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翁
【原文】
明鼎革（1），干戈蠭起（2）。於陵（3）劉芝生，聚眾數萬，將南渡。忽一肥男子詣柵門，敞衣露腹，請見兵主。劉延入與語，大悅之。問其姓字，自號采薇翁。劉留參帷幄（4），贈以刃。翁言：「我自有利兵，無須矛戟。」問兵所在。翁乃捋衣露腹，臍大可容雞子（5）；忍氣鼓之，忽臍中塞（6）膚，嗤然突出劍跗（7）；握而抽之，白刃如霜。劉大驚，問：「止此乎？」笑指腹曰：「此武庫也，何所不有。」命取弓矢，又如前狀，出雕弓（8）一；略一閉息，則一矢飛墮，其出不窮。已而劍插臍中，既都不見。劉神之，與同寢處，敬禮甚備。
時營中號令雖嚴，而烏合之群，時出剽掠（9）。翁曰：「兵貴紀律；今統數萬之眾，而不能鎮懾人心，此敗亡之道也。」劉喜之，於是糾察卒伍，有掠取婦女財物者，梟以示眾（10）。軍中稍肅，而終不能絕。翁不時乘馬出，遨遊部伍之間，而軍中悍將驕卒，輒首自墮地，不知其何因。因共疑翁。前進嚴飭之策，兵士已畏惡之；至此益相憾怨。諸部領譖（11）於劉曰：「采薇翁，妖術也。自古名將，止聞以智，不聞以術。浮雲、白雀（12）之徒，終致滅亡。今無辜將士，往往自失其首，人情洶（13）懼；將軍與處，亦危道也，不如圖（14）之。」劉從其言，謀俟其寢，誅之。使覘（15）翁，翁坦腹方臥，息如雷。眾大喜，以兵繞舍，兩人持刀入，斷其頭；及舉刀，頭已復合，息如故，大驚。又斫（16）其腹；腹裂無血，其中戈矛森聚，盡露其穎（17）。眾益駭，不敢近；遙撥以矟（18），而鐵弩大發，射中數人。眾驚散，白劉。劉急詣之，已杳矣。
【白話翻譯】
明朝滅亡之際，戰事蜂擁而起。山東長山的劉芝生聚集數萬兵馬，準備南渡。這天，忽有一肥胖男人來到軍營門前，敞開上衣，露出肚子，請求拜見帶領軍隊的將領。劉芝生請他入營寨說話，兩人相談甚歡。劉芝生問他姓名，他自稱采薇翁。劉芝生邀請他做軍事參謀，贈送一把刀給他。采薇翁說：「我有神兵利器，不需要其他武器。」劉芝生就問他的兵刃何在。采薇翁掀起衣服，露出大肚子，肚臍眼大得可容納一顆雞蛋。他屏住氣鼓起肚子，忽然肚臍眼中塞滿皮肉，「嗤」一聲竟冒出劍柄！他握住劍柄抽出一把劍來，劍刃白如霜雪。劉芝生倍感驚訝，問：「只有如此嗎？」采薇翁笑著指指肚子說：「這是我的武器庫，各種武器都有。」劉芝生命他取出弓箭，他又像先前那樣，取出一把雕弓；稍微閉氣，又有一支箭從肚臍眼裡飛出來，取出的兵器彷彿無窮無盡。接著，采薇翁把劍插進肚臍，整把劍都消失了。劉芝生敬他為神人，與他一同睡覺生活，對他禮敬有加。
當時軍中雖然號令嚴明，但士卒都是些烏合之眾，時常出去掠奪百姓財物。采薇翁說：「軍隊貴在紀律嚴明。你統率數萬士兵，而不能讓他們絕對服從你的號令，這必然會成為招致失敗的禍端。」劉芝生欣然接納他的看法，整肅起隊伍，凡有掠奪婦女和財物的士兵，一律斬首示眾。軍中紀律稍微嚴整，卻無法真正禁絕歪風。采薇翁於是不時騎馬到兵營各處巡查，遊走在部隊行伍之間，凡是經過那些驕矜蠻橫的將領士卒身旁，他們的首級就會莫名其妙掉落死亡，查不出死因。眾將士都懷疑是采薇翁搞的鬼，日前他向劉芝生要求整肅軍紀，士兵已經對他頗有不滿，現在更對他恨之入骨。各部將領都在劉芝生面前誹謗他：「采薇翁使的是妖術。自古以來，那些建功立業的名將靠的是智謀，沒聽說過是靠妖術建功的。那些使用妖術的人，終會招致滅亡。現在很多無辜將士，往往不知緣故掉了首級，搞得人心惶惶；將軍您與他朝夕相處，同樣危險，不如就此殺掉他吧。」劉芝生聽從他們的建言，想等采薇翁睡著後再殺他，就派人前去看顧。
采薇翁這會兒正露出肚子睡覺，鼾聲如雷。眾人很高興，派士兵把房子圍住，兩個人拿刀進入房中，砍斷他的頭顱；然而刀才剛舉起，他的頭和脖子又接合在一起，依舊打鼾，殺他的人大驚失色。他們又往他的肚子上砍；肚子裂開卻沒有流血，裡面藏了無數兵器，尖銳處全露在外面。眾人看了很害怕，不敢上前；只遠遠地用長矛去撥，肚子裡的鐵弩竟然自動射出箭矢，命中好幾個人。眾人驚恐散離，將此事情稟告劉芝生。劉芝生急忙去找他，采薇翁早已失去蹤影。
【評點原文】
馮鎮巒評點：胸中甲兵，寓言耳，乃實有之耶？
【評點白話】
胸中的兵器，只是寓言，真的有這樣的事情嗎？
【注釋】
（1）鼎革：改朝換代。
（2）蠭：同今「蜂」字，是蜂的異體字。
（3）於陵：古代地名。今山東省鄒平縣。
（4）參帷幄：一同參與商討軍事策略的團隊。
（5）雞子：雞卵。
（6）塞：充滿。
（7）劍跗：劍柄。跗，讀作「夫」。
（8）雕弓：有雕飾的弓。
（9）剽掠：搶劫。
（10）梟以示眾：古代有梟首的刑罰，即砍斷犯人的頭並高掛示眾。此處指把他的頭斬下。
（11）譖：讀作「怎」的四聲，羅織罪狀構陷他人。
（12）浮雲、白雀：代指劍俠與神仙，即有異能之士。浮雲，指唐傳奇《聶隱娘》中可隱身浮雲的劍俠「空空兒」；白雀，典出唐筆記小說《酉陽雜俎》，漁陽郡有一人名張堅，偶然獲得一白雀，後借白雀之神力躍上天庭。
（13）洶：洶動，即喧嘩騷動。
（14）圖：圖謀，此指設法殺害采薇翁。
（15）覘：讀作「沾」，觀看、察視。
（16）斫：讀作「卓」，用刀砍。
（17）穎：尖銳處。
（18）矟：讀作「碩」，長矛。
【原文】
明鼎革（1），干戈蠭起（2）。於陵（3）劉芝生，聚眾數萬，將南渡。忽一肥男子詣柵門，敞衣露腹，請見兵主。劉延入與語，大悅之。問其姓字，自號采薇翁。劉留參帷幄（4），贈以刃。翁言：「我自有利兵，無須矛戟。」問兵所在。翁乃捋衣露腹，臍大可容雞子（5）；忍氣鼓之，忽臍中塞（6）膚，嗤然突出劍跗（7）；握而抽之，白刃如霜。劉大驚，問：「止此乎？」笑指腹曰：「此武庫也，何所不有。」命取弓矢，又如前狀，出雕弓（8）一；略一閉息，則一矢飛墮，其出不窮。已而劍插臍中，既都不見。劉神之，與同寢處，敬禮甚備。
時營中號令雖嚴，而烏合之群，時出剽掠（9）。翁曰：「兵貴紀律；今統數萬之眾，而不能鎮懾人心，此敗亡之道也。」劉喜之，於是糾察卒伍，有掠取婦女財物者，梟以示眾（10）。軍中稍肅，而終不能絕。翁不時乘馬出，遨遊部伍之間，而軍中悍將驕卒，輒首自墮地，不知其何因。因共疑翁。前進嚴飭之策，兵士已畏惡之；至此益相憾怨。諸部領譖（11）於劉曰：「采薇翁，妖術也。自古名將，止聞以智，不聞以術。浮雲、白雀（12）之徒，終致滅亡。今無辜將士，往往自失其首，人情洶（13）懼；將軍與處，亦危道也，不如圖（14）之。」劉從其言，謀俟其寢，誅之。使覘（15）翁，翁坦腹方臥，息如雷。眾大喜，以兵繞舍，兩人持刀入，斷其頭；及舉刀，頭已復合，息如故，大驚。又斫（16）其腹；腹裂無血，其中戈矛森聚，盡露其穎（17）。眾益駭，不敢近；遙撥以矟（18），而鐵弩大發，射中數人。眾驚散，白劉。劉急詣之，已杳矣。
【白話翻譯】
明朝滅亡之際，戰事蜂擁而起。山東長山的劉芝生聚集數萬兵馬，準備南渡。這天，忽有一肥胖男人來到軍營門前，敞開上衣，露出肚子，請求拜見帶領軍隊的將領。劉芝生請他入營寨說話，兩人相談甚歡。劉芝生問他姓名，他自稱采薇翁。劉芝生邀請他做軍事參謀，贈送一把刀給他。采薇翁說：「我有神兵利器，不需要其他武器。」劉芝生就問他的兵刃何在。采薇翁掀起衣服，露出大肚子，肚臍眼大得可容納一顆雞蛋。他屏住氣鼓起肚子，忽然肚臍眼中塞滿皮肉，「嗤」一聲竟冒出劍柄！他握住劍柄抽出一把劍來，劍刃白如霜雪。劉芝生倍感驚訝，問：「只有如此嗎？」采薇翁笑著指指肚子說：「這是我的武器庫，各種武器都有。」劉芝生命他取出弓箭，他又像先前那樣，取出一把雕弓；稍微閉氣，又有一支箭從肚臍眼裡飛出來，取出的兵器彷彿無窮無盡。接著，采薇翁把劍插進肚臍，整把劍都消失了。劉芝生敬他為神人，與他一同睡覺生活，對他禮敬有加。
當時軍中雖然號令嚴明，但士卒都是些烏合之眾，時常出去掠奪百姓財物。采薇翁說：「軍隊貴在紀律嚴明。你統率數萬士兵，而不能讓他們絕對服從你的號令，這必然會成為招致失敗的禍端。」劉芝生欣然接納他的看法，整肅起隊伍，凡有掠奪婦女和財物的士兵，一律斬首示眾。軍中紀律稍微嚴整，卻無法真正禁絕歪風。采薇翁於是不時騎馬到兵營各處巡查，遊走在部隊行伍之間，凡是經過那些驕矜蠻橫的將領士卒身旁，他們的首級就會莫名其妙掉落死亡，查不出死因。眾將士都懷疑是采薇翁搞的鬼，日前他向劉芝生要求整肅軍紀，士兵已經對他頗有不滿，現在更對他恨之入骨。各部將領都在劉芝生面前誹謗他：「采薇翁使的是妖術。自古以來，那些建功立業的名將靠的是智謀，沒聽說過是靠妖術建功的。那些使用妖術的人，終會招致滅亡。現在很多無辜將士，往往不知緣故掉了首級，搞得人心惶惶；將軍您與他朝夕相處，同樣危險，不如就此殺掉他吧。」劉芝生聽從他們的建言，想等采薇翁睡著後再殺他，就派人前去看顧。
采薇翁這會兒正露出肚子睡覺，鼾聲如雷。眾人很高興，派士兵把房子圍住，兩個人拿刀進入房中，砍斷他的頭顱；然而刀才剛舉起，他的頭和脖子又接合在一起，依舊打鼾，殺他的人大驚失色。他們又往他的肚子上砍；肚子裂開卻沒有流血，裡面藏了無數兵器，尖銳處全露在外面。眾人看了很害怕，不敢上前；只遠遠地用長矛去撥，肚子裡的鐵弩竟然自動射出箭矢，命中好幾個人。眾人驚恐散離，將此事情稟告劉芝生。劉芝生急忙去找他，采薇翁早已失去蹤影。
【評點原文】
馮鎮巒評點：胸中甲兵，寓言耳，乃實有之耶？
【評點白話】
胸中的兵器，只是寓言，真的有這樣的事情嗎？
【注釋】
（1）鼎革：改朝換代。
（2）蠭：同今「蜂」字，是蜂的異體字。
（3）於陵：古代地名。今山東省鄒平縣。
（4）參帷幄：一同參與商討軍事策略的團隊。
（5）雞子：雞卵。
（6）塞：充滿。
（7）劍跗：劍柄。跗，讀作「夫」。
（8）雕弓：有雕飾的弓。
（9）剽掠：搶劫。
（10）梟以示眾：古代有梟首的刑罰，即砍斷犯人的頭並高掛示眾。此處指把他的頭斬下。
（11）譖：讀作「怎」的四聲，羅織罪狀構陷他人。
（12）浮雲、白雀：代指劍俠與神仙，即有異能之士。浮雲，指唐傳奇《聶隱娘》中可隱身浮雲的劍俠「空空兒」；白雀，典出唐筆記小說《酉陽雜俎》，漁陽郡有一人名張堅，偶然獲得一白雀，後借白雀之神力躍上天庭。
（13）洶：洶動，即喧嘩騷動。
（14）圖：圖謀，此指設法殺害采薇翁。
（15）覘：讀作「沾」，觀看、察視。
（16）斫：讀作「卓」，用刀砍。
（17）穎：尖銳處。
（18）矟：讀作「碩」，長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