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二○年代
1842 年,中國清政府與英國簽訂《南京條約》,把香港島割讓予英國,又在1860 年簽下《北京條約》,把界限街以南土地也一併割讓予英國,這塊土地名叫「九龍」。
到了1898 年,英國藉口要平衡法國在廣州灣的勢力,再與清政府簽訂《展拓香港界址專條》,由同年7月1日起,租用深圳河以南和界限街以北的土地,以及200多個離島99年,所謂「新界」。
清政府被推翻後,中國進入了軍閥割據的局面。1920年粵系軍閥陳炯明打倒了盤據廣州的滇、桂軍閥,讓孫中山在廣州再次當選為「非常大總統」,時任港督的司徒拔爵士於是不顧支持北洋政府的英國政府反對,聲援再度得勢的孫中山與他成立的「護法軍政府」,並邀請他於1922年2月時訪港。
三年後的1925年,孫中山為了要北伐,武力統一中國,收買滇、桂軍閥,並接受蘇共的支持,反過來打敗曾經支持自己,但提倡「聯省自治」的陳炯明,把他從廣州趕到香港。
為了籌措軍費,孫中山在廣州橫征暴斂,並血腥屠殺因而罷巿的商團。港督司徒拔爵士見孫中山和蘇共合作,亦改變立場,陰謀推翻孫中山。不料就在本年,孫中山因病逝世。而香港則陷入了「省港大罷工」,超過25萬工人北返內地,社會停擺,市面混亂。
這便是1925年的香港,亦是風雨飄搖的香港。
▎良平
風吹過茂密的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音。竹林後有一間裝飾非常古雅的茶室。炭爐上壺內的水正在沸騰。明淨的榻榻米上,坐著一位老者與一位中年男子。老者鼻上架著圓眼鏡,下巴蓄著長長銀白色的鬍鬚。中年男子則雙目剽悍,唇上則蓄著日本典型的鬍子。
在裊裊上升的蒸氣中,兩人都沒有說話。靜靜地在清晨的和風中,老者用茶筅攪拌著茶碗中的茶粉,綻放出朵朵漂亮的茶花。
老者泡好第一杯茶,雙手遞給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接過杯,點頭說了一聲「我先喝了」,左手托著碗底,右手輕撫茶碗,以順時針方向將茶碗轉動兩次,把茶杯鑲嵌著一條黑龍的圖案轉向前方,非常專注地把茶喝下,充分體現了茶道「和、敬、清、寂」四規。
老者好整以暇地喝了自己的茶,望著中年男子,說道:「良平,我已是70 歲的老人了,餘生只想做些慈善工作。黑龍會的會務我亦已交給你了,你為什麼還來找我?」
中年男子說:「頭山先生,我來是想告訴你,孫先生剛病死了。」
老者閉起眼睛,然後緩緩張開,望向遠方的天空,嘆了一口氣說:「想不到孫先生小我不只十年,自己身為醫生,竟然比我更早離開這個世界。去年年尾時,我才和他在神戶相見,怎料那次竟成了永訣。唉!」
中年男子說:「是的,頭山先生,你當初成立黑龍會,就是要推翻所有欺壓人民的強權,趕走西方帝國主義,解放亞洲殖民地裡的老百姓。花了不知道多少錢,才幫助孫先生推翻了滿清。怎料革命成功後不久,全中國的軍閥便又失去控制,中國老百姓又再陷於水深火熱之中。今年年初,段祺瑞召開善後會議,孫先生帶病赴會,本想化干戈為玉帛,怎料……。」
老者拍了拍中年男子的肩膀:「良平,生死有命,我看,沒有孫先生的中華民國只是一盤散沙,你倒不如去支持滿洲政府,叫他們像我們一樣走君主立憲的路。」
中年男子說:「頭山先生,這便是我來找你的原因。我們不能讓孫先生現在死去。我們黑龍會與孫先生有約定,他在南邊統一中國,我們則在北邊統一滿洲。現在孫先生突然仙去,破壞了我們的計劃。我建議……」他頓了一頓,舔了一下口唇,輕聲說:「……復活他。」
老者的視線倏地收回來,盯著面前的中年男子,說:「良平,你在說什麼瘋話?」
中年男子說:「頭山先生,我們的特務發現了一個流傳了幾百年的秘密。原來在中國的南方,有一個地方,隱藏了操控生死的鑰匙。」
老者失笑:「有這樣的事?中國千古帝王都想著長生不老,結果還是一個接一個地死去,你不會相信這樣荒謬的一個傳說吧?」
中年男子說:「是的,我當初也只是半信半疑,直到我們派出去的特務跟我說,民間有一個組織叫『北斗』,一代一代地在守護這個秘密,驅逐所有前往尋找那地方的人。那特務還說英國人已經取得部分線索,不知他們有什麼目的,但我們必須捷足先登,否則以後在西方霸權面前便再沒有還擊的能力。」
老者說:「你那麼相信你的特務?」
中年男子說:「是的,她年紀雖然輕,又是個女人,但馬術、劍道、射擊、策略等都一流。她是滿州人,叫愛新覺羅.顯玗,漢名金璧輝。」
老者皺眉道:「為何我從來沒有聽過她的名字?」
中年男子說:「頭山先生,她也是川島浪速先生的養女,日本名字叫川島芳子。」
老者喃喃地說:「哦,川島……芳子。那你說的地方在哪裡?」
中年男子說:「就在中國東南,割讓了給英國的一個小地方,叫九龍。」
▎多瑪
黃昏時候,漁船正魚貫駛入避風塘。一位滿頭白髮的英籍老師正站在教會辦的水上小學船邊,高高的鼻樑上架著一副很多圈圈的近視眼鏡,脖子上掛著一部可攜式相機,正慈祥地目送漁家的孩子上舢舨離開。
過了一會,一個面容俊俏、皮膚黝黑、手腳麻利的年輕伙子一蹦一跳地從艙裡走出來,滿面陽光的笑容,對多瑪說:「多瑪老師,如果沒有別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多瑪點點頭,說:「小保,今天又辛苦你了。多得你過來幫忙,我才能搞定這裡幾十隻馬騮!」
小保笑說:「自從我這隻大馬騮畢業後,你的工作不是已變得容易得多了嗎?」
多瑪笑說:「也是的。小保,明天星期六,記得參加我們的團契祈禱。」
小保說:「知道了。我們這些孩子因為你,連天后都不敢拜,寧願在家裡挨打挨罵,所以一定會恆常祈禱,叫耶穌祂帶我們去天家的。」
多瑪說:「那我就放心了。」
小保說:「何況我的父母早死,自小靠叔伯們拉扯著長大,只能在他們船上當個免費勞工。如果不是你堅持,把我拉過來上課,我今天仍是大字都不認得一個。你現在老了,我又怎會讓你一個人辛苦呢?」
多瑪欣慰地讚道:「好小子!不枉我教你教到吐血,但別笑我老,我只是六字頭,還差一年才70!哎,你幹什麼一面不耐煩?要趕回家?」
小保尷尬地笑說:「不是,老師,去『食夜粥』。」
多瑪奇道:「你家沒有飯食?為什麼要去食夜粥?」
小保笑著解釋:「不是的,今晚叔父們要『開新』(出海捕魚),我橫豎一個人,所以『埋街』(到陸上)去武館學拳。不少武館練完功後,師母會端粥出來給大家宵夜,所以學拳又叫『食夜粥』!」
多瑪恍然:「難怪你年紀輕輕一身肌肉,那些夜粥肯定很有營養!來!我幫你拍張照片!」多瑪舉起掛在脖子上的攜帶型相機,將鏡頭對準小保,輕按了快門。
小保羨慕地說:「老師的相機真是神奇,可以把人的影像攝下來!」
多瑪回憶道:「早在30多年前,就有人發明了攜帶型菲林相機,而我這部勃朗寧盒式相機,也已用了20多年,一直陪伴著我。我最喜歡便是把這裡的生活拍攝下來,然後將照片沖洗出來,閒暇時回味一番。」
小保問道:「老師可以教我拍照嗎?」
多瑪笑道:「明天我就教你吧!」他頓了一頓,又道:「他日我回到天家時,這部相機便留給你吧!」
小保笑道:「老師想得太遠了!我現在先回武館,等我明天學會拍照後,還會天天來幫老師拍照,直到老師100歲呢!」
他倆相視,面上綻放出真摯的笑容。小保正要轉身走時,多瑪一把拉著他,問:「《約翰福音》四章十四節?」
小保想了一想,答道:「人若喝我所賜的水,就永遠不渴。我所賜的水要在他裡頭成為泉源,直湧到永生。」
多瑪點頭說:「好,金句要常背。你走吧。」
忽然,有一個英籍警察神色匆匆地從另一舢舨跳上大船,並遞給多瑪一個信封。多瑪看著信封,眉頭深鎖,緩緩和那警察一起返回艙裡去。小保雖然有點好奇,卻沒有停留,看了他們一眼便跳上街渡靠岸去了。
第二天清晨,小保回到學校一邊尋找多瑪,一邊興奮地說:「多瑪老師!我學了一招新招式,要不要試試看?」怎料小保就在艙裡的房間看見伏屍在桌上的多瑪。
多瑪背上衣服裂開,皮上有幾道瘀痕,呈深黑色,像被皮鞭或棍棒所傷,口裡湧出滿桌的血漿,還未乾透。他眼睛睜得老大,像是死不瞑目。小保發現多瑪脖子上掛著的相機不見了,而手上緊緊握住了些什麼,於是用力把他的拳頭打開,只見一張信紙上撕下的一角,染了幾滴血跡,上面寫著「排龍訣」。
小保望著多瑪冰冷的遺體心跳如鼓、不知所措。那個平日慈祥善良、教導有方的多瑪老師,怎麼會遭遇殺害?他顫抖地將那張染血的紙上一角握在手中,心中激盪、渾身顫慄,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小保聽見船上好像有其他人的腳步聲,於是迅速把那片信紙拿起放入懷內,並覷準在船旁駛過的駁船,一躍而下,躲進船裡,原來是九叔的船。
小保向九叔點點頭,做個噤聲的手勢,再從船上簾子後向水上小學偷看。水上小學的甲板上有幾個像是乞兒般的流浪漢走上船頭,手裡各自拿著一支長棍,正朝他這邊看過來。
小保上了岸,一直狂奔,走到附近的天后廟,躲在神壇後,才敢透一口氣。這時,他才聽見自己的心仍在砰砰地響。定一定神後,他才曉得傷心。說到底,他自幼無父無母,叔伯們一出海,他便在多瑪老師那裡學習與玩耍。多瑪老師對他來說,就像自己父親一樣。想著想著,小保的眼淚不禁撲簌簌地流下來。
躲了一會,小保才想起那片信紙。他把信紙拿出來,看著「排龍訣」這三個字,思索著那是什麼。一般來說,叫「訣」的,必然是口訣,可能是武術秘笈?但「排龍」這兩個字又不像是一種武術。也許拳館師父會有點頭緒?小保於是決定回到油麻地的拳館,找師父問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