中午蒸個小米糕吃，那東西蒸的時候放一些葡萄乾、碎核桃什麼的，滋味兒別提多好了！」
軟糯香甜呀！好久沒吃上這種了。
許巧娘抿嘴一笑，頗有些寵溺的感覺，「是，嫂嫂說吃什麼咱們便吃什麼。」
「倒也不能這麼說，你們想吃什麼也與我說，我但凡能想出來的，都給你們做。」她純粹就是吃肉吃膩了，想換換口味，同時又享受這種做新菜的感覺，所以想要他們提些意見。
「都聽妳的。」許秋石道。
喬妹兒撓了撓腦袋，「那成，回頭你們沒吃著想吃的可不能怪我。」
小米糕沒什麼技術含量，饒是許巧娘做菜的手藝一般，可這東西磨成米漿後靜置一會兒，再添上糖攪拌均勻，放那讓它自個兒發酵便成了。
等時辰差不多，倒在上次做缽仔糕的小碗裡後上鍋蒸，再捏些葡萄乾、核桃碎什麼的，很快便能得。
待小米糕那獨特的香甜氣息傳出來，喬妹兒深深的吸了口氣，「我先——」
「扣扣——」
「嗯？」喬妹兒轉頭，「這大年初一的誰會上門？難不成是隔壁那幾家小孩？」
難道是把人家孩子饞過來了？於是她用眼神示意許巧娘去鍋裡先取一竹篦子的小米糕出來，「待會兒要是有小孩兒來了，給他們分分。」
結果沒想到，門外站著的不是小孩兒，而是財神爺家的人。
喬妹兒表情一呆，而後迅速回過神，「梁都知？」
梁懷吉許是來得急，臉上還有一些汗，客氣的朝她點了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