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訓導處報到!

「沈美恩同學,下課請趕快到訓導處報到!」
聽到天花板一角的廣播器大聲報出自己的名字,美恩不禁皺起眉頭。隔壁的筱嵐靠過來小聲問:「美恩,你又掉東西了喔?」
美恩「嗯」了一聲,沒承認也不否認。筱嵐是她最好的朋友,但一提到訓導處,美恩選擇沉默以對。筱嵐偷偷觀察美恩的表情,她看起來有點焦躁,只是去訓導處領回失物,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三年級那年,美恩轉進博特立小學,老師把她安排在筱嵐的座位旁邊。從大城市的學校轉進小鎮的博特立,美恩在班上不太說話,大家都認為這個高高瘦瘦、頭髮短短的轉學生雖然功課好,但也未免太酷了,還有人認為她跩,只有筱嵐不這麼認為,坐在美恩身邊的她最清楚,新同學雖然安靜,上課卻很專心,寫字也很工整。筱嵐心想,如果我是轉學生,面對陌生的環境和同學,也會擔心怕生啊,於是她自告奮勇,帶美恩熟悉校園,告訴她每個老師的個性,幫助她適應環境。
久而久之,筱嵐覺得美恩比較放鬆了,兩個人偶而會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即使多數的時候都是筱嵐說、美恩答,筱嵐仍然很開心,覺得美恩終於卸下心防,把她當朋友了。
「美恩,我們是好朋友喔!」筱嵐常常提醒美恩。
美恩回了一聲「嗯」,不知道她是同意,還是表示她聽到了?「嗯」是美恩的口頭禪,許多事她看起來都不在意,也沒有太多情緒。連數學考一百分,上臺領考卷時接受老師的表揚,美恩也沒說謝謝,只站在臺上小聲的說:「嗯。」
直到那天,男同學們圍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談論福爾摩斯有多聰明、推理故事超精采的。筱嵐聽了,不經意的插嘴:「可是,我覺得亞森羅蘋比較好看耶。」
沒想到此話一出,招來男同學齊聲圍攻,說亞森羅蘋根本就是強盜,福爾摩斯才是真正的偵探。面對男孩們來勢洶洶的攻擊,筱嵐張著嘴巴卻說不出話來,不知該如何為心愛的角色抗辯。
眼見身旁的同學陷入窘境,美恩放下書本,一字一句、條理分明的說:「福爾摩斯是很聰明沒錯,但是他一直都需要助手華生的幫忙。亞森羅蘋劫富濟貧,把壞人不該得的東西拿來送給窮人,這不算強盜,而且他不只會辦案,還會易容術,比偵探更厲害。」
聽到美恩一連串講了這麼多話,大家都愣住了。過了幾秒,男同學們才回過神來,開玩笑的說:「嘿!筱嵐,你讓轉學生講話了喔。」
美恩開金口實在太令人意外了,大家反而忘記剛才福爾摩斯和亞森羅蘋的爭論,一哄而散。
筱嵐驚喜的問美恩:「你也喜歡亞森羅蘋啊?」美恩點頭。筱嵐眼睛一亮,繼續問:「你還喜歡看什麼書?」
話匣子一開,原來兩人都喜歡看故事書。筱嵐最喜歡描述姊妹情誼的「小婦人」,美恩則偏愛苦盡甘來、有仇必報的「基督山恩仇記」。美恩不再以「嗯」表示意見或回答,而是滔滔不絕、巨細靡遺的講故事給筱嵐聽。筱嵐這才發現美恩從來就不怕生,她只是對平日同學談論的話題沒有興趣。假日去哪裡玩?兄弟姊妹幾歲?在家做什麼?此時,美恩都只在一旁默默的聽,從不參與對話。
因著共同的興趣,筱嵐和美恩真的成為好朋友了。她們帶書到學校互相交換讀,並分享讀後心得,及討論書中主角的遭遇。週末,如果美恩的媽媽允許,她常會到筱嵐家做功課。筱嵐有對雙胞胎哥哥,但他們都是高中生,明年準備上大學了。哥哥們因為年紀稍長,無暇顧及小妹,同時,彼此之間也沒話聊。筱嵐的父母很高興女兒結交了一位好朋友,可以從事一些女孩子家的活動。免得筱嵐整天在哥哥身邊打轉,越來越像個男孩。
五年級那年,筱嵐把哥哥們看過的「鹿鼎記」,帶到學校和美恩一起讀。兩人看了這本書之後,美恩居然提議,學天地會歃血為盟,與筱嵐結拜成為姊妹。當然,聰明又怕痛的她們沒割破手指,只用番茄醬代替鮮血,加在蘋果汁裡一飲而盡。
筱嵐的友誼讓美恩打開心胸,不再冷冷的獨坐在角落。同學們漸漸發現,美恩具有領袖風格──口齒清晰、邏輯分明,說起話來頗為凶悍。只要班上舉辦辯論比賽,女同學總是推選美恩作為女生組的隊長。
時光飛逝,轉眼到了小學的最後一年。最近,同學們都在討論明年將上哪所國中?筱嵐打算就在鎮上的國中就讀,也希望好友可以跟她進同一所學校;但是美恩一直沒有答應,甚至有好幾次提到幾所位於外縣市的國中,似乎不願繼續留在小鎮上。
從好朋友成為好姊妹之後,美恩常幫筱嵐做功課,若有男生欺負筱嵐,美恩也會出面為好友伸張正義,從未袖手旁觀;但是筱嵐卻隱約覺得,美恩心裡有一塊角落是她無法碰觸的,例如她很少提到家裡的事,筱嵐只見過美恩的媽媽,從沒看過她的爸爸,也沒聽她說過有沒有兄弟姊妹;而美恩去筱嵐家這麼多次,卻從來沒邀請筱嵐去她家。
就像這次訓導處的廣播,美恩從來不明說她到底是去做什麼?通常被叫到訓導處,不是因為做壞事被主任懲罰,就是去領回失物。美恩的成績名列前茅,也從未惹是生非,所以絕不可能是受罰,筱嵐自然推測好友是掉了東西,要去訓導處領回,只是,次數好像太頻繁了吧,每個星期,美恩至少要去訓導處兩、三次。
下課鐘一響,美恩倏的起身。站在講臺上的導師向她使了個眼色,要她快去快回。
即使知道問了也是白問,筱嵐還是好奇的問:「美恩,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美恩搖搖頭,匆匆離開。
天空飄著細雨,石板地溼溼滑滑的,美恩小心卻快步的走著,心裡悶悶的想:「第一堂課就找我,希望今天只有這一次。」
她不想跟任何人分享這份差事的內容,包括筱嵐。雖然不是什麼壞事,但她並非出於自願。
走進訓導處,訓導主任正在跟幾位老師說話,一見到她,立刻指向一個坐在辦公室角落的男孩,說:「警衛看到他在校園內到處閒晃,雨越來越大,你趕快把他帶回教室。」
男孩的短髮全都黏在頭皮上,顯然在雨中已經走了一段時候了。男孩一見到美恩,馬上開心的叫著:「美!」
聽到男孩叫美恩,原本在談話的老師們都停下來,看著他們兩個。主任拿了一張識別證遞給美恩,好讓她得以進出校門不被質問,並說:「他們班上有一點狀況,老師忙不過來,門口有雨傘,你趕快帶他回去。」
美恩隨即拉拉男孩的衣袖,男孩便乖乖的站了起來。老師當中有人問主任,你怎麼不自己帶他回去?卻叫個學生來帶?主任解釋,除了男孩的班導師,他只願意跟著沈美恩,因為……
美恩不喜歡眾人注視的目光,更不喜歡聽到大家談論自己和男孩,於是便拉著男孩轉頭就走,訓導主任在他們身後大喊:「外面在下雨,怎麼不拿傘?」
她才不管,只想趕快離開訓導處。
男孩想牽美恩的手,但馬上被美恩甩開了,他只好順從的跟著美恩。天雨路滑,男孩的每一步都走得搖搖晃晃的。美恩心軟,便走到較為泥濘的地方,雖然她堅持不和男孩牽手,卻扶住他的手臂,帶著他踏穩腳步慢慢的走。
他們一前一後走過大操場,美恩每走幾步就往後看一看男孩。雨勢變大, 校園兩旁的櫻花被打得都低下頭來,粉紅色的花瓣,靜靜的落在青草地上。打在身上的雨滴越落越快,剛才美恩固執的不願拿傘,現在兩個人都淋成落湯雞了,即使如此,美恩仍不敢加快腳步,因為知道男孩必定會跟不上她。
大雨傾盆而下,美恩只好把男孩帶到屋簷下。他們一起站在走廊上,聽著滴滴答答的雨聲,美恩說:「等雨小一點我們再走。」
男孩乖乖的等著。彷彿能夠站在美恩身邊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晴天或雨天都無所謂。
雨勢減弱,美恩幫男孩把外套扣好,拍拍他的肩膀,男孩懂了,笑著跟美恩走進小雨中。
走到操場盡頭,就是學校的側門。守門的警衛伯伯熱情的跟美恩打招呼:「又送同學回來啦?」
美恩擠出一個微笑,點點頭。警衛向她揮手,表示可以通過。
側門通常是打開的,直接通到學校的另一邊。男孩前腳才跟著美恩踏出去,一看前方是他的教室,後腳就不願再走了。
美恩拉拉他,大聲說:「走啊!」
男孩癟著嘴,眉頭深鎖,說:「美!不要!」
誰喜歡在雨中拉扯?何況身後的警衛伯伯可能會因此而注意他們,她最討厭別人看到自己和男孩在一起,於是便不耐煩的催促:「快走啦!」
「跟我回教室!」美恩急了只好硬扯,男孩的雙腳卻像是釘在地板上,怎麼拉都拉不動。
她歎了口氣,突然想起媽媽說過這種小孩吃軟不吃硬,是勉強不來的。男孩高她一個頭,美恩牽起他的手,說了那句最管用的話:「你先回教室,我下課一定來找你玩,好不好?」
男孩似乎聽得懂,終於移動腳步。一進教室,美恩就看見兩位老師正合力壓住一個在地上打轉、不停尖叫的女孩,其他學生則各做各的事,有人在畫畫,有人搓揉黏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女同學的異常舉止習以為常,絲毫不受影響。
導師看見美恩和男孩,不知道是不是太忙了?並沒有向美恩道謝,只冷冷的點了點頭,就要牽著男孩回座位。起初男孩不願鬆手,但美恩掙脫了他的手,好讓導師把他帶走。
美恩知道男孩還在看著她,可是她拔腿就跑。她不喜歡到學校的另一邊;更不用說實踐諾言,下課跑去找男孩。
美恩跑出教室,也沒理會警衛伯伯,逕自跨過側門,穿越操場,踩著滿地的落英繽紛進入訓導處,然後把識別證放在主任桌上。主任正在對幾個調皮搗蛋的學生訓話,看見美恩進來,便問:「送回去了嗎?」
被罰站的學生一起看著她,美恩只低著頭「嗯」了一聲,就趕緊跑開了。
第二堂課的鈴響了,美恩氣喘吁吁的回到座位上。看著滿臉通紅的好友,筱嵐狐疑的問:「美恩,東西找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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