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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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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暢春園康熙晏駕 內寢殿胤禛奪宮

一夜北風,陰雲萬里。霎時間,狂風吹雪,飛沙捲樹,連圓明園福海裡鑲嵌的太湖石也要給吹走了似的。
暢春園裡面,人影憧憧。太監宮女,面面相覷,都在心裡說:「大事不好了!」
寢殿內外,燈火通明。忙亂的靴聲、履聲,聽得十分清晰,卻沒有人講話。殿上殿下,人們都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外殿炭火熊熊,四個帶獸環的大鎏金琺瑯銅火盆,映著炭火紅光,溶溶欲滴。又是火地,又是椒牆,全殿熱得令人直發暴躁,氣也透不過來。
御醫被斥,膝行退了下去。
德妃被隆科多安排在御榻後邊幃幕裡面,不敢哭出聲來。
前殿內西邊角上,只聽一座自鳴鐘發條一陣嘩嘩響聲之後,下邊的格門自動打開,一個五寸多長的絹人輕移出來。他曲髮深目,穿著佛郎西式短衣窄褲,跪下右腿,在面前沙盤上,寫出「天下太平」四個正字來。這時東邊一座落地自鳴鐘,便打出三響,正是丑末寅初時刻
鐘聲餘韻未歇,內寢便傳召輔國公吳爾占入內。
隆科多早在外間侍奉著。聽到宣吳爾占,並不再往下傳,自身急急進到皇帝榻前,跪聽御旨。他屈身下拜,頭也不抬,但聽皇帝喉嚨裡的痰呼嚕呼嚕價響。
康熙皇帝連日發燒,需要涼爽,但這寢殿裡卻和開鍋上的蒸籠一般,熱得透不過氣來。隆科多跪在地上,隔著厚厚的地毯,還覺彷彿貼在火爐上一般。他心裡說:「燒吧!燒吧!快到火候了!再也沒有什麽好燒頭了。」
康熙吃力地看了他一眼。隆科多小聲奏道:「已傳旨召輔國公吳爾占進見。」
康熙心頭一熱,自覺等不得吳爾占來了。他想,吳爾占也許就在外邊,但他們故意不把他召進來,故意耍花招……想到這裡,更覺痰往上湧,吃力地斷斷續續說出:
「速召十四皇子……進宮!召十……四……子……」
隆科多這才抬起頭來,看了御容一眼,連聲道:
「是!是!召四……四皇子!奴才聽得明白,萬歲放心吧!」然後大聲複述一遍:V「速召四皇子進宮聽旨!」
皇帝聽了,喉嚨裡面呼嚕兩聲,滿臉漲紅,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抽出枕邊的玉如意,往隆科多的頭上砸去。隆科多只當沒有這回事,回身站起,大步走開。玉如意早已落地,跌為三截。宮女聞聲從後面轉出,跪著把跌斷的玉如意收拾起來,放在描金漆盤上,端到德妃面前,請旨如何處置。德妃連忙揮手示意,要她快藏起來,不要給人看見。
這時,德妃鼓足勇氣,從幃幕後邊走出來,對隆科多說:
「皇上分明是召十四皇子上殿,到你口裡,怎麽變成四皇子了呢?」
隆科多說:「我沒有聽錯!十四皇子遠在西域,皇上不是不知道,如何會是宣十四皇子上殿呢?何況四皇子,正在代皇上行祭天大典,非同小可,自然是宣四皇子受命聽詔。國家大統,非關妳事,多言無益!」
德妃知道大局已定,退到幃幕後,失聲痛哭起來。
天剛濛濛亮,正在齋宮代皇上禮天的四皇子胤禛,聽召急忙趕回。見了隆科多,領了旨意,慌忙進入請安。
他匆匆來到皇帝寢宮,頓覺一股異常氣味撲鼻而來。御榻兩邊分立著四個大喇嘛,肥頭大耳,臉色黝黑,披著火紅的袈裟,戴著高高的僧帽,手中捻著人骨製的串珠,臉上毫無表情,也不念誦經文,如同塑像一般肅立不動。本來外殿燈明火旺,一近御榻,倒像一座令人毛髮悚然的古墳,只是熱悶得著實怕人。
康熙一見胤禛進來,立刻痰又上湧,頓時說不出話來,只有倒氣的分了。
胤禛慌忙召集眾諸皇子們入內看視。過了一會兒,康熙怒目向外看去……
在側的皇子,有三皇子胤祉,七皇子胤祐,八皇子胤禩,九皇子胤禟,十皇子胤(礻我),十二皇子胤祹,十三皇子胤祥,有的跪著,有的垂頭,有的背臉暗泣,有的惶惑不知所措……但大家都不敢正視皇上一眼。
這時,皇上稍稍側目,眼望隆科多,顫顫地伸出一隻手來,先把手掌反覆一下,然後又伸出四個手指來示意。隆科多搶上前面道:
「四皇子應召,請皇上安!」
康熙太陽穴青筋猛地暴起,指著胤禛,竭盡全力吼道:
「好呀!好呀!……」手剛落床,隨即說不出話來了。
康熙躺在御榻上,一時心頭像被一塊鉛沉沉地壓住。他自覺皮膚滾燙,渾身熱得要爆裂一般,但是心坎卻越來越涼。落得這般田地,是他以前沒有想到過的。去年他全身浮腫,兩腳發涼,但經御醫調治,今春便好轉過來了。為了要平息流言,他在十月中旬,還到南苑行圍。當時感冒風寒,他本來還想支撐著多住一兩日,但隨行諸妃和王大臣都進勸還宮,他也感到心力交瘁,便降旨駕返暢春園。
剛剛回到暢春園,他便覺這次病勢與往常不同。連日不但食物不進,就是內服藥物亦不能存住。他預感不祥,早已命吳爾占宣威遠大將軍十四皇子回京。現在他最著急的倒不是病重,而是怕十四阿哥趕不回來,無法當面授以遺詔……
康熙心頭一急,眼前金花亂冒:先是像萬道流星向外噴射,流星群散落開去,又聚攏在一起,凝成一輪金忽忽的大月亮;月亮更大了,像一塊大圓盤;圓盤更大了,眼睛簡直看不到邊,只覺一片昏黃,向四外蕩漾、蕩漾……身下的御榻也隨著浮游起來。原來他又躺在搖車裡面了,耳邊還聽見孫嬤嬤唱著催眠曲的聲音。他本來煩躁焦灼,聽了這麽恬靜溫柔的歌聲,不知為什麽,反而更加暴躁如雷……
他回想自己沖齡踐祚,內除奸宄,外抗強敵,平三藩於指掌,來九土於寰瀛。人心所向,大勢所歸。他兼蓄並採,留心漢化,取長補短,立意恢宏。改定郡縣制度,又曾親頒曆法。自念六十年來,國威日張,生民日阜,誰不稱他為有道明君!可是到晚年由於巫蠱邪術,讒言謗語,致使立儲大事,沉吟至今;未能制兒朋妻黨於先,致啓互相傾軋於後。阿哥們大都各有結託,互為犄角,蓄謀大位,已非一日。現在自身病入膏肓,生怕容不得打出一個反手雷來,早就斷氣了。
不行!不行!絕不能這樣死去!千仞之山,傾於一簣!定要扭轉!定要扭轉局勢才行!
康熙在床上,大呼一聲,但喉嚨已經壅塞。沒有能喊出聲來,反而因用盡了僅有的力氣,昏迷了過去。
過了一會,他才漸漸地甦醒過來。他既未立太子,也未立皇后,因為這是一碼事。立了皇后,皇后便可召集大臣,面授機宜。但是,大臣們也就要相機行事,定會擁戴她生的兒子。爭奪紛擾,必不可免。其實,他內心最大的祕密,是想立一個漢妃生的阿哥。這樣一來,於國於家都有好處。他打算在臨死的瞬間,一言決策。但是這話對什麽人都是沒辦法說的。十四阿哥,因年輕些,漢大臣對他很好。現在倉促之間,還是以他為上選……這最終的遺言,不傳下去是不行的。在這緊急關頭,他奮力大叫一聲,「十四皇子!」誰知舌頭已經僵硬,沒等說清楚,就嚥氣了。
諸皇子見了慌忙後退,跪做一團,舉哀慟哭起來。
隆科多忽然破口大罵,跺腳道:
「狗奴才!還不快些撤火!誰把這屋子燒得暴熱?」沒有誰敢搭話。唯有四皇子貼近御榻前,泣不成聲。
這時,全殿上下,都匍匐舉哀。一霎時,滅燈熄火,落幃垂簾,靴聲穿動,慌亂不堪。
大總管太監梁九功過來,把兩座自鳴鐘停了擺之後,大家心臟也隨著停止了一般,頓覺窒息悶人;接著他便燒起了龍涎香、檀香、降真香來……室內煙氣氤氳,頓呈一片藍色。
殿內沒有人說話,連喘氣的聲音都能聽得見。
忽然,猛古丁的,四皇子拍著御床,一聲號啕,哭得死去活來。他椎心毀容,抽噎不止,定要替父皇去死。一時,宮內哭聲大作。
八皇子胤禩看了,心想:「父皇乍崩,應該哀痛備禮才是,怎可這般放肆?」忽聽隆科多對眾皇子道:
「諸阿哥,暫且節哀,聽宣遺詔!」
胤禩本來一直用雙眼瞟著隆科多的,聽了這話,不由詫異起來,大聲道:
「難道還有遺詔不成?」他似乎是問大家,又似乎是問自己。
隆科多聳聳肩膀,應聲說:
「茲事體大,沒有遺詔能行嗎?」
胤禩咕噥著說:「真想得周全!」不知他是說老皇帝,還是說隆科多。
諸阿哥聽了,都不由得怔住。
只見隆科多擠在東邊兩位大喇嘛中間,高聲宣讀遺詔:

皇四子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仰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

胤禩、胤禟聽了,異口同聲問道:
「遺詔是什麽時候立下的?沒聽說有啊!」說完環顧四周,沒人吭聲。他們想到十四皇子胤禵替父皇出征未歸,允礽立了又廢,廢了又立,幾番折騰,仍被禁錮。不知他倆知道,該作何想法?正在狐疑,只聽隆科多厲聲道:
「誰有幾個腦袋,膽敢矯詔?誰要是反對,要滅族室的呀!」
八皇子胤禩、九皇子胤禟都不約而同地用眼死盯住隆科多,連眨也不眨一下。
十二皇子胤祹一動不動,只當沒有聽見一般。
大喇嘛走了過來,用手親為康熙閤了眼皮,又把一幅繡滿陀羅尼藏文的經被覆蓋在皇帝身上,四個喇嘛便退了出去。只聽後面雲板起處,傳來法器鐘鼓之聲,彷彿從天而降,由遠到近,又由近到遠,漸漸地聽不見了。大家聽了都覺神奇,只有四皇子胤禛心中明白。他已在暢春園內陸續引進和尚三千多人,這是了凡和尚帶領十八個大弟子,早被預先安排在幃幕後面,以備萬一。現在大事已畢,正為父皇念「往生咒」呢……
胤禛想到這裡,走到御榻前面,又不免撫足大哭起來。他自記事以來,還未曾碰到過父皇的皮膚,這還是頭一次撫摸著父皇的皮肉。按說剛嚥氣的人,身體還應該是微溫的。但他只覺冰冷黏溼,有一股寒氣,順著他的手指尖向上襲來,一直冷到心窩。他覺得有些不祥,立刻全身打顫,站立不穩,差一點兒跌倒。舅舅隆科多在旁見這光景,猜著幾分,忙走過來扶住他道:
「皇太子,不要太悲傷了。保重要緊!」
胤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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