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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兒漢生(增訂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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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兒漢生

我兒漢生 漢生大三那年由家裡搬了出去,他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因為他父親贊成一切獨立自主的行為,而我也不是個守舊的母親,我一直努力著使自己跟得上時代,希望自己仍是個心智活躍的女人,不光是為了和兒女間去除代溝,也因為我那只比我年長一歲的丈夫,他一直是個精力充沛外表漂亮的人物,我總不能才四十六歲就已經是個蹣跚老太太了,正因為這樣,所有認識漢生的人也都不相信我是他母親,這雖然是很好的恭維,可是逐年的我發覺到,我和漢生間的母子關係也愈來愈趨於稀疏冷淡了。

要做母親的說她兒子小時候有多麼可愛逗人,那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尤其是要我說漢生,他小時候好白、好胖、好乖的一個孩子,笑起來眼睛不是瞇成細縫,而是睜得又大又圓。那時候我和裕德收入都少,只能租人家樓上一間閣樓樣的小屋子,冬天還好湊合,夏天熱得發慌,孩子身上都長滿了一粒粒通紅的痱子,像個變種的刺蝟,我乾脆不給他穿衣褲,由著滿地亂爬。裕德晚上在家裡幫出版社翻譯些稿子賺取外快,漢生就爬到他腳邊抱著小腿又親又啃,裕德心疼得利害,一手撈起兒子也是又咬又吻,我說他們父子是食人族,裕德總說胖孩子就有惹人去吃掉他的欲望。

孩子就是這樣,等他成了少年,鼻尖上油亮的冒出白頭青春痘,下巴都是粉刺,脣上生著黑褐的鬍鬚粒子的時候,他看人的眼光不再是坦誠信任,而變換成一種充滿了懷疑和不屑的神情。唸初中的漢生雖然不曾為非作歹,卻也開始和我頂嘴,反抗父親。像我們要他繼續他的小提琴授課,他就有一百種理由拒絕。若是要帶他出門應酬親戚,那更是比登天還難,彷彿他這樣的一個人,和我們做父親的及他唯一的妹妹一道走在街上,是項莫大的羞恥一般。

「由他去!這樣年紀的孩子都彆扭。」

他父親說。

裕德和我對孩子的教育原則,大體上都是希望他們能認真念書,考一所好學校,不一定成為學者,可是總要有起碼的學識發展所長。我們也知道,每一個孩子的成長,都會為做父母的帶來一些小煩惱,可是卻沒有料到,漢生帶來的則是極大的困擾。漢生初中還算用功,各科成績不錯,順利考上了第一志願高中。那時候裕德已經升調報社的總編輯,我們有自己的房子,生活亦步亦趨的總算有了點樣子。我辭去做了十多年的圖書管理工作,專心的開始從事自己的事業,而不必只為了維持家計忙碌。我與朋友合辦一份少年刊物,發行的對象是十歲到十五歲間的青少年,我自以為對這方面了解,而且有足夠的興趣,除了負責編務,也闢了個專欄和孩子們聊天,說理和評論些與他們有關的問題。裕德一直很支持我,他把行動當成一種嚴肅的生活態度。這樣說也許會以為他是個嚴厲刻板的人吧?其實不然!他仍是個有情趣有夢想的男人,漢生是不是像他父親呢?我一直希望他是。

漢生上了高中,因為競爭激烈,他不再名列前三名。這原是無可厚非的,可是他高二時候,成績卻低落得厲害,英文、數學、物理、化學沒有一樣及格,我們這才發覺情況並不單純。我也學起一般母親,背地裡臨檢他的臥房,漢生沒有記日記的習慣,不過我卻找到一隻漂亮的木製點心盒,裡面滿滿的信件和照片,原來漢生瞞著我們交筆友,信都是寄往郵政信箱的。他的筆友遍布全臺灣,甚至還有香港和美國的,翻翻那些相片,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剪短了頭髮看著都長得差不多,其中最惹眼的,是個頭髮蓬鬆,衣著鮮麗,笑起來只看見一口白牙的黑妞。

我沒有拿這件事去責問他,因為我另外發現他床下的抽屜裡藏了十幾套新舊鎖匙,從高級的西班牙式彈簧鎖到普通的對號鎖,各式各樣都有。這使我想起有回漢生帶了個同學回家來玩,我由雜誌社回來的時候,正巧看到他們兩個鬼鬼祟祟的弓腰貼在我臥房門口,用條鐵線往鑰匙孔裡仔細的掏挖著什麼。我咳嗽一聲,兩個人都嚇了一跳;後來漢生解釋說,我的同學吹牛說能開任何鎖,他讓他試試。我當然不疑有他,因為我的房門向來不鎖的,孩子沒有別的理由要故意把它關上再去打開。

可是漢生要這麼多鎖匙幹什麼?

「玩嘛!」他說。我曾經念過一篇小說,是說一個十七、八歲念高中的孩子,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只喜歡開鎖玩,平生大志就是能開各種各樣的鎖。難道漢生也有什麼心理不平衡嗎?

「唉呀!不要大驚小怪嘛!」他皺著眉頭,好不耐煩的:「我們班上有一半的會玩鎖。這也算一種收集。」

「收集?收集郵票不好嗎?為什麼要玩這種小偷玩的把戲?」

「媽!妳怎麼說的那麼難聽,這可也是一種心智訓練。」

他父親居然贊成這套說法。

除了心智訓練,他們還有膽識實習。學期中的時候,我在雜誌社接到裕德的電話,說漢生在警察局裡,問我要不要一起去保他出來?他們一夥六個,一樣的平頭,一樣的黃卡其制服,一樣的一副你永遠猜不透的青澀酸壞表情。

「你們家裡環境都不錯,為什麼要偷人家書店的書呢?好玩是吧?一個個關上三天不給飯吃,看還好不好玩?」胖警員尤其指著那個來過我們家開鎖的說:「他最有本事!其他的都還揣在懷裡,只有他!抱了一疊十幾本就預備走了。」

回到家,我還來不及說道理,就聽漢生率先破口大罵:

「什麼嘛!死阿榮!要不是他黑心,怎麼會出這樣的錯誤?我們已經去過四家,這是最後一趟了。」

「你……你們怎麼可以去偷人家書呢?」我精疲力竭的跌坐在沙發椅上,想著兒子是小偷,我還是個少年刊物的主編,被人譽為少年問題專家呢!這不是天大的諷刺?

「哎呀!誰偷書嘛!只是,只是打賭看誰拿得多。」

我一向主張對孩子要嚴峻施教,漢生小時候拾了枝鉛筆回來,我都要他拿去學校交給老師,他四年級的時候,鄰居小朋友來告訴我說潘漢生偷了班上同學的鋼筆,當晚我把他手腳綁牢,用雞毛撢子抽了十幾下屁股,第二天由他父親買了枝新鋼筆給他,可是現在呢?面對著長得比自己還高的兒子,我和裕德都覺得頗為尷尬。

我是早預料到了,孩子到了這一步,接下去總還有事情要發生的。那是學年快結束的初夏,漢生就讀學校的總教官打電話到家裡,正好我接聽的,他要我立刻到學校去一趟。

「漢生,他怎麼了?」我本能的反應便是先想到孩子的安全。「潘漢生沒有什麼,倒是他的同學有了問題。」電話那頭,以一種特別的鼻音,略帶幽默的說著。

趕到學校,紅磚樓長廊底端是間陰鬱的大辦公室。幾個有點年紀的老先生搖頭晃腦的拈枝硃筆點作文簿,整座學校唯一的聲音似乎就是辦公室天花板上呼嚕打轉的電風扇,聽得我愈發的背脊出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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