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生死盤
(01)

整個晚上,端木翠都悶悶的。

兩人在馬行街最中央的太白樓二樓用膳,透過打開的窗扇,可以看到遠遠近近的燈火和熱鬧。

展昭給端木翠挾菜,菌菇、竹筍、芽尖、糖藕,那麼小一個砂碗,堆得高高顫顫。

她不看展昭,也不挾菜,自顧自拿筷子在碗和碟子之間搭橋。

展昭歎氣:「端木,多少吃點,都餓了這許多時候了。」

「沒胃口。」

展昭頓了頓,柔聲寬慰她:「一會兒吃完飯,去看傀儡戲好不好?」

不提還好,提起這事,她更火了。

「不稀罕,一輩子不看都不稀罕。」

說著騰地起身,蹬蹬蹬下樓去了。

展昭下意識也想起身,邊上忙活的小二看看情勢不對,趕緊過來點頭哈腰,展昭是官,他也不敢明說是怕展昭不給錢,只得拚命朝展昭笑,笑得那叫一個風生水起,希望展昭能明白他笑容底下的辛酸用意:爺,你若是不給錢,掌櫃的會扣我工錢的……

待展昭結好帳下去,端木翠早不見了。

好在,他知道她是去哪兒了。

到端木翠家時,劉嬸還沒來得及走,見著他第一句話就是:「姑娘睡下了。」

這麼早就睡下了?展昭無奈。

劉嬸倒是善解人意:「那……我先走了,姑娘剛睡下,展大人若去叫門,沒準兒還能喊她起來說會話。」

送走了劉嬸,展昭將門閂上,方一回身,就見端木翠穿著裡衣站在階上恨恨瞪他。

展昭啞然,半晌才找到話說:「不是睡了嗎?」

「餓了!」



翻遍了整個灶房,也只剩下麵的材料了,展昭將雞蛋打在碗中用筷子攪散,揭開蓋時,麵條正咕嚕滾著翻身,展昭將蛋花倒下去,最後加了鹽巴和蔥末,然後起鍋。

熱騰騰的蔥油蛋麵送到端木翠面前,人一聲不吭,操起筷子在麵裡攪個不停。

展昭歎氣:「吃水還不忘掘井人,端木,我忙活這麼半天,妳連謝字都沒有一個。」

端木翠白他:「為什麼要謝你,都是你害我沒吃得成飯。」

展昭哭笑不得:「又是我?」

端木翠拿筷子敲敲碗邊:「真心請人吃飯看戲,為什麼事前把壞消息告訴人家,你那樣一說,誰還有心思吃飯看戲?總是你小氣摳門,把請人吃飯看戲的錢給省了。」

展昭委屈到不行:「那桌子飯妳是一口沒動,飯錢我可半分沒少付。」「活該!」端木翠撇嘴,心情好了那麼一點點。

埋頭吃了兩口,忽然抬頭問他:「要去多久?」

「什麼?」

「就是那個什麼西夏東夏,」她不高興,「要去多久?」

「大人沒說。」

端木翠氣結:「那你老死在那頭,別回來了。」

展昭也不惱:「我會盡早回來。」

「事情由得你嗎?」端木翠瞪他,「你連去幹什麼都不知道。」

「到那兒就知道了。」展昭頓了頓,「我會給妳來信。」

「不稀罕,不!識!字!」

「端木,不要耍小孩子脾氣。」

端木翠不說話了,筷子在麵裡攪了攪,忽然沒頭沒腦來了句:「那我也去。」

「妳不能去。」

「你說了算?」端木翠哼一聲,「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去辦事,我去……收妖。」

展昭歎氣:「端木,我真的不能帶妳去。」

「誰要你帶,我有手有腳,自己能去。」

「端木,我走了之後,妳搬去開封府住,跟先生他們一道,彼此有個照應。」

「不去,我忙,我要去西夏。」

「妳就住我的房間,日常跟先生學些東西,聊勝於無。」

「不學,我在西夏。」

「端木!」展昭面色一沉,語氣就重了幾分。

端木翠委屈:「西夏是你家的,我去轉轉不行?」

展昭心中一軟,語氣也隨之軟下來:「我這趟去,是有要事在身,等同於潛入興州,何等凶險,收斂形跡尚且不及,哪裡能帶上妳?」

「都說了不要你帶,」端木翠煩躁,「都說了我自己能去。」

「西夏是什麼地方,妳一個孤身女子去到那裡,我如何放心得下?」

「那你一個孤身男子去到那裡,我就放心得下了?」她非得跟他對著幹,還很不客氣地揭他老底,「再碰上三個四個姚姑娘,哼……」

展昭哭笑不得,頓了頓才握了她手:「端木,正經說話。」

「以前也好,現在也罷,哪怕是將來,我總會有許多日子在外不歸,緝兇辦案,端木,妳不可能次次都跟著我。」

端木翠咬著嘴唇不吭聲。

「我知道妳擔心我,只是,不要任性,安心等我回來。」

「可是……」

「端木,妳乖。」展昭直直看進她的眼睛裡,「只有知道妳好端端的,我才能安心離開。聽我的話,搬去開封府住,等我的消息,嗯?」

這樣的目光和溫柔之下,端木翠縱有一千一萬個不情願,一萬一千種脾氣,也發將不出來了。

「那……」她討價還價,「如果你真要在那長久待著,展昭,我是要去找你的。」

「好。」展昭答應得乾脆。睡下時,展昭幫她掖好被角,順勢在床邊坐下。

「明兒幾時走?」端木翠從被窩底下伸出手來,牽住他衣角。

展昭微笑:「天交五更的時候,那時,妳還沒起床。」

「那不及送你了?」端木翠一下子反應過來。

「不要送。」展昭低頭吻了吻她額頭,「妳若送我,我怕我捨不得走了。」

「才怪。」端木翠瞪他。

「瞪什麼?」展昭逗她,「再瞪,眼睛也不會再大些。」

端木翠撇撇嘴,忽地想起什麼:「行裝都收拾好了嗎?」

「還沒,」展昭搖頭,「回去了再收拾。」

「那早些回去,」端木翠趕他,「早些收拾了早些睡,明日趕路才有精神。」

展昭微笑點頭:「等妳睡著了我就回去。」

端木翠閉上眼睛:「我睡著了,展昭,你快些回去。」

半晌不見動靜,神祕兮兮睜開一隻眼睛,正看見展昭笑意淺淺的唇角。

「哎,展昭,你怎麼還沒走?」

「妳也沒睡著啊。」展昭答得理所當然。

「你在這兒吵我,我怎麼睡得著?」端木翠急了,坐起身來推他,「走走走。」

「好,這就走。」確實,也該走了。

「哎。」看他真的轉身要走,端木翠忙叫住他。

「什麼?」展昭回頭。

「要不要抱一下?」她笑嘻嘻的,「過了今晚,想抱我的時候,就只能去路邊抱木頭了。」

「為什麼是抱木頭啊?」展昭有點發懵。

「因為我是端……木……翠啊。」她重點強調了自己名字中間的「木」字,「小時候,我娘叫我小木頭。你想我的時候,當然要看木頭。」

「哦……」展昭恍然大悟。

他走回床邊坐下,故意跟她討價還價:「那抱石頭行不行?土坷塊行不行?瓦罐行不行?水缸行不行?」

端木翠沒好氣:「行,都行。」

展昭笑出聲來,伸手擁住她,用力摟了摟:「那不行,還是留著力氣,回來抱小木頭吧。」

端木翠不說話,埋頭在他懷裡,忽然低聲說了句什麼。

「說什麼?」展昭沒聽清。

「沒說什麼,早些回去,好好睡一覺。」



展昭走了,端木翠反睡不著了。

那句話,她到底還是沒敢清楚大聲地說出來。

「展昭,若是我不做神仙,會娶我嗎?」

話到嘴邊怯了場,是怕展昭不娶她,還是終究不敢把「不做神仙」這樣的話說出來?端木翠歎氣,翻身,又翻身。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了朦朧的睡意。

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夢裡,她被咚咚咚的砸門聲給吵醒,開門一看,居然是公孫先生。

公孫策急得滿臉是汗,大聲向她說著什麼,一邊說一邊揮手。

但是她聽不見公孫策的聲音,只能看到他的嘴快速地張合、張合。

她忽然就分辨出他的口形,他來回反覆,說的只是兩個字:「西夏。」

「是不是展昭出事了?」她緊張起來,抓住公孫策的胳膊,又問了一遍,「是不是展昭出事了?」

公孫策回答不了他,他只是大聲地、反覆著,重複著那兩個字。

端木翠撞開公孫策就出了門,門外的巷道,像是籠罩著一層霧氣,有許多人站在門外,聽見開門聲,他們動作極慢地轉過身來。

她看到一張張熟識的臉,有劉嬸的、包大人的、銀朱的、張龍、趙虎、王朝、馬漢的、白玉堂的、徐慶的,他們的臉上帶著難以言喻的悲傷之色,向她慢慢地搖頭,每個人都在說話,嘴唇不停地張合,她聽不見聲音,卻清楚知道他們在說同樣的兩個字:「西夏。」

「是不是展昭出事了?」她慌慌的,一張口就帶了哭音。

沒人答她。

「我去找他。」

抬腳想走,卻發現足上似是墜了千斤重,低頭看時,竟是小青花,死死抱住她的腿,拚命向她搖頭。

她不管,她要去找展昭。

也不知怎麼地真的就到了西夏,寥落的焦土戰場,四處傾折的氅旗,橫七豎八的屍體,四周安靜得可怕,端木翠一邊哭著一邊在死屍間翻檢:展昭不說是潛入興州嗎?他怎麼會出現在戰場?他不是兵衛,為什麼要征戰沙場?

恍恍惚惚間,腳下一絆,端木翠摔在地上,前方不遠處落著一面氅旗。

看到那面氅旗,端木翠的心中忽然升起不祥的預感,她慢慢地伸出手去,把那面氅旗拿了過來。

這不是西夏或者大宋任何一位將領的氅旗,這是她的氅旗,是她端木營的氅旗。

周遭的吶喊聲忽然齊震,端木翠猛然反應過來:這不是西夏,這是牧野!

戰鼓擂如山響,旌旗揮蔽了半個天空,端木翠茫然四顧,身後響起戈戟破空的聲音。

「將軍!將軍小心!」

示警聲喚回了她的清明意識,她忙轉過身來。

來不及了,一柄青銅長戈直直穿透她的心口。

耳畔響起護衛兵將撕心裂肺的慟聲,她倒在地上,側臉貼著冰涼而泛著血腥氣的泥土,胸前流出的血漸漸在身下滲開,如同一朵盛放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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