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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女神的正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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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覆桌:復仇篇

 

第七章/曾經擁有的(2019)

 

 

91

 

二○一九年初,香港政府計劃修訂逃犯條例,引起極大爭議。

由三月開始,遊行一波接一波,人數也愈來愈多。

六月時,超過兩百萬市民上街遊行示威,那表示,每四個人就有一個參與。

汪家禮坐在銅鑼灣電車路旁邊一個商場四樓的美式連鎖餐廳裡,和其他食客站在落地大窗前看著黑壓壓的人群在腳下緩緩移動,久久沒有見到隊尾。

幾個老一輩的香港人說,他們在香港住了大半輩子,經歷過六七暴動、七三年石油危機引起的股災、八四年中英兩國發表香港在九七年回歸的聯合聲明、八七股災、八九後信心危機、九七年亞洲金融風暴、○三年沙士、○八年金融海嘯、一四年佔領金鐘後,什麼大風浪沒見過?

每一次下沉,香港這隻不死鳥都會浴火重生,經濟會反彈,而且彈得更高。

所以,事件再惡化,樓價下跌,就叫兒女趁機撈底入市。

「嗱,正所謂『你恐懼時我貪婪』,人棄我取,六七暴動嗰陣誠哥用平價買地,由塑膠花大王變地產大亨。跟誠哥學嘢啦!」(「正所謂『你恐懼時我貪婪』,人棄我取,六七暴動那年李嘉誠大哥用平價買地,由塑膠花大王變成地產大亨。我們要跟誠哥學習!」)

「係呀,李超人眼光好準㗎,千祈唔好同佢對賭,唔係底褲都輸埋呀!」(對呀,李超人眼光很準,千萬別跟他對賭,不然連內褲也輸掉!)

汪家禮覺得政治「關我撚(鳥)事」,他目前最關心的是自己「條撚嘅事」,也就是下半身的褔祉。

他曾經以為在這個動盪的大時代裡,女性會飢不擇食要求速食性愛,尋求安全感,可是性幻想和現實有巨大差距,在自由愛上回應他的女生,在半年內從一星期兩位數,大幅下降至單位數,最後歸零。

AI的行為預測全部失效。

整座城市的女人好像都失去性交的慾望。

這可糟糕了,沒有性交,就沒有下一代,這座城市完蛋了。

 

七月二十一日晚上,一位父親的朋友約他們幾個小輩去吃日本菜。

雖說是前輩,但沒有架子,三杯下肚,就沒再當他們是小輩,什麼祕密都可以說。

前輩年輕時是音響銷售員。在九十年代香港最輝煌時,遍地黃金,很多人錢多到花不完,即使沒有什麼音樂品味,也會花幾十萬購買頂級音響器材。

買器材比提升音樂品味和吸收音樂知識快捷許多,反正外行人看不出來,只會覺得買家很懂音樂。

前輩因此輕易賺進第一桶金,把錢拿去投資磚頭,賺了錢再加碼投資,除了買住宅,也在工廠大廈無人問津時以低價購入十多個單位,用大型音響播放大師卡拉揚(Herbert von Karajan)指揮布魯克納(Anton Bruckner)、馬勒(Gustav Mahler)和蕭士塔高維奇(Dmitri Shostakovich)等作曲家的恢宏交響曲,也安置模型、家居雜物,以及其他太太不讓他放在家裡的雜物。他甚至在裡面放乒乓球枱和桌球枱,把單位變身為私人運動場。

「我太太從來沒去過我的工廈單位,覺得那種地方污糟邋遢。」前輩在半醉時透露。「我在其中一個單位裡面安置了一面大書架,上面放了幾百本日本漫畫,但只要把書架拉開,就會發現後面有個三百多呎的房間,有獨立洗手間和淋浴間,和一張king size大床。」

只要在座的都是男人,話題就少了很多禁忌,臉上也多了不少瞹眛的笑容。

前輩老實說,他帶不同女性朋友上去過,玩遍每個角落。有時還是多P活動,參加者來自不同職業和年齡層,都要戴上面具,像Stanley Kubrick的《大開眼戒》裡的性愛派對一樣。

他戲稱這為「全港市民業餘性運動會」,只要持「香港永久性居民身份證」就符合參加資格。

「人不風流枉少年和中年嘛!」

直到六十歲後,前輩發現自己逐漸失去對女性的慾望。

「就像你去博物館,面對林布蘭(Rembrandt)的《夜巡》(The Night Watch),或者卡拉瓦喬(Caravaggio)的《以馬忤斯的晚餐》(Supper at Emmaus),雖然你知道這兩幅畫的偉大,但失去欣賞的興趣。」前輩凝視窗外的香港夜景,感慨萬千。「你曾經擁有的東西,有一天卻突然失去,不管你有多少錢也買不回來,那真的很悲哀。」

幾年前,香港政府批准工廠大廈變更用途,工廈單位的價值跟著大幅飆升。

前輩把有價值的珍藏品集中到其中兩個單位裡,不然就賣掉或送人,其餘單位則陸續裝修為面積近千呎的樓中樓出租,每月租金帶來的被動收入超過五十萬。強勁的現金流夠他和太太餘生住豪華郵輪的陽台艙環遊世界。

「我會把郵輪當成老人院來住,希望住到息勞之日。」

汪家禮本來以為這餐只是輕鬆聊天,原來是餞行。

他們開了兩支「溫燗」(Nurukan,四十度)的大吟釀暢飲,不醉無歸。

汪家禮騙大家說沒開車,否則前輩一口酒也不會讓他碰。

 

前輩和他們這些小輩逐一擁抱後道別。

汪家禮去地鐵站繞了一圈,等其他人上了的士或者被司機接上車後,才獨自回到停車場。

就算要開車,他也不會滴酒不沾,反正他的車有自動駕駛功能。

車開上東區走廊後,以逼近車速限制的時速七十公里奔馳。

他覺得自己沒有醉意,但開始難以專注在路況上,只好把雙手放在方向盤上,讓自動駕駛系統主導。

現在警察很忙,會設置路障在重點區域截查公共交通工具找示威者,沒有時間去理會一架沒有超速的私家車。

 

星期一凌晨一點,由自動駕駛系統控制的私家車把汪家禮送回大廈屋苑。裡面別無他人。

車轉入直長的通道後,突然不受控制地加速,把他驚醒。他的頭撞到頭枕上,還沒來得及反應,車已經直接撞上一根直徑一公尺、用來分隔車位的混凝土方柱。那個堅硬的九十度角,幾乎把車頭左右切開。

汪家禮雖然有繫好安全帶,但安全氣囊並沒有彈出。

混凝土方柱撞爛車頭的擋風玻璃後,繼續猛力撞擊到他的頭顱上。

腦漿及鮮血流滿車廂,部份腦漿更飛濺出如廢鐵般的車外。

這一夜的香港很不平靜。幾個小時前,過百名身穿白衣的黑幫成員進入元朗港鐵站襲擊手無寸鐵的市民和媒體工作者。現場影片不只震撼全港市民,也令全球華人譁然。

沒人分神理會一宗停車場致命意外。

 

92

 

星期五晚上八點半,麗貝卡穿著運動裝出門,搭巴士在維多利亞公園  1下車後,開始往北小跑步,經過維多利亞女皇銅像和一個個戴上口罩回家的行人,最後抵達山丘涼亭,旁邊有兩尊古炮面對維園道和避風塘。

這裡在晚上非常僻靜,人跡罕至,同樣穿運動裝的司徒素珊坐在一張長椅上等她。

汽車在維園道呼嘯而過,提供絕佳的聲音掩護。

這是年多來,她和司徒素珊第一次見面。期間她們沒有聯絡,但麗貝卡一直留意司徒素珊的動向,和那個群組中成員的動靜。

汪家禮酒後駕駛意外身亡的消息在公司裡引起轟動,不只因為他英年早逝,也因為這個收入不高的同事原來住豪宅,是海味店的太子爺。

「這人打跛腳都唔使憂(打瘸腳也沒有生活上的煩惱),來上班幹什麼?」幾乎每個同事都在問。

那場車禍當然不會是意外,最大可能,就是那架車經過改裝,擁有非法的自動駕駛系統,而司徒素珊找到方法駭了進去。

不過,這首先要解答一個問題。

「妳怎會知道那傢伙的車有自動駕駛系統?」麗貝卡試探地問。

「他在IG上說常光顧一間汽車維修公司,費用高得不像話。我加入幾個汽車的臉書群組,根據內容,推敲出那間公司提供特別的改車服務。」

香港政府限制進口汽車自動駕駛的功能,所以,汪家禮和不少車主一樣,找汽車專家非法安裝名為「FreeDriver」的自駕系統,結合GPS、物體識別、AI,一開始時由公司創辦人獨自編寫,後來這系統規模愈來愈大,一個人應付不了,才把軟體變成開源,也就是免費。公司則靠售賣硬體去賺錢。

美國的保安專家發現FreeDriver的漏洞太多,向州政府建議取締,以免一個個不定時炸彈出現在公路上。

很多人認為,用哪家自動駕駛系統,是使用者的自由。陰謀論者認為,政府和大企業勾結,打擊小型開發商。

FreeDriver公司被逼結業後,二手硬體仍繼續在市場上流通,包括海外。軟體變成開源,由懂得程式的用戶維護,但填補漏洞的速度追不上駭客鑽研漏洞的速度,後者甚至設計專門的crimeware(犯罪軟體)在暗網上出售。買家可以輕易入侵目標的自動駕駛系統,並取得控制權,甚至進行勒索。

「那天我把安裝好crimeware的筆電靠近汪家禮的車後,」司徒素珊解釋說:「crimeware自動啟動入侵程序,顯示他過去一年開車的路徑。我把資料和他們那個群組的對話串比對後發現,他只要發動侵犯女性的行動,那晚就不開車,以免留下證據。」

麗貝卡佩服司徒素珊即使不年輕,仍然孜孜不倦學習新技術。麗貝卡自從升上管理層後,就沒有這個耐性和本事,對工作以外的很多技術細節都停留在理論層面,無法實際操作。

相反地,司徒素珊雖然已四十多歲,但始終以技術人員自居,如果住在沒有嚴重年齡歧視的外國,就算沒有活得如魚得水,也不愁工作。

「兩個星期前,我趁他的車停在交通燈前時,悄悄把車往後退了半公尺,去測試能否控制他的車。他應該是喝醉了沒有察覺。他只要沒約女性,就會喝酒,也會由自動駕駛送他回家。這太好了。沒有人會同情司機醉駕後意外身亡。」

華人社會普遍認為,如果做了壞事,上天都會去裁決,冥冥中自有主宰。因果循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為什麼不讓他的車直接撞到停車場的牆上?」麗貝卡問。

「妳以為私家車撞牆一定致命嗎?」司徒素珊反問:「根據外國的統計,在致命的撞車意外裡,高達百分之四十八是撞樹,撞牆只佔百分之二。可是在香港,不容易在市區的路邊找到樹,也不容易在人車爭路的市區街道把車開到高速。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傷及無辜。」

她特地以送餐員的身份,潛入他的大廈屋苑停車場,親臨他的車位,設計意外發生的過程和地點。

要是不知道前因後果,麗貝卡會覺得坐在殺人犯身邊很可怕,但現在她覺得司徒素珊只是替天行道。

在沒有死刑的香港,市民不必討論支持死刑或廢死,因此對那個議題連基本概念也沒有。很多人只是單純認為,替天行道是濫用私刑,正確的處理方法是走一次法律程序。

可是,如果案件無法攤在陽光下接受檢驗,你如何尋求公義?

那些男人沒有殺人,但不代表沒有傷害其他人。長期精神折磨的罪責不比謀殺來得輕來得小。

司徒素珊出手,讓很多女性不必再受傷害。

就像捕殺外來的入侵物種,才能保護本土物種不被滅絕,這超出了討論「殺生對不對」的層次。

汪家禮的死亡以意外包裝,外人不知道他被謀殺,毋須思考「死刑」這議題,也毋須思考「精神凌虐是否等於謀殺」的議題。

用自己的方式解決,比走法律程序簡單直接和快捷。

汪家禮死後,麗貝卡聽到很多女同事說,那傢伙注視她們的眼神很怪,喜歡注視她們的腿,如果穿露趾鞋,他更會目不轉睛地盯著腳趾,好像要捧起來吮吸。

麗貝卡很想告訴她們,那人不只是大變態,而且是人渣,是害死她朋友女兒的凶手,是女性的公敵,死有餘辜。

「我已經找到對付其他人的方法,他們很快就會面對懲罰。」司徒素珊說。「但我還沒有找到『藝術大師』的真身。」

「我說過,他可能是另一個人的化身,又或者他只是個喜歡旁觀的變態,或者性無能,或者身處外地。」

「我不知道,藝術大師暫且不理。我只知道怎樣對付剩下的那五個人,這次約妳出來要說的是另一件事,需要妳幫忙。」

司徒素珊透露她其中一個計劃,但麗貝卡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絕。

「這個風險很大。」

「這是我的風險,不是妳的。」司徒素珊道:「我在行動前會把所有妳提供的資料全部洗掉,就算我被捕,警方也不會追查到妳身上。妳看我過去的經歷,應該對我有信心。」

麗貝卡大感不妙。只要司徒素珊被捕,警方就會懷疑她的情報從自由愛來,然後在LinkedIn的資料庫裡搜尋,不用三秒鐘就可以把麗貝卡找出來,即使兩人是十多年前的同事也一樣。

人與人之間一旦建立了關係,不管大家是朋友,還是後來相愛相殺、疏遠、吵架、成為敵人,全部都會在資料庫裡保留下來,也無法抹掉。

這就是資料庫的可怕。

她願意幫助司徒素珊,也希望送那些人渣去死,這是她的贖罪券,但底線是要保住自己的工作和自由,而不是和司徒素珊一起在女子監獄裡做苦工。

她把手搭在司徒素珊的手掌上,溫柔地道:「我擔心過風險,但現在也無所謂。妳的計劃最讓我擔心的是,萬一出意外,妳不是被捕,而是死亡。」

「我早就有這覺悟。如果幹掉六個人後死去,我已經賺翻。」

「不,妳的生命和靈魂,就算一百個人渣的總和也比不上。妳有的是時間,沒必要同歸於盡。如果妳想到更好的方法,我一定會答應妳。」

成為人生勝利組的是自己而不是司徒素珊,祕訣是把指示包裝得像個漂亮的禮物,讓對方欣然接受。

果然司徒素珊注視遠方,陷入沉思。
第八章/欺凌者(2020)

 

 

93

 

「電動滑板急停,男人被單車撞死。」

這個新聞標題馬上引起柳漢華注意。

積木人說喜歡玩電動滑板,這個出意外慘死的不會這麼巧是他吧!

但連續幾天晚上,他都沒有出現。

積木人是受新冠肺染感染被緊急送入院,或者因交通意外而身亡?

柳漢華估計他是個二十多、三十歲的年輕人,但這幾天沒有一個死者或確診者屬於這個年齡層。

只要他還活著,一定會和大家保持聯絡。

幾天後,沉默的巨龍不告而別,同樣令柳漢華感到不安。

一星期內兩人消失,這是怎麼一回事?

其實朝霧在去年七月二十一日突然消失,柳漢華就應該覺得不對,只是當時覺得朝霧可能是被拘捕。

如今回想,朝霧很可能是遇到意外。

這種接二連三的消失和意外很不尋常。柳漢華嗅到不安的氣息,覺得危機逼近。

是不是有人向他們發動襲擊?或者,進行報復?

柳漢華從來沒想過有人向自己報復,怎可能?

身為公務員,他這輩子從來沒碰過這種事情。舉凡市民投訴,身為主管的他都會把問題抛給下屬,或者推給其他政府部門。那些他素未謀面的同事不用打招呼也會心照不宣知道怎樣玩下去,把問題抛去第三個部門,然後第四個、第五個,令投訴者疲於奔命。

萬一媒體介入,把事情鬧大,只要找個藉口如「等待內部決策」或者「成立專案調查小組」之類的,把投訴不斷拖延。

幾年後,他就會被調去其他部門,把所有事情跟自己撇得一乾二淨。接任的同事會說不瞭解這件事,需要花時間去釐清前因後果,投訴者就要把整個投訴過程的每一步重做一遍,把所有話再講一遍。很多人就這樣被耗費大量精力和時間後舉手投降。

這種手段,他們在官僚體系裡打滾多年的公務員早就玩得出神入化。所有市民的問題,最終都可以用行政手段拖延。只要拖得夠久了,市民失去耐性,問題就會消失。

柳漢華雖然在官僚體系內活得如魚得水,但由於一直以來都用這種方式解決問題,所以在體制以外,就沒有其他解決問題的方法,他的戰鬥能力近乎零。

這次的「投訴人」身份不明。本來匿名投訴可以不理,但投訴手法無法拖延,也不會自動消失,只會愈來愈大,離自己愈來愈近。

更要命的是,對方一直躲在暗處發動攻擊,就算你舉起槍,槍口也不知道要瞄準哪個方向。

當初他們成立這群組時,說過永遠不會出來見面。他們不是興趣小組,做的是不能公開的事,在現實世界沒有聯絡,最安全也最能自保。

可是,自肺炎爆發以來,很多他熟悉的規則都被迫改變,如果再坐視不理,他們只會像鴨子般一隻隻被射擊斃命。

「今晚我們要出來見個面。急」他分別發私訊給一等良民、魔童和藝術大師。

「為什麼要出來見面?用加密通訊吧!」魔童回覆。

「在網路上,沒有通話是安全的」

「有必要這麼怕嗎?」

「除非你想被幹掉。不管怎樣,我們最好出來見個面,面對面把話說清楚」柳漢華回覆。

魔童雖然說得輕佻,但起碼願意出來見面。

「你跑得動嗎?」柳漢華問。

「為什麼要跑?」

「難道你想找個餐廳坐下來見面?你今晚穿運動鞋出來,最好黑色的,或者不要太顯眼的那種」

一等良民和藝術大師沒有回應,幾小時後藝術大師乾脆離開群組,意思再明顯不過。

「別他媽的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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