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穿越雪山隧道後看見蘭陽平原溫柔的暮靄景色，陽光已經躲到山脈後面去，一層淡藍色霧氣飄盪在平坦的原野上，淡雅而恬靜，望著這樣的景色，原本一直在緊張的芊嫙的表情也漸漸和緩，我想她應該也很不安吧，因為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是陌生的，對未來更是感到空洞，我輕撫芊嫙的頭髮對她笑了笑，然後打開音響讓音樂飄散出來，The Beach Boys─California Dreaming，芊嫙隨著音樂節奏輕輕搖擺，臉龐的笑容勾起漂亮的曲線。
「妳知道嗎，妳很喜歡他們的歌喔。」
「他們是？」
「海灘男孩。」
「真的嗎。那，我……我是怎樣的女孩呢？」
「很可愛喔，但有時候太過衝動了，妳在學校的時候因為看不慣高中部的欺負妳們，所以妳還揍了那一班的女生喔，因此還被記了大過呢，最後妳就乾脆不讀了。」
芊嫙瞪著大眼睛望向我。「我還會打人喲……天啊。」
「是啊，妳還記得妳的口頭禪是什麼嗎？」
芊嫙搖搖頭。
「你是腦袋有洞嗎？」說完，我們兩個都笑了，芊嫙的笑靨很真實，真實的讓人心疼。
「嘿，哥哥，你真的是我的親哥哥嗎？」芊嫙大口深呼吸後問我。
「當……當然是啊。」我吃驚的回答。心想該不會她早就恢復記憶了吧。
「其實，我對你有一種很熟悉但又有點陌生的感覺，這一個月以來你常常來看我，當你離開的時候，我有一種揪心甚至心酸的感覺喔，好像自己心愛的玩具被人搶走那樣，對親哥哥應該是不會這樣吧，親人之間不應該如此，所以有時候我會思考，是不是我以前曾經愛過你，你也愛過我，只是我忘記了，然後你默默地守護在我身邊，這樣。」芊嫙吐吐舌頭抓著後腦勺。「就像科幻電影一樣。」
「妳想太多了啦，也是有兄妹情啊，哥哥對妹妹好，本來就天經地義。」我摸摸芊嫙的頭心虛的回答。
「還有啊，媽媽真的對我使用暴力嗎？」芊嫙問。
「是的，我其實到後來才知道，所以這也是我一直要帶妳一起走的原因。」
「這樣啊……怎麼有媽媽會對自己女兒動手的呢。」芊嫙嘆了口氣。「還有啊，有時候我也會想，就算你不是我的親哥哥那也無所謂了，因為你對我真的很好很好，我很喜歡你喲，真的。」
我點點頭，心中感到一股強烈暖流。「再過一段時間等妳記憶恢復過來的時候，我想一切都會明朗了。」
我差點就想要抓著芊嫙的肩膀說我是樹大哥呀，但我並沒有這樣做，還是別讓她受到太大的情緒波動好了，或許她也會接受樹大哥這個角色，但畢竟她還是想不起來，在真正還沒變成樹大哥之前，還是以阿森來面對她比較心安，等時間來解決一切吧。
經過海洋公園以及附近的民宿區後，就進入幾乎無人煙的山區道路，雖然是山區道路但只要地勢高一些就能看見海浮上來，冬日下，枯黃的山丘隨意隆起，被夾在中間的道路就顯得曲折而狹小，這段路，除了山丘、偶爾浮上來的海，還有在某幾處缺口有原住民的漂流木裝飾有點腐朽有點驕傲的站立在安靜角落之外，就只剩下台11線定點的公里數路標了，此時連迎面而來的車輛都沒有，我們好像闖進了什麼神話中的遺落國度般，雖然這裡還在台灣，但腦海裡漸漸飄到另一個國境，也許搞不好有一座金壁輝煌的宮殿，也許有一座孤獨的燈塔飛著成群的海鷗，也許有一整排高級渡假村和滑翔翼四處飛翔，我的想像悠遊起來，人只要到廣闊的地方全身就會像蛋榚一樣柔軟。
「芊嫙，妳覺得接下來會到什麼地方？」我不禁脫口而出。
「被一堆可愛的狗狗圍繞，每天都有提拉米蘇和奶茶可以吃，還有漂亮衣服可以穿的地方。」
我笑了。「如果那邊只有一片無聊的海洋，一棟無聊的房子，一個無聊的哥哥呢？」
「不會喔，因為我還是會被狗狗圍繞，每天都還是有提拉米蘇和奶茶可以吃，也有漂亮衣服。」
「為什麼？」
「因為我有無聊的哥哥會實現這些願望呀。」芊嫙咯咯笑著。
「想得美。」我說。
經過芭崎瞭望台，然後轉了兩個幾乎是賽車手等級的髮夾彎後，眼前的海呈現扇子形狀向視線的兩旁拓展出去，冬天的海和夏天的海不一樣，越靠近它的時候就越有一種冷冽感，海浪聲就像碎冰互相撞擊一般洶湧傳過來，終於到了磯崎，但四周的景物仍然沒什麼變，山、海和單線道的柏油路以及散落的矮民房，身旁的芊嫙緊抱著大衣四處眺望風景，這如半月形的沙灣正覆蓋著白色浪花。
我在一間名喚海山商店的舊式柑仔店停了下來，把老鄭的民宿名稱給裡頭一位老太太看，老太太正在午睡，不過她一見到我們來就很親切跟我們打招呼，我買了兩瓶冰綠茶，老太太從老舊但維持的很好的冷藏櫃裡拿出來，一瞬間看到城市中也有的綠茶飲料讓我有種非現實感，好像這東西不應該存在在這裡似的，我們坐在商店前的木板凳上喝著綠茶，板凳旁立著一只公車站牌上面的橘漆斑駁掉落，我們抬頭望著天空一動也不動的雲，時間彷彿也跟著雲凝凍起來，連閉上眼時都感覺到一陣暈昡。
老鄭的民宿位於海水浴場後的一個小山坡上，沒有任何標示和招牌，車子到了山坡下就只能看到一條用木頭構造而成的羊腸小徑，必須要用走的才有辦法進去，這也是老鄭的中心構想「到了遠離塵世的地方，我們親近這裡的土地，請慢慢的走進來。」民宿都是預約制不接受散客，但是當然偶爾會有半路需要幫助的揹包客或是迷途的外國旅客，老鄭都會很大方的招待他們，老鄭堅持作有機食物而且還免費提供衝浪板以及單車使用，三棟兩層利用清水混凝土構成的建築體一字排開，面海房有六間。
四周圍繞著闊葉樹林非常安靜，海風走到這裡就好像缺乏興趣般不怎麼進來了，現在冬天院子裡灑落一地的枯黃樹葉，靜得只剩下我們踩踏在枯葉上的沙沙聲。在夏天的時候這裡房間都是供不應求，基本上都是熟客，而且都是在社會上有一定財力以及地位的人物，這間民宿有個最大特色，就是每間房間都有獨立出入口，民宿主人並不會打擾到客人。
「這裡以前是個樹林盆地，中間硬是被我挖出個坑來建民宿，所以一到了冬天，落葉和枯枝真的處理不完呀，冬天我不太雇人來幫忙，剛好阿森啊，你來了，這樣到了夏天我啊，也不擔心了。」
老鄭說，一邊用鐵夾翻轉地瓜，芊嫙拿起不知哪找來的扇子在旁邊搧著。聽他說話實在很有趣，總是我啊、阿森啊、芊嫙啊的叫。
「老鄭，你就不用客氣了，反正來這邊也是閒著，就直接分配工作吧。」我說，本想跟他聊一些父親的事，可是我發覺我對父親一點也不了解，所以作罷。
「我也要幫忙。」芊嫙舉手說。
「妳喔，妳會什麼？」我笑著說。
「我會的可多了，我……」
芊嫙很認真的模樣，眉頭都皺起了，那表情讓我心酸，因為我知道她努力的思考卻想不起任何事，我無法感同身受這樣的感覺，有點責備自己剛剛說的話。
「芊嫙啊，妳看起來就是很乖又聰明的樣子，幫我打掃房間好了，換床單、吸地、擦桌子這些，我啊，會教妳的，很快就學會，放心喔。而且搞不好妳以前就很拿手了喔，這樣應該有幫助記憶。」老鄭替我解圍，在一見面的時候我已經大至上講過芊嫙的狀況，我用眼神向老鄭謝謝。
「那，阿森啊，你就幫我整理院子，還有定期開車到花蓮市區補充生活用品，偶爾巡一下四周有沒有野生動物誤闖，每天工作大概中午就結束，其他的時間我啊，不會打擾你們，對了，在一樓有一間圖書室，裡面有許多書和CD，這也請你們幫忙整理，然後你們可以盡情使用它別客氣，三餐你們就固定使用廚房的東西煮就好，相信食材都很足夠了，我啊，也會固定煮點東西，住宿客人的餐點我會請阿姨她們處理，大至上是這樣，可以嗎？芊嫙。」
芊嫙沒有說話默默用手扒開地瓜吃，金黃色的地瓜冒出霧氣，我放下鐵耙也蹲坐到她的旁邊。
「小嫙，沒有問題的，慢慢來。」我說。
「哥，我是不是很沒用？我什麼都不會呀，因為我什麼也記不起來，到底之前在做些什麼，怎麼做，我都沒有任何印象。那就像一層很厚的紗，光穿透得進來，但我卻完全看不見外面的風景，心空空的什麼都沒有，彷彿空殼。」
「妳知道嗎，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大家都一樣，我也一樣，這裡空空的。」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妳知道蟬嗎，夏天會唧唧叫的那種蟬。」老鄭靜靜聽著，煙靜靜冒著，偶爾有鳥叫聲閃現。
「知道。」
「牠從出生到死亡大概只有一週的時間，目的只為了繁衍後代喔，一出生就賣力的叫直到死亡，只有七天，根本不用談什麼記憶，但我覺得蟬本身對生命的意義就比人類來的深，哪像我們，記得一堆狗屁東西卻完全不曉得來到這世界上有什麼意義，每天有如行屍走肉一般，就像妳所說的空殼，而且這種人才是真正的空殼，所以並不是擁有記憶，心就會飽滿喔。」我說，這樣的話我想也只能對芊嫙才說得出口，自己都非常訝異。
芊嫙點點頭，笑容漾開了，老鄭拍了幾下手。「阿森啊，說的很好喔，為了這句話，我啊，決定弄一桌好料的招待你們，歡迎你們到來。」
「好耶。」芊嫙笑得更開心。
「我說，妳好像小狗，看到食物就猛搖尾巴。」
「正確來說是失去記憶但卻記得食物的小狗。」芊嫙笑著，我們三人都笑了。
晚餐的確沒得挑剔，讓我們都驚呼連連，除了有機蔬菜所作成的輕食料理外，老鄭還特別作了京滬菜，有咕咾肉，用普洱茶葉醃製而成的茶鴨，還有北京酢醬麵和餃子。
「北方人習慣吃麵條兒和餃子，你們嚐嚐。」老鄭說。
吃咕咾肉的時候我突然想起跟蘇菲在上海相處的那幾天，既魔幻又帶有真實，我永遠忘不了她轉身對我說三毛的那一段話，來生要作一棵樹，然後我心跳的感覺，但那感覺現在就像無法穿越的平行時空裡的另一個世界，心，在那裡靜靜的活著。我們非常滿足的吃飽後，芊嫙幫忙收碗整理，我也幫忙將沒吃完的食物打包放進冰箱，當我轉身看著芊嫙和老鄭邊忙邊笑的背影，突然有一種永遠的畫面，我想這就叫作永遠吧，如果是這樣生活一直下去的話。
老鄭找我到院子的台階旁抽菸，但到了外面後才知道老鄭早在五年前就戒菸，大概只是想找我聊聊，我的菸也早就抽完了，來到這菸癮就像空氣般消失無蹤，我們靠著欄杆聊天，風柔軟而冰冷的吹拂著，夜空繁星如散落一地的珠寶，足以讓人頭暈目眩，從身後圖書室裡透出淡色的黃光，裡頭裡的芊嫙正在聽音樂，靜靜的飄出Sheryl Crow─the first cut is deepest，不曉得芊嫙是不是真的喜歡這首歌，不過她真的挑了一首好歌。
「不好意思，老鄭，麻煩你幫我一起演戲了，我是擔心芊嫙，所以……」
「不用客氣了，這點小事，只是私底下我可以叫你樹吧。」老鄭打斷我的話。
「嗯，當然。」
「樹啊，你真的長大了，那時跟你爸爸生意很忙，每次看到小時候的你總是悶悶不樂待在一旁，現在的你開朗多了，不一樣。」老鄭手指勾著一杯熱紅茶。
「是嗎？」我說。然後噤聲不語，踩著腳邊的落葉沉默。
關於愛情，其實我想說的是──
遠方的海潮拍擊著起伏的水泥海岸線，
澄澈無比的藍色天際滑過一列不知名的白鳥，
岬角矗立著那座離永恆好近好近的古老燈塔，
我想像著這裡就是世界盡頭，
而妳，在我身邊。
「妳知道嗎，妳很喜歡他們的歌喔。」
「他們是？」
「海灘男孩。」
「真的嗎。那，我……我是怎樣的女孩呢？」
「很可愛喔，但有時候太過衝動了，妳在學校的時候因為看不慣高中部的欺負妳們，所以妳還揍了那一班的女生喔，因此還被記了大過呢，最後妳就乾脆不讀了。」
芊嫙瞪著大眼睛望向我。「我還會打人喲……天啊。」
「是啊，妳還記得妳的口頭禪是什麼嗎？」
芊嫙搖搖頭。
「你是腦袋有洞嗎？」說完，我們兩個都笑了，芊嫙的笑靨很真實，真實的讓人心疼。
「嘿，哥哥，你真的是我的親哥哥嗎？」芊嫙大口深呼吸後問我。
「當……當然是啊。」我吃驚的回答。心想該不會她早就恢復記憶了吧。
「其實，我對你有一種很熟悉但又有點陌生的感覺，這一個月以來你常常來看我，當你離開的時候，我有一種揪心甚至心酸的感覺喔，好像自己心愛的玩具被人搶走那樣，對親哥哥應該是不會這樣吧，親人之間不應該如此，所以有時候我會思考，是不是我以前曾經愛過你，你也愛過我，只是我忘記了，然後你默默地守護在我身邊，這樣。」芊嫙吐吐舌頭抓著後腦勺。「就像科幻電影一樣。」
「妳想太多了啦，也是有兄妹情啊，哥哥對妹妹好，本來就天經地義。」我摸摸芊嫙的頭心虛的回答。
「還有啊，媽媽真的對我使用暴力嗎？」芊嫙問。
「是的，我其實到後來才知道，所以這也是我一直要帶妳一起走的原因。」
「這樣啊……怎麼有媽媽會對自己女兒動手的呢。」芊嫙嘆了口氣。「還有啊，有時候我也會想，就算你不是我的親哥哥那也無所謂了，因為你對我真的很好很好，我很喜歡你喲，真的。」
我點點頭，心中感到一股強烈暖流。「再過一段時間等妳記憶恢復過來的時候，我想一切都會明朗了。」
我差點就想要抓著芊嫙的肩膀說我是樹大哥呀，但我並沒有這樣做，還是別讓她受到太大的情緒波動好了，或許她也會接受樹大哥這個角色，但畢竟她還是想不起來，在真正還沒變成樹大哥之前，還是以阿森來面對她比較心安，等時間來解決一切吧。
經過海洋公園以及附近的民宿區後，就進入幾乎無人煙的山區道路，雖然是山區道路但只要地勢高一些就能看見海浮上來，冬日下，枯黃的山丘隨意隆起，被夾在中間的道路就顯得曲折而狹小，這段路，除了山丘、偶爾浮上來的海，還有在某幾處缺口有原住民的漂流木裝飾有點腐朽有點驕傲的站立在安靜角落之外，就只剩下台11線定點的公里數路標了，此時連迎面而來的車輛都沒有，我們好像闖進了什麼神話中的遺落國度般，雖然這裡還在台灣，但腦海裡漸漸飄到另一個國境，也許搞不好有一座金壁輝煌的宮殿，也許有一座孤獨的燈塔飛著成群的海鷗，也許有一整排高級渡假村和滑翔翼四處飛翔，我的想像悠遊起來，人只要到廣闊的地方全身就會像蛋榚一樣柔軟。
「芊嫙，妳覺得接下來會到什麼地方？」我不禁脫口而出。
「被一堆可愛的狗狗圍繞，每天都有提拉米蘇和奶茶可以吃，還有漂亮衣服可以穿的地方。」
我笑了。「如果那邊只有一片無聊的海洋，一棟無聊的房子，一個無聊的哥哥呢？」
「不會喔，因為我還是會被狗狗圍繞，每天都還是有提拉米蘇和奶茶可以吃，也有漂亮衣服。」
「為什麼？」
「因為我有無聊的哥哥會實現這些願望呀。」芊嫙咯咯笑著。
「想得美。」我說。
經過芭崎瞭望台，然後轉了兩個幾乎是賽車手等級的髮夾彎後，眼前的海呈現扇子形狀向視線的兩旁拓展出去，冬天的海和夏天的海不一樣，越靠近它的時候就越有一種冷冽感，海浪聲就像碎冰互相撞擊一般洶湧傳過來，終於到了磯崎，但四周的景物仍然沒什麼變，山、海和單線道的柏油路以及散落的矮民房，身旁的芊嫙緊抱著大衣四處眺望風景，這如半月形的沙灣正覆蓋著白色浪花。
我在一間名喚海山商店的舊式柑仔店停了下來，把老鄭的民宿名稱給裡頭一位老太太看，老太太正在午睡，不過她一見到我們來就很親切跟我們打招呼，我買了兩瓶冰綠茶，老太太從老舊但維持的很好的冷藏櫃裡拿出來，一瞬間看到城市中也有的綠茶飲料讓我有種非現實感，好像這東西不應該存在在這裡似的，我們坐在商店前的木板凳上喝著綠茶，板凳旁立著一只公車站牌上面的橘漆斑駁掉落，我們抬頭望著天空一動也不動的雲，時間彷彿也跟著雲凝凍起來，連閉上眼時都感覺到一陣暈昡。
老鄭的民宿位於海水浴場後的一個小山坡上，沒有任何標示和招牌，車子到了山坡下就只能看到一條用木頭構造而成的羊腸小徑，必須要用走的才有辦法進去，這也是老鄭的中心構想「到了遠離塵世的地方，我們親近這裡的土地，請慢慢的走進來。」民宿都是預約制不接受散客，但是當然偶爾會有半路需要幫助的揹包客或是迷途的外國旅客，老鄭都會很大方的招待他們，老鄭堅持作有機食物而且還免費提供衝浪板以及單車使用，三棟兩層利用清水混凝土構成的建築體一字排開，面海房有六間。
四周圍繞著闊葉樹林非常安靜，海風走到這裡就好像缺乏興趣般不怎麼進來了，現在冬天院子裡灑落一地的枯黃樹葉，靜得只剩下我們踩踏在枯葉上的沙沙聲。在夏天的時候這裡房間都是供不應求，基本上都是熟客，而且都是在社會上有一定財力以及地位的人物，這間民宿有個最大特色，就是每間房間都有獨立出入口，民宿主人並不會打擾到客人。
「這裡以前是個樹林盆地，中間硬是被我挖出個坑來建民宿，所以一到了冬天，落葉和枯枝真的處理不完呀，冬天我不太雇人來幫忙，剛好阿森啊，你來了，這樣到了夏天我啊，也不擔心了。」
老鄭說，一邊用鐵夾翻轉地瓜，芊嫙拿起不知哪找來的扇子在旁邊搧著。聽他說話實在很有趣，總是我啊、阿森啊、芊嫙啊的叫。
「老鄭，你就不用客氣了，反正來這邊也是閒著，就直接分配工作吧。」我說，本想跟他聊一些父親的事，可是我發覺我對父親一點也不了解，所以作罷。
「我也要幫忙。」芊嫙舉手說。
「妳喔，妳會什麼？」我笑著說。
「我會的可多了，我……」
芊嫙很認真的模樣，眉頭都皺起了，那表情讓我心酸，因為我知道她努力的思考卻想不起任何事，我無法感同身受這樣的感覺，有點責備自己剛剛說的話。
「芊嫙啊，妳看起來就是很乖又聰明的樣子，幫我打掃房間好了，換床單、吸地、擦桌子這些，我啊，會教妳的，很快就學會，放心喔。而且搞不好妳以前就很拿手了喔，這樣應該有幫助記憶。」老鄭替我解圍，在一見面的時候我已經大至上講過芊嫙的狀況，我用眼神向老鄭謝謝。
「那，阿森啊，你就幫我整理院子，還有定期開車到花蓮市區補充生活用品，偶爾巡一下四周有沒有野生動物誤闖，每天工作大概中午就結束，其他的時間我啊，不會打擾你們，對了，在一樓有一間圖書室，裡面有許多書和CD，這也請你們幫忙整理，然後你們可以盡情使用它別客氣，三餐你們就固定使用廚房的東西煮就好，相信食材都很足夠了，我啊，也會固定煮點東西，住宿客人的餐點我會請阿姨她們處理，大至上是這樣，可以嗎？芊嫙。」
芊嫙沒有說話默默用手扒開地瓜吃，金黃色的地瓜冒出霧氣，我放下鐵耙也蹲坐到她的旁邊。
「小嫙，沒有問題的，慢慢來。」我說。
「哥，我是不是很沒用？我什麼都不會呀，因為我什麼也記不起來，到底之前在做些什麼，怎麼做，我都沒有任何印象。那就像一層很厚的紗，光穿透得進來，但我卻完全看不見外面的風景，心空空的什麼都沒有，彷彿空殼。」
「妳知道嗎，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大家都一樣，我也一樣，這裡空空的。」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妳知道蟬嗎，夏天會唧唧叫的那種蟬。」老鄭靜靜聽著，煙靜靜冒著，偶爾有鳥叫聲閃現。
「知道。」
「牠從出生到死亡大概只有一週的時間，目的只為了繁衍後代喔，一出生就賣力的叫直到死亡，只有七天，根本不用談什麼記憶，但我覺得蟬本身對生命的意義就比人類來的深，哪像我們，記得一堆狗屁東西卻完全不曉得來到這世界上有什麼意義，每天有如行屍走肉一般，就像妳所說的空殼，而且這種人才是真正的空殼，所以並不是擁有記憶，心就會飽滿喔。」我說，這樣的話我想也只能對芊嫙才說得出口，自己都非常訝異。
芊嫙點點頭，笑容漾開了，老鄭拍了幾下手。「阿森啊，說的很好喔，為了這句話，我啊，決定弄一桌好料的招待你們，歡迎你們到來。」
「好耶。」芊嫙笑得更開心。
「我說，妳好像小狗，看到食物就猛搖尾巴。」
「正確來說是失去記憶但卻記得食物的小狗。」芊嫙笑著，我們三人都笑了。
晚餐的確沒得挑剔，讓我們都驚呼連連，除了有機蔬菜所作成的輕食料理外，老鄭還特別作了京滬菜，有咕咾肉，用普洱茶葉醃製而成的茶鴨，還有北京酢醬麵和餃子。
「北方人習慣吃麵條兒和餃子，你們嚐嚐。」老鄭說。
吃咕咾肉的時候我突然想起跟蘇菲在上海相處的那幾天，既魔幻又帶有真實，我永遠忘不了她轉身對我說三毛的那一段話，來生要作一棵樹，然後我心跳的感覺，但那感覺現在就像無法穿越的平行時空裡的另一個世界，心，在那裡靜靜的活著。我們非常滿足的吃飽後，芊嫙幫忙收碗整理，我也幫忙將沒吃完的食物打包放進冰箱，當我轉身看著芊嫙和老鄭邊忙邊笑的背影，突然有一種永遠的畫面，我想這就叫作永遠吧，如果是這樣生活一直下去的話。
老鄭找我到院子的台階旁抽菸，但到了外面後才知道老鄭早在五年前就戒菸，大概只是想找我聊聊，我的菸也早就抽完了，來到這菸癮就像空氣般消失無蹤，我們靠著欄杆聊天，風柔軟而冰冷的吹拂著，夜空繁星如散落一地的珠寶，足以讓人頭暈目眩，從身後圖書室裡透出淡色的黃光，裡頭裡的芊嫙正在聽音樂，靜靜的飄出Sheryl Crow─the first cut is deepest，不曉得芊嫙是不是真的喜歡這首歌，不過她真的挑了一首好歌。
「不好意思，老鄭，麻煩你幫我一起演戲了，我是擔心芊嫙，所以……」
「不用客氣了，這點小事，只是私底下我可以叫你樹吧。」老鄭打斷我的話。
「嗯，當然。」
「樹啊，你真的長大了，那時跟你爸爸生意很忙，每次看到小時候的你總是悶悶不樂待在一旁，現在的你開朗多了，不一樣。」老鄭手指勾著一杯熱紅茶。
「是嗎？」我說。然後噤聲不語，踩著腳邊的落葉沉默。
關於愛情，其實我想說的是──
遠方的海潮拍擊著起伏的水泥海岸線，
澄澈無比的藍色天際滑過一列不知名的白鳥，
岬角矗立著那座離永恆好近好近的古老燈塔，
我想像著這裡就是世界盡頭，
而妳，在我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