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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生活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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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
單引擎雙翼機沿著海岸線飛行

單引擎雙翼機沿著海岸線飛行,像一尾大號的蜻蜓,在秋日晴朗的天空下輕盈地追逐海水拍岸的泡沫。飛機在接近港口時稍稍爬升,一面往外海的方向劃了一個半圓弧,然後,正正地面向港口後方的小山丘以及那之後的整個港鎮。
無線電吱吱喳喳地響起來,後座的士官長向上聽不清楚駕駛員傅上尉的通話,但他並不怎麼在意。雖然有幾年沒出這種任務了,但整個程序都還是滿熟悉的,前幾天已經和傅上尉就實際狀況的配合演練了兩回,早上在出任務前還又演練了一回,應該不會有甚麼問題。
許久未曾俯瞰這個港鎮了,向士官長從剛剛就一直把視線望向窗外。

港鎮幅員滿大的,人口卻不算多,只有較熱鬧的商業區那兒才有整排的磚造或水泥樓房,外圍則疏落的分布了灰黑色的鐵皮屋頂和日式屋瓦,平房為多。樹多是港鎮的一大特色,馬路兩旁密植的行道樹,住家院子裏的濃蔭,加上除了面海以外的另外三邊延伸出去的農園樹林,使得此刻從飛機上望去的整塊平原綠意盎然,再過去的遠方背景則是彷如屏風般的連綿山脈。
平頂運動場的司令台上,兩肩各掛著一顆星星的守備區張司令正透過麥克風在訓勉他的部屬和這個地方的學子。他面前的操場上,最前排的是行列整齊的士兵,主要是守備區司令部警衛連的兩個排和機場守備部隊的一個排,勉強以三個正面站了三列。士兵後面是各個學校的學生,在這座沒有大學的鎮上,師專、省高中、省女中、農工商三個職業學校、私立中學以及新設的國中都派了足夠的學生來參加這場國慶日慶祝大會。

盧浩站在省高中隊伍的最後面一排,他們學校和省女中因為學生多,分配來參加大會的人也多,高一四個班級全部都得參加,盧浩他們初級部二年級有八個班級,由前四班參加。
個子不高的盧浩墊起腳跟可以看得到司令台上的人,但隔了有一段相當的距離,面部的表情看不清晰,何況那人又戴了個大盤帽。喇叭拉到司令台的屋頂上,聲音清楚傳來,倒可以由話語想像表情,只是天氣熱,內容又無趣,感覺就長到失去任何聽下去的興味了。剛開始唱國歌時,大家都站得挺挺的,行禮如儀一陣,加上冗長的訓話,個個便像缺水的植物般萎頓下來,只有站在隊伍前頭的教官偶爾走向後排巡視的時候,大家才又勉強站直一會。
今天導師沒來,她快臨盆了,不過就算她來了,像去年那樣,她也是受不了豔陽,會場又不許撐傘,站不多久就會走到場邊樹蔭下休息。今天由上星期才代理導師的余老師帶隊,他是教公民的。

盧浩扭身往後頭望去,大半個運動場上的青草雖則不長,在陽光下卻微微發亮而具生意,天空看得到幾朵雲,雲下面是運動場遠處的一排不知名樹木,間距很開的樹長得不高,姿勢卻好看,好像是用不同招式打拳的一排人定在那裏。盧浩看迷了,有那麼一刻所有的聲音似乎都消失了,只有那雲那樹那草在天空下陽光裏打淡了色彩,讓人直想在草地上躺下。
這時候掌聲卻響了起來,張司令結束了他激昂的訓話,接著輪到縣長。五十歲出頭的劉縣長是新科父母官,首次在這麼多人的大會上演說,祕書不知道從哪裏抄來的八股文章他前一天才拿到,雖然連自己都不喜歡,但在這種場合也無從修起,便大致照稿開始了他的講演,稍稍振作一下的學生沒聽到甚麼新意,很快便又故態復萌了。

張司令在司令台後方靠中間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和鄰近的幾位地方首長略略頷首,然後脫下帽子,掏出手帕擦拭額頭上的汗。
過了一會兒,當張司令抬起左手腕看錶的時候,他的餘光瞄到空軍基地的蔡聯隊長也正好在做同樣的動作。

「開始了。」傅上尉說了聲,不管向士官長聽不聽得清楚,他提高了飛行速度。隨著引擎聲的增大,向士官長的胸口突然懸了起來,然後沒來由的冒出冷汗。他覺得很不舒服,然而已經接近山頭了,他趕緊把椅下的出口拉開,抓起帆布袋。俯衝的飛機略微轉了彎到了平頂運動場的邊緣,機首改平,飛了進去。(待續)面對?眾垂著眼光的劉縣長被突如其來的巨大引擎聲驚起抬頭的剎那,他看到飛機從左前方往他這個方向筆直地飛來。
學生們騷動起來,一面抬頭一面不由自主躬下了腰。
聽到傅上尉一聲「投!」向士官長把帆布袋對準出口,原先抓住袋口的左手鬆開,改抓上面的一角,協助右手用力一抖,把整袋的東西倒了出去。
飛機撒出了漫天飛舞的小傳單,接著機頭拉了上去,消失在司令台後方的樹林上方。

學生們散開去追拾飄散在空中和落地的傳單,會場有一刻的混亂。劉縣長站在台上,心中興起幾絲的懊惱。這是老把戲了,在他還是議員的時候就常有這個節目,只是這節目已經停止了好幾年,這次在未事先知會他的狀況下出現,而且是正輪到他講話的時候。他強做微笑看著前面撿完傳單慢慢歸隊的學生,一面回想剛才是不是有甚麼失態的動作,沒事人兒地按捺著不去回頭看坐在他後面的一票地方首長,他不要給他們有竊笑他的機會,特別是搞這種飛機的軍方頭頭。
劉縣長不急,他保持微笑不語,等到整個隊伍從嗡嗡聲裏回復過來,望著台上奇怪為什麼還不繼續演說的時候,他才慢條斯理地理平手上的講稿,重新開始。

余茂雄和初二丁的排頭站在一起,雖然新來乍到,但學校優先安排比較多堂課的國文、英文、數學老師擔任導師,他也就樂得擔任單純教學的科任老師。這個月開始初二丁的導師提前請假待產,學校臨時派他代理,他不便拒絕,不過是一、兩個月的事情。他歪過頭看他的學生,他們都在把玩撿來的小傳單,或者低頭聊天。只要他們不太過火,他並不想去干預,畢竟這場合連他都覺得沒甚麼意義。剛才飛機撒傳單的時候,他站著沒動,緊靠他站在排頭的班長孫正然沒敢亂跑,是少數沒有傳單的人,此刻正向旁邊的同學借了來看。

余茂雄略微斜了下眼光看那些傳單,其實也只是「慶祝國慶要效法革命精神」、「反攻大陸解救同胞」這一類常見的標語印在淺藍色、粉紅色、黃色、白色的薄紙上,比較特別的是它派發的方式。這使他想起他看過的更特別的傳單。

學校畢業服完預備軍官役後,余茂雄在北部靠山區的一所縣中教書,有一回在學期快終了時,他看到布告欄滿滿的敘獎名單,從一個嘉獎到兩個小功不等,理由都是「撿拾傳單報繳」。他問了班上的學生,才知道每年東北季風來臨的時候,老共的空飄傳單就來了,山區裏經常可以撿拾得到。「我們常常去找,比較想要撿到時鐘。雖然壞了,還是可以賣到錢呢。」學生告訴他。他明白那其實是計時裝置,算好時間,讓空飄氣球掉下來。有的學生會把傳單分給朋友繳到學校,分享敘獎。膽子大一點的或者應該說是政治敏感度較低的學生,會保留一些下來。一名學生從書本裏拿出一張書籤展示給余茂雄看,他還記得那的確是製成書籤形式的傳單,不錯的紙質,印著杭州西湖的彩色照片,下面的幾行是描述西湖風景之美以及「祖國的偉大建設」等等字眼。
「老師,這張給你,我還有。」當時學生天真地說,余茂雄微笑搖頭。

縣長演講完了,是省女中的柯淑珍同學代表所有的與會學生發表國慶感言,因為事先背熟了講辭,不到五分鐘就告一段落,接下來的程序速度就快了。學生們意識到典禮即將結束,也振奮起精神,國慶日慶祝大會於是在司儀帶領高呼口號裏畫下句點。
軍人帶隊離開、學生就地解散的當兒,司令台上的首長們也互相打招呼準備離去。張司令走來向劉縣長握手,說道:
「抱歉了,飛機撒傳單的事決定得晚,沒來得及向縣長面告……」
「沒關係,我事先已經知道了,」劉縣長微笑著回答,他不想讓他們稱心:「潮聲電台的王小姐等著要錄音訪問呢,先告退了。」
張司令愣了一秒鐘,一邊慢慢戴上他的大盤帽,一邊尋思著消息到底是從哪兒出去的呢?

向士官長撒出傳單後,未如過去那般回頭看他工作的效果,他的胸口發悶得更厲害了,感到暈眩。飛機越過樹林後,繞回來時的航線,又飛行在海岸線上空了。向士官長瞄了一眼底下的海水,在一樣晴朗的陽光下,感覺浪頭似乎更大了,他把眼睛閉起來,努力抗拒隨時可能會發生的嘔吐。
單引擎雙翼機沿著海岸線飛行,依然像一尾大號的蜻蜓,在秋日晴朗的天空下輕盈地追逐海水拍岸的泡沫,引擎規律地輕聲作響,慢慢飛回基地。
機輪著地,滑行,轉彎,進停機坪,尚未完全停穩呢,傅上尉突然感覺到一股酸腐的異味從後方蒸騰而起。
士官長不是老鳥了嗎?今天是哪裏不對?傅上尉咕噥著,皺了一下眉頭。(待續)第一章 余茂雄走下港鎮鬧區

夾在學生?中下了一段緩坡,余茂雄安步當車走向港鎮的鬧區。上課的日子他都是騎自行車去學校的,但今天必須隨隊伍從學校出發參加國慶大會,會後將就地解散,與其回頭還要到學校牽車子,不如搭客運車去,回家反而便利些。

天氣熱,余茂雄已經曬了一個多鐘頭,樹蔭下會涼快些,但不連續的樹蔭是在柏油路外的泥沙地裏,那樣走顯得小氣了,不如走柏油路好邁步。不多久,經過一排住宅,穿過馬路,便進入了商店街的亭仔腳,余茂雄停下來掏出手帕擦了擦臉上和脖子上的汗珠,解開一粒襯衫衣領的扣子,意識到有點不妥,隨即扣上,他站了一會,瀏覽街景和流入大街小巷已經逐漸稀散的學生?,等身體稍涼,舒適了一些,再繼續往前走。

這些年他回來得少,每次回來,都感覺到港鎮的變化,具體的變化容易指出來,譬如說新蓋的西式旅館,改建的公家廳舍等等,但那畢竟不多,讓他怔忡的是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這感覺最強烈的時候是他離開港鎮到台北唸大學那幾年,每次回來都覺得在熟悉的街路上伴隨著陌生的甚麼,或許是他正快速地遠離這塊生長他的土地的緣故?這次回來是長住,至少一、兩年內不會離開才是。五月面見了校長,談妥教職,八月初就先搬回來,經過兩個月,熟悉感才慢慢返回,但過去那種根植般的篤定看來是一去不復返了。

亭仔腳前頭壅塞起來,是一家電器行,不少行人隔著玻璃窗觀看裏頭的電視實況轉播,港鎮的慶祝大會已經結束了,台北的閱兵重頭戲方酣呢,陸海空各部隊及軍校生的方陣正步通過閱兵台的畫面即時流洩到遙遠港鎮人們的眼前,應該是新鮮的體驗。
余茂雄的印象裏,兩、三年前港鎮電視收視的狀況還很差,畫面不清晰,電器行雖有販賣電視機,卻沒銷路。這回看來還滿清楚的,大概是架設了訊號的設備?上星期余茂雄的大哥曾經在飯桌上提到電視,看來電視進入自家客廳是遲早的事。

余茂雄想在回家前繞到山海書局買瓶墨水,每回鋼筆裏的墨水用罄了,他都找姪兒的墨水來救急,說要去買瓶放在桌上好用,屢屢忘卻。這兩個月,他經過山海書局多次,但都未曾駐足。有幾次為了找雜誌,他是去離家比較遠的學文社,那家書店比較新,大概在他讀高中的時候開業的,店面大,燈光也明亮得多。

山海書局在港鎮已經開業很久了,余茂雄不記得第一次來是甚麼時候了,大概總是小學生時來買簿子、鉛筆、橡皮擦甚麼的。他記得初中放榜那天,那時候父親還在,帶他到這裏選一支鋼筆。父親低頭在玻璃櫃裏審視了一會,然後請老闆推薦,老闆在好幾種品牌中拿出兩支來讓他試寫。派克還是俾斯麥呢?戴著大圓框眼鏡穿著開襟棉紗汗衫的老闆問。他沒表示意見,這麼重要的東西似乎是應該讓父親決定。問了價錢後,父親就買了俾斯麥。墨水呢?不用派克鋼筆也可以用派克墨水喔,老闆說。這次他出意見了,不用買,他向父親說,讀師範學校的姊姊桌上就有一瓶銀行墨水,我和她一起用,用完再買。

「等你考上高中,我們再來買派克。」回家的路上,父親轉頭對他說。
余茂雄中學六年一共用了四支俾斯麥。他直升高中部的時候,父親身體已經很壞了,沒熬過那年的冬天。
至於墨水,三塊五毛錢一瓶的銀行墨水就很好用了,五塊錢一瓶的派克墨水應該不會有甚麼神奇的功能。

余茂雄忘了甚麼時候開始用派克鋼筆的,大二?大三?生命裏有許多重大的事情會留在記憶裏,即使刻意想遺忘也無法如願,至於生活裏的小事,誰能事事記得呢?買鋼筆不再是大事,派克鋼筆和派克墨水已經下凡,對於兼家教的他來說是一般用品了。那之後,用壞的或者遺失的,總有若干支了。

余茂雄踱了進去。這家書店的名稱既山且海,面積卻不大。進門左手邊靠牆是一排高玻璃櫃,放一些文具,講義夾、日記本、筆記本、帳簿本、集郵冊、相簿、大型信封、十行紙、中西信紙和各色包裝紙甚麼的,還有地球儀、望遠鏡、米達尺、丁字尺、算盤,以及木製獎牌,獎牌後面的櫃壁還貼著兩面尺寸不同的錦旗,表示他們也供應這一類的東西。高玻璃櫃前三尺是約四尺高的矮玻璃櫃,放比較細緻的文具,像鋼筆、墨水、釘書機、釘書針、迴紋針、漿糊、蠟筆、鉛筆、削鉛筆機和橡皮擦等,還有比較特別的圓規、鴨嘴筆、牛角刀、算盤和口琴等等。矮玻璃櫃兼作收銀櫃檯,它只到書店的中間稍後為止,方便店老闆和老闆娘進出。書店中央一長條由前到後是平擺的書台,半途有可容人向左或向右移動的通道,右邊靠牆才是高與天花板齊的書架。

過去不覺得大,現在看來小,但余茂雄知道不能小看山海。一位高中同學的父親在學校的主計室工作,他說,這家書店的生意主要是在書店外面做的,你想想看那些機關和各級學校的文具採購,還有代訂的教科書,一年兩學期開學前後的生意就足夠了。余茂雄曾經在學校的徵答活動裏得到獎項,獎品就是十五元的山海書店購書券,是用鋼版油印的,上面蓋了橢圓形的藍色店戳,他用它買了代數參考書。
買了墨水出來,兩個穿著卡其短褲和汗衫的學生向他行了禮,教太多班了,而且才開學一個多月,他認不出他們,略一回頭,兩雙翻飛的木屐已經叩叩叩的進入書店。(待續)快樂中帶著憂慮的時光

從平頂山下到市中心的通路,除了主要的一條兩線柏油路之外,還有幾條窄如巷弄的街路,兩旁多是公家機構的宿舍,除了幾家院落較大的獨棟之外,其他都是雙拼的,清一色是日式木造房舍。這些木造房舍的屋頂原來是灰瓦的,幾番翻修後,不知是缺瓦呢還是鐵皮浪板施工比較俐落,便逐漸以鐵皮浪板取代灰瓦屋頂了。顯然最近才重新塗抹柏油,鐵皮浪板屋頂在陽光下油亮發光。免不了的,塗柏油當時從鐵皮屋頂邊緣滴下來的柏油在簷腳的水泥地上形成的參差虛線仍還十分清晰。
省女中高二的孫一容在國慶大會結束,隊伍帶開到運動場邊樹下解散後,獨自沿著通往火車站方向的坡道行去。

柯淑珍那個位置原本導師是指定她的,但她和導師說還是讓柯淑珍代表致感言罷。導師有點訝異,那應該是個榮耀,她沒和導師多說,反正很快導師就會明白。她只向導師說柯淑珍也得過演講比賽優勝,而且爸爸是鎮長,訓導主任會同意的。
是嫉妒嗎?一容問自己,沒那麼嚴重;羨慕?也不是,這種感言總是陳腔濫調,沒多大意思;那是甚麼呢,讓自己有那麼點鬱悶?

在一條巷弄口的大樟樹下,一容停住了,看了看周遭的房舍,又抬頭仰望婆娑的樟樹。是這裏,樹下雙拼的木造房子,巷口算去第二戶是他們小時候的家。一容平常的活動範圍並不在這一帶,這陣子可能超過兩年沒經過這裏了,這棵樟樹是遭到颱風肆虐嗎?或者是經過修整?與她記憶裏的風景有了出入。
搬離這裏已經十年了,但還是好懷念啊。在這裏,他們曾經有個美好的家,而她有個快樂的童年。她和小她三歲的弟弟正然都在這裏出生,離開時她剛進小學一年級,夠她保有足夠的記憶了。她記得在樹下玩跳房子,跳橡皮圈,大她三歲的姊姊一慧和她的同學們一樣玩這些,一慧對她很寬容,從來不嫌她小而拒絕她的加入,事實上,在一容尚未入學時,就已經參一腳了。附近的小孩都喜歡聚在大樹下玩,有時候,也有男孩子來玩玻璃彈珠,玩打老虎洞,一容會跟他們玩,她還玩得不錯哩,但一慧只偶爾會在旁邊看,從不參加。媽媽說女孩子趴在地上玩姿勢不好看,一慧聽從了,一容沒當回事。

那時候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宿舍區是沒有甚麼圍籬的,或許是某次颱風掃蕩的結果。最高興的是小朋友,圍籬壞了,彷彿心中的門禁也開了,那陣子大家三兩成?穿戶而過,可能就是在某個做功課的小朋友的窗前,帶走了原本勉為其難的耐心,然後,大樹下傳來的嘻笑聲,勾引著你用歪七扭八的字跡火速了結作業,或者就直接丟下鉛筆衝出門外。
一容一逕是自由的,那個時候她尚未入學,坐在門前看著成?小孩在宿舍區遊蕩時,常常看到斜對過去那家大她兩歲的男孩衝到她們家這邊來,然後就聽到男孩的媽媽在門口的責罵聲。
也許這沒圍籬的自由自在時光並沒有太久,或許就是那場颱風過去的半個多夏天而已,但一容的記憶整個凝聚在那段時光,那個夏天的種種總是散發著美麗的暖色系的光暈,使得那前後的日子都模糊了,甚至於不堪回憶了。

她記得那時候的爸爸。
爸爸喜歡看電影,而且甚麼電影都看,港鎮有三家電影院,不怕沒新片子看。每隔幾天他在下班回到家的時候,便會宣布晚上看甚麼電影,然後問姊姊一慧說:「今天的功課做好了嗎?」那意思是要帶她們去了。媽媽很少一起去,因為她要照顧弟弟,遇到實在很想看的電影,媽媽才會一起去看,這時候就是爸爸抱著弟弟走,到了戲院再把弟弟交到媽媽懷裏。
她和姊姊跟爸爸去看電影的時候,爸爸總是牽著她,姊姊已經懂得害羞了,她不讓爸爸牽她的手,一個人走在旁邊。(待續)從宿舍區走下坡道,轉個彎,就看到遠處璀璨的燈火,再走個七、八分鐘罷,來到港鎮的商店區中心,電影院就在那裏。爸爸喜歡在電影開演前半小時到,買好票,然後帶她們到冰店吃冰或喝汽水。那是她最期待的事了,對她來說,冰和汽水才是重點。她喜歡冰店裏涼快的感覺和它特別的味道。她後來知道那是製冰不可少的阿摩尼亞氣體的味道。

她和姊姊喜歡吃清冰。那裏的清冰和一般冰攤子上的不同,冰攤上的清冰是將從製冰店買來的冰塊用手搖刨冰機刨出來,再淋上糖水和黃、紅兩色的色素水,冰店的清冰是從佔了快大半個店面的製冰櫃裏的一個桶子裏直接挖出來的,事先已經和了糖水,口感比較綿密。
大部分的時候,他們坐在高背的卡座裏,點兩盤清冰,爸爸一盤,兩姊妹合吃一盤。通常爸爸很快就把冰吃完,然後點起一支香菸慢慢的抽,也不說話,微笑地看著她們姊妹。

她對冰店充滿好奇,總是不停地張望著周遭的一切。除了像他們一樣坐下來吃冰的顧客以外,還有來買冰塊回去的,店老闆會打開製冰櫃的另一個厚蓋子,拿出一塊正方體的冰塊給顧客。住在附近的人會拿鍋子來捧回家,遠一點的顧客,店老闆會用草繩把冰塊綁一個十字,這樣拎在手上走或騎自行車都方便。後來她和姊姊一起來買過冰塊很多次,一次是弟弟正然感冒,雖然看了醫生,但晚上溫度還很高,就用冰塊來降溫,其他時候是嘴饞,買冰塊回去敲碎,?上糖水,一面喝一面咬。不過那已經是爸爸不在時的事了。

有時候顧客來買時,事先切好的小正方體冰塊已經賣完了,那時候就看到店老闆從製冰櫃用力拉出整筒已經凝結的大冰塊,將長方體的鐵皮筒放倒在水泥地上,用水管澆遍冷水,很快就把大冰塊倒了出來。冰塊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滑溜溜的,老闆用一支大彎鉗子夾著拖動它,然後再用支大齒的鋸子鋸開,便又有十幾塊正方體小冰塊可以賣了。那整個過程像一場表演般,會讓幼小的一容看得目不轉睛,忘了桌上還有一碗和姊姊分食的冰。
這時候爸爸會提醒她,她才把注意力回到所剩不多的清冰,她不太會抱怨姊姊吃掉了大部分,彷彿眼前冰店裏的種種令人興奮的活動已經值得了。

冰店裏也有冷清的時候,那時候她就欣賞爸爸抽菸的神情。爸爸在家裏雖然也抽菸,但媽媽不喜歡菸味,他多半走到院子裏在大樟樹下抽完再進來。她記得若是下雨的時候,爸爸就坐在窗檯上抽,把煙往窗外吐。
通常,電影的劇情她看得迷迷糊糊的,但如果是熱鬧的電影,她也能融入周遭快樂的氣氛裏。遇到講話比動作多的電影,她偶爾會想知道甚麼事,問過幾次爸爸,爸爸會說「回家再講給你聽」,這類電影往往演不到半場她就已經睡著了。

她看了這麼多場電影,也或許並不是那麼多,但感覺就是那麼豐富的「看電影時光」,可真說不出看過甚麼,只記得兩部電影的片段。一部是快結束的時候,穿藍色制服的一?人一邊騎著馬一邊放槍,而光著上身頭戴羽毛臉上塗著油彩的一?人飛快地逃,有的人還從馬上落下來,她會記得這個片段不是因為她喜歡,是因為全場觀眾都在拍手。真正喜歡的是三個姊妹的故事,發生甚麼事也一樣記不得,只記得結束的時候三姊妹坐在快速的車子裏在軌道上忽上忽下的滑行,笑得好開心,那是她第一次知道「雲霄飛車」。她和爸爸說她以後還想再看這個電影,爸爸笑著點頭。回家後她聽到爸爸向媽媽說:「一容特別喜歡淘氣三姊妹呢。」《淘氣三姊妹》,那段時光裏她唯一記得的電影片名。

後來,僅有的一次,她和一慧談到這段時光,她以為姊姊會記得那些電影。
不記得了,一慧說。
那《淘氣三姊妹》呢?最後三姊妹坐雲霄飛車的那部。
也不記得了,一慧說。
她不希望快樂的時光結束,如果時間能延宕就好了,她想。電影院的燈光放亮,音樂響起的時候,她不禁會微微憂慮起來。回家的路上,她總是放慢腳步,看著騎樓下一間間的店舖。但隨著電影院散場的觀眾流水一般散去,雖然才九點多,港鎮的商店街已然顯得寂寥起來,有些店舖也開始安上門板,幾家裝上新式鐵捲門的,拉下捲門的卡啦啦聲響遠近傳來,在這種時候令人感到特別刺耳。

「妹妹還不想回家喔?」爸爸會轉過身來,微笑等她,然後牽她的手。
會結束的終究會結束,她總是感到憂慮。回家的路上,人們慢慢消失在巷弄裏。她常常忍不住回頭,再望一望漸漸遠去的商店區燈光。
許多次,爸爸發現她睏了,會抱起她。頭擱在爸爸的肩膀上,聞著輕微的髮油味,她可以看到遠處的燈光隨著爸爸的腳步規律的晃動。那真是舒服溫暖啊,可是她努力掙扎著,睜著已經疲累的眼皮望著那晃動的、璀璨的燈火,直到終於沉沉睡去。
是從這個時候就開始的嗎?她知道快樂時光終究要過去,後來她有一個習性,無論是怎樣快樂的當兒,會在某一個停頓的瞬間,突然想到曲終人散而心情整個的低沉下來。(待續)大樟樹在一容小時候就感覺到巨大了,經過了十年當然會更粗壯,但她感覺不出來,甚至覺得它好像還小了點,如同那戶小時候可以在三個鋪著榻榻米的房間穿梭奔跑的空敞房子,現在從外觀看起來也沒那麼大了。

是小學四年級,音樂課教唱《菩提樹》,旋律和歌詞她依然記得。
「井旁邊大門前面,有一棵菩提樹,我曾在樹蔭底下,做過甜夢無數……」
一容不知道菩提樹長甚麼樣子,唱歌的時候浮現在腦海的卻是故居的這棵樟樹。唱到「歡樂和痛苦時候,常常走近這樹……」她的眼睛不禁泛出淚光。
那棵見證了歡樂和悲傷的大樹就在眼前,她沒有像那首歌描述的那般「曾在樹皮上面刻過寵句無數」,因為樟樹樹幹的皮布滿了深深的溝紋,難以刻字。但她會想起爸爸離開那天在樹下的樣子。

一容記得那天白花花的陽光。其實已經接近冬天了,因為那天她穿了新的長長的白色襪子,那是媽媽為她入學買的。她很喜歡,好幾次要穿都被媽媽阻止了。天氣冷一點再穿,媽媽說。天氣開始涼了兩天,她吵著要穿,媽媽答應了,真要穿了出去,天氣卻是好的,媽媽不忍掃她的興,笑著送她們兩姊妹出門。
學校不遠,往上坡走,越過平頂山到另一條面海的道路,下了坡就是。快到學校時,她發現忘了帶手帕,等一下衛生檢查不通過是要罰站的,她趕緊跑回家拿。
在坡頂,她看到坡底下有一部灰色的汽車,很是耀眼,因為這一帶很少有汽車出現。也不是緊張,也不是甚麼別的,後來她回想起來,就是心中一個直覺,爸爸不會再帶她和姊姊去看電影了。

她走進院子,看到爸爸微微低著頭站在樹下抽菸,旁邊兩個人,一個離爸爸很近站在他後面,另外一個在爸爸前面站得比較遠一點,背向著大門。
爸爸看到她,愣了一下,隨即向她招了招手,一容走過去。
「怎麼回來了?」
「忘了帶手帕。」
「哦,等一下再進去拿罷。」
她站在爸爸的身邊,隔著窗檯看到媽媽抱著弟弟坐在外間的藤椅上,不斷的擦眼淚。更裏面可以看到有人在房間裏進進出出。一容抬眼望向她前面的人,那個人剛好也望著她,她只好轉頭看爸爸。她看到爸爸的鬍鬚沒有刮,下巴還有鬍渣,爸爸每天上班之前都會刮鬍鬚的。

爸爸抽完最後一口菸,一面將煙霧緩緩的吐了出來,一面把菸蒂丟到地上,用皮鞋轉了一下踩熄。四周很安靜,這時候她看到爸爸的右手不停的撥弄身旁樟樹褐色的樹皮,好像在寫甚麼字一般。她靠近爸爸身邊,去牽他的手,她知道了,爸爸的手在微微發抖。
屋子裏面的人出來了,是兩個人,其中一個手裏抱著一個大紙箱。空手那個人說了聲「走」,爸爸後面的人便上前輕輕拍爸爸的肩膀。這時候媽媽光著腳衝了出來,把一件灰色的西裝外套拿給爸爸,爸爸握了一下媽媽的手腕,接過外套走了。

一容緊跟著爸爸,想去拉他的手,但兩邊都有人貼著他,於是她落在後面了,她的眼淚開始奪眶而出。爸爸在大門邊停下來,轉過身,摸著她的頭說:
「不要哭,爸爸會很快回來,爸爸不在家的時候,你要照顧媽媽喔。」
一面流淚一面點頭。一行人往外走,一容跟到巷口,站在那裏看他們走向坡道下面的汽車。一邊一個人架著的爸爸,他的白襯衫在白花花的陽光下,閃耀明亮,像一團白色的光暈。
對一容來說,那應該是爸爸最後的身影。(待續)士官長變得沉默了

向上士官長自從國慶日那天出任務以後,人變得沉默了。

其實,嘔吐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多數人都有那個經驗,向士官長第一次上飛機就吐得厲害,但第二回也就好了。他又不是正式的空勤人員,搭飛機的次數屈指可數。
隊上很快都知道士官長嘔吐在機上的事,他清理完衣服洗好臉的時候在走道上遇到龐隊長,隊長拍拍他的肩問他還好嗎?他還笑著說沒事。那些充員兵遠遠的帶著笑意望向他這邊,他反射性地咕噥道:「他媽拉個巴子,這些菜鳥。」不以為意。
也不過就是隔了一天,是甚麼讓向士官長心事重重沉思少言起來呢?年輕的軍官中有人想起了任務的第二天隊長曾經請向士官長進辦公室,但那看起來不像有要事。聽說傅上尉也被他們的隊長叫去問,但一樣沒有結果。問甚麼呢?上面在問這個撒傳單的任務怎麼事先就傳出去了。

這有意外嗎?過去年年有啊,早不是祕密了,是上一任的守備司令覺得那沒甚麼意思,要發傳單直接發就行了,幹麼大費周章?他取消了這個行之有年的國慶大會項目,配合的空軍基地也樂於省事。不知是誰建議新任司令重啟這個項目,大會前一個星期臨時通知,連傳單都是三年前印好未用的,一個大紙箱一部四分之三噸直接運到部隊。既然不是祕密,又是那麼多單位知道,怎麼查?還不就是虛應故事。
「縣長事先知不知道有甚麼差別?希望他屁滾尿流嗎?」向士官長心裏這樣想,可沒說出口。他和相處不錯的龐隊長說,這件害他嘔吐的任務他誰也沒透露,不是他保密防諜警覺性高,而是這壓根就不是件值得說的事。龐隊長微笑點頭,繼續在舊報紙上臨帖,上面問起這件事,自己也查了,這事就告了個段落。
向士官長自己也說不上來,只是事事提不起勁。

向士官長來台灣的時候,妻子是跟著來的,因為那陣子剛好妻子從百多里外的鄉下來到重慶,在一個遠房親戚家裏幫忙做月子,在最後的時刻,得到同鄉長官的幫助,他把妻子帶了出來。那只見過幾回沒滿周歲的女兒當時是留在鄉下老家,從此和父母一樣,沒了音訊。向士官長知道,有多少人都是單身來台,像他這樣一個兵還能帶了眷走,教人羨煞了。妻子偶爾想起留在家鄉的女兒不免垂淚,向士官長脾氣算是好的,先是不理會,幾次後煩了,會罵她。挨了狠罵,妻子就不敢哭了,至少不敢在向士官長面前流淚。
部隊先在岡山待了一段時間,稍後來到港鎮。

在普遍短缺房舍的時候,港鎮這邊的情況倒還不太緊張。日治時代,港鎮先是有一座機場在北邊,戰爭吃緊時期,又動員人力在港鎮南郊開闢了另一個機場。戰爭結束,這樣的一個城鎮居然有兩個機場便顯得過而不當了,另一方面,飛機的發展日新,需要更長的跑道,便集中拓展使用原先那座設施較齊整的機場。南郊後來開闢的這一個便廢了,把它整個分成宿舍區、訓練中心以及倉庫。
向士官長當時還只是中士位階,和另外一位士官長一家共擠一間木造房舍,屋宇逼仄,門窗破舊,一番折騰之後,總算是固定了下來。
許是亞熱帶的氣候宜人,適於萬物繁殖,一旦安居,生活雖然困苦,孩子卻是接二連三出生。向士官長並未多想在這離鄉萬里南方島嶼的一隅繁衍家族的意義,世代務農家庭出生的他只是順著生命的本能,一如漂蕩的種子落地成長自然的生活下來。(待續)大兒子出生的時候,向士官長給取名「抗建」,這是他想了好多年的名字。上過一年中學的向士官長在抗戰後期從軍,勝利前後,許多新生兒被期許「抗戰建國」,而取了「抗建」、「建國」這樣的名字,他滿羨慕這樣的名字,及至成家娶親,越一年,接到妻子有喜的訊息,便喜孜孜的將準備好的名字在信裏告訴了妻子,不想卻生了個女兒。如今生了兒子,沒多再想,一方面也吻合當時的氣氛,便理所當然想以「建國」了結心頭一樁想望,但眷區裏已經有一個「建國」,只好退求其次,取名「抗建」,也不在意「抗建」其實已不時興了。

隔年,第二個兒子出生的時候,向士官長便想不出甚麼滿意的名字。那當兒還有一個流行的名字「台生」,可是眷區裏已經有好幾個「台生」、「台□」或「□台」,他上次湊了一次熱鬧,這回他不想這樣了。把「台生」放小些,在港鎮出生叫「港生」好像也不錯,但繼而又放棄了,「港生」,別人會以為在香港出生的咧。向士官長想了好久,沒有結果,又不想草率行事,孩子出生了近十天,都還未去報戶口,未報戶口是領不到眷糧的,向士官長心裏有點兒著急。在他工作的資材管理單位裏有人開玩笑的說:「你叫向上,兒子就叫『向中看齊』好了,簡單點『向中』、『向右』也行,別『向下』、『向左』就行了。」

還有同袍建議他請教長官,他先是覺得可行,隨即否決了,要是長官提了個名字不滿意呢?用是不用?那可是天天要見面的。
一天早上,走往中山堂門口等交通車到港鎮北邊機場時,在一個巷口遇見了不在一個單位的夏少校,夏少校其實沒大他多少年歲,但卻是個書生報國的典型,聽說是讀了兩年大學後從軍的。向士官長靈機一動,雖然並不熟悉,卻沒多少猶豫就趨前請教夏少校取名字的事。
「讓我想想。」夏少校邊走邊聽完向士官長的請求後簡潔地回答。

下班回眷區的車上,坐在後排的向士官長看到夏少校上了車,也沒往他這邊看,等到了眷區下車時,向士官長看到先行下車的夏少校微笑地在路邊等著他。
「記得王上校吧?那位去年退了去南部一所中學教書的王教官,他可是位國學極佳的詩人呢。」夏少校說,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張紙片遞給向士官長。
「他給過我一首詩,說是有一回在交通車上看到海上的雲彩下沿總是平整,有感而發寫下的。」夏少校繼續說:「詩不知道放在甚麼地方了,一時找不著。整首詩我記不全,但第一句卻記得很清楚,就是這句。」
向士官長看了看手上的紙片,上面是夏少校工整的鋼筆字「向晚海雲平似割」。
「連名帶姓都在這裏了,」夏少校說:「你現在這是兒子,就叫『海平』吧,意思也滿好的,再下一胎還可以叫『海雲』,兒子女兒都通用。王教官這句詩看來是專為你寫的呢。」
王教官這句詩當然不是特別為誰寫的,但重要的是向士官長都用到了。海平之後三年,女兒海雲也來海隅的港鎮報到。

沉默的向士官長坐在隊部邊的水泥墩上,漠然地望著遠處跑道上的人影。
下午兩點剛過,民用機場那邊來了電話,剛著陸的民航機長說跑道盡頭附近發現一條狗,他們立即暫時關閉了跑道,發動人員去追捕,但沒能成功,已經竄往軍用機場的方向,希望軍方這邊能派人合力圍捕。
隊上派出五個人加入圍捕已經快兩個鐘頭,還沒有結果,原因是工具不齊。野狗竄進機場的事多年不曾發生了,沒準備現成的捕犬網,那五個人找了細鐵絲和繩子權充工具,顯然效果不彰,要不就是速度不夠,跑不過狗。

站在向士官長旁邊的王班長手拿望遠鏡觀察狀況。過了一會,他把望遠鏡伸給向士官長,但後者搖搖頭沒接,王班長繼續觀察,還不時咒罵幾句。顯然民用機場塔台上也有人用望遠鏡全程監視,不久前民航機又已經起降了一次。他們那邊解除了狀況,狗的問題得靠這邊解決了。
接近五點鐘,幾個人影終於在映著夕陽的草場上往隊部的方向移動。
「抓到了。」王班長放下望遠鏡,不無興奮的說:「把牠宰了進補。」
狗拖進來的時候,向士官長看了一眼,沒作聲,過了一會,他起身走進房間,略微收拾了桌子,把帽子戴上,走向大門方向的停車場。
「士官長要回家?」王班長問。
「嗯,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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