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為難
回京的路途十分漫長，雖然回來比去時輕車簡從，速度上快很多，但沒有袁授的陪伴，顧晚晴覺得十分難熬。從前她並不明白什麼是相思之苦，此次上路後，總算明白了些。
轉眼間半個月已過，她們的車隊總算是無驚無險平安的進了京城。她們回來的消息早已傳達京城，鎮北王府與安南侯府都派了人前來迎接。與劉思玉分開時，顧晚晴見到了一個雙目紅腫的婦人，眉眼與林婉有兩分相似，她見到劉思玉便哭倒在地，直到身邊一個小姑娘將她拉起來勸慰。那個小姑娘也就十二、三歲年紀，眉目清秀，看著倒比林婉順眼，性子也溫婉些。
鎮北王府的車隊轉眼便走遠了，顧晚晴縮回身子不再探頭觀望，冬杏早準備好了熱茶湯遞過來，「夫人受驚了。」說的是林婉那事。
顧晚晴接過茶，笑笑不語。
一邊的青桐低聲問道：「葉嬤嬤身子可還好嗎？」
青桐是知道顧晚晴和葉顧氏那點秘密的，這次離京，顧晚晴沒帶青桐和冬杏前往，只帶了葉顧氏，回來時卻只有她一個人，青桐少不得一問。
「還好，在那邊偶然遇到親戚，得晚些時候才會回來。」顧晚晴雖然相信青桐，但有些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青桐也沒再繼續問，只是替她掖了掖身上的斗篷。「沒事就好，看夫人臉色不好，奴婢還有些擔心。」
顧晚晴摸摸自己的臉，突然臉上一紅，她臉色不好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犯了相思病，這兩天總要握著那塊玉才能安穩入睡，好像少了袁授溫暖的懷抱，連晚上都顯得格外冷了。
「妳們這段時間可還好？」顧晚晴臨走前特別吩咐宋嬤嬤關照她們，宋嬤嬤是王妃的人，自是沒人敢欺負。
青桐笑著點頭。
冬杏道：「宋嬤嬤待我們十分體貼，這段時間就讓我們跟在王妃面前聽差，學了不少東西。」
冬杏口快，青桐連忙又道：「宋嬤嬤說我們入王府時間太短，少不得讓人挑規矩，這才讓我們過去學學，說是聽差，也只是學著，並未真的讓我們做什麼事。」
青桐的態度有些謹慎。顧晚晴看在眼裡並不多說，又問道：「王妃和劉側妃最近如何？」
青桐答道：「王妃近來覺得身體不適，過完年後便回了王府，劉側妃則在宮中陪伴王爺。知道夫人回來，王爺傳了話，讓您直接入宮。」
看著青桐略顯遲疑的神情，顧晚晴笑道：「可是王妃要見我？」
青桐略鬆了口氣，「正是。」
「那就先回王府吧。」
鎮北王想見她，無非就是要問林婉的事，顧晚晴知道鎮北王從來都不喜歡自己，他們之間也多是針鋒相對，既然如此，何必再弄個公媳和睦的假象出來？再者，鎮北王對袁授本就不信任，他們又不睦慣了，走了一趟回來反而變聽話了，豈不更糟？
顧晚晴吩咐車夫回王府，那車夫也沒多問，便轉了方向朝王府前行。
過了大半個時辰，馬車穩穩的停在鎮北王府前那兩個麒麟石雕旁，顧晚晴搭著青桐的手下了車，卻意外的看見大夫人金氏在門口迎她。
這段日子不見，金氏胖了許多，全身包裹的嚴嚴實實，見了她分外高興，幾步迎過來，欣喜的道：「早聽說妳今天要回來，我又見母妃那邊從早上起就不停的收拾，想著妳是不是直接回府裡，就在這碰碰運氣，想不到我這運氣還真好。」
金氏素來爽直，顧晚晴之前也只與她走得近些，現在見到她心情自然好，臉上笑容都跟著多了，與她相攜進了府中，又不斷打量她，問道：「之前給妳的方子服用的怎麼樣？看妳的臉色倒是好了不少。」
金氏笑咪咪的，圓潤的面龐顯得越發喜慶了。「妳當我為什麼來迎妳？就是來謝謝妳，近來我覺得好多了，月信來時也沒那麼疼了，只是受不得一點涼。」
「那是自然的。」顧晚晴隨口與她聊些醫理，走在通往中堂的路上，愕然發現許多面生的人，不由得問道：「她們是誰？好像都沒見過。」
金氏一撇嘴道：「有的是側母妃家的親戚，也有許多是幾位姨娘家的親戚，入不得宮，都堆到這來了，每天吵嚷得很。」
看金氏那不耐煩的樣子，當真是這些日子被吵煩了。顧晚晴覺得好笑，就算鎮北王馬上要發達了住到皇宮去，也不能把這當菜市場鬧騰啊，說起來這裡未來還是「潛龍府邸」，插個牌子就能收門票展覽的。
「聽說母妃身子不好回來養病，這麼吵，可怎麼養？」
金氏立時大吐苦水：「可不是嘛，那些人還沒臉沒皮的天天過去請安，誰不知道她們安的是什麼心思？仗著家裡有幾個女兒，就都把眼睛長到頭頂上了……」
聽到這裡，顧晚晴再遲鈍也察覺出點什麼，腳下一頓，「難道都是想攀外親的？」
金氏哼了一聲：「已經往大爺那塞了一個，妳也小心點，有好幾個姑娘都賴在王妃院子裡不走，誰還瞧不出是怎麼回事？每個都想趁現在大事未定，先定了名分，將來潛龍出海，她們也都跟著沾光不是？」
看來有林婉那樣心思的人還真不少，不過袁授現在不在，顧晚晴也沒那麼無聊主動把她們攬上身，不過金氏的話倒提醒了她，雖然她相信袁授，但還有王妃呢，難保王妃也想來個親上加親，還是得防備著點。
兩人說著話，已經到了王妃的怡得園外，金氏拉著顧晚晴的手連聲道：「我不進去了，妳一會定要去我那坐坐。」
顧晚晴倒不想拒絕，只是一會還要入宮見王爺，便應了回來後再去她那兒，金氏這才歡歡喜喜的走了。
顧晚晴在怡得園外略整衣裳，這才進了園子。宋嬤嬤早候在園內，見著她請安問好後，便將她引到後院去，並未帶入花廳。
顧晚晴遠遠的瞧見花廳內聚了幾個人，都是妙齡女子，應該就是金氏說的那些人。
跟著宋嬤嬤到了後院的暖閣裡，顧晚晴見到了王妃，王妃依舊美貌慈善，只是看著她的目光稍有不同。顧晚晴再次面對王妃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上次是假的，這次她面前的可是實打實的婆婆了，不由得有些緊張。
王妃瞥見她擺在腹前微微收緊的雙手，輕輕一笑，朝她招招手：「來，我給妳介紹個人。」
顧晚晴順從的走過去，又順著王妃的指向看去，見薰籠處侍候著一個女子，正半蹲著身子往薰籠中添香，一時間看不清容貌，只見到身形窈窕，兩肩削瘦十分好看。
「那是阿影，讓妳帶在身邊，有任何不懂的事情就問她。」
那叫阿影的女子連忙做好手裡的活計起身過來，半低著頭向顧晚晴行了個大禮。
顧晚晴原本見她身姿苗條，還以為是王妃安排要給袁授的人，可一打照面，見阿影的五官雖然還算清秀，但面容枯黃，看起來已年近三旬的樣子，不由得暗笑自己多心。她先是謝過王妃，這才道：「聽聞母妃身體不適，不如我給您瞧瞧？」
王妃擺了擺手，美麗的面龐上帶著溫婉的笑意。顧晚晴見狀卻越發緊張，她看得出王妃笑容中帶著幾分客氣，目光中還有些許審度，這是她們婆媳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給彼此留下的印象如何，是直接關係到以後的相處。
對於王妃，一個隱忍了十餘年為自己兒子謀劃的女人，顧晚晴自然不敢小看，她現在考慮的是自己要以何種態度面對王妃，是以一個知情人身分？還是對一切佯裝不知？王妃對她的信任又有多少？派阿影來自己身邊的真正目的又是什麼？
難道還在摸她的底細？
一時間，顧晚晴腦袋裡閃過了許多念頭，也不輕易說些敏感的話，只坐在王妃身邊對她說了許多袁授的事。兒子在外，母親總是掛懷的。
果不其然，提起袁授，王妃的注意力更集中了些，聽到顧晚晴以半誇張的口吻描述袁授那「九星連珠」是如何出色時，更是去掉了那三分客氣，現出一個欣慰的笑容，但開口卻是：「授兒到底還是年輕，那種風頭不出也罷。」
顧晚晴微微皺著眉，「我也不同意他下場，當時他還帶著傷呢，可他哪會聽我的？等他回來，母妃可得好好說說他一番才是。」
王妃淡淡一笑，回頭望了望屋外天色，「妳還得趕著進宮吧？快去吧，省得耽擱了王爺怪責。」
顧晚晴當即起身告辭，要出門時王妃指著阿影說：「阿影留一留，等妳回來再讓她過去。」
顧晚晴再次應了，這才帶著青桐出門去。待在屋外的冬杏早已備好斗篷，顧晚晴穿戴完畢便離開了。
剛剛她已初步表態，對於袁授的事她不會過於干涉，就算干涉，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將來的事還是得由他和王妃做主。她想，既然王妃現在還不能夠信任她，那麼就算她剖心表白也是無濟於事，王妃要做的事總會去做，她倒不如安心靜待，表明自己立場，等王妃查明了一切，自然會表露出態度。
待顧晚晴走得看不見身影，阿影的目光才收回來，垂著頭轉向王妃的方向。
王妃輕合著眼睛沉吟半晌，輕聲問道：「世子可還有什麼話說嗎？」
「世子要您多多保重身體。」阿影的聲音清脆悅耳，與她的外表大不相符。
王妃聞言，睜開眼睛看向阿影，「這倒不像他會說的話。」
阿影抿了下脣，頭垂得更低，「世子說……不要為難夫人。」
「哦？」王妃眉眼不動，「什麼叫為難？」
阿影的聲音驟然低了下去：「一切夫人不願意的事，也是世子不願意的。」
聽到這裡，王妃臉上現出一個古怪的淺笑。「這是他說的？」
阿影點頭稱是，王妃的笑容已轉瞬即逝。「也不知她有多大的本事，能讓授兒說出這樣的話。」
阿影沉默不語，臘黃的臉色瞧著更難看了。
王妃在她臉上掃了幾眼，不無可惜的道：「行了，妳下去吧，身上帶傷還奔波了這麼久，得好好歇歇。」
阿影默不作聲的倒退走出了暖閣。
王妃又使人喚來宋嬤嬤，「妳跟著顧側妃一起入宮，回來也跟我說說狀況。」
宋嬤嬤略一欠身，出門快步前行，終於在二門前追到了顧晚晴等人。
顧晚晴並不介意宋嬤嬤同行，宋嬤嬤是王妃的人，跟來自然有她的目的。
一行四人出了王府後便乘車入了皇宮，過宮門時，顧晚晴還特地看了看那裡的護軍，一個眼熟的都不見，應是全部撤換過了。
進了宮，早有內侍候在那裡，卻不帶顧晚晴去御書房，而是帶她入了內宮，去往劉側妃暫居的甘泉宮。
甘泉宮在泰安帝時是皇后的寢宮，距鎮北王暫居的宮殿最近，當初雖是說為了就近照顧鎮北王，可住在這裡未必就沒有另一層深意，只是這層深意不知是鎮北王的，還是劉側妃自己的。
內侍將顧晚晴等人帶到甘泉宮後便退至一旁。沒一會，宮內出來一個年輕削瘦的白臉內侍，見了顧晚晴，他微微一笑：「顧側妃，王爺等您多時了。」
喜祿，顧晚晴毫不掩飾自己眼中對他的厭惡，當初若不是他，她恐怕早就身在關外和葉氏一家逍遙快活去了。看樣子喜祿已回到鎮北王身邊了，也對，一個洩漏了身分的奸細，的確不適合再留在袁授身邊。只是她沒想到，鎮北王竟然這麼張揚，難道他不怕袁授恨他？還是說他們的關係相互早已心知肚明，無須再做這種多餘的掩飾了？
顧晚晴面色不善，喜祿卻似沒有見到，領了她們往甘泉宮主殿而去。青桐與冬杏在主殿前主動停步，宋嬤嬤卻一路一直跟著顧晚晴。喜祿瞥了宋嬤嬤一眼，也沒有多說，任她跟了進去。
進了主殿後，顧晚晴便見一身常服的鎮北王倚在西側暖閣的貴妃榻上，面容精緻雍容華美的劉側妃輕搭著榻腳而坐，手中拿著如意錘，正輕輕的為鎮北王敲打腰背。
除了他二人，暖閣內還坐著幾人，其中一個是袁攝的正妻季氏，其餘兩個年紀小一點的顧晚晴並不認得。她們三個都低著頭，聚精會神的看著手中的書卷。
喜祿走到貴妃榻旁還未開口，鎮北王便揮了揮手，他的眼睛仍是合著，並沒有讓顧晚晴進來的意思。
劉側妃看著暖閣外的顧晚晴歉然一笑，繼續敲起如意錘，將顧晚晴徹底晾在那裡。
這是在表示不滿嗎？顧晚晴並不著急，與鎮北王也沒那麼多話說，就在外面安心等著，反正都是在殿裡，無風無雨的，站一會又有什麼關係？
當下她便不再理會鎮北王，也無視了季氏與那兩個女孩探究的目光，目光一會瞟到牆上的書畫上，一會轉到擺設的屏風上，每一樣都細細的看，越看越感嘆古代人手工之精湛，就連腳下的地磚都光潔如鏡行之有聲；不過，這還不是最極致的，她以前去過太子東宮，那裡的地磚不止光潔，且呈金黃色，便是傳說中的金磚，製作流程可謂繁複至極。
「不知所謂！」
顧晚晴正在這感嘆著，一聲低沉冷喝喚回她的注意力，她無須抬眼也知道鎮北王終於「有空」理她了。顧晚晴也不計較他的話，步入暖閣中盈盈拜倒：「媳婦顧氏見過王爺、側母妃。」
見她這般行如流水，不焦不躁，鎮北王微瞇了雙眼，細細的打量著顧晚晴。兩個月之前她見到他還會緊張，眼中偶爾還會見到忿色，可今日她分明抗命在前沒有即時入宮，又遭冷淡對待在後，怎能如此淡然？看來出京這些時日，倒長進了些。
顧晚晴保持著行禮的姿勢，直到劉側妃代為開口，她才直起身來，接著又與季氏和那兩個姑娘相互行了禮，便退至一旁，不說、不問，倒像沒她的事一樣。
鎮北王本就看她不順眼，此時難免發怒，「林婉是七王妃的親眷，跟妳出去短短時日便死於非命，妳倒說說，該如何向七王府交代！」
他不問她直接回王府一事，反而上來就說這事，就是想殺她個措手不及。可顧晚晴眼睛都沒眨一下，僅是偏頭看向鎮北王的方向，「王爺言重了，林婉是隨撫軍大軍一同南下，又於回京之時被叛軍所擄遇害，不知與我有何關係？為何要我與七王府交代？」
之前她怕他，是因為他冷血無情又手握重權，與其說她怕他，不如說她怕的是他手中的權柄，凡人敬畏權勢是極為正常之事；而現在知道他對袁授做下那樣的事，她早視他為敵人，面對敵人她可以怕，卻不會再退縮。
「袁授為撫軍總督，妳既為天醫又是世子側妃，對女眷理應多加照拂。林婉提議回京，妳不攔不勸才釀此大禍，還敢說自己無辜？」
真是討厭，一看到她，鎮北王就不可避免的想到臨陣替換新娘一事，他的一生少有失誤，那件事便是他人生中極少的汙點之一！她竟還敢在他面前侃侃而談？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顧晚晴沒有馬上反駁，她要抗爭沒錯，但可不能蠻幹。
略頓了頓，顧晚晴才道：「林姑娘生前曾約世子於偏遠樹林一見，世子並未赴約，之後林姑娘便極少露面，後來更勸動了劉思玉劉姑娘一同返京，劉姑娘的大哥劉造亦同行，孫將軍派神風營護送，不想還是出此慘劇，好在劉姑娘毫髮未傷，算得萬幸。」
打太極嘛，誰不會？不過顧晚晴已經覺得膩了，這鎮北王怎麼說也是將得天下之人，怎麼心眼這麼小，一定要處處針對她？
此時，一個高瘦身影自她身邊大步流星的走進暖閣，行至她身前兩步停下，抬手抱拳向鎮北王稟道：「重懲世子之令已快馬發出，撫軍中人擅自返京，世子失察，鞭承五十；林氏遭難，損軍折將亦因此事而起，加懲三十；世子擅自離軍，又懲五十，計一百三十鞭……」
來人侃侃而談，顧晚晴聽著雙眼發熱，險些就要為其辯解，可是在最後關頭又硬生生忍住，指甲死掐著掌心讓自己別衝動。鎮北王早有安排，卻又有意引自己說話，不正是想看她大驚失色的樣子嗎？
穩定了心神，顧晚晴的目光轉至身前那人，那人也正巧偏頭看她，目光相碰，那人輕輕一笑，回頭又道：「父王，這懲處可是重了些？世子之前已被勒令思過了。」
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顧晚晴收回目光，盯著自己的鞋尖默不作聲。罰吧，有她在，她倒要看看，鎮北王和他這個好兒子還能再親厚多久！
回京的路途十分漫長，雖然回來比去時輕車簡從，速度上快很多，但沒有袁授的陪伴，顧晚晴覺得十分難熬。從前她並不明白什麼是相思之苦，此次上路後，總算明白了些。
轉眼間半個月已過，她們的車隊總算是無驚無險平安的進了京城。她們回來的消息早已傳達京城，鎮北王府與安南侯府都派了人前來迎接。與劉思玉分開時，顧晚晴見到了一個雙目紅腫的婦人，眉眼與林婉有兩分相似，她見到劉思玉便哭倒在地，直到身邊一個小姑娘將她拉起來勸慰。那個小姑娘也就十二、三歲年紀，眉目清秀，看著倒比林婉順眼，性子也溫婉些。
鎮北王府的車隊轉眼便走遠了，顧晚晴縮回身子不再探頭觀望，冬杏早準備好了熱茶湯遞過來，「夫人受驚了。」說的是林婉那事。
顧晚晴接過茶，笑笑不語。
一邊的青桐低聲問道：「葉嬤嬤身子可還好嗎？」
青桐是知道顧晚晴和葉顧氏那點秘密的，這次離京，顧晚晴沒帶青桐和冬杏前往，只帶了葉顧氏，回來時卻只有她一個人，青桐少不得一問。
「還好，在那邊偶然遇到親戚，得晚些時候才會回來。」顧晚晴雖然相信青桐，但有些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青桐也沒再繼續問，只是替她掖了掖身上的斗篷。「沒事就好，看夫人臉色不好，奴婢還有些擔心。」
顧晚晴摸摸自己的臉，突然臉上一紅，她臉色不好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犯了相思病，這兩天總要握著那塊玉才能安穩入睡，好像少了袁授溫暖的懷抱，連晚上都顯得格外冷了。
「妳們這段時間可還好？」顧晚晴臨走前特別吩咐宋嬤嬤關照她們，宋嬤嬤是王妃的人，自是沒人敢欺負。
青桐笑著點頭。
冬杏道：「宋嬤嬤待我們十分體貼，這段時間就讓我們跟在王妃面前聽差，學了不少東西。」
冬杏口快，青桐連忙又道：「宋嬤嬤說我們入王府時間太短，少不得讓人挑規矩，這才讓我們過去學學，說是聽差，也只是學著，並未真的讓我們做什麼事。」
青桐的態度有些謹慎。顧晚晴看在眼裡並不多說，又問道：「王妃和劉側妃最近如何？」
青桐答道：「王妃近來覺得身體不適，過完年後便回了王府，劉側妃則在宮中陪伴王爺。知道夫人回來，王爺傳了話，讓您直接入宮。」
看著青桐略顯遲疑的神情，顧晚晴笑道：「可是王妃要見我？」
青桐略鬆了口氣，「正是。」
「那就先回王府吧。」
鎮北王想見她，無非就是要問林婉的事，顧晚晴知道鎮北王從來都不喜歡自己，他們之間也多是針鋒相對，既然如此，何必再弄個公媳和睦的假象出來？再者，鎮北王對袁授本就不信任，他們又不睦慣了，走了一趟回來反而變聽話了，豈不更糟？
顧晚晴吩咐車夫回王府，那車夫也沒多問，便轉了方向朝王府前行。
過了大半個時辰，馬車穩穩的停在鎮北王府前那兩個麒麟石雕旁，顧晚晴搭著青桐的手下了車，卻意外的看見大夫人金氏在門口迎她。
這段日子不見，金氏胖了許多，全身包裹的嚴嚴實實，見了她分外高興，幾步迎過來，欣喜的道：「早聽說妳今天要回來，我又見母妃那邊從早上起就不停的收拾，想著妳是不是直接回府裡，就在這碰碰運氣，想不到我這運氣還真好。」
金氏素來爽直，顧晚晴之前也只與她走得近些，現在見到她心情自然好，臉上笑容都跟著多了，與她相攜進了府中，又不斷打量她，問道：「之前給妳的方子服用的怎麼樣？看妳的臉色倒是好了不少。」
金氏笑咪咪的，圓潤的面龐顯得越發喜慶了。「妳當我為什麼來迎妳？就是來謝謝妳，近來我覺得好多了，月信來時也沒那麼疼了，只是受不得一點涼。」
「那是自然的。」顧晚晴隨口與她聊些醫理，走在通往中堂的路上，愕然發現許多面生的人，不由得問道：「她們是誰？好像都沒見過。」
金氏一撇嘴道：「有的是側母妃家的親戚，也有許多是幾位姨娘家的親戚，入不得宮，都堆到這來了，每天吵嚷得很。」
看金氏那不耐煩的樣子，當真是這些日子被吵煩了。顧晚晴覺得好笑，就算鎮北王馬上要發達了住到皇宮去，也不能把這當菜市場鬧騰啊，說起來這裡未來還是「潛龍府邸」，插個牌子就能收門票展覽的。
「聽說母妃身子不好回來養病，這麼吵，可怎麼養？」
金氏立時大吐苦水：「可不是嘛，那些人還沒臉沒皮的天天過去請安，誰不知道她們安的是什麼心思？仗著家裡有幾個女兒，就都把眼睛長到頭頂上了……」
聽到這裡，顧晚晴再遲鈍也察覺出點什麼，腳下一頓，「難道都是想攀外親的？」
金氏哼了一聲：「已經往大爺那塞了一個，妳也小心點，有好幾個姑娘都賴在王妃院子裡不走，誰還瞧不出是怎麼回事？每個都想趁現在大事未定，先定了名分，將來潛龍出海，她們也都跟著沾光不是？」
看來有林婉那樣心思的人還真不少，不過袁授現在不在，顧晚晴也沒那麼無聊主動把她們攬上身，不過金氏的話倒提醒了她，雖然她相信袁授，但還有王妃呢，難保王妃也想來個親上加親，還是得防備著點。
兩人說著話，已經到了王妃的怡得園外，金氏拉著顧晚晴的手連聲道：「我不進去了，妳一會定要去我那坐坐。」
顧晚晴倒不想拒絕，只是一會還要入宮見王爺，便應了回來後再去她那兒，金氏這才歡歡喜喜的走了。
顧晚晴在怡得園外略整衣裳，這才進了園子。宋嬤嬤早候在園內，見著她請安問好後，便將她引到後院去，並未帶入花廳。
顧晚晴遠遠的瞧見花廳內聚了幾個人，都是妙齡女子，應該就是金氏說的那些人。
跟著宋嬤嬤到了後院的暖閣裡，顧晚晴見到了王妃，王妃依舊美貌慈善，只是看著她的目光稍有不同。顧晚晴再次面對王妃的心態也發生了變化，上次是假的，這次她面前的可是實打實的婆婆了，不由得有些緊張。
王妃瞥見她擺在腹前微微收緊的雙手，輕輕一笑，朝她招招手：「來，我給妳介紹個人。」
顧晚晴順從的走過去，又順著王妃的指向看去，見薰籠處侍候著一個女子，正半蹲著身子往薰籠中添香，一時間看不清容貌，只見到身形窈窕，兩肩削瘦十分好看。
「那是阿影，讓妳帶在身邊，有任何不懂的事情就問她。」
那叫阿影的女子連忙做好手裡的活計起身過來，半低著頭向顧晚晴行了個大禮。
顧晚晴原本見她身姿苗條，還以為是王妃安排要給袁授的人，可一打照面，見阿影的五官雖然還算清秀，但面容枯黃，看起來已年近三旬的樣子，不由得暗笑自己多心。她先是謝過王妃，這才道：「聽聞母妃身體不適，不如我給您瞧瞧？」
王妃擺了擺手，美麗的面龐上帶著溫婉的笑意。顧晚晴見狀卻越發緊張，她看得出王妃笑容中帶著幾分客氣，目光中還有些許審度，這是她們婆媳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給彼此留下的印象如何，是直接關係到以後的相處。
對於王妃，一個隱忍了十餘年為自己兒子謀劃的女人，顧晚晴自然不敢小看，她現在考慮的是自己要以何種態度面對王妃，是以一個知情人身分？還是對一切佯裝不知？王妃對她的信任又有多少？派阿影來自己身邊的真正目的又是什麼？
難道還在摸她的底細？
一時間，顧晚晴腦袋裡閃過了許多念頭，也不輕易說些敏感的話，只坐在王妃身邊對她說了許多袁授的事。兒子在外，母親總是掛懷的。
果不其然，提起袁授，王妃的注意力更集中了些，聽到顧晚晴以半誇張的口吻描述袁授那「九星連珠」是如何出色時，更是去掉了那三分客氣，現出一個欣慰的笑容，但開口卻是：「授兒到底還是年輕，那種風頭不出也罷。」
顧晚晴微微皺著眉，「我也不同意他下場，當時他還帶著傷呢，可他哪會聽我的？等他回來，母妃可得好好說說他一番才是。」
王妃淡淡一笑，回頭望了望屋外天色，「妳還得趕著進宮吧？快去吧，省得耽擱了王爺怪責。」
顧晚晴當即起身告辭，要出門時王妃指著阿影說：「阿影留一留，等妳回來再讓她過去。」
顧晚晴再次應了，這才帶著青桐出門去。待在屋外的冬杏早已備好斗篷，顧晚晴穿戴完畢便離開了。
剛剛她已初步表態，對於袁授的事她不會過於干涉，就算干涉，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將來的事還是得由他和王妃做主。她想，既然王妃現在還不能夠信任她，那麼就算她剖心表白也是無濟於事，王妃要做的事總會去做，她倒不如安心靜待，表明自己立場，等王妃查明了一切，自然會表露出態度。
待顧晚晴走得看不見身影，阿影的目光才收回來，垂著頭轉向王妃的方向。
王妃輕合著眼睛沉吟半晌，輕聲問道：「世子可還有什麼話說嗎？」
「世子要您多多保重身體。」阿影的聲音清脆悅耳，與她的外表大不相符。
王妃聞言，睜開眼睛看向阿影，「這倒不像他會說的話。」
阿影抿了下脣，頭垂得更低，「世子說……不要為難夫人。」
「哦？」王妃眉眼不動，「什麼叫為難？」
阿影的聲音驟然低了下去：「一切夫人不願意的事，也是世子不願意的。」
聽到這裡，王妃臉上現出一個古怪的淺笑。「這是他說的？」
阿影點頭稱是，王妃的笑容已轉瞬即逝。「也不知她有多大的本事，能讓授兒說出這樣的話。」
阿影沉默不語，臘黃的臉色瞧著更難看了。
王妃在她臉上掃了幾眼，不無可惜的道：「行了，妳下去吧，身上帶傷還奔波了這麼久，得好好歇歇。」
阿影默不作聲的倒退走出了暖閣。
王妃又使人喚來宋嬤嬤，「妳跟著顧側妃一起入宮，回來也跟我說說狀況。」
宋嬤嬤略一欠身，出門快步前行，終於在二門前追到了顧晚晴等人。
顧晚晴並不介意宋嬤嬤同行，宋嬤嬤是王妃的人，跟來自然有她的目的。
一行四人出了王府後便乘車入了皇宮，過宮門時，顧晚晴還特地看了看那裡的護軍，一個眼熟的都不見，應是全部撤換過了。
進了宮，早有內侍候在那裡，卻不帶顧晚晴去御書房，而是帶她入了內宮，去往劉側妃暫居的甘泉宮。
甘泉宮在泰安帝時是皇后的寢宮，距鎮北王暫居的宮殿最近，當初雖是說為了就近照顧鎮北王，可住在這裡未必就沒有另一層深意，只是這層深意不知是鎮北王的，還是劉側妃自己的。
內侍將顧晚晴等人帶到甘泉宮後便退至一旁。沒一會，宮內出來一個年輕削瘦的白臉內侍，見了顧晚晴，他微微一笑：「顧側妃，王爺等您多時了。」
喜祿，顧晚晴毫不掩飾自己眼中對他的厭惡，當初若不是他，她恐怕早就身在關外和葉氏一家逍遙快活去了。看樣子喜祿已回到鎮北王身邊了，也對，一個洩漏了身分的奸細，的確不適合再留在袁授身邊。只是她沒想到，鎮北王竟然這麼張揚，難道他不怕袁授恨他？還是說他們的關係相互早已心知肚明，無須再做這種多餘的掩飾了？
顧晚晴面色不善，喜祿卻似沒有見到，領了她們往甘泉宮主殿而去。青桐與冬杏在主殿前主動停步，宋嬤嬤卻一路一直跟著顧晚晴。喜祿瞥了宋嬤嬤一眼，也沒有多說，任她跟了進去。
進了主殿後，顧晚晴便見一身常服的鎮北王倚在西側暖閣的貴妃榻上，面容精緻雍容華美的劉側妃輕搭著榻腳而坐，手中拿著如意錘，正輕輕的為鎮北王敲打腰背。
除了他二人，暖閣內還坐著幾人，其中一個是袁攝的正妻季氏，其餘兩個年紀小一點的顧晚晴並不認得。她們三個都低著頭，聚精會神的看著手中的書卷。
喜祿走到貴妃榻旁還未開口，鎮北王便揮了揮手，他的眼睛仍是合著，並沒有讓顧晚晴進來的意思。
劉側妃看著暖閣外的顧晚晴歉然一笑，繼續敲起如意錘，將顧晚晴徹底晾在那裡。
這是在表示不滿嗎？顧晚晴並不著急，與鎮北王也沒那麼多話說，就在外面安心等著，反正都是在殿裡，無風無雨的，站一會又有什麼關係？
當下她便不再理會鎮北王，也無視了季氏與那兩個女孩探究的目光，目光一會瞟到牆上的書畫上，一會轉到擺設的屏風上，每一樣都細細的看，越看越感嘆古代人手工之精湛，就連腳下的地磚都光潔如鏡行之有聲；不過，這還不是最極致的，她以前去過太子東宮，那裡的地磚不止光潔，且呈金黃色，便是傳說中的金磚，製作流程可謂繁複至極。
「不知所謂！」
顧晚晴正在這感嘆著，一聲低沉冷喝喚回她的注意力，她無須抬眼也知道鎮北王終於「有空」理她了。顧晚晴也不計較他的話，步入暖閣中盈盈拜倒：「媳婦顧氏見過王爺、側母妃。」
見她這般行如流水，不焦不躁，鎮北王微瞇了雙眼，細細的打量著顧晚晴。兩個月之前她見到他還會緊張，眼中偶爾還會見到忿色，可今日她分明抗命在前沒有即時入宮，又遭冷淡對待在後，怎能如此淡然？看來出京這些時日，倒長進了些。
顧晚晴保持著行禮的姿勢，直到劉側妃代為開口，她才直起身來，接著又與季氏和那兩個姑娘相互行了禮，便退至一旁，不說、不問，倒像沒她的事一樣。
鎮北王本就看她不順眼，此時難免發怒，「林婉是七王妃的親眷，跟妳出去短短時日便死於非命，妳倒說說，該如何向七王府交代！」
他不問她直接回王府一事，反而上來就說這事，就是想殺她個措手不及。可顧晚晴眼睛都沒眨一下，僅是偏頭看向鎮北王的方向，「王爺言重了，林婉是隨撫軍大軍一同南下，又於回京之時被叛軍所擄遇害，不知與我有何關係？為何要我與七王府交代？」
之前她怕他，是因為他冷血無情又手握重權，與其說她怕他，不如說她怕的是他手中的權柄，凡人敬畏權勢是極為正常之事；而現在知道他對袁授做下那樣的事，她早視他為敵人，面對敵人她可以怕，卻不會再退縮。
「袁授為撫軍總督，妳既為天醫又是世子側妃，對女眷理應多加照拂。林婉提議回京，妳不攔不勸才釀此大禍，還敢說自己無辜？」
真是討厭，一看到她，鎮北王就不可避免的想到臨陣替換新娘一事，他的一生少有失誤，那件事便是他人生中極少的汙點之一！她竟還敢在他面前侃侃而談？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顧晚晴沒有馬上反駁，她要抗爭沒錯，但可不能蠻幹。
略頓了頓，顧晚晴才道：「林姑娘生前曾約世子於偏遠樹林一見，世子並未赴約，之後林姑娘便極少露面，後來更勸動了劉思玉劉姑娘一同返京，劉姑娘的大哥劉造亦同行，孫將軍派神風營護送，不想還是出此慘劇，好在劉姑娘毫髮未傷，算得萬幸。」
打太極嘛，誰不會？不過顧晚晴已經覺得膩了，這鎮北王怎麼說也是將得天下之人，怎麼心眼這麼小，一定要處處針對她？
此時，一個高瘦身影自她身邊大步流星的走進暖閣，行至她身前兩步停下，抬手抱拳向鎮北王稟道：「重懲世子之令已快馬發出，撫軍中人擅自返京，世子失察，鞭承五十；林氏遭難，損軍折將亦因此事而起，加懲三十；世子擅自離軍，又懲五十，計一百三十鞭……」
來人侃侃而談，顧晚晴聽著雙眼發熱，險些就要為其辯解，可是在最後關頭又硬生生忍住，指甲死掐著掌心讓自己別衝動。鎮北王早有安排，卻又有意引自己說話，不正是想看她大驚失色的樣子嗎？
穩定了心神，顧晚晴的目光轉至身前那人，那人也正巧偏頭看她，目光相碰，那人輕輕一笑，回頭又道：「父王，這懲處可是重了些？世子之前已被勒令思過了。」
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顧晚晴收回目光，盯著自己的鞋尖默不作聲。罰吧，有她在，她倒要看看，鎮北王和他這個好兒子還能再親厚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