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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恐怖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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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為短期簽約員工,回到從前的職場。契約每個月續約。之前也是自由記者,所以立場一樣。「電子報」編輯部位於重新裝修的公司大樓六樓,尖端設計的辦公家具整齊排列,空間十分整潔,擺在窗邊的觀葉植物感覺柔軟的葉子,隨著空氣清淨機的風輕輕搖曳。氣氛和從前的週刊雜誌編輯部截然不同。工作人員也僅僅四人。似乎報導和照片全部線上寄過來,校對和排版委託外部。編輯部的工作似乎只有確認稿子、照片和排版,然後將最終定稿寄給伺服器管理公司。非常安靜,iPod的音樂從年輕員工耳邊微微流瀉而出,其他只聽得見敲打鍵盤的聲音。週刊雜誌時期,幾十名記者、編輯和攝影師擠在亂七八糟的大辦公室,快步地走來走去,偶爾怒吼聲此起彼落,電話大聲響起,外送食物頻繁地從附近的餐館送來,到處都是啤酒空罐,熬夜一整晚的人躺在沙發上。從那時至今不到十年。但是,人事全非。
小川給我看簡單的契約書,簽名之前,我差點拜託他: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讓我成為正式員工。身為自由記者工作時,我擺出驕傲自大的架子,認為正式員工就像是被公司束縛的奴隸,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工作的不安定生活的恐懼,似乎改變了我。當然,我五十四歲,不年輕了。既沒有從前的力氣和體力,用來學習和訓練的時間這種資源也所剩不多。當然,我在年輕時沒有意識到這種事。沒有輕易地被解雇,只要去公司,總是有工作,我這幾年才深切地體悟到,能夠領薪水到退休這種安心感多麼珍貴。但是,小川沒有叫我成為正式員工。雖說是短期簽約員工,但這種身分仍是基於小川的好意。小川說「終於發生了適合關口的案件」,沒有殺價買下單一報導,而是加上稿費,讓我成為領取月薪的簽約員工。
臨走時,編輯部的一人叫住了我。他是一名個頭矮小,眼睛大、睫毛長,長相可愛的青年,彬彬有禮地自我介紹:我是松野。我事後一問,才知道他三十三歲,但是他身穿T恤和連帽外套,看起來簡直像是高中生。他似乎是青森人。說話稍微帶有鄉音。對於操作高科技產品充滿自信的表情,和青森腔的口音形成強烈對比。
「關口先生,可以請你看一下這個嗎?這是我們的CG(電腦繪圖)室傳來,你拍的照片。」
那是模糊地拍下案件現場相反方向的玄關出入口附近的照片。拍到的不是焦屍、傷者或燒焦的牆壁,而是眺望現場的群眾。因為不能用,所以似乎CG室從一開始就沒有進行數位處理。
「我莫名地在意,試著修正了曝光量和輸入色階。」
松野面前的三十四吋螢幕中,顯示出經過數位處理,變得相當鮮明的影像。他們是目擊案件在眼前發生的幾十名群眾。幾乎所有人都呆立不動。
「然後,關於這位老爺爺。」
松野指示一位老人。那位老人從蹲在第一排,手摀住口的人,和輕撫他背部的人背後眺望著鏡頭這邊。
「他看起來是不是像在笑?」
老人從人的背後悄悄地伸長脖子,盯著現場,看起來確實像是面露笑容。我霎時起了雞皮疙瘩。因為那是一張眼熟的臉。我不知道他的姓名和來歷,也不記得在哪裡、何時見過他。但是,確實很眼熟。他是一位長相和氣質極為普通的老人。戴著眼鏡、長臉,夾雜白髮的頭髮髮量變得相當稀疏,但是除此之外,沒有特別醒目的特徵。年齡約莫將近八十,穿著乳白色的夾克。
「他看起來確實像在笑。」
我這麼一說,松野說:「怪怪的吧?」皺起眉頭。
「他會不會是得了痴呆症,腦袋有點問題的人呢?」
明明其他目擊者都是受到驚嚇,目瞪口呆地在害怕,但是他卻在笑,顯然不正常,但是我不想告訴松野或小川,身為自由記者的敏銳度恢復了。那位老人不是得了痴呆症。話說回來,痴呆或失智老人在NHK西側大門才奇怪。再說,他並非神情恍惚。相反地,眼鏡底下的眼神銳利。我憑直覺知道,他是和案件有關的人。說不定是打電話預告恐怖攻擊的老人。對於自由記者而言,唯獨獨家資訊會維繫自己的命脈。我拜託松野將拍到老人的照片列印出來,收進了公事包。
「關口先生,你目擊了那種殘酷的案件,小心別得了PTSD(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道別時,松野替我擔心這種事。PTSD是指,悲傷的事造成精神創傷,之後引起身心機能不正常。我回答「我想我不要緊」,心想「他年紀輕輕就會好好關心別人,真是個好人」,對松野抱持好感。接著心想:我有幾年不曾對人抱持好感了呢?
我離開編輯部,前往大久保。那棟大樓位於韓國街前方,從大久保通往北的小巷中間一帶。入口附近的水泥牆上,貼著寫了「大久保象棋道場在2F」的圖畫紙。為了避免圖畫紙濡濕,表面包著Saran Wrap(保鮮膜),以封箱膠帶固定。周圍雜亂地林立著老舊的木造公寓、古老的香菸店、餐館、酒館,以及麻將館和日式糕點店等,走著走著,會陷入彷彿回到昭和時期的錯覺。也有許多房屋的大門前和屋簷下放著松葉菊、櫻草和紫露草等庶民的花的盆栽,有老街般的風情。最近似乎也有人尋求昭和時期的味道,在這一帶散步。但是,我討厭這種景象。甚至可以說是厭惡。我住的像是木賃宿的公寓在這條小巷的更內側,走路幾分鐘的距離。這條小巷周邊對我而言,是象徵落魄的地方。
結婚的時候,我住在小瀧橋的公寓。妻子在女兒兩歲時,決定將她托給這附近一家有名的托兒所。那是一家重視飲食教育的托兒所,蔬菜是在自家的田裡有機栽培、牛奶經過低溫殺菌、米使用發芽糙米等,從挑選食材到烹調,由專任的管理營養師負責。妻子任職於總公司在西雅圖的證券公司,有許多美國富裕階層的朋友,相信幼兒期的飲食非常重要,也會對成長後的精神活動造成影響這種說法。托兒所將維安交給保全公司,採取家長一定必須接送這種美式的體系,妻子也很中意這一點。我們輪流接送女兒,但是失業之後,成了閒得發慌的我的職責。持續過著每天早上送女兒去托兒所,然後去Hello Work(職業介紹所),覺得白忙一場,下午去接女兒的日子。久而久之,我不再去Hello Work,漫無目的地在托兒所周圍走來走去,直到接女兒的時間。我開始在寺院和神社內、公園和棒球場等打發時間,對這一帶的地理變得熟悉。偶然發現房租低於三萬圓這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廉價公寓,防止自己淪落為遊民,以及能夠獲得象棋這種便宜的小娛樂,若是換個角度想,或許也要拜當時絕望的散步所賜。
但是,即使妻子和女兒去了西雅圖之後,我也每天在這一帶走來走去,在公園和神社內度過長時間,而且一定會去托兒所。處於快得精神病的狀態。我告訴自己「別去!已經看不見女兒的身影了」,但雙腿還是自然地朝托兒所的方向走去。那一陣子,我的模樣已經淪落到和遊民沒有兩樣,所以從蓋在隔壁的長期住宿型高樓飯店的植栽縫隙,持續地偷看托兒所幼童的身影。我對於這樣的自己感到可恥,受到無力感折磨,但是沒有其他事情可做,也無處可去。這條小巷會讓那種記憶復甦。
「搞什麼,是關口啊。」
經營象棋道場的堀切先生,以一如往常的冷淡語氣迎接我。平常日的下午,只有一組人在對弈。隔著象棋盤和堀切先生面對面的是,在韓國街擁有兩間電子遊戲場,悠閒自得的初老大叔。名字應該是森田。頭髮剃得很短,留著鬍子。年齡應該將近七十。身穿牛仔褲、有光澤的白色絲綢襯衫,戴著粗金鍊。堀切先生是這間道場進駐的三層樓大樓的屋主。地下室和一樓分別租給酒館和沾麵店,自己住在三樓。他留著一頭白色長髮,束在腦後,總是穿襯衫打領帶。似乎不是耍帥,而是對象棋的尊重。除了下排的整排假牙稍微從嘴巴露出來之外,他的長相堪稱端正。道場的空間是七坪半左右,沿著兩側的牆壁擺放七個象棋盤,附小廚房和一體成型浴室。凸窗上擺放修剪得宜的植栽,採光良好,房間的氣氛明亮。假如我曾遇見修復的照片中,看起來在笑的老人,只有在這個象棋道場。我沒有其他和老人相識的地方。而且,預告恐怖攻擊、自稱吉崎的老人,似乎說他和我是在象棋道場的朋友。我和堀切先生聊過,這裡的幾名常客從前是自由記者。
「這局馬上結束,你等一下。」
堀切先生盯著棋盤說道,伸出手臂用卒吃掉敵方的王將4之後,粗魯地按下蓋子掉了、露出電池的棋鐘。兩人下棋速度都非常快。森田自稱一級,堀切先生是業餘二段,但是下棋速度快和象棋的功力不太有關。因為兩人已經對弈幾百回,對於對方的戰術瞭若指掌。平常日的下午,總是只有幾名客人。經常像今天一樣,只有一名客人,而且常客幾乎就那幾個。所以對弈對手也有限,會熟知彼此的戰術。話說回來,象棋的人氣有點下降,而且自從對戰型的象棋遊戲在網路普及之後,市區付房租營業的象棋俱樂部接連倒閉。如今,能夠維持象棋俱樂部的,只有像堀切先生這種擁有整棟大樓的人。我曾經問過他一個月有多少營業額,他怒斥「別問那種問題!」之後,偷偷告訴我多少的時候,稍微超過十萬左右。
一面牆上有塊細長的板子,上頭掛著以毛筆寫的會員名牌。以段位區分,有幾十個名字,其中似乎也有人已經沒露臉超過十年以上。實際上,身為常客上門的,包含我在內,頂多十幾人。另外,沒有吉崎的名牌。然而,沒有笨蛋會報上本名,預告恐怖攻擊。這個道場到了傍晚,人就會變多。因為冰箱裡有能夠以原價喝到的冰啤酒。此外,能夠在公共場所抽菸,如今實屬罕見。兩人的對弈演變成雙方以王將殺入敵營為目標,互揭弱點,說是馬上結束,但是恐怕要花上一段時間。
「關口,你喝啤酒等吧。」
堀切先生如此對我說道,太陽還高掛天際,但是我口渴了,所以走向廚房。而當我看到神龕旁寫著「大久保象棋道場歷代名人」的幾張裱框照片時,心臟用力地跳了一下,倒抽一口氣。我險些叫出聲來,趕緊摀住嘴巴。因為我在裱框照片中,發現了在那修復照片的影像中,看起來在笑的老人。相框旁邊寫著「第九代名人‧太田浩之」。我指著那張照片,問:呃,堀切先生,這個人是誰?
「太田先生啊。他真的很強。可是,腎臟還是哪裡不好,已經六、七年沒來了。」
我問:「你知不知道他的聯絡方式?」堀切先生面無表情地說「怎麼可能知道」,搖了搖頭。這間道場的營運方式很隨便,基本上來者不拒,標榜會員制只是徒具形式,連名冊之類的東西也沒有。我拿出記事本,記下「太田浩之」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暫時成了唯一的線索。
我依照小川的要求,後來又寫了幾篇報導。分別以對於疑似犯人的年輕人的印象、火焰爆炸性地竄起時,大廳的細節、關於「突砍」的考察等為主題。但是,連一行也沒提到看起來在笑的老人。案件被所有媒體連日報導,但是調查遲遲沒有進展。疑似犯人的焦屍仍舊身分不明,而且不知是單獨犯案或組織性犯罪。老人預告恐怖攻擊的聲音都是來自東京都內的公共電話,不可能成為線索。打電話來的老人和年輕人之間的關係也是個謎,這件事也成為談話節目的好題材,網路上充斥著假資訊和臆測。也有有識之士推測,最近的年輕人太過幼稚,大概連預告犯罪都做不到,所以搞不好是祖父代為預告犯罪兼警告,聯絡各媒體。不過,最大的謎是動機,但也有許多人指出,應該沒有特別的動機。確實,「突砍」沒有計畫性。突然對周圍的人產生敵意和攻擊性。然而,沒有動機這種看法說不通。譬如犯人使用的可燃物。我和小川認識的軍事、武器宅男見面,請教他的意見,他只推測應該是接近凝固汽油彈的東西,詳細成分可能有各種組合,所以不清楚。無論如何,似乎是必須擁有關於氧化和燃燒、相當高度的化學知識,才製造得出來。
但是,動機在案發的六天後,以令人震驚的形式揭曉。三名年輕人留下「抱歉,我們是NHK恐怖攻擊的犯人集團」這種遺言,他們的自殺遺體在東京近郊的山區被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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