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噶瑪蘭有塊救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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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冷血導演的第一場戲

「五、四、三、二」李導演拿著白色傳聲筒,捉狂地喊叫一聲:

「開麥拉!」

幹什麼,嚇誰呀?拍個電影像要發射火箭。

李導演手持一個白色傳聲筒,湊在嘴上,站在攝影機旁,向著大進村廣闊的沙埔地廣播,「演員組預備,準備好了舉旗。電扇預備,沒問題舉旗!」

李導演實在很寶貝,人在攝影機旁,還用傳聲筒喊說:「攝影組預備!」害那個瞄著觀景窗的攝影師傅,捂住耳朵跳開來。

「好,都沒問題了哦,準備開拍了。」

劇務舉著拍板,站到攝影機前,拍板上寫著:「沙埔地的春天,第一場,遷徙沙埔地。」

劇務平伸雙手,側身站立,一動也不敢動。

我站在李導演背後,看梅芳、陳雨雯和方正那些正牌演員,和一群肩上挑著扁擔的莊稼漢,婦人背著幼囝身邊圍著孩子的臨時演員,從寒溪旁山彎沙埔地,準備要走來。

「五、四、三、二」李導演拿著白色傳聲筒,捉狂地喊叫一聲:「開麥拉!」

幹什麼,嚇誰呀?拍個電影像要發射火箭。我才這麼想著,只見一排五臺超大型電扇,一齊開動,呼呼作聲,揚起風沙,沙埔地突然昏天暗地,風雲變色。

天然的風吹沙,也沒這麼厲害吧?那個惹人嫌的方正,說這是一部災難片,我有一點相信了。迎著風沙走來的演員,苦了,裡面有那麼小的臨時演員,他們給這麼風一吹,不會喊叫嗎?難怪那些小孩不是給背著,就是給人死緊地牽拉住。

我老爸悄悄站到我背後,我聽聲音就知道是他,他說:「當年,我跟你阿公、阿嬤到大進村來的那天,十一月冬的風沙,就是這樣。」

遷居來冬山鄉大進村的開墾人,他們彎腰、側身,迎著風沙,還是前進。沙粒打得籮筐裡的鍋鏟、水桶,鏗鏗響,我聽見一個小孩的哭聲、兩個小孩的哭聲,像傳染似的幾個孩子都大哭起來。逆風的哭聲飄到沙埔地上空,又陡降到我們這些看熱鬧的人群,聽來非常淒慘。

我低聲說一句:「怎麼可以這樣?」

我以為李導演應該聽見了。他居然毫無反應,還叫管風扇的人,「中間那三個風扇再開強兩級;兩邊的,多開一級。」

那五臺足足一人高的超級電扇,一開強,導演的帆布椅馬上給風掃翻,滾向沙埔地。

導演還交代攝影師:「葉師傅,鏡頭避開那椅子。鏡頭能不能調過來,抓幾個臉部特寫,痛苦一點的。對,給那被牽著的小孩,他表現不錯。」

這冷血導演的「不錯」是什麼?那小孩的眼睛大概飛進了風沙,一手給拉住,一手亂擦亂抹,一臉鼻涕眼淚,痛苦得要死!我實在看不過去了,「不要這樣虐待兒童啦!」

這個導演太冷血了,還敢裝做沒聽見。我又叫一次:「他不是你兒子,你就這樣虐待人!」

李導演終於回頭了,「這是拍電影,忍耐幾分鐘就過去了。比這個更苦的鏡頭還有咧!」

我老爸拉我手肘,說:「天宇,不要打擾人家拍片。當年,爸爸就是這樣走過來的。」

他們簡直是虐待兒童的共謀犯。我太生氣了。一群拓荒者走過攝影機正前方,像一列送殯的隊伍,沒一個是正常表情,一臉灰,披頭散髮,尤其是哭得走樣的臨時小演員,簡直是變形了。

他們歪歪扭扭的,一直走到接近電扇颱風機不遠的位置,我正要再喊一聲:「虐待兒童!」李導演卻搶在半秒鐘之前,用他的傳聲筒叫道:「卡!關電扇。很好,這場戲,一次OK。」

圍觀的人群一下子熱鬧起來,有人跑去抱小孩,有個白痴還問那些演員:「很涼快對不?我們在這裡,晒得快脫皮了。」

二 沙埔地的春天

我不是嫉妒演員,他們演什麼,跟我無關。

只是他們為什麼在人越多的地方,越表現得輕鬆大方。

昨天,我正在吹冷氣睡午覺,睡得好好的。老爸突然把我叫起來,要我陪他回大進村,說是有一部電影開拍,一齊來看看。

我不想來,但老爸說不行。我就是這樣被迫來的,很不甘心,也覺得很無聊。事情就這樣一路碰碰撞撞。

老實說,第一眼看到電影外景隊進入冬山鄉大進村時,我一不小心,跟著那些看熱鬧的人起鬨,也高興了一下。

李導演從第一部廂型車下來,我老爸迎上去和他打招呼,就是握手,你好,那樣假假的動作。老爸叫他「李導」,好像他們認識多久,拜把兄弟似的。

這個李導的模樣,也讓我吃驚了一下。

不記得哪裡來的印象,導演都是禿頭的,要不就一頭慘白的散髮。身材,不是矮墩墩的,便是瘦排骨。他們的正常表情,不是心不在焉,便是酷得要死。

知道嗎?我第一眼看見李導,他長手長腳,走起路來,一副運動明星的架勢,而且笑咪咪的。他一頭梳理得服貼的黑髮,健康膚色,說話聲音又好聽,簡直可以演愛情文藝片。

老爸帶他來認識我,介紹說:「這是我兒子,張天宇,今年十三歲,屬猴的,念國中一年級。」又說:「跟李導演問好吧!」

煩哪!把我介紹得這麼清楚幹嘛?我又不是來應徵當演員,我是給老爸拖來看熱鬧的。這部影片是以老爸的陳年故事當腳本,他暗爽開心,干我什麼事。李導想跟我握手,我誠實告訴他,剛吃完半個西瓜,一手黏兮兮。

李導演說:「怕什麼,黏著了,你也下來軋一角,當個臨時演員。記得了,剩下的那半個西瓜,待會兒幫我拿來。」

你看吧,這樣的導演一點都不酷,還親切得有些肉麻。這是我第一次和李導交手,沒想到事情會變得沒完沒了。這第一次交手,我應該掉頭就走,一切就沒事了。

那些愛看熱鬧的鄉人,老老少少都挺有興致。

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尤其年紀小的,衝去第二部廂型車,還叫:「第二輛銅罐車,有好幾個電影明星咧!」

遜斃了,沒看過電影明星,也不要這種叫法。還說什麼銅罐車,難道裡面是裝牛肉的?

幾個歐吉桑和歐巴桑到第三部廂型車張望,看車裡的攝影機、化妝箱、陽傘、和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嘴角帶著笑,看得眼睛好像要跳出來。

我老爸和李導一路說話,走向河床,走向西瓜田。我只好繞著三部廂型車兜圈圈,當然這也是看熱鬧;但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是看他們怎麼看。

這些電影明星也不是成龍、鞏俐、張曼玉、梅艷芳、張國榮,我只認得一個梅芳。

梅芳旁邊還有一群演員,有個戽斗的瘦男人,我猜他是演我老爸的。他演我老爸?我老爸長得不怎麼樣,但也沒到這地步,至少下巴也沒難看成這樣子。

有一個女孩和男孩子,年紀看來比我小一點,笑嘻嘻穿過那些圍觀的鄉人,朝我這裡走來。也是沒見過的。

這女孩的眼神好大牌,盯著我看,好像大進村是她的地盤,她不怕誰。走到離我一公尺又十公分的時候,還笑笑地說:「你是這裡的人吧?你們這裡空氣好好,風景也好,我好喜歡。」

我聽了又怕又生氣。

她怎麼可以這麼不怕生的樣子?她說:「我好喜歡」,干我什麼事!什麼樣的導演,就有什麼樣的演員,一樣肉麻。我不理她,也不想多看她一眼。

那個男孩像蒼蠅一樣地跟著她,說:「明天,你就知道了,這是一部災難片,颱風、淹水、晒太陽都有。李導說過的,很苦。」

他也跟人叫李導!這些人,一個比一個煩。

我不是嫉妒演員,他們演什麼,跟我無關。只是他們為什麼在人越多的地方,越表現得輕鬆大方,每個人講話、走路的姿態,都裝得這麼好看,很假仙。

梅芳被一群歐巴桑包圍,也是風度很好地笑著。大家七嘴八舌問她,她優雅地回答:「咱大進村奮鬥的故事,搬上銀幕,給大家都知道,是很有意義的事。我們要來大進村叨擾半個月,請大家多多包涵、多多照顧。對了,你們叫我梅芳就可以,這樣比較親切啦!」大家像擁護皇后一樣跟在梅芳左右,說:「困苦生活,有什麼好拍的。」

「鄉下所在,很多不方便,有什麼需要,不要客氣,我們會全力支持。」

「妳到底幾歲了?怎麼看起來都不老?」

梅芳說:「將來,要請各位當臨時演員,老老少少都需要。我們李導演和場務會正式向各位邀請。」

大進村的鄉人擠在一起笑成一團,說:「那麼這樣,這樣就當電影明星了。」

我老爸和李導演從河床沙埔地回來,他們和那一男一女的小演員,在橋頭的蓮霧果園會合。老爸向我招手要我過去。找我幹嘛,我又不當臨時演員。

李導演摟著我肩膀,向那個男孩和女孩說:「這是張天宇,就是我們這部《沙埔地的春天》電影裡真實男主角的兒子。」

並向我介紹男孩和女孩,說:「這位是陳雨雯,這位是方正,這部影片的小女主角和小男主角。」

「剛才見過了,他好酷哦!」女孩又對我說:「你好,我是陳雨雯。我是你的媽媽,我在電影裡演你媽媽的小時候。」

那個男孩更叫人火大,「我是方正,當你爸爸。」

我老爸還笑咧!

這個叫陳雨雯的人,問說:「怎麼沒看到張媽媽?我想跟她談談話,有很多事要向她請教。」

怎麼年紀小小,說話這麼老氣?人家說電影圈是個大染缸,她大概已經被染了。

說真的,陳雨雯的大眼睛、白皮膚,是長得不難看,我的意思是,比我們班上的女同學好看啦!由她飾演我老媽年輕時代,我沒什麼意見的,至少她這麼能說話,跟我老媽就很有拚。

老爸看我不吭氣,說我:「天宇,你今天怎麼了?」又說:「天宇媽媽晚上會來,正在家裡準備炒米粉、麻油雞,還冰了三顆西瓜。她會來參加電影說明會。」

請客──請吃炒米粉,那多土啊!

七月大熱天吃麻油雞,這是天才老媽才想得出來。油膩膩的麻油雞配冰西瓜,存心想讓人拉肚子,全部在大進村擺平下來?

「她還準備了一些刨冰。手搖刨冰機在蘇澳借到的,她會載冰塊來,現場刨給大家吃。」

我聽得沒暈倒是命大了。我老爸把老媽說得像個女大力士,難怪人家陳雨雯一直笑,那個方正也傻笑。

李導演說:「這麼豐盛?鄉村的朋友還是比較熱忱。那臺手搖刨冰機正好劇情需要,可以派上用場。」

電影外景隊借住村長伯的老家,也是今晚的電影說明會會場。七十幾歲的老村長戴太陽眼鏡,騎一部豪邁機車,來到橋頭邀請客人。

電影外景隊的三輛銅罐車,我是說三部廂型車,開往村長的家。一群看熱鬧的村人,還看不過癮,又像媽祖的進香團,一直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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