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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一.二十八分之三

 

從北區市集到得勞斯河下游的貧民區,走路要半個鐘頭。十四歲的萊夫.克林姆平時下班後會乘坐巴烈維大叔的馬車回家,但今天他沿著河堤慢慢走回去,因為他想一個人靜靜地思考一下,如何向父母提出那個要求。

「我不想再當弓匠學徒了。」

萊夫猜想,如果他當著父親面前說出這一句,一定會換來狠狠的一巴掌。

克林姆家很窮。萊夫聽說,從曾祖父那一輩開始,克林姆家就很貧窮。厄運好像纏繞著這個家族,克林姆家的男子只要有丁點成就,就會碰上離奇的霉運,讓那一點希望幻滅。萊夫的祖父曾當過香料商人,可是遇上騙子,他不但失去了所有貨物,更欠下一屁股的債。萊夫的父親辛勤工作,替祖父還光所有債務後,卻遇上那場「魔族大戰」,為了保命逃難花光了所有積蓄。戰後,克林姆一家來到帕加馬鎮定居,可是萊夫的父親沒辦法找到像樣的工作,只能當個幹粗活的伐木工人。

都是那場混帳的戰爭害的──萊夫自小就經常聽到父親這樣說。

勞古亞大陸多國聯軍跟魔族的大戰已經結束了二十二年,但在受過戰火洗禮的人們心裡,卻像是昨天的事。

相反,對戰後才出生的萊夫而言,那場戰爭不過是老人們掛在嘴邊的故事,跟六百年前精靈族大遷徙、一千三百年前矮人內戰等歷史事蹟沒有分別。

萊夫覺得,父親只是把戰爭當作借口,為自己的貧窮找個開脫的理由。

萊夫的母親在東區橡木商館附近一戶富人家中當兼職女僕。那個有錢人也並不是什麼官侯貴族,只是個憑著經營買賣致富的商人。萊夫聽過母親提起,那個叫亨特的商人也是戰爭難民,在戰亂時逃到帕加馬鎮,不過他卻在二十年間從身無分文變成鎮裡的大戶之一,擁有很多土地。

萊夫有時猜想,母親這些話其實是說給父親聽的。

靠著母親的人脈,萊夫自九歲就在北區市集的製弓匠巴烈維店裡當學徒,學習製作弓箭。巴烈維大叔是個不苟言笑的男人,但萊夫對他頗有親切感,畢竟他比父親更有男子氣概。萊夫在店裡賣力工作,學習製作精良弓箭的手藝,不過他漸漸發覺自己的真正理想。

他不想「製作」弓箭,他想「使用」弓箭。

萊夫每天都在店裡遇見購買弓箭的客人,他們不是獵人就是冒險家,偶然會有軍人或衛士,甚至是王立帕加馬鎮警署的警察。萊夫一直覺得他們很帥氣,看到他們提著長弓,腰間掛著箭筒的模樣,就覺得他們比巴烈維大叔更英偉。去年某天跟一位冒險家聊過幾句後,萊夫就立定志向。

他要當一個冒險家。

可是他一直不敢跟父母說。

「冒險家?可以掙很多錢嗎?一百個冒險家裡,九十九個不是潦倒一生,就是死於非命吧!」

萊夫的父親曾這樣說。

萊夫也想過離家出走,跟隨一些因工作認識的冒險家到外面探險、狩獵魔獸、學習使用鬥氣,一步一步向理想進發。但他沒這樣做的最大原因,並不是捨不得父母,而是放不下七歲的弟弟小狄。

在家裡,小狄一向很黏哥哥。每當父親大發雷霆,小狄不是走到母親身旁,而是躲在萊夫身後。萊夫也一直為此自豪,他認為父親是個爛人,自己要代替父親,好好守護小狄。

昨天,一位萊夫認識的冒險家回到帕加馬鎮,邀請萊夫一同到龐米亞宮殿遺址探險,找尋失落的龐米亞王室寶藏。據那位冒險家說,他們的隊伍中剛好缺一個助手,他覺得萊夫體格不錯,又懂得製作精準度高的弓箭,應該是當冒險家的材料。他們後天就出發,萊夫明天要給他們答覆。

「我……應該離家出走嗎?可是小狄不見了我,一定比爸媽更焦急吧……」

萊夫沿著被夕陽染成橙紅色的得勞斯河,躊躇地走著。

當天色變黑,陽光消失於地平線下,萊夫回到貧民區。貧民區的房子大都是用簡陋的木材建成,疏落地散布在得勞斯河下游的兩岸。克林姆家在西端,是一棟孤伶伶的木房子,旁邊只有幾棵大樹。

走了這麼久,還是得面對現實──萊夫心想。

當他走到家門前,卻發現一絲異樣。

房子內一片漆黑。

平日這個時候,父親一定點上蠟燭或油燈,光線從窗戶射出來。母親也應該在弄晚餐,雖然並不豐富,但總會在門外聞到馬鈴薯或菜湯的氣味。更重要的,平時小狄會在屋外的空地等候萊夫回來,給最愛的哥哥一個擁抱,牽著萊夫的手說著當天的瑣事。

然而今天什麼都沒有。

房子一片漆黑、沒有晚餐的香氣、小狄不見蹤影。

萊夫握著門把,無法了解情況。

他按捺著詫異的心情,推開大門。

「我回來……咳、咳。」

萊夫剛開口,就被空氣中的異味嗆到。那是一股怪異的、燒焦的味道。

「爸?媽?小狄?」

他向著房子裡喊道。沒有回應。

萊夫摸黑走到大門旁的桌子前,碰到桌上的蠟燭和打火石,花了一點時間,點亮那根燒了一半的黃色蠟燭。

在微弱的燈光下,他看到地板上有一團怪東西。

黑色的、像焦炭一樣的怪東西。

萊夫定睛細看,當他看懂那黑色的物體時,他只感到精神錯亂。

那團黑色的物體,是他的父親。

他的父親變成了一團焦炭,身上冒出怪異的氣味。

萊夫吸進鼻子裡、令他嗆到的,是他的「父親」。

屍體的手腳縮作一團,渾身上下一片焦黑,但萊夫從五官和身材認出這是他父親。

父親死了──

萊夫在恐慌之間,把視線轉向左方。

左方有另一團黑色的物體。

他的母親。

萊夫想喊叫出來,但這一刻,他似乎不再懂得喊叫。

他只是張開嘴巴,用力地呼吸。

他沒想過,他正在把他的「父親」和「母親」吸進身體裡。

他猛然感到一陣噁心。

是誰?是誰殺害他們?

慢著──

那凶手還在房子裡嗎?

一想到這裡,萊夫嚇得發抖,連忙轉身往門外逃去。可是,他只踏出一步,身體就停了下來。

「小狄!」

他喊叫了出來。

弟弟在哪裡?

萊夫以顫抖著的手,提起蠟燭,往房子裡走去。可是,走不到幾步,他就看到牆角有另一團黑色的物體。

萊夫感到強烈的暈眩,眼前的景物不像是真的。他不敢走到牆角去確認弟弟的屍體。

那個每天天真無邪地笑著、張開短短雙臂、熱情地摟著自己的弟弟的屍體。

「咯。」

萊夫右邊的不遠處,傳來奇怪的聲音。他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感到一陣寒慄,慢慢回頭望向右方。

那是一個放衣服的木箱。箱子很大,就連成年人也可以躲在裡面。

換作平時,萊夫應該會逃跑。但這時候,他卻勇敢地走到箱子前。

他要為弟弟報仇。

他抓起旁邊的一把斧頭──那是父親伐木用的工具──高高舉起,然後猛然打開木箱的蓋子──

「嗚哇──」

聲音來自箱子裡的人。令萊夫訝異的是,手腳蜷曲、俯伏在箱子內的人是小狄。他臉色蒼白,以惶悚的眼神,盯著萊夫。

「小……狄?小狄!」萊夫放下斧頭,伸手抱起弟弟。

「哥、哥、哥……」小狄結結巴巴地說。萊夫感到弟弟全身冰冷,就像死人一樣。

「發生什麼事?」萊夫焦躁地問道。他回頭望向角落的第三團黑色焦屍,說:「那是誰?誰殺死了爸媽?」

「哥、哥……」小狄仍無法說出話來。

萊夫往角落走前幾步,他才發覺那屍體是一個成年人的體型。剛才他一直以為小狄遇害了,因為家中只有他們三人。小狄生還自然讓萊夫感到稍稍安心,可是當他看清楚第三具屍體的樣子時,他再一次陷入恐懼。

那是巴烈維大叔。

他想起那個冒險家曾提議過,請巴烈維大叔向他的父母說明,但萊夫不想麻煩大叔,所以拒絕了。當時巴烈維大叔在店內另一角,萊夫猜想師傅沒聽到他跟冒險家的對話,可是他沒料到巴烈維今天特意瞞著他,親自向他的父母說項。

他沒料到巴烈維偏偏選了「今天」到克林姆家,遇上這猶如天災的厄運。

焦屍的氣味仍充斥在空氣之中,萊夫緊緊抓住小狄的臂膀,問道:「發生什麼事?到底發生什麼事?」

小狄嘴唇顫抖,只像夢囈般吐出幾個字:

「六、六隻手、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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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黑木監獄與反獵聯盟

 

「獄長,我們收到消息就趕來了,可不可以告訴我們詳情?紅伯爵是怎麼逃走的?」大師沒浪費時間,一開口便進入正題。

「我們也不清楚,」獄長嘆了一口氣,「今天下午的自由時間,那傢伙跟所有囚犯一樣,在空地上蹓躂,但集合時卻發現他不見了。守衛們立刻進行搜索,發現通往食堂的大閘竟然沒鎖上,而食堂廚房的後門也被打開。我們不知道誰這麼不小心,可是一連串的巧合偏偏造成最壞的結果。」

「沒有守衛看到嗎?」雅迪問。

「沒有,因為碰上交換值班的時間。我們每天的值班時間也不一樣,以防犯人趁這人力單薄的空隙鑽空子,但紅伯爵好像預先知道換班時間和巡邏路線,在沒有人留意下逃走了。」獄長稍稍皺眉。

「會不會有內應?」大師問。

「我也往這方向想,所以我們已經在進行內部調查。這方面我會親自處理,大師你不用勞心。」獄長的語氣雖然客氣,但在場的人都明白這是「我們內部的事情,你們警方別插手」的意思。

「可以說說逃犯的資料嗎?」雅迪問道。

獄長以奇怪的目光盯著雅迪,但轉瞬回復本來的神色。

「啊,對,我忘了這位警長剛調職來帕加馬鎮,沒聽過紅伯爵的案件。」獄長雙眼瞇成一線,點點頭說:「紅伯爵是個魔法力高強的魔法使,真實姓名、年齡、出身等等都不清楚,只知道他是個瘋子。他被捕時大約四十至五十歲,身上唯一的特徵,是左手有六根手指頭。他八年前在四個月裡奪去了二十八條人命,死者全被黑色火焰魔法燒成焦炭,而屍體身旁總留下一個用火烙下的記號……」

獄長沒把話說下去,把目光放在大師身上。

「兩個圓點和一個半圓形──一個笑臉符號。」大師淡然地說,語氣中隱隱帶著一絲苦澀。

獄長繼續說:「這些死者毫無關連,有商人、有劍士、有冒險家,也有小孩和婦女。審判時他一直語無倫次,答非所問,唯一一個較正常的對答,是裁判官問他殺了多少人,他竟然笑著說太多所以忘了,那笑聲教人從心底發寒。總之,他有殺人衝動時就會把無辜者燒死,當時坊間稱他作『會行走的天災』,遇上他只能慨嘆自己倒楣。」

「這麼說,獄長是怕他逃獄後再次殺人?」雅迪聽到犯人的這些惡行,不安地問。

「這個我倒不怕,因為他已被魔法公會的十長老施以禁咒法,他不能再用魔法了。」獄長說。禁咒法是魔法公會的一個儀式,可以把一個魔法使的魔法力全數消去,再強的魔法使被施以禁咒法後,魔法力便會歸零。不過,禁咒法要由魔法公會的十位長老合作才能使用,即使是魔法公會會長──曾協助聖騎士海明頓擊倒魔王的精靈族魔法使亞姆拉斯.尼因哈瑪也無法獨力辦到。

「這樣的話,我們倒沒有什麼要擔心的啊。」雅迪鬆一口氣地說。

「的確是,不過……」獄長走到窗前,背著眾人緩緩地說,「這八年來紅伯爵在我眼底下生活,我仍無法了解這變態的想法,無論我們仔細觀察還是主動嘗試溝通,都打探不出半點情報──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出現在帕加馬前有沒有殺過更多人。跟這瘋子接觸愈久,只讓我愈覺得他就是恐懼的化身,就算他失去了魔法,『會行走的天災』的本質依舊不變,他就是會讓帕加馬陷入恐慌混亂的災厄。讓他逃離我的監視掌控,縱使只有半刻,也教我坐立不安……」

「放心吧,潘恩,我們會處理。」一道響亮而沉穩的聲音從雅迪後方傳來。雅迪回頭一看,說話的是一位穿著白色外套、白色長褲、白色手套的男子。這個男人有著俊朗的外表,短短的金髮,給人一種清爽的印象,看樣子大約四十歲。男人身後有個穿著警官制服的女性,她有一頭紫色的及肩長髮,腰間掛著皮鞭,眼神凌厲,樣子雖然漂亮,但給人冰冷的感覺。

「弗雷克,你找到什麼線索了嗎?」獄長向男人問道。

「沒有,剛才我查看過紅伯爵的逃走路線,沒發現什麼線索。」男人從容地說:「不過我向你保證,我會在一星期之內解決事件。」

「有你的保證我就放心了。」獄長像是鬆一口氣似的。

「這一身白色的是誰?一局的人嗎?」雅迪悄聲問露西。他看到那個女警官的皮甲制服上只有一道條紋,所以猜是一局的人。

「他是一局的局長肖恩.弗雷克,那女的是朗達.蘭多夫督察,是一局的嚴重罪案科科長。」露西壓低聲音說道。

雅迪怔了一怔,沒想到一局的局長會親自到監獄處理這案子。他多看一眼弗雷克局長和蘭多夫督察,再想到二局的派斯局長和谷巴科長,便了解兩局的員工數目的差別──單是外表,前者已經壓倒性地擊倒後者,正常人都會選擇在帥哥和美女手下辦事,放棄胖子和酒鬼上司吧。

「哦,原來是尤金?」女督察看到大師時,不友善地笑說:「二局人才凋零,要派你們這樣的雜役來處理這案子?」

露西幾乎想衝上前回罵,但大師阻止了她。

「朗達,別失禮。」弗雷克局長輕輕拍了拍蘭多夫督察的肩膀,對大師他們說:「請二局的幾位不要放在心上,一局和二局都是為市民服務,其實不用有嫌隙的……這位是?」

弗雷克局長發現了沒見過面的雅迪,友善地望著對方。

「我是剛從總署調到二局的警長雅迪尼斯.德布西。」雅迪邊敬禮邊說。

「哦?」弗雷克局長亮出整齊潔白的牙齒,笑說:「從總署調職的警長?二局也有年輕的警官加入啊。德布西……德布西警長,你不會是『那個』德布西家的成員吧?」

「就是那個德布西家。」雅迪不好意思地苦笑一下。

「哪個德布西家?」露西插嘴問道。

「弄臣貴族德布西家啊。」弗雷克局長笑道。「『白臉羅蘭』男爵是你的親人嗎?」

「他……是我父親。」雅迪感到相當無奈,只能以慘笑掩飾。「我是下一任弄臣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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