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參加甄選該學柯南，走到哪讓別人死到哪
路壬推開紅色隔音門，壯觀的場面瞬間衝擊視線，手擱在門把上，遲遲沒有收回。
門後是一座巨大的舞台，像是巴黎知名的歌劇院般，華麗繁複的水晶吊燈高掛，後方是一層層堆疊的上千張座椅。金黃璀璨的燈光打在寬闊無比的舞台上，如閃閃發亮的黃金城般耀眼。
現在的他，正處在這個精心雕琢的舞台後方。
「難怪這麼寬廣的走廊只有兩道門，內部竟然如此壯觀……」路壬忍不住驚訝地低喃。
NT有一座真正的歌劇院已經夠讓人稱奇了，更震撼的是，這樣一座巨大的歌劇院，此刻竟然人山人海，全是來參加試鏡的人，少說在千人以上。
「嗯，難怪會嚇得腿軟，剛才那樣逗他，是不是太殘忍了點？」
就在路壬喃喃自語的同時，透過麥克風，一道沉穩的男聲響徹整座院廳：「現在，試鏡開始。以下是說明……」
聲音來自坐在舞台第一排貴賓席中央的男人。宣佈開始之後，他將麥克風交給身邊的女評審，沒有多餘的廢話。
看來，這個人就是導演了。路壬瞥了一眼手上的錶，九點整。
「……針對有需求的每一名角色，我們將各選出十名候選人，依參加者的表演內容、性格、樣貌、語氣決定。」
剛公佈規則，台下便一片譁然。每個角色只挑出十名候選者，現場人數卻有上千，難以想像這競爭將有多激烈。
「……若您獲選，將會得到一張撲克牌，各角色以花樣區分，屆時請依照牌面註明的時間地點參加複選……」
騷動中，路壬聽見身邊的人熱烈討論起來，「妳看妳看！中間那個棕髮綠眼睛，超像模特兒的帥哥，就是亞當．霍金導演！」
「天啊！真的是他本人耶！不愧是混血兒，長得真帥……等等！我先拍張照片……」
「沒記錯的話，他從法國回來後拍的第一部電影就得了大獎，對嗎？另外還有好幾部很紅的作品……啊！像是那部超經典的半紀實電影《L．I．FE》！妳還記不記得劇情？啊！好希望今天能夠入選！」
路壬在一旁默默地聆聽。
藉著四周嘈雜的談論，他對這位導演有了基礎的認識。
亞當．霍金，中法混血，除了過人的才氣，也以面部神經缺乏及不按牌理出牌著稱。十多年的執導生涯，已拿下七次最佳導演獎，其餘獎項更是不勝枚舉，年年都是各大國際影展的常勝軍。
值得一提的是，他最著名的代表作之一，卻是一部帶有紀錄片色彩的半紀實電影，名為《L．I．FE》──也正是這部作品，讓江準榮獲世紀青年獎。
關於這位鬼才導演的獨特風格，有一個著名的例子：
某天，需要拍攝一幕僅在電影中出現短暫幾秒的叢林畫面。劇組一大早便來到攝影棚，卻遲遲等不到導演出現。到了將近中午，才等來導演的一通電話，內容一如既往的簡單扼要。
第一句話是：「我在亞馬遜，不用訂我的便當。」
第二句話是：「我被蛇咬了，請協助聯繫我的私人醫生。」
據說當時電話那端的背景音，是跟隨導演前去亞馬遜的極少數工作人員歇斯底里的尖叫：「導演！天啊！您、您血流不止，要快點急救啊！還有你的手、手已經腫成兩倍大了！老天！您還活著嗎？您跟死人一樣面無表情啊！」
亞當．霍金的行事風格，大致如此。
回歸海選現場，評審開始講解主題：「……這次的題目為『火』，請詮釋火的形象。表現方式不拘，創意度和吸引力同樣為評分關鍵，限時三十秒內完成。期待各位的精彩演出，祝順利。」
報告結束之後，全場一片鴉雀無聲，過了幾秒，再度引起一陣大騷動。
「火」是表演藝術中十分常見的主題，但也因為過於稀鬆平常，要演得好，演得出色，實在是難上加難！火的表演涵蓋範圍說大不大，說小又不小……而最讓人頭大的是，時間竟然只有短短的三十秒！
周圍哀嚎連連，路壬從胸前口袋拿出剛才撿到的號碼牌，573號。掏掏耳朵，閃進一個能看清楚舞台演出的隱密角落，坐下。
♦ ♦ ♦
因為時間短，淘汰速度也快，眨眼間一百名就過去了，中途還有不少跳號。這之中，無一人獲得導演青睞。
路壬對於目前為止的表演，同樣沒半個看上眼的。
他不懂演戲，也不懂這些人想呈現什麼火的形貌，只是看著他們一股勁兒地在台上扭來扭去，越來越不懂，現在的題目到底是火還是海帶？啊啊，又有幾條海帶被淘汰了，搞得好像在菜市場裡選菜。
路壬無趣地打起哈欠。
輪到他會怎麼表演？以這些年來的生活經歷，他對火的認知只有一種，那對毫無演戲經驗的他來說，一點都不難。
整個會場是沉默而凝重的。除了對表演者的禮貌之外，更多的是隱藏在空氣中的僵持與競爭意識。有的人專注於觀摩舞台上的對手，有的則在台下揣摩待會兒的表演。
直到喊到其中一個號碼，一名灰髮藍眸、身材挺拔的男子走上舞台，底下才又開始騷動。
「就是他，白契司，今年的新人獎得主……聽說他是法國默劇大師的徒弟，怎麼會跑來亞洲發展呢？」
秒數開始倒數。
白契司一手插在西裝褲口袋裡，不疾不徐地走向前，淡定的神色透露了這個人的傲慢。
他展開第一個動作。摘下掛在領口的小型麥克風，握進右手，再用大拇指快速劃過表面。嚓！麥克風傳出短促的摩擦聲。
接著他低下頭，湊近麥克風，一手擋風似的靠在頰邊，很快就移開了。
最後，灰髮藍眸的男子微仰起頭，居高臨下地俯視台下評審，終於露出這場表演中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表情──輕蔑地勾起半邊唇角，因為好像叼著什麼，變得似笑非笑。
是點菸。
即使沒有加上吐煙和用兩指夾著香菸的經典動作，仍能清楚地讓觀眾明白，他表演的內容是點菸。
路壬被他的魄力吸引了，定定地盯著他唇邊那抹不可一世的笑，直到男子收回表情，恢復原本的冷淡神色。
表演結束，路壬立刻轉過頭看導演的反應。
導演依然是那張撲克臉，卻是試鏡開始之後，頭一次透過麥克風開口：「原來是『搧風點火』，真有意思。」
這下，路壬真正明白了男子的表演。
除了真實展現「點菸」的動作，還帶有「點火」，也就是挑釁、嘲笑、引人發火的意思──極短的三十秒，他透過簡單而完整的表演，把「火」的內外在都表現出來了。
想當然爾，男子在評審一致認同的情況下，輕鬆過關。
有這場表演作反襯，其他表演者顯得更加普通了。接下來漫長的幾小時，偶爾還是有不錯的演出，也有少少幾個過關，只是沒再出現令評審全數舉「○」的驚艷演出。
時間久了，路壬越發無聊，注意力離開舞台，左顧右盼，想找找周圍有沒有什麼比較有趣的新發現。
想不到這一看，還真讓他發覺一件怪事──舞台邊站著準備上場的參賽者們，依順序排成列。其中一人特別古怪，號碼距離越近，他反而越往後台躲，盡可能把自己隱蔽在簾幕後頭。
在這人人爭相露臉的舞台，他竟然穿著老土破舊的長大衣，還特地用過大的褐色帽子遮住長相。既然不想露面，為何要來參加海選？還是說，他打算等到上台才露出真面目？
不管真相為何，路壬的猜測都中了一半。
輪到那名青年上台，他果然摘下了那頂老土的帽子，踏出陰影。
舞台的燈光打在青年身上，淺棕色的蓬鬆短髮和白晰膚色，看得出是個外國人。一雙洋娃娃般的碧綠眼睛，如翡翠寶石，清澈漂亮，著實驚豔了不少人。
但路壬關注的不是那張漂亮的臉，而是他居然沒把那件老土到不行的長大衣脫掉……我的天，好好的一個青年，不會是要演暴露狂吧？
表演開始。
年輕人面色死灰地走在舞台上，縮著身體，抓緊衣領，冷極了的樣子。
此時那張漂亮的臉憔悴得一點也不吸引人，顯出無比的落魄，若是走在街上，肯定會被投以異樣眼光。
他摸摸右邊口袋，攤開手，什麼也沒有。再摸摸左邊口袋，撈了半天，好像拿出什麼，兩指捏著拿到眼前。渙散的眼神總算稍微專注了一些，儘管兩眼依舊無神。
他微張著嘴，盯著右手捏著的小小物品──似乎是個盒子。
接著，他用左手做出拉開的動作，從盒子裡頭小心翼翼地夾出某樣東西。兩指尖的極小間距表明了，那是一個微小的物品。
眾人專注於他手指的動作，留意到他的手一直在發抖。
然後，他捏著那個微小的物品，朝盒子一劃。
所有人頓時明白了他在表演什麼。
原來是火柴。
下一剎那，年輕人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碧綠眼眸映著熠熠光亮，深深凝視著空無一物的手指，彷彿面前真有火光。
原本抓得死緊的大衣落到地上，但他不在乎，緊緊抓著那根貌似真實存在的火柴。不過是一點小小火苗，竟讓他看起來不再寒冷，可實際上，他的身子抖得比方才更厲害了。
他應該很久沒看過火光，很久很久沒感受過溫暖了。
漸漸漾起的純真笑容，讓觀眾意識到，這樣的一個年輕人，不該像初見時那般孤寂滄桑。
突然，年輕人的臉色垮了下來。
他愣愣地鬆開手，暗示熄滅的火柴掉落在了地上。
「嗚……嗚嗚……」他以雙手用力摀住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比最初的悲涼更加悽慘。感受過溫暖的他，再也忍受不了孤寂冰冷了。
他知道，自己將在孤單和難以忍受的寒冷中結束這一生，這讓他崩潰地嚎啕大哭起來。
表演結束。
有兩位評審紅了眼眶。
路壬覺得，這名演員厲害的不僅僅是精湛的演技，真正強大的是，這個人完全明白自己的優點──那雙翡翠色的漂亮眼眸。
他在表演中徹底展現了個人獨特的魅力，又或許並非刻意，那對眼眸天生就引人注目。如同他這個人，像寶石般閃閃發亮。
青年悲傷至極的哭嚎戛然停止，恢復原本端正的站姿，禮貌地點了點頭，表示表演完畢，朝評審們露出靦腆的微笑。
底下同時舉起了好幾個「○」，最後一個舉起牌子的，是坐在正中央的導演──而他，是全場唯一的「X」。
眾人皆不理解導演反對的原因。一旁的評審禁不住小聲詢問，他只是透過麥克風，平靜地說：「時間過了。」
的確超過了三十秒。但這場表演有多突出，連外行人都看得出來，即便把時間列入扣分標準，他的成績肯定還是比絕大部分參選者要優異──這是評審們一致的想法。納悶歸納悶，卻無法從導演那張亙古不變的撲克臉上瞧不出真正的原因。
溫和的青年退回舞台後方，像泰迪熊玩偶一般安靜，完全融入人群，只有路壬繼續關注他。
然後，他發現一件有趣的事。
導演的目光會不時停留在棕髮青年身上，很快又不動聲色地移開，而青年低著頭，始終沒有發現。
哦……路壬幸災樂禍地笑著，他似乎透過「眼神」，找出了這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明明看好戲看得那麼專注，搞得自己更像是來參觀的遊客，隨著叫號逐漸逼近他的號碼，路壬還是敏銳地反應過來──就剩兩號了。
他看了看周圍的場地，其他參選者都忙著琢磨練習，東找西找，總算找到一個空曠的位置。他先是伸了伸懶腰，轉轉手、扭扭腰，動動身體，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不知為何，做起了健康操。
「五七三號──」
路壬順口答了聲：「右！」
好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呃……路壬搔了搔頭，以慣用的燦爛笑容帶過。
滿場投過來的怪異眼神迅速轉為釋然，加上他白淨的臉蛋看來毫無殺傷力，眾人的目光和表情都變得親切許多。
路壬越過大批人潮，在舞台的階梯前領了小型耳麥，掛在領口處。抬腿走上台，步伐挺穩，至少沒有抓衣角或是左右擺晃之類的多餘動作。
沒想到他比自己的預想還要鎮定，原以為多少會有些緊張，此時看來，似乎早已適應了那些集中在自己身上，想找出任何一點瑕疵的試探視線。哈，那段無聊至極的童年還是有點用處嘛。
「三、二、一，請開始！」
路壬左右轉轉腦袋，再扭扭手臂，似乎和上台前做的老人操沒什麼差別。不過這只是暖身，接下來才是他的表演。
他把雙手向前伸直，向下彎曲成一個弧型，突然一個騰空跳躍，竟然瞬間離地一米之高！身在半空中，連續前空翻三圈，落地的瞬間又向後一蹬，轉為後空翻兩圈，宛若特技表演般，十秒內在半空中來回前後空翻了好幾次！
還沒結束。
路壬落地，腳定住不動，整個身體向前劃圓，停頓一下，後退，又向前。再停頓，後退，再向前，如此來來回回轉了好幾次，就像卡在泥濘裡的輪胎，怎麼轉都轉不動。其中一次停頓稍久後，驀地直起身體，做出波浪型，最常用於表現火勢茂盛的基本動作。
不僅是評審傻眼，眾人也同樣傻眼。
這、這身手真是高明！不過，今天是比演技不是比雜耍啊！他們是應徵演員，不是應徵馬戲團員啊啊啊！
全場鴉雀無聲。
突然聽見輕不可聞的噗哧一聲，笑出聲的竟然是導演！從進場以來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哪怕被大蟒蛇咬住也面不改色的導演。
亞當．霍金不止笑了一聲，掩著臉，無聲地笑到全身發顫。
坐在他旁邊的評審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直到從他喃喃自語的嘴型中讀出：「哈哈哈……How amazing……瓦斯爐……」
評審一頭霧水地回頭去看台上還在努力轉動的參賽者。
「瓦斯爐？啊！老是要轉兩三遍才會開的瓦斯爐？哈！哈哈哈……」
「什麼？哈哈哈……居然是瓦斯爐！」
瓦斯爐三個字沒多久便傳遍整個會場，全場哄堂大笑，四周再度陷入嘈雜喧嘩，眾人大肆討論這場怪異到搞笑的表演。
路壬表演完畢，朝台下優雅地一鞠躬，露出大好青年的微笑。
實在沒想到現在年輕人的表演還能呈現出如此生活化的一面，引發觀眾的共鳴啊！五三七號的表演雖然有點脫序，但的確充分展現了「火」的一個面相，足見其觀察力之豐富。
評審們在心底讚賞著路壬獨樹一格的表演，殊不知他本來就過著鄉下生活，周遭大多是老一輩的人，本身又是開雜貨店的，瓦斯爐又打不開了這類的繁瑣嘮叨聽得可多了，倒過來演都沒問題。
無論如何，第一關是幸運通過了。
他剛走下舞台，就有工作人員上前遞給他一張塑膠牌。接下牌子，是張撲克牌，上面印著「A」，並附註明天複選的時間和地點。
撲克牌Ace？
路壬抬眼，發現除了工作人員手中的A，還有K、Q及鬼牌Joker三色牌子堆在箱子裡，便好奇地問：「為什麼是撲克牌？其他花色是什麼？」
工作人員看他年紀輕輕（殊不知他都二十三歲了），剛才的表演也挺討喜的，對他格外親切，「我們以撲克牌作為角色的區別，Ace指的是主要配角，King和Queen分別代表男、女主角，那兩個角色的試鏡已經在上禮拜結束了。至於Joker，只聽說是個神秘角色，試鏡人選好像是由導演另外指定……總之，恭喜你過關了。」
路壬看了看手上的A，再看著工作人員手上的K，像吃不到糖的孩子一樣眼巴巴地望著。
工作人員莫名心軟，安慰道：「沒關係的，主配角其實沒什麼差別，觀眾反應才是重點，有許多配角比主角受歡迎的例子……」
路壬恢復笑容，「真的？主角和配角沒什麼差別？」
「是啊，就是這樣。」工作人員莞爾一笑。
「太好了，那我可以換成K嗎？」
「……」
路壬推開紅色隔音門，壯觀的場面瞬間衝擊視線，手擱在門把上，遲遲沒有收回。
門後是一座巨大的舞台，像是巴黎知名的歌劇院般，華麗繁複的水晶吊燈高掛，後方是一層層堆疊的上千張座椅。金黃璀璨的燈光打在寬闊無比的舞台上，如閃閃發亮的黃金城般耀眼。
現在的他，正處在這個精心雕琢的舞台後方。
「難怪這麼寬廣的走廊只有兩道門，內部竟然如此壯觀……」路壬忍不住驚訝地低喃。
NT有一座真正的歌劇院已經夠讓人稱奇了，更震撼的是，這樣一座巨大的歌劇院，此刻竟然人山人海，全是來參加試鏡的人，少說在千人以上。
「嗯，難怪會嚇得腿軟，剛才那樣逗他，是不是太殘忍了點？」
就在路壬喃喃自語的同時，透過麥克風，一道沉穩的男聲響徹整座院廳：「現在，試鏡開始。以下是說明……」
聲音來自坐在舞台第一排貴賓席中央的男人。宣佈開始之後，他將麥克風交給身邊的女評審，沒有多餘的廢話。
看來，這個人就是導演了。路壬瞥了一眼手上的錶，九點整。
「……針對有需求的每一名角色，我們將各選出十名候選人，依參加者的表演內容、性格、樣貌、語氣決定。」
剛公佈規則，台下便一片譁然。每個角色只挑出十名候選者，現場人數卻有上千，難以想像這競爭將有多激烈。
「……若您獲選，將會得到一張撲克牌，各角色以花樣區分，屆時請依照牌面註明的時間地點參加複選……」
騷動中，路壬聽見身邊的人熱烈討論起來，「妳看妳看！中間那個棕髮綠眼睛，超像模特兒的帥哥，就是亞當．霍金導演！」
「天啊！真的是他本人耶！不愧是混血兒，長得真帥……等等！我先拍張照片……」
「沒記錯的話，他從法國回來後拍的第一部電影就得了大獎，對嗎？另外還有好幾部很紅的作品……啊！像是那部超經典的半紀實電影《L．I．FE》！妳還記不記得劇情？啊！好希望今天能夠入選！」
路壬在一旁默默地聆聽。
藉著四周嘈雜的談論，他對這位導演有了基礎的認識。
亞當．霍金，中法混血，除了過人的才氣，也以面部神經缺乏及不按牌理出牌著稱。十多年的執導生涯，已拿下七次最佳導演獎，其餘獎項更是不勝枚舉，年年都是各大國際影展的常勝軍。
值得一提的是，他最著名的代表作之一，卻是一部帶有紀錄片色彩的半紀實電影，名為《L．I．FE》──也正是這部作品，讓江準榮獲世紀青年獎。
關於這位鬼才導演的獨特風格，有一個著名的例子：
某天，需要拍攝一幕僅在電影中出現短暫幾秒的叢林畫面。劇組一大早便來到攝影棚，卻遲遲等不到導演出現。到了將近中午，才等來導演的一通電話，內容一如既往的簡單扼要。
第一句話是：「我在亞馬遜，不用訂我的便當。」
第二句話是：「我被蛇咬了，請協助聯繫我的私人醫生。」
據說當時電話那端的背景音，是跟隨導演前去亞馬遜的極少數工作人員歇斯底里的尖叫：「導演！天啊！您、您血流不止，要快點急救啊！還有你的手、手已經腫成兩倍大了！老天！您還活著嗎？您跟死人一樣面無表情啊！」
亞當．霍金的行事風格，大致如此。
回歸海選現場，評審開始講解主題：「……這次的題目為『火』，請詮釋火的形象。表現方式不拘，創意度和吸引力同樣為評分關鍵，限時三十秒內完成。期待各位的精彩演出，祝順利。」
報告結束之後，全場一片鴉雀無聲，過了幾秒，再度引起一陣大騷動。
「火」是表演藝術中十分常見的主題，但也因為過於稀鬆平常，要演得好，演得出色，實在是難上加難！火的表演涵蓋範圍說大不大，說小又不小……而最讓人頭大的是，時間竟然只有短短的三十秒！
周圍哀嚎連連，路壬從胸前口袋拿出剛才撿到的號碼牌，573號。掏掏耳朵，閃進一個能看清楚舞台演出的隱密角落，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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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時間短，淘汰速度也快，眨眼間一百名就過去了，中途還有不少跳號。這之中，無一人獲得導演青睞。
路壬對於目前為止的表演，同樣沒半個看上眼的。
他不懂演戲，也不懂這些人想呈現什麼火的形貌，只是看著他們一股勁兒地在台上扭來扭去，越來越不懂，現在的題目到底是火還是海帶？啊啊，又有幾條海帶被淘汰了，搞得好像在菜市場裡選菜。
路壬無趣地打起哈欠。
輪到他會怎麼表演？以這些年來的生活經歷，他對火的認知只有一種，那對毫無演戲經驗的他來說，一點都不難。
整個會場是沉默而凝重的。除了對表演者的禮貌之外，更多的是隱藏在空氣中的僵持與競爭意識。有的人專注於觀摩舞台上的對手，有的則在台下揣摩待會兒的表演。
直到喊到其中一個號碼，一名灰髮藍眸、身材挺拔的男子走上舞台，底下才又開始騷動。
「就是他，白契司，今年的新人獎得主……聽說他是法國默劇大師的徒弟，怎麼會跑來亞洲發展呢？」
秒數開始倒數。
白契司一手插在西裝褲口袋裡，不疾不徐地走向前，淡定的神色透露了這個人的傲慢。
他展開第一個動作。摘下掛在領口的小型麥克風，握進右手，再用大拇指快速劃過表面。嚓！麥克風傳出短促的摩擦聲。
接著他低下頭，湊近麥克風，一手擋風似的靠在頰邊，很快就移開了。
最後，灰髮藍眸的男子微仰起頭，居高臨下地俯視台下評審，終於露出這場表演中的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表情──輕蔑地勾起半邊唇角，因為好像叼著什麼，變得似笑非笑。
是點菸。
即使沒有加上吐煙和用兩指夾著香菸的經典動作，仍能清楚地讓觀眾明白，他表演的內容是點菸。
路壬被他的魄力吸引了，定定地盯著他唇邊那抹不可一世的笑，直到男子收回表情，恢復原本的冷淡神色。
表演結束，路壬立刻轉過頭看導演的反應。
導演依然是那張撲克臉，卻是試鏡開始之後，頭一次透過麥克風開口：「原來是『搧風點火』，真有意思。」
這下，路壬真正明白了男子的表演。
除了真實展現「點菸」的動作，還帶有「點火」，也就是挑釁、嘲笑、引人發火的意思──極短的三十秒，他透過簡單而完整的表演，把「火」的內外在都表現出來了。
想當然爾，男子在評審一致認同的情況下，輕鬆過關。
有這場表演作反襯，其他表演者顯得更加普通了。接下來漫長的幾小時，偶爾還是有不錯的演出，也有少少幾個過關，只是沒再出現令評審全數舉「○」的驚艷演出。
時間久了，路壬越發無聊，注意力離開舞台，左顧右盼，想找找周圍有沒有什麼比較有趣的新發現。
想不到這一看，還真讓他發覺一件怪事──舞台邊站著準備上場的參賽者們，依順序排成列。其中一人特別古怪，號碼距離越近，他反而越往後台躲，盡可能把自己隱蔽在簾幕後頭。
在這人人爭相露臉的舞台，他竟然穿著老土破舊的長大衣，還特地用過大的褐色帽子遮住長相。既然不想露面，為何要來參加海選？還是說，他打算等到上台才露出真面目？
不管真相為何，路壬的猜測都中了一半。
輪到那名青年上台，他果然摘下了那頂老土的帽子，踏出陰影。
舞台的燈光打在青年身上，淺棕色的蓬鬆短髮和白晰膚色，看得出是個外國人。一雙洋娃娃般的碧綠眼睛，如翡翠寶石，清澈漂亮，著實驚豔了不少人。
但路壬關注的不是那張漂亮的臉，而是他居然沒把那件老土到不行的長大衣脫掉……我的天，好好的一個青年，不會是要演暴露狂吧？
表演開始。
年輕人面色死灰地走在舞台上，縮著身體，抓緊衣領，冷極了的樣子。
此時那張漂亮的臉憔悴得一點也不吸引人，顯出無比的落魄，若是走在街上，肯定會被投以異樣眼光。
他摸摸右邊口袋，攤開手，什麼也沒有。再摸摸左邊口袋，撈了半天，好像拿出什麼，兩指捏著拿到眼前。渙散的眼神總算稍微專注了一些，儘管兩眼依舊無神。
他微張著嘴，盯著右手捏著的小小物品──似乎是個盒子。
接著，他用左手做出拉開的動作，從盒子裡頭小心翼翼地夾出某樣東西。兩指尖的極小間距表明了，那是一個微小的物品。
眾人專注於他手指的動作，留意到他的手一直在發抖。
然後，他捏著那個微小的物品，朝盒子一劃。
所有人頓時明白了他在表演什麼。
原來是火柴。
下一剎那，年輕人的眼神瞬間亮了起來！碧綠眼眸映著熠熠光亮，深深凝視著空無一物的手指，彷彿面前真有火光。
原本抓得死緊的大衣落到地上，但他不在乎，緊緊抓著那根貌似真實存在的火柴。不過是一點小小火苗，竟讓他看起來不再寒冷，可實際上，他的身子抖得比方才更厲害了。
他應該很久沒看過火光，很久很久沒感受過溫暖了。
漸漸漾起的純真笑容，讓觀眾意識到，這樣的一個年輕人，不該像初見時那般孤寂滄桑。
突然，年輕人的臉色垮了下來。
他愣愣地鬆開手，暗示熄滅的火柴掉落在了地上。
「嗚……嗚嗚……」他以雙手用力摀住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比最初的悲涼更加悽慘。感受過溫暖的他，再也忍受不了孤寂冰冷了。
他知道，自己將在孤單和難以忍受的寒冷中結束這一生，這讓他崩潰地嚎啕大哭起來。
表演結束。
有兩位評審紅了眼眶。
路壬覺得，這名演員厲害的不僅僅是精湛的演技，真正強大的是，這個人完全明白自己的優點──那雙翡翠色的漂亮眼眸。
他在表演中徹底展現了個人獨特的魅力，又或許並非刻意，那對眼眸天生就引人注目。如同他這個人，像寶石般閃閃發亮。
青年悲傷至極的哭嚎戛然停止，恢復原本端正的站姿，禮貌地點了點頭，表示表演完畢，朝評審們露出靦腆的微笑。
底下同時舉起了好幾個「○」，最後一個舉起牌子的，是坐在正中央的導演──而他，是全場唯一的「X」。
眾人皆不理解導演反對的原因。一旁的評審禁不住小聲詢問，他只是透過麥克風，平靜地說：「時間過了。」
的確超過了三十秒。但這場表演有多突出，連外行人都看得出來，即便把時間列入扣分標準，他的成績肯定還是比絕大部分參選者要優異──這是評審們一致的想法。納悶歸納悶，卻無法從導演那張亙古不變的撲克臉上瞧不出真正的原因。
溫和的青年退回舞台後方，像泰迪熊玩偶一般安靜，完全融入人群，只有路壬繼續關注他。
然後，他發現一件有趣的事。
導演的目光會不時停留在棕髮青年身上，很快又不動聲色地移開，而青年低著頭，始終沒有發現。
哦……路壬幸災樂禍地笑著，他似乎透過「眼神」，找出了這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明明看好戲看得那麼專注，搞得自己更像是來參觀的遊客，隨著叫號逐漸逼近他的號碼，路壬還是敏銳地反應過來──就剩兩號了。
他看了看周圍的場地，其他參選者都忙著琢磨練習，東找西找，總算找到一個空曠的位置。他先是伸了伸懶腰，轉轉手、扭扭腰，動動身體，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不知為何，做起了健康操。
「五七三號──」
路壬順口答了聲：「右！」
好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呃……路壬搔了搔頭，以慣用的燦爛笑容帶過。
滿場投過來的怪異眼神迅速轉為釋然，加上他白淨的臉蛋看來毫無殺傷力，眾人的目光和表情都變得親切許多。
路壬越過大批人潮，在舞台的階梯前領了小型耳麥，掛在領口處。抬腿走上台，步伐挺穩，至少沒有抓衣角或是左右擺晃之類的多餘動作。
沒想到他比自己的預想還要鎮定，原以為多少會有些緊張，此時看來，似乎早已適應了那些集中在自己身上，想找出任何一點瑕疵的試探視線。哈，那段無聊至極的童年還是有點用處嘛。
「三、二、一，請開始！」
路壬左右轉轉腦袋，再扭扭手臂，似乎和上台前做的老人操沒什麼差別。不過這只是暖身，接下來才是他的表演。
他把雙手向前伸直，向下彎曲成一個弧型，突然一個騰空跳躍，竟然瞬間離地一米之高！身在半空中，連續前空翻三圈，落地的瞬間又向後一蹬，轉為後空翻兩圈，宛若特技表演般，十秒內在半空中來回前後空翻了好幾次！
還沒結束。
路壬落地，腳定住不動，整個身體向前劃圓，停頓一下，後退，又向前。再停頓，後退，再向前，如此來來回回轉了好幾次，就像卡在泥濘裡的輪胎，怎麼轉都轉不動。其中一次停頓稍久後，驀地直起身體，做出波浪型，最常用於表現火勢茂盛的基本動作。
不僅是評審傻眼，眾人也同樣傻眼。
這、這身手真是高明！不過，今天是比演技不是比雜耍啊！他們是應徵演員，不是應徵馬戲團員啊啊啊！
全場鴉雀無聲。
突然聽見輕不可聞的噗哧一聲，笑出聲的竟然是導演！從進場以來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哪怕被大蟒蛇咬住也面不改色的導演。
亞當．霍金不止笑了一聲，掩著臉，無聲地笑到全身發顫。
坐在他旁邊的評審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直到從他喃喃自語的嘴型中讀出：「哈哈哈……How amazing……瓦斯爐……」
評審一頭霧水地回頭去看台上還在努力轉動的參賽者。
「瓦斯爐？啊！老是要轉兩三遍才會開的瓦斯爐？哈！哈哈哈……」
「什麼？哈哈哈……居然是瓦斯爐！」
瓦斯爐三個字沒多久便傳遍整個會場，全場哄堂大笑，四周再度陷入嘈雜喧嘩，眾人大肆討論這場怪異到搞笑的表演。
路壬表演完畢，朝台下優雅地一鞠躬，露出大好青年的微笑。
實在沒想到現在年輕人的表演還能呈現出如此生活化的一面，引發觀眾的共鳴啊！五三七號的表演雖然有點脫序，但的確充分展現了「火」的一個面相，足見其觀察力之豐富。
評審們在心底讚賞著路壬獨樹一格的表演，殊不知他本來就過著鄉下生活，周遭大多是老一輩的人，本身又是開雜貨店的，瓦斯爐又打不開了這類的繁瑣嘮叨聽得可多了，倒過來演都沒問題。
無論如何，第一關是幸運通過了。
他剛走下舞台，就有工作人員上前遞給他一張塑膠牌。接下牌子，是張撲克牌，上面印著「A」，並附註明天複選的時間和地點。
撲克牌Ace？
路壬抬眼，發現除了工作人員手中的A，還有K、Q及鬼牌Joker三色牌子堆在箱子裡，便好奇地問：「為什麼是撲克牌？其他花色是什麼？」
工作人員看他年紀輕輕（殊不知他都二十三歲了），剛才的表演也挺討喜的，對他格外親切，「我們以撲克牌作為角色的區別，Ace指的是主要配角，King和Queen分別代表男、女主角，那兩個角色的試鏡已經在上禮拜結束了。至於Joker，只聽說是個神秘角色，試鏡人選好像是由導演另外指定……總之，恭喜你過關了。」
路壬看了看手上的A，再看著工作人員手上的K，像吃不到糖的孩子一樣眼巴巴地望著。
工作人員莫名心軟，安慰道：「沒關係的，主配角其實沒什麼差別，觀眾反應才是重點，有許多配角比主角受歡迎的例子……」
路壬恢復笑容，「真的？主角和配角沒什麼差別？」
「是啊，就是這樣。」工作人員莞爾一笑。
「太好了，那我可以換成K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