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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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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序

二○一五年七月三十一日,天氣晴朗。我來到了費城,這裡正在舉辦一個叫做「發現印象派」的超級大展。這一場展事非常特別,以法國畫商保羅‧丟昂‧呂厄(Paul Durond- Ruel)所收購、所展示、所售出的印象派畫作為主線,輔以這位超級畫商與印象派大將們的交往,編織出一幅超凡入聖的畫面,重現十九世紀中葉到二十世紀初印象派壯闊的「榮景」。

我很難因為這些非常熟悉的畫作被懸掛在這裡,而對這位畫商的功績表達感激之情。我的心裡有著一些苦澀。一八七二年,呂厄在一個月內買了馬奈(Édouard Manet)二十三幅畫。一八七四年、一八七六年為印象派畫家們舉辦兩次大展,一八八三年為莫內(Claude Oscar Monet)舉辦大展。之後,一八八七年,跨過大西洋,呂厄在紐約第五大道二百九十七號開設畫廊,兩年之後遷至三百一十五號,五年以後遷至三百八十九號。寸土寸金的曼哈頓,世界上最昂貴的一條街,呂厄在這裡呼風喚雨。一九○五年又返回歐陸,在倫敦開設畫廊,一次便能夠展出五十九幅雷諾瓦(Pierre-Aguste Renoir)作品、五十五幅莫內作品、五十九幅畢沙羅(Camille Pissaro)作品、三十五幅竇加(Edgar Degas)作品、十幅塞尚(Paul Cézanne)作品。好大的手筆。就在我驚疑不定的時候,呂厄巨大的賬簿赫然在展廳出現,費城美術館慷慨地讓觀眾隨意翻看這本賬簿。我站在一位嬌小的婦人身後,她一邊用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動賬簿,一邊輕輕地念叨畢沙羅的名字,終於,她停住了,驚叫出聲,「噢,天哪,可憐的畢沙羅……」她轉身,滿臉是淚,幾乎跌倒,我趕快伸開雙臂扶住她。從這位婦人的肩頭望過去,正好面對一系列畢沙羅畫作的收購價格,呂厄付的價錢是每一幅畫作七十五法郎。雖然是十九世紀末,那時候,一個巴黎工人一年的薪水是一千法郎。但是,七十五法郎買畢沙羅作品也太說不過去了吧?難怪這位婦人難過得幾乎暈倒。就在這一瞬間,這位「發現了印象派」,「照顧了印象派」的畫商能夠靠著印象派作品在歐洲、北美發財致富的來龍去脈已經可以看得非常清楚了。

我攙扶著這位婦人坐進一把扶手椅,抬起身來的時候,看到一位戴著黑色小圓帽,穿著黑色西裝的男士含笑站在展廳門口。塞尚!我脫口而出。眼前一花,夏日的費城,周圍再也沒有戴帽子、穿西裝的男人。「塞尚比他們都聰明,不肯賣畫給呂厄,一八九九年,呂厄花了大錢才買到塞尚十八幅作品。」坐在扶手椅上的婦人揚起眉毛睜大眼睛露出欣慰的笑容,這樣跟我說。「我還沒有看到塞尚的作品……」我環顧四週喃喃回答。婦人的微笑更溫暖了,她高高舉起右手,伸出食指,指向空中,「只有一幅,真正甜美的一幅…」。

幾分鐘以後,我站在這幅甜美的作品前,她的標題是《靜物與甜點》(Still Life with a Dessert)。在這個巨大的展事中,這是唯一的塞尚作品。館方作了一個小小的說明,「塞尚並非這位畫商小圈圈中人」。看著這一行羞怯的小字,我笑了,周圍不少觀眾都笑了。

畫面上,白色桌布被掀起一角,露出考究的木質雕花食器櫃。右側絳色厚重帷幕深垂,桌布上,藍紫色雕花水晶瓶、盛著美酒的細長酒杯、一柄水果刀都彰示著高貴與華麗。

瓜果梨桃、已經去皮的柳橙散發著香氛,畫面正中那一陀金黃的烘焙物大約還是熱的,內容不知,但是,卻能讓味蕾興奮。一百三十六年來,她就這樣富麗堂皇地傳達著喜悅、傳達著豐足,非常的塞尚。

這一晚,心緒起伏不定,很難入睡。清晨,溫柔的曦光剛剛照亮了窗帷,我便走出了旅館的大門,手裡抓著一本書,是彼得‧梅爾(Peter Mayle)的《追蹤塞尚》Chasing Cézanne 。梅爾總是會把我帶到豔陽高照的普羅旺斯,總是會讓我腦袋裡亂無頭緒的灰色細胞安靜下來,開始條理清晰地思考一些事情。

一家咖啡館已經開門,樓上露臺橙色遮陽傘已經撐開,三張小桌整齊擺放著,桌旁數把折疊小椅,尚無客人。我便跟笑容可掬的服務生表示,我要樓上的位子,一壺咖啡、一隻杏仁牛角麵包,然後拾級而上……。

恍惚間,天色更加明朗。露臺縮小了,頭上的遮陽傘已經不見,擺放著咖啡壺的小餐桌不知去向,只剩下手裡的一隻咖啡杯,咖啡還是熱的;只剩下露臺邊緣的鑄鐵欄桿還在面前,沉重、端莊。

身邊悉悉索索的,好像有一個人站在很近的地方,果真,穿著黑色西裝,戴著黑色小圓帽的男人右手拿著調色盤,左手拿著畫筆,正在我身邊作畫。塞尚。我感覺口乾舌燥,竟然說不出話來。

畫家輕鬆打破沉默,「你在看一本什麼樣的書啊?」

「一本英語作家的小說……」

「哦,是不是那位很可愛的年輕人,瘦瘦的,西裝掛在身上,晃來晃去,常常笑容滿面的……,他的名字叫做海明威的,那位小說家……」

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可愛的年輕人?我的腦袋開始迅速進入狀況,塞尚在巴黎「看到」海明威應該是二十世紀二○年代的事情。

塞尚逝於一九○六年。那有什麼關係,二○一五年,他不是「正在我身邊作畫」嗎?

於是我集中思緒回答,「噢,這本書的作者是一位英國人,一位熱愛普羅旺斯的英國人,他叫梅爾。您說到海明威,您知道嗎,他可是常常說到您,說是您教會了他許多東西,他在朋友家看您的畫,也在盧森堡博物館看您的畫。他自己常常處在飢餓狀態,他甚至感覺著,您也處在某種飢餓狀態,因此您觀察世間萬物就有著與眾不同的感受……」

畫家思路極快,他一邊繼續在畫布上移動畫筆,一邊回答我,「年輕的海明威進行創作的時候,使用的是抽象的元素,文字;他的飢餓卻是非常具體的。我的創作使用的是色彩與形狀,非常具體。至於飢餓,卻是相當抽象的,是精神上的。海明威這麼年輕,見識卻很不一般。」

我很高興,我想,也許,有的時候,塞尚也會與海明威「相遇」的,他們一定會相處得非常愉快,他們大概會有許多共同有興趣的話題。

我終於「想通了」,接受了「現實」,從緊張轉為平靜,把視線集中在畫布上,好一幅明亮的作品!身穿綠色衣裙的婦人坐在扶手椅上,表情激動,她揚起眉毛、睜大眼睛,她舉起右手,食指伸向空中……。這就是昨天在費城美術館展廳裡坐在扶手椅上的那一位婦人!畫家在一瞬間已經捕捉到所有的重點,他真的不需要模特兒……。

「這位婦人似乎知道很多,」我的思路很奇怪。

「她非常喜歡畢沙羅,」畫家繼續專注在畫布上,「誰會不喜歡畢沙羅呢?那麼誠懇,那麼有所堅持的一個人……。」

「用今天的話來說,她是畢沙羅的粉絲。」

「哦,粉絲……」畫家微笑。

「可是,這位婦人的綠色衣裙讓我想到您的《女人與瓜》……」我揚了揚手裡的書。

「那幅畫一直在雷諾瓦手裡……」

於是,我告訴畫家,我手裡這一本小說是梅爾題獻給厄尼斯特的,而Ernest正是海明威的名字。所以,我覺得梅爾在這裡表達他對海明威的敬意,這本書的標題是《追蹤塞尚》,「於是,更進一步,梅爾便與海明威一道對您表達了他們的敬意。」我這樣作結。

畫家終於停下筆來,凝神望著我,「兩位來自不同國家的英語小說家,都是我的粉絲?」哈!塞尚先生與時俱進,學得可真快!我的反應也不遲鈍,馬上想到了那個讓塞尚傷透心的小說家埃米爾‧左拉(Émile Zola),於是輕鬆愉快地回答,「沒錯,海明威同梅爾都是您的粉絲,堅定不移。」沒有說出的話是,「我也是您的粉絲,至死不渝。」

畫家開心地笑了,然後問我,「這位梅爾先生,他在追蹤什麼?」

「《女人與瓜》的下落。」

這一回,塞尚先生完全地停住筆,轉向我,兩隻眼睛閃著炯炯的光芒,等待下文。

我只好細說從頭。世間有一些有錢人,收藏著世界上的頂級名畫。二十世紀末,《女人與瓜》在市場上絕跡已經七十年了,收藏家最近「錢緊」,於是想賣掉這幅作品,來換取三千萬美金的現金周轉一下。但是賣畫實在太丟人,於是有人出主意,找一位天才的畫匠來複製一幅,繼續掛在自家客廳,同時不顯山不顯水地用真品來換錢。這位畫匠的偽作幾可亂真,因此,在一個短時間裡,他手裡幾乎擁有六千萬美金的財富,因而招致殺身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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