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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李白:將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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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面紅妝惱殺人

(中略)

  天子物色專寵的謠言沒有斷過──特別是在距離京城極為遙遠的南方。就在李白沿江而下、遊歷廣陵的同時,到處都爭傳著中使選妃的大事。據聞:高力士在閩地莆田相中了一個醫者江仲遜的女兒,小字采蘋,年方十五。
  此女姿容秀麗,性情溫柔,一向淡妝素服,拔出俗豔;難得的是她自幼好攻書、能文字,九歲通《詩》,能誦〈周南〉、〈召南〉。還跟父親說:「我雖女子,期以此為志。」江仲遜於是給起了「采蘋」的名字,就是從〈召南〉詩:「于以采蘋,南澗之濱。」字句得來。這女兒十歲能作賦,稍稍寓目之文,即可心摹手追,辭旨宛然,意境清遠。許多士子為了一睹芳容,常假意稱病,登門求診。醫者濟世活人,交接廣眾,無論怎麼護藏女兒的形跡,都止不住道聽途說,卻越發挑起了好事者窺探渲染。高力士風聞而至,銜聖命徵辟入宮,江仲遜雖然萬般捨不得,也只好無奈依從。

  高力士到了閩地,駐留不過一日,便載得美人而歸,其間還有一個緣故。原來江采蘋不僅工詩能文,還精通樂器,擅吹一枝白玉笛。高力士尚未及門,就遠遠地聽見一陣婉轉悠揚的笛聲,入耳驚心。
  原來開元天子也吹笛子,隨身一枝玉笛,日夜不離身,且無論是不是在思慮、議論國政的時候,也時時把玩著那玉笛,有一說形容得相當傳神:「座朝之際,慮忽遺忘,故懷玉笛,時以手上下尋之,非不安也。」堪見皇帝每每上下其手,若有所失,即使出於無意,也非得執笛在手,不能神魂安頓。及至玉笛不離左右,皇帝更常分心把弄,雖然不至於當場吹奏起來,但是貼身近臣都看得出:皇帝一面議政,一面分心摸索著笛身孔竅,默識其聲節—他是在作曲!
傳說中的高力士萬里風塵,來到甫田鄉里之間,乍睹伊人,身在梅樹之下,容眸流盼,神姿清發,簡直不可方物。便覺這一趟承命出宮,迢遞萬里,彷彿就是專為此女而來。

  風聞順理成章,江采蘋日後受到聖人的專寵,且受封為妃子,這一番際遇,原本不見於史籍。可是天下爭傳許久,寖成掌故,更有為作《梅妃傳》以附會者;實則《梅妃傳》所述之事,非但可能只是眾口渲染而成,並無本事。畢竟,在睿宗以前,後宮僅設貴、淑、德、賢四妃。玄宗踐祚,冊封董良娣為貴妃,楊良娣為淑妃,武良媛為賢妃。開元之後,玄宗又改四妃為惠、麗、華三妃。
  王皇后既廢,玄宗才特賜武氏為惠妃。開元二十五年武惠妃逝後,即使專寵那國色天香的楊玉環,也一直沒有特殊妃號。直到天寶四年,始冊封楊氏為貴妃。梅妃之名,可想而知,恐怕即是虛構;而附會在她身上的一切傳奇,是經由數十年甚至更長久的宮闈想像、秘辛與佳話交織而成,「梅妃」二字可能根本就是千百無名宮人、眾多哀宛故事的一個代稱。
  無可諱言,有些事物、有些情狀、有些言談,說不定還是從貴妃楊玉環身上奪來。不過,當時的楊玉環還不叫楊玉環,人呼小字,就叫「玉奴」。
  傳聞高力士徵秀選美的這一節固然無稽,還只有八歲的玉奴卻聽說過這許多的故事,只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逆料:日後鬨傳於世間、踵事增華的梅妃佳話,竟有些是她自己的經歷。這種顛倒錯亂,殆因二十八年之後的天寶之亂,楊玉環紅顏禍國之名,狼藉已甚,傳說遂扭折原貌,使梅妃成了一個被楊玉環侵凌恩寵、橫奪雨露的弱質才女,就連楊玉環的妙語柔情,也轉嫁給梅妃了。
  楊玉奴,是開元七年生,誕於虢州閿(讀音若文)鄉宦家。三代祖楊汪曾經擔任隋之上柱國、吏部尚書,唐初為李氏所誅殺。父親楊玄琰曾任蜀州司戶,在開元十七年—也就是傳言高力士出宮尋訪美人之後的兩年,楊玄琰就因罪下獄而死。十歲的玉奴頓失所依,被送往洛陽,寄養在她的三叔楊玄璬的家裡。
  楊玄璬時為河南府士曹參軍,這個官職只有從七品,秩卑勢微,在士大夫陣中,無論是實權前景,皆無足觀;這種人甚至沒有真正的職事可言,不過是食祿備位而已—昔年的詩人宋之問流落此職,受上官府州刺史屈侮,淪落到為其家妓、妾婢教習歌唱的,所謂「日執笏立簾外,唱吟自如」者,亦有之。其淪落不堪,一至於此。然而,楊玄璬儘管蹭蹬不濟,卻慨然肩負起撫孤恤寒的家族大任,將哥哥的兒子楊仲嗣、楊仲昌、以及玉奴和她的三個姊姊都接納在家,除了供應衣食,還到處奔波,為仲嗣、仲昌營謀仕宦的機會。
  楊家姊妹自幼即好聞宮中事,從蜀中移家河南府,宮廷即在密邇,年幼時聞聽人口中的種種奇談,倏忽之間已不再縹緲、不再遙迢,而來到了眼前。她們的相貌都十分出眾,也都相信:身為一個女子,如果能夠明曉禮儀、通識文字,兼之熟翫音律,嫻習歌舞,甚至還有親近顯貴、宮廷的機會。
  這不只是稚齡姊妹們童騃而奢遠的想望,也是收養他們的三叔竊心自安的抱負。尤其是音容笑貌都極其出眾的玉奴,儘管尚在稚齡,楊玄璬已然經常刻意提攜安排,逞其驕人之色,迷人之姿,不時串訪那些家中有聲伎樂伶的貴盛之家,一面使之留心聲曲,勤學歌舞;一面也讓人口耳爭傳:楊氏有女,資賦非凡。諸如此類的交際拜謁,以曲以樂、載歌載舞,看來沒有弄權干勢的用心。廣結緣會而大顯聲名,卻不至於為任何人忌憚。
  當然,近幾代以來,家族大人的慘酷經歷也時時在提醒著楊家的少女們:自己的身份有如懸絲縋器,只消楊玄璬惹上了擔待不起的罪過,她們還是可以在一夕之間斷碎沉淪,萬劫畢至,至若為妾為婢,為奴為娼,而無以恢復,也尋常得很。
  洛陽本是隋朝東京,為秦王府所在;唐太宗即位,名洛陽宮。皇帝行在,即是朝廷,全等京師。到了唐高宗顯慶元年,洛陽正式成為東都。自此,三省六部皆分衙於此。顯慶年間之後,歷經武氏當國,長達四十四年的歲月,直到李白出生的那一年為止,洛陽可以說已經取代了長安的地位。
  就軍事考量而言,洛陽雖然險固,河南畢竟是四戰之地,於李唐王朝而言,本非開國立基之處。只是緣於地理之便,多方引進河洛、山東之地的新人才、新門第,以壓抑立朝以來關隴舊臣的聲勢,卻恰合於武氏的私衷。加之以藉助於縱橫如阡陌的運河渠道,輸運東南糧穀、供應中樞,洛中更有其便宜之利。然而,就如同天下庶民的閒言碎語,楊氏姊妹最津津樂道的,還是長安宮廷之中出現幽靈的故事,她們從小就聽說:則天聖后晝夜為鬼物纏祟,寢食難安,終於決議再一次遷都。
  李白謫仙降世、到楊玉奴出生的前一年,復經十八春秋,其間西京長安近畿各州連連發生洪水、乾旱、地震和饑饉,動輒便使為數以十計的州郡盡為天災所荼毒。無論是恢復地力、賑濟災荒,都顯得無比艱鉅。開元元年,李隆基初即位,就曾經考慮再一次遷都洛陽,卻不料為太平公主之亂所阻撓。
  到了開元五年,由於宰相姚崇一句「王者以四海為家」的鼓舞,皇帝終於依照先前擘劃,行幸洛陽,雖然在經過崤谷的時候,遇上道路崩塌,旅次險阻,終於在二十四天之後,抵達東都,而在洛陽前後待了將近兩年。從此以後的二十年裡,朝廷東來西往將近十次,隨駕定都,成為常態。皇帝大約有一半的日子是在這座牡丹花城之中度過的。
  迄於開元二十四年十月,聖駕返蹕回長安,楊玉奴也跟著去長安了。一路錦茵軟輿,賞雪觀梅而行;彼歲之秋,她剛過十七歲,已經出嫁兩年,是為玄宗皇帝第十八子、壽王李瑁的妃子。此後又經過將近十年,直到她受封為玄宗的貴妃,形同國母,儀仗步輦,又遠非昔日可以比攀;每每回首前塵往事,她卻總不會忘記這第一趟西京之行。途中她曾問身邊的十八皇子:
「長安牡丹,何似洛陽?」
「長安淒緊,花不繁密。」
  這是玉奴尚在蜀中之時就聽說過的,說是則天聖后在西京時,於臘月天設宴賞花,先在宮廷軒廊外以巨鐺沸水,引蒸騰之氣入殿,催促百花盡得春陽之暖。一夕群芳競豔,奼紫嫣紅,嬌麗萬端。唯獨那牡丹不從慈命,遲遲未開。於是天后下詔,就像是斥逐那些個不能應命成事的僚屬一般,將牡丹「貶去洛陽」。孰料,到了洛陽之後,數以千計的牡丹卻像是重獲生機,一株株開苞吐蕊,大放異彩,前後竟綻放了二十四天。
  這還不算,洛陽當地之人盛稱:天后隨即知道牡丹有心違命,更不肯放過,急忙派遣中貴人赴東都,焦燒繁花木本。不意來年冬末春初,洛陽依舊牡丹滿城,那些經過火焚之後的花朵竟然開得比前一年還要鮮豔、還要壯麗了。
「宮中卻也如此?」玉奴問的是花,所思所念所憂慮的,則是無從捉摸想像的殿宇宮室。
  皇子笑著輕聲答道:「人如故,花常新。」
  這話她記得了,然而,記得反倒是深哀。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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