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書試閱

事情原本不該是這樣。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會把事情搞到這般無可就藥的地步?實在荒謬到極點,讓我忍不住想笑。我彎起幾乎沒有知覺的嘴唇,硬擠出了笑容。然而,這件事當然一點都不好笑。
說真的,我到底是在哪裡出了錯?沉重的感覺從腰間湧上來,彷彿身體就要被吸進了地面。眼皮不由自主地下垂,我知道自己的狀況不太妙,試著稍微閉上眼睛。這種時候,明明有很多事可以回顧,腦海卻偏偏只「啵」地浮現出一顆蒜頭的畫面。
沒錯──就是蒜頭。
所有錯誤的開端,就是那顆蒜頭。

那天,我叫黑弓去買蕗蕎。
那傢伙竟然買了蒜頭回到客棧。因為從來沒見過這麼大顆的蒜頭,害他一不小心就買了蒜頭,沒買蕗蕎。他甚至顯露有些得意的表情,把沾著泥土的蒜頭放在掌上滾給我看。
「很少有這麼大顆的蒜頭呢,你看,幾乎有拳頭這麼大。」
「可是我沒叫你買這種東西。」
「蕗蕎跟蒜頭不都一樣嗎?趕快做好事前準備,把剩下來沒用的蒜頭熱來吃吧。你看,這麼圓又這麼大顆呢。」

那傢伙悠哉地提議,我也漫不經心地回他:「啊,好像很好吃呢。」這就是災難的開始。當時我真該踹飛他的屁股,逼他去市場把蕗蕎買回來。傳承至今的教諭,自有某種根據。既然說要使用蕗蕎,就該老老實實使用蕗蕎。乖乖聽從教諭,就不會繞個大圈子,最後還是一頭栽進搞屁倒灶的事裡。

聽說以前的前輩們,都怕被聞出氣味,平時絕對不吃蒜頭。尤其是在執行這種重大任務之前,更不可能拿來吃。不過,現在已經是天下太平的慶長時代,不像很久以前的天正時代,長年以暴制暴殺來殺去。我在柘植屋夜以繼日修行時,村裡快八十歲的長老,聽說我是在文祿年出生,把嘴巴僅剩的一顆牙朝向天空,給了我非常苛刻的評語。

「文祿年之前出生的忍者,還勉強派得上用場,那之後都是教也教不會的窩囊廢。天正年出生的,工夫都不怎麼樣。文祿年出生的,不但工夫不怎麼樣,頭腦又笨。」
不過,可以說是慧眼獨具吧。

時間流逝,萬物消長。隨著新舊交替,重要的教諭不再受到重視。蕗蕎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蒜頭,忍者的頭腦也越來越爛。這些都是長期的安穩生活,帶來的無可避免的副產物。

去了客棧廚房的黑弓,很快把煎好的蒜頭裝在碗裡,拿回房間。味道更香的蒜頭,果然很好吃。我還瞞著他,偷偷多吃了一顆。
「你去市場的時候,常世來過。」
很快把蒜頭掃光後,我從懷裡拿出折成三角形的紙,放在木地板上。
「哦,今天也來了啊?小弟很想見她呢,上次只跟她說了幾句話。」

從包袱拖出玻璃器皿的黑弓,說話的嗓音帶點嗲氣。我對黑弓說:「她還是楚楚可憐的樣子。」露出憐憫的眼神,把紙裡的東西倒進玻璃器皿底部。黑弓慢慢往裡面加水,把在玻璃器皿底部堆成小山的粉末溶化,再把最後一顆沒有煎過的蒜頭,丟進裝滿整個玻璃器皿的白色混濁的水裡。

「常世姐有沒有提起小弟?」
「沒,沒有。她把藥送來,就回大坂了。」
回去了啊?黑弓失望地喃喃說著,在木地板躺了下來。
那之後,我們兩人睡了一個時辰的午覺。
客棧外的悠揚鐘聲把我們喚醒了。

我伸長腳,用腳趾頭夾住竹簾拉開,看到逐漸被黑夜掩蓋的西邊暗紅色天空,已經浮現細長的娥眉月。
「你想泡夠了沒?」
爬起來的黑弓,往玻璃器皿底下瞧。
「如果是蕗蕎,應該可以了,蒜頭我就不知道啦。」
黑弓對我的嘲諷無動於衷,很快用小刀把從器皿抓出來的蒜頭切成兩半,拿到鼻子附近聞。
「哇,好嗆。」
他皺起眉頭,趕快把蒜頭拿開。

我用白紙把蒜頭包起來,從紙上刺進大約二十支短針。做好所有準備時,天色已經全黑了。我們兩人全身都是藍染的深色忍者裝扮,連臉上都塗抹了炭灰。總不能這身裝扮去跟客棧的人說要退房,所以我把住宿費放在房間,對黑弓說:「走啦。」就把手伸向了窗框。爬到屋頂上時,發現娥眉月綻放的光芒更加耀眼了。我們彎著腰,背部緊靠著黑夜磨蹭般,在屋頂上飛馳。沿著家家戶戶的屋頂前進,到郊外的寺廟,就跳進了腹地內。正殿後面有好幾棵特別高大的松樹直立的黑影。我們橫過後院,衝到松樹下,立刻一口氣爬上樹幹。

是我先開始往上爬,卻是黑弓先爬到隔壁樹幹的頂端。他的行動還是輕盈得令人難以置信。來自父母的訓練就不用說了,在海上生活培養出來的敏捷性,我也幾乎比不上。(待續)「小弟不太喜歡這個景觀。」
黑弓從高高俯瞰正殿屋頂的松樹頂端環視周遭,用風般的聲音喃喃說道。上空已經一片黑暗。星光點點。我跟著黑弓轉動脖子,看到黑漆漆的山影環繞盆地一圈。
「可你回來不就是想看這個景觀嗎?」
「再怎麼樣,也不該全都是山啊,小弟還是希望有一面可以看見海。」
「海有那麼好嗎?」
「看到海,會忘記所有不開心的事。看到山,反而會東想西想一堆沒用的事。」

打從出生以來,我就沒看過海。我知道的地方,只有這個伊賀國我這輩子看到的世界大小,跟遠渡重洋而來的黑弓全然不同。
「為了安全起見,我要先提醒你,絕對不能引起火災。」
「知道啦。」
「你裝了幾個?」
「五個。」
「五個?也太多了吧?兩個都嫌多啦。」
「因為這是戰爭啊。」
「戰爭?等等、等等,忍者才不作戰呢。忍者的忍是潛入的意思,所以正如字面意義,只是潛進去再出來而已。黑弓,我把我們在柘植屋經常聽說的某個男人的故事告訴你吧。他被稱為伊賀為最優秀的忍者,名叫上野彥。聽說他這輩子沒拿過刀,也沒帶過手裡劍,都是赤手空拳進入敵陣,完成任務。也就是說,自然而然地潛進去再出來,才是最終極的忍術。拔刀引發騷動的忍者是下下等──這樣你懂了嗎?」
我熱心地說給他聽,他卻顯得興趣缺缺,把掛在腰間的打火袋裡的石子晃得咔啦咔啦響。

「啊,好擔心,我怎麼會跟你一組工作呢。」
「沒辦法啊,要跟人搭配的話,小弟也想跟常世姐一起工作啊。」
這時候,遠方響起洪亮的大鼓聲,遮斷了我們的對話。
遠處可見篝火燃燒的大手門。白天在城內做工的工人們,被敲響的大鼓趕出來似地從大門蜂擁而出。
「我還沒告訴你,小百在城郭裡,蟬那傢伙也在。」
黑弓大驚地看我一眼,猛然壓低嗓門說:
「你不會是知道他們在,才選今天吧?」
「嗯,可以這麼說吧。」

大鼓聲中斷,大守門的巨大門扉緩緩關起來。門衛嚴守在門的兩側。下工的工人們的聒噪交談聲,逐漸流向城下。
「開始吧。」
我重新綁緊背上的忍者刀的繩子,用頭巾的布遮住嘴巴。
「Boa Sorte──風太郎。」
黑弓說出奇怪的話。
「那是什麼話?」
「在我們那邊是『祝你幸運』的意思。」
「是哦。」我喃喃說道,把視線鎖定在遠處背山矗立的巨大天守的黑影上。
我踩蹬腳下的樹枝。
身體輕飄飄地飛起來,我乘著風,頭朝下飛也似地降落。在寺廟正殿的屋頂著地後,立刻再儲備氣力,「喝」地跳進夜幕中。



狗在遠處吠叫。
數到第三聲吠叫聲時,我從行進的屋頂跳下來,站在外壕前面。外壕上有座橋,在聽到第四聲吠叫聲時,我潛入了橋底下。在彷彿控訴著什麼的第五、第六、第七聲響起時,我從橋墩爬到了橋墩。在第八聲結束安靜下來時,我翻越三間高的土壘,潛入了二之丸內。

京口橋的守衛跟大手門不一樣,只有一個人,當然沒發現我。他連站都站不穩了,更別說要注意橋底下了。我早已把吹針吹進了他體內。我把泡過麻藥的蒜頭藏在懷裡,從那裡拔出了一根針。要是藥效太強,讓守衛睡著了,就會被發現有人潛入。我拜託常世幫我準備的藥,只會讓人的意識暫時變得朦朧。他說這種藥的劑量要拿捏得很準,狠狠敲了我一筆。但想到大功告成後的收穫,我還是把僅剩的錢全掏出來了。

常世把藥送到客棧時,我問她:「大坂怎麼樣?」她索然無味地回我說:「不怎樣。」很快就走人了。在地爐邊的客棧老闆,目不轉睛地看著常世從玄關離去的背影,很不服氣地嘀咕著:
「你居然認識那種大美人。」
我沒回話,老闆就不知道想到哪去了,更不高興地說:「現在的女人都喜歡你這種看起來像根蔥,很不可靠的人嗎?」他盤腿坐著,把手肘抵在膝蓋上。

常世做的藥很有效。賣得那麼貴,理所當然要有效。針吹出去,橋的守衛很快就視線模糊了。所以我輕輕鬆鬆闖入二之丸,越過大人物的房間,沿著作事小屋的屋頂輕而易舉地來到內壕的前面。
一降落地面,我立刻趴下來。以趴著的姿勢爬行到內壕邊,把身體彎成ㄑ字形,從頭部滑入水裡。沉滯的氣味衝鼻,我把臉探出水面,看到如岩石般聳立在壕前的高大石牆黑影。是高達十五間,號稱本藩國第一的高大石牆。在這麼偏僻的土地上,根本不需要高度、寬度這麼離譜的石牆。但聽說過那位藩主大人的所做所為,就不覺得奇怪了。(待續)遠處傳來微弱的腳步聲,我又把嘴唇以下沉入水中。觀察了一會,發現是向這裡走過來。我嘖嘖舌,把身體緊靠背後石堆,安分地隱藏了氣息。
可能是巡邏,踩著緩慢步伐的草鞋擦過土壤的聲音逐漸靠近。「啊,肚子會著涼。」我這麼暗自嘀咕,盯著黑漆漆的水面,忽然想起以前阿竹在柘植屋對我說過的話。

阿竹是跟我一起學習忍術的男人。長得瘦瘦高高,說起話來,上身會莫名其妙地前後晃動。因為身體曲線細長,所以被稱為「阿竹」。他是個奇怪的人,深信自己有與生俱來的記帳能力,勝過當忍者。
有一天,阿竹問我:「人如果完全隱藏氣息會怎麼樣?」當時我連隱藏氣息的行動,與稍有睡意而陷入昏沉的狀態,要如何區分都搞不清楚,只能疑惑地偏著頭說:「不知耶。」隨便敷衍他。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阿竹就在策劃「逃脫」柘植屋了。

阿竹說:「我想把隱藏氣息的工夫練到最極致,聽說以前果心居士學會把氣息完全隱藏的工夫,那個效果非常驚人,所以他從看門的守衛前面走過去,守衛也不會有任何感覺,他可以大搖大擺從大門走進城郭內。」諸如此類的話。
「又是果心居士啊?我跟你說過,沒有那號人物嘛。」
當場,我對阿竹的話一笑置之。

果心居士這個男人叱吒風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此人是不是真的存在值得懷疑。就算退一百步,勉強同意他的存在,對我來說還是很不真實,比較像虛構出來的人物。這個男人若真的工夫了得,反而應該是沒人知道他會哪幾招才對。我心目中最厲害的忍者,是不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名字,狠撈幾筆就速速退隱那種人。會知名到這種程度,除了瞎掰還是瞎掰出來的人物。然而,阿竹卻對這個虛構人物深信不疑。不,是寧可相信吧?為了逃開那個地方。

兩個月後的某天。
我們一群人在天亮前起床,一起走向主屋。途中,從走廊看到阿竹的屍體被扔在後院。他的左肩膀以下、右腳膝蓋以下都不見了。他逃出柘植屋,想去近江,結果變成屍體回來了。
砍死阿竹的監察官,站在屍體旁邊看著我們,很不爽地說:
「這小子到死都是個窩囊廢。不管我怎麼追,他也不拔刀,半瞇著眼睛走得搖搖晃晃。我砍了他的手臂,他還是繼續走。沒辦法,我就把他的腳也砍了。」

所有人都在走廊默默看著阿竹。面對至今以來看過太多次的光景,各自咀嚼著冰冷的現實。可能是死前被打得很慘吧?我躲在柱子後面,看著阿竹完全變形、發黑的臉。這件事既滑稽又可笑,但我當然沒辦法笑阿竹。是果心居士的幻影讓他軟弱的心靈產生了不必要的希望,我只是對這個幻影有股無可宣洩的恨意。
阿竹已經死了三年。

巡邏的男人從我頭上經過,我等腳步聲完全消失後,才從鼻子吸口氣,把臉沉入水裡。
在柘植屋,身手比我好的人比比皆是。連阿竹都比我強。我可以這樣四肢俱全地從柘植屋活著出來,總而言之,就只是因為我的肺活力比誰都強。
是的,在柘植屋長大的所有人當中,我是可以憋氣憋最久的一個。所以被塞進布袋扔進河裡時、被推落毒霧瀰漫的谷底時,我都活下來了。讓腮幫子鼓脹到極限,暫時停止呼吸,比任何忍術都有用。這麼說或許太直接,然而這就是事實。

內壕底下釘滿尖銳的木樁,毫無間隙,頗像藩主大人的作風。如果穿著重甸甸的甲冑,恐怕會吃盡苦頭,幸好我只穿著一件老舊的忍者服,反而可以抓著木樁前端,更快游到對岸。當然,中途沒有換過一次氣。
我沒停下來休息,立刻將手指卡入石牆縫隙,把身體從水裡拖出來。由下往上看,高大的石牆幾乎是呈垂直聳立。我很想把臉擦乾,但忍住了,因為會把抹在臉上的炭灰也擦掉。為了讓滴著水的衣服稍微乾一些,我邊讓身體在石頭表面上磨蹭邊往上爬。我和黑弓輪流觀察了三個晚上,確定高大的石牆平時沒有人看守,只有在深夜和黎明時會懶洋洋地各巡邏一次。多虧石牆高得不像樣,從客棧的屋頂都能清楚看出有沒有人看守。

我攀住最後的石頭,緩緩把頭往上抬。
正前方就是我的目標建築物──聳立的五層大天守。
城郭內正如火如荼進行著從去年持續到現在的營造、修繕工程。據說藩主大人偏好的白牆的天守也正在蓋,從底下到第三層,四周環繞著踏台,只有第四層、第五層在布幕下展露全貌。
這時,眼珠子被什麼牽動,我立刻靜止不動。
維持那樣,注視著天守的最上層。在屋脊兩端奮然往後弓起的鯱,浮現朦朧的身影。我比較兩隻鯱,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遠的那隻看起來比近的這隻胖。
我不由得從嘴角溢出懊惱的嘖舌聲。(待續)是蟬。
那只是兩個影子交疊的結果。蟬那小子坐在鯱上,把屁股擺在鯱的頭部,整個人靠在鯱的胴體上。可能是在打盹,還翹起了二郎腿,姿勢十分優雅。
我轉頭確認背後的西方天際。娥眉月在暗夜中盈盈笑著。位置比我跟黑弓出來時下沉了一些,沒多久就會跟山影的邊緣交會了。

我還來不及思考,就先採取了行動,跳上石牆,無聲地衝向覆蓋著布幕的踏台。通往天守台的入口有兩個人看守,我躲過他們,潛入畫著藤堂蔦的布幕裡,飛也似地衝上了縱橫交錯的踏台。
我早料到蟬那小子一定會在某處現身。以這種方式出場,還真像他的作風。但無論如何,我都得跟他做個了斷。我離開踏台,爬到第四層的屋頂。立刻把手裡劍插入牆壁的灰泥,蹬劍躍起,斜斜跳到房檐邊緣,再趁勢爬上第五層。
我抬頭看最後的屋頂,搜索蟬的氣息,卻感覺不到他的動靜。太浪費時間了。我腳蹬白牆跳起來,抓住最上層比較短的房檐邊緣,一口氣跳到最上面的屋頂。

「你來得太慢啦,風太郎。」
我還沒站起來,帶點鼻音的熟悉聲音就來迎接我了。
抬頭一看,他還跨坐在鯱上面,維持剛才我從地面觀察到的相同姿勢。
我面向他那張嘿嘿傻笑、令人厭惡的泥鰍臉說:
「嗨,蟬左右衛門。」
我輕輕舉起右手招呼他,順勢把手移到背後的忍者刀上,在握住刀柄的同時,拔出刀來。



「哎喲,我們好久不見了,你不必這麼劍拔弩張吧?風太郎。」
「不好意思,蟬,我有點急事,拜託你改天再敘舊。」
「你這男人怎麼還是這麼放不開呢。」蟬跟我一樣穿著柘植屋的忍者服,把翹著二郎腿的一隻腳的腳尖指向我,微微一笑說:「你從以前就是這樣,做什麼事都笨手笨腳。這次其實也可以更快到達本丸吧?你潛入壕溝時,我從這裡也看得一清二楚。你總不會告訴我,那樣就是有用心躲藏了吧?我等了大半天,你都沒出現,所以我等得太累就睡著了。」

蟬把頭靠在鯱向後弓起的的脊骨上,刻意打了個大呵欠給我看。
我氣得腦充血,差點撲向他,及時壓住了怒氣。因為我想到,這樣激怒對手,把對方引入自己的圈套裡,是蟬慣用的手段。我反而迅速望向斜下方,果不其然,從這裡根本看不見我剛才潛入壕溝的地方。
他應該是看到我的衣服溼了,所以猜到我是從壕溝爬上來的。我沒讓他看出我差點被他三言兩語給騙了,從鼻子冷笑著回他說:「你這個騙子。」他卻一副不以為意的樣子。

「你幹嘛這麼暴躁呢,我今天在這裡等你,是有話跟你說。就算你現在要潛入天守,也跟我毫無關係。」
他話鋒一轉,說起了詭異的事。
「是工作啦、工作。小百接到一件很不錯的工作,是尾張商人的委託案。他們大概是不了解行情,拿來平時無法想像的一大筆錢。需要三個人,視狀況而定,讓你參一腳也行。怎樣,想不想聽?」
他從鯱處俯視著站在屋頂邊緣的我,老神在在地詢問。

從剛才到現在,我都感覺不到蟬的殺氣。自從五月離開柘植屋以來,我們大約三個月不見了,以前的他絕對不是這麼圓滑的人。難道是離開柘植屋後,時間雖短,但吸到世俗的空氣,終於學會了最起碼的待人處事的態度嗎?蟬大我兩歲,今年二十歲了。依然發育不良的鬍子,留得邋裡邋遢。而且,大概是體質的關係,鬍子只會集中長在嘴唇兩旁,形成細細長長的兩根,宛如泥鰍般從嘴唇兩邊垂下來。他在柘植屋的外號,當然就是「泥鰍」,但沒人敢當面這麼叫他。因為有一次,有個男人在他本人面前拿這個外號大開玩笑,隔天在山裡訓練時,就被落石擊中,悲慘地結束了一生。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是蟬所為,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敢公然稱呼他為泥鰍。

「喂,風太郎,可以把刀收起來了吧?你肯老老實實聽我說話,我就告訴你工作內容。」
儘管他說得心平氣和,我還是把刀尖對著他,充滿戒心地觀察他的表情。
夜晚視力不佳,他臉上又抹了炭灰,還不停捻著其中一根泥鰍鬚,手擋住了我,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究竟是想陷害我?還是真的要找我一起工作?起碼可以確定他沒有意思要徹底妨礙我的行動,因為從我爬上屋頂後,他一直都是用「忍語」跟我說話。這是一般人聽起來就像微微風嘯聲的交談方式。他若是無論如何都要阻攔我,只需對著下面的守衛大叫一聲就行了。

我把正面對著他的刀尖,不露聲色地微微傾斜,確認背後淡淡映在刀身上的月亮的位置。
還有一點時間。
我鬆手把刀子放下來。
「好,我聽你說。」
「那麼,你也坐在那裡吧。」
蟬指著他對面另一尊向後弓起的鯱的頭。

我踩過屋頂瓦片,走到鯱的旁邊。歎為觀止地盯著將近九尺大、奮力向後弓起的身軀的尾巴尖端,觸摸布滿鱗片的雄壯胴體,不經意地用刀鋒部份撫過鯱的頭部。
刀子經過額頭上鼓起的眉毛,如下階梯般滑行到向左右大大擴張的鼻子時,意外地遭到了小小阻礙。乍看之下什麼都沒有,刀子卻卡在那裡不能前進。我彎下腰,無意識地把臉靠近形狀像壓扁的饅頭,剛好可以像對面的蟬那樣一屁股坐上去的鼻子。

就在我發現鼻子表面插滿被塗黑的短針的同時,眼角餘光也掃到蟬原本捻著鬍鬚玩的右手,出現了筒子之類的東西。
當蟬把筒子拿到嘴邊時,我立刻趴下來,把胸部貼到屋頂的瓦片上。向後弓起的鯱背上,響起什麼東西被彈開的微弱聲音。我放出三支棒手裡劍,在瓦片上爬行,逃到從鼻子長出針來的鯱的背後。
換蟬剛才坐著的鯱背,接連三次響起金屬的撞擊聲。我心想我也沒射中嗎?稍微探出頭來看。蟬已經不在剛才的地方,我與悠哉地站在上空尾巴部位的蟬四目交接。(待續)「我太大意了,應該叫你先把刀子收起來才對。」
蟬露出瞧不起人的笑容,拔出了背上的刀。
蟬果然到哪都是蟬。從我爬上屋頂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耍詐了。我要是聽他的話,呆呆坐到鯱上,屁股就會被塗滿毒藥的針刺中,現在恐怕已經昏倒了吧?

我氣蟬,更氣自己的愚蠢。蟬的手法,根本就是我們在柘植屋被嚴格訓練過的忍者招數。用刀子、臂力強迫對方屈服,或靠三寸不爛之舌騙對方坐上毒針乖乖聽話,都是為了相同的目的。不問手段,只求達到目標,是忍者必須完成的唯一使命──這正是我們在柘植屋搏命學來的所有知識的基礎。

「你想怎麼樣?風太郎,要在這裡跟我廝拼嗎?」
蟬還是一樣用忍語說話。
「你為什麼不出聲?」我從鯱背後問他。
「當然不能出聲啊,在其他人發現之前先抓到你,更能替我加分。」
「我死也不會被你抓到。」
「喂、喂,你忘了你在柘植屋從來沒贏過我嗎?」
這傢伙還是一樣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瞬間挑動了眉毛,但還是聽過就算了,從鯱背後走出來。
「喂,蟬,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月亮在哪裡?」
「什麼?」
「我後面看得見娥眉月吧?快碰到山邊了嗎?」
依然高高站在鯱尾的蟬,露出疑惑的表情,但還是被我的話牽動,稍微移動了視線。
「已經有點重疊了。」
「那麼,時間快到了。」
「時間?什……」
蟬微微動著嘴巴,正要問「什麼時間」時,突然從遠處傳來震盪大氣的爆炸巨響。

威力之大,連早已知道的我,都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什麼都不知道的蟬,當然會被聲音吸引而轉頭看。我沒錯過這個機會,往對面的鯱頭一蹬,縱身躍起,揮刀橫掃,削過鯱的尾巴。
儘管反應慢了半拍,但蟬還是很厲害,漂亮地騰空而起,閃過了那一刀。但我沒放過他臨時跳到半空中的破綻,攀住鯱尾跳起來,在他掉下去的途中,狠狠往他胸口踹了一腳。蟬的身體隨著一聲悶響被踢飛出去,就那樣墜落在黑漫漫的黑暗中,瞬間不見了蹤影。
蟬當然不可能這樣就死了。我回到剛才躲藏的鯱前面,用刀柄的頭拔掉蟬插入的針時,從屋頂邊緣霍地閃出一個黑影。蟬無言地拔出刀子,從屋頂斜面爬上來。從他面無表情的那張臉來看,應該是氣瘋了。

「蟬,你幹嘛這麼暴躁呢?啊,這是你剛才說過的話。」
「我要殺了你。」
蟬說的不是忍語。在他發出晦暗的聲音時,響起了第二次的爆炸聲。蟬沒有任何反應,只問我:「那是什麼?」
「是黑弓。我們企圖靠爆炸引開下面的守衛,一口氣衝到天守。」
「居然跟那種從南蠻回來的飯桶搭檔,還真像你的風格呢。」
話中充滿鄙夷色彩的蟬,從鼻子冷哼了一聲。
「我不喜歡把人做這樣的區分。那傢伙確實有很多缺點,但在伊賀,恐怕沒有人比他更擅長處理炸彈,而且他的身手也相當敏捷。」

我把手上的刀放回背上,在剛才插著針的鯱鼻坐下來。
「我要跟你談條件,蟬左右衛門。」
蟬依然殺氣騰騰,拎刀佇立著。我從容不迫地對他說:
「今天可不可以放過我?我不想跟你大打出手。不過,等我通過這次的測驗,接到采女分配的工作,就把報酬分一半給你。怎麼樣?對你沒損失吧?」
「這麼做,等於我沒能成功地攔住你,讓你潛進來了。」
「別這麼婆婆媽媽,一次而已,有什麼關係。」
「五次。」
「咦?」
「今後你接到的工作,有五次要給我一半的報酬。」
「這、這樣太貪心了吧?」
蟬搖晃著刀尖,殺氣越來越強烈,狠狠瞪著我。
「那……兩次怎麼樣?」
「五次。」
拿起刀子的蟬,向前跨出一步。
「好、好吧,蟬左右衛門,總之我們談談,你也在那邊坐下來吧。」

我輕輕乾咳幾聲,指向眼前的鯱。
蟬沉默了一會,把刀收回背上。他的視線沒有片刻離開過我,走到對面的鯱,在形狀像剛搗好的糯米糰的鼻子一屁股坐下來。
「唔!」
瞬間從蟬口中發出短短的慘叫聲。
「咦,怎麼了?」
蟬一副很想咬我的樣子,瞪大眼睛看著我。他試著站起來,但身體不能動,手莫名地顫抖著。
我緩緩站起來,解開纏在腰上的粗草繩的繩結。
「抱歉,我忘了告訴你。在你回來之前,我把針插入了那邊的鼻子。你總不會不小心坐下去了吧?」
從蟬嘴巴發出不成句子的嘶吼聲。以他剛才坐下去的氣勢來看,應該是五根都刺進去了。常世配的藥,藥效也很特別。蟬的頭很快搖來晃去地轉起圈圈,就是最好的證明。
「在柘植屋,我們不是一再被教導過嗎?用刀的人是下等人,用腦的人才是上等人。」
當我拿著繩子走到他前面時,他的眼神已經迷茫了。
「都要怪你,糟蹋了黑弓的精心布置,臭泥鰍小子!」
我一拳打在他的臉中央,把他直接導入沉睡的世界……(待續)
如果有人說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那麼,的確是一針見血,我無言以對。
我站在屋頂的邊緣,觀察下面的狀況。
我原本期待火藥的聲響,可以瞬間分散埋伏者的注意力,但我太天真了。
才剛跳到木地板上,我就感覺到前方的強烈殺氣。在煙霧瀰漫中,有個巨大的身影向我逼近。
我在光線裊裊搖曳的煙霧中尋找的牌子,應該是被貼在左右搭建的橫樑的某個地方。邊找邊下意識地回想起,剛才正眼瞧見的對方多肉的手。
握著刀柄的右手,缺了兩根手指。
還有,那個人的身高很可能足足超過六尺。
我隱約猜到刀子被我擋開的人是誰,但不敢再往下想。
幸好在柱與樑交接處發現了我要找的東西,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跳過去,取下貼在柱子上的白色牌子。

「到此為止。」
從房間角落傳出低沉的聲音。
出現完全不在我掌握中的第二個人,把我嚇得定住不動。
「下來,風太郎。」
同樣的聲音從正下方叫喚我,但我還是感覺不到任何移動的動靜。
我把刀子收到背後,從橫樑跳下來,立刻移到角落,跪下來俯首叩拜。
格子窗的拉門被嘎噠嘎噠拉開的聲音停止後,有個謙卑的聲音說:
「對不起,搞得烏煙瘴氣,我馬上打開窗戶。」
第二扇窗一打開,空氣開始流通,煙霧才動了起來。燭台的細微火光,照亮了逐漸淡去的煙霧。我從視野上方,看到兩個男人的身影浮現在煙霧中。

我還來不及擴張鼻孔聞空氣的味道,就響起了開槍的轟隆聲。走在前面帶路的男使者,「呀」地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同時,從上面傳來腹腔共鳴的嘶啞叫吼聲。
「就是你們兩個嗎!」
「是、是藩主大人。」
聽到義左衛門的聲音,我抬起了頭。在天守的第四層樓,用來覆蓋下面踏台的布幕的缺口處,站著一個異常高大的男人,把槍口對著我們。
「竟敢損毀我的城郭!」
又響起了槍聲,子彈從耳邊掠過,嵌入背後的地面。
「這是你們幹的好事吧?」
聲音的主人露出從遠處都看得出非常憤怒的表情,把剛射完的槍的尖端指向背後的灰泥。

「那不是手裡劍嗎?」
可能是因為在海上訓練過,眼力比我好的黑弓,說出插在白色牆壁裡的黑點的正確名稱時,昨晚把手裡劍打入城郭牆壁,當成踏腳板跳到蟬等著我的屋頂時的感覺,又歷歷浮現了。
「你們快逃!」義左衛門不知從何處壓低嗓門轉向我們說:「扯上城郭就完了,說什麼都沒用,藩主大人會殺了你們。」
「可、可是要逃去哪?」
「逃到壕溝,然後變成石頭。」
短短幾句對話,我就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黑弓,快跑!」
響起第三次槍聲,按著上臂呻吟的男使者旁邊的泥土,被打得飛濺起來。
「逃、逃去哪?」
「跳進壕溝裡,快!」
我揪住黑弓的衣襟,衝向昨晚才剛往返過的高大石牆。
又從天守傳來槍聲,這次子彈擦過了大腿。在背後被槍瞄準的恐懼的驅策下,我們拚死拚活地跑著。視野一口氣延展開來──從顯示石牆開端的地面終點、到隔著壕溝的二之丸、再延伸到伊賀市街的遠景。

* * * * *

半夜,我帶著黑弓去見義左衛門。
所謂「變成石頭」,是忍者的黑話,意思是裝死。當時,義左衛門叫我「變成石頭」,就是要我活下去。雖然潛入天守並不是工作,只是為了要測試本領,應該不會有什麼災難才是,但就這麼大搖大擺地來到萬屋,我也不敢保證完全沒有危險,不選我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走進店的玄關就是帳房,義左衛門坐在那裡,端著蠟燭翻閱帳簿。看到我跟黑弓,他嘆著氣低聲說:「終於來了。」接著問:「吃過飯沒?」我們默默搖著頭。
「真是場災難。你們消失後,藩主大人還大鬧了一陣子。」他苦笑著叫人準備飯菜。
我們只穿著一件兜襠布,徘徊了將近半天,所以什麼也沒吃。義左衛門看著狼吞虎嚥的我們,晃動圓滾滾的身體,低聲笑著說:
「城郭那件事算你們運氣不好。為那種事大發脾氣,伊賀不久後就沒有忍者了。不過,最倒楣的是那個使者,幸好只是手臂上的肉被削掉了一點。」
我們瞬間把飯菜掃光後,一個女人靜悄悄地出現,把碗盤收走。

「那之後,我跟采女大人談過。」
聽到義左衛門這句話,我們慌忙端正坐姿。黑弓也沒說半句廢話,一直乖乖地坐在我旁邊。
「他向藩主大人報告你們都死了。跳進內壕的劇烈聲響,連我那邊都聽見了,想必藩主大人也聽見了。他可能是瞎掰說你們被戳死在木樁上,屍體不會馬上浮上來。」
跳進內壕的聲響,就是黑弓點燃的炸彈聲。真沒想到他會隨身攜帶那麼危險的東西。就是這小小的轉折,騙過了石牆上的人。
「這樣解決事情是有點蠻橫,但也是逼不得已的做法。不這麼做,藩主大人不會善罷甘休。采女大人有話託我轉告你們,他要你們沉寂一段時間。」
「是。」我俯首叩拜,等著他下一句話。我以為他會指示我們,這段期間就待在萬屋工作。但等了大半天,都沒聽到接下來的話。

「呃,那麼……我們要做什麼工作?」
我戰戰兢兢地抬起頭。我們不但沒地方住,連明天的伙食費都沒著落,不找份工作會餓死。
「工作?你在說什麼?」
義左衛門用打從心底感到驚訝的聲音反問。
這個出人意表的反應,讓我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義左衛門看著我困惑的表情好一會,稍稍降低音調說:
「你聽不懂嗎?這是要你們兩人離開伊賀的命令!」
「咦?」我不由得大叫起來。(待續)「京口橋那件事,聽說也鬧大了。死亡的男人的家屬,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現毒藥,吵著說是被忍者的毒藥害死的。你們應該也聽說了吧?藤堂家族都開始出現不需要忍者的聲音了……」
藩主大人率領的藤堂家族,是四年前從伊予轉任到這個地方。當然,也帶來了一群跟忍者毫無關係的人。相對於這些人,采女大人是道地的伊賀人。這片土地上的人,都有鮮明的地域性格。所以藩主大人把當地人交給采女大人管理,包括忍者在內。回想起來,采女大人經常在柘植屋露臉,就是從那時候開始。

「在我看來,大人物們似乎有不同的意見。對你們來說,或許是天外飛來一筆的無妄之災,但采女大人大概也不希望再惹出什麼麻煩了。」
聽著他的話,我不由得垂下了頭。遵照采女大人的命令,確實完成任務,結果竟然是這樣。自以為終於抓住的采女大人的信賴,無聲地崩潰瓦解了,這種感覺使我更加頹喪。這時,義左衛門從懷裡取出一個袋子,砰地丟過來。
「看看裡面。」
從掉落木地板的聲響,就可以猜出裡面是什麼。那個聲音誘使我膝行前進,拿起了藍染的袋子。感覺比想像中沉甸許多,我疑惑地打開袋子,看到裡面有好幾個細長、發黑的東西。雖然光線照不到,但從形狀就看得出來是丁銀。

「是這次的酬勞。」
我驚訝地抬起頭。昨晚潛入天守並不是工作。只是測試本領,用來分派今後的工作。采女大人不可能為此事付錢。
「錢是我給的,當作餞別。你從來沒去過伊賀之外的地方吧?要花點時間才能適應其他地方。在適應前,就靠這些錢過活吧,可不要被壞人騙光了。」話中帶點調侃意味的義左衛門,拍拍手說:「來人啊。」
「為、為什麼給這麼多?」
「你是柘植屋出來的吧?既然可以活著離開那個地獄,那麼稍微享受一下人生也不會遭天譴。你可能不知道,那場火災的倖存者,在忍者之間也非常有名。」
我恭恭敬敬捧起袋子,默默收進懷裡。從裡面出來的男僕,扔下我們去城郭時寄放的包袱就走了。

「或許有點匆忙,但命令是要你們今晚就出發。」
來萬屋之前完全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茫然地整理包袱。但還是把來這裡途中產生的疑問,大膽地拋給了義左衛門。
那就是藩主大人為什麼會在那時候對我們開槍?我損毀城郭的事、我被采女大人叫去城郭的時間──都不過是半吊子的小小忍者的行動,為什麼藩主大人會知道呢?還有,在我們跳進壕溝之前,藩主大人共開了五槍,用的是很難裝子彈的火繩槍。在那麼短的時間,頂多只能開兩槍,怎麼會開到五槍呢?
聽完我的疑問,義左衛門「啊」地苦笑起來,摸著下巴的贅肉說:
「采女大人也很氣這件事。你認識蟬這個男人吧?好像是他要報復你。」

突然出現泥鰍小子的名字,我才想起直到現在都忘了他的存在。我慌忙喚起白天的天守的記憶。最頂端的屋頂上,只有兩隻雄偉的金鯱威風地後仰弓起,沒看見任何人影,也就是說蟬沒死。
「那個叫蟬的人是小姓隨侍在藩主大人身旁。這個男人假裝不經意地提起這件事,藩主大人果然暴跳如雷。蟬顯然是想要你的命,特地在現場準備了三把火繩槍,一把一把交給藩主大人。可見他真的很恨你呢,京口橋那件事說不定也是他打的小報告。」
我使盡全力握緊了膝上的拳頭。早知道,應該把所有的針都插進去,讓那個泥鰍小子死在鯱上。

「保重了。」
我和黑弓帶著義左衛門的珍重道別,從後門離開了萬屋。城下漆黑一片,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街道冷冷清清。到了偏遠郊區,黑弓冒出一句話說:
「我們被趕出來了。」
「你有什麼打算?」
回想起來,這個男人從天川千里迢迢越洋來到這裡,卻一個月就被轟出來了。我真的很同情他,但一切的開端都在於這個男人買了蒜頭而不是蕗蕎。我怎麼樣都拋不開這樣的想法,所以對他說話的語氣始終很冷漠。
「再回去天川嗎?」
「下一班船最快也要等到一年後,所以小弟會在這裡再待一段時間吧,你呢?風太郎。」
我仰望天空,心想該怎麼辦呢?這時黑弓突然跳起來,躲到我後面。我把視線拉回前方,看到底怎麼回事,發現鍵屋之辻附近站著一個女人。
「我討厭那個女人。那樣的大美女居然會做那麼殘忍的事,真不敢相信。」
在我後面說話的黑弓,聲音帶著少有的嚴厲。

小百一個人站在道路的正中央。
「什麼事?」
我隔著很遠的距離問她。
「沒什麼事,只是來送你們。」
小百的嘴角浮現淡淡笑容,搖晃穿著小袖的清瘦身體。
「哼,妳的消息還真靈通呢。」
「你們打算去哪?」
「跟妳沒關係。」
「好羨慕你們哪都可以去。」
「羨慕?妳在說什麼?我們等於是被驅逐啦。」
從自己嘴巴說出來,落魄的意識才真正沉重、灰暗地壓在肩頭上,想到使用卑鄙手段把我趕走的蟬,那股憤怒又湧上心頭。

「可以活著離開伊賀,是阿竹和柘植屋所有人的希望吧?」
我不由得把話嚥下去,注視著飄浮在黑暗中那張蒼白的臉。我萬萬沒想到,會從小百口中聽到阿竹的名字。
我從鼻子冷哼一聲說:
「告訴蟬那傢伙,下次碰到我小心一點,我會扯斷他礙眼的泥鰍鬚。」
然後揮手叫她滾蛋。她敷衍地回應:「是、是。」走回往城郭的道路。
我告訴黑弓我要去近江。我想替阿竹走一回他曾想走的路。
「那麼,近江以後呢?」
「去京都吧?」
我不假思索地回應,繫緊草鞋的帶子,踏上了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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