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進入地城的目的

　　本來我不得不死。

　　努力也不會有收穫的我，唯一能交出去的只有這條小命。

　　在這個世界不管我如何努力，也充斥著我無法超越的才能。

　　當努力也跨越不了的高牆聳立在面前，究竟該如何是好呢。

　　無論再怎麼辛苦、再怎麼努力，沒有翅膀的人就是無法飛翔。

　　若頂點高得遙不可及，我又能如何是好呢。

　　我能堅持不懈、永不放棄，繼續努力下去嗎？

　　我能氣傲心高地活著嗎？

　　不可能。因為我……是廢物。

　　我是魔力只有５的『廢物』。

　　從小人們就用這種羞辱性的詞叫我，而不是叫我的名字，久而久之我也認定自己就是個廢物。

　　這樣的小孩子認為自己不會有光明的前途，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

　　因為對我來說，以魔力這個才能決定一切的世界就是常識。

　　與生俱來的魔力不會成長。

　　勝負在出生的瞬間就已注定的世界。

　　我出生的兩年前，也就是距今二十年前發生的事，徹底改變了這個世界。

　　天空彷彿突如其來地發出慘叫聲，伴隨著尖銳聲響，一道裂痕出現在空中。

　　從裂痕處，有如寶石的巨大箱子掉落在這個世界。

　　紅寶石、綠寶石、藍寶石等各種色澤豔麗的巨大寶石箱。

　　這些箱子大量落在地面，就像下雨一樣。

　　這些如今被稱為方塊的巨大箱子出現，世界從此產生劇烈變動。

　　那是個約有一間房子大小，如寶石般光彩奪目的立方體，人們只要一碰觸到那鮮豔的箱子，就會像被吸進去似地進入裡面。

　　進入後，每一個箱子內部都有個異次元的巨大迷宮。

　　通稱『地城』。

　　等在裡面的，則是企圖殺死人類的異形怪物。

　　人稱『魔物』。

　　魔物們從地城傾巢而出，攻擊人類，趕盡殺絕。

　　在這個星球繁榮一時的人類運用了化學武器，只可惜始終敵不過魔力鎧甲，一再敗北，束手無策。

　　當全世界人們感覺到種族的慘敗甚至是滅亡危機時，事情發生了。

　　人類的覺醒，種族的進化。

　　人類為抵抗已完成種族進化的魔物，得到了可謂神奇的力量。

　　那樣的力量當然就只有一個名稱。

　　也就是『魔力』。

　　魔力為人類帶來進化，戰勝怪物，進而改變了這個世界的運作方式。

　　在這個世界，與生俱來的魔力產生了無法彌補的絕對才能差距。

　　個人的能力甚至能改變世界的權力平衡。

　　我就出生在這樣的世界。

　　被分類在最底層的無等級，魔力在這當中也是最低，以測量器數值化測出來的數字只有『５』。

　　沒有進化的廢物。

　　本來我在這時候就該放棄一切了。

　　可是我不想放棄，為了我寶貴家人的性命。

　　所以我下定決心，跨出這一步。

　　我抱著不惜犧牲生命的決心，踏入那座未知的地城。

　　也許是因為這份決心，才讓我得到這個力量。

　　或許這其中有什麼意義──

　　才會讓原本是灰色的我，得到這閃耀的黃金色雙眼。

　　「哈啊哈啊……救命、救救我!!」

　　我遭到巨大的鬼攻擊。

　　異形魔物突然闖進上課中的國中校園，殺死了許多學生。

　　不管是朋友、熟人還是校園惡霸，都無一倖免。

　　所有人都被殺了。那些遠比我強大的所有人。

　　校舍濺滿鮮血，學生的慘叫聲與異形怪物的吼叫聲此起彼落。

　　我正遭到那隻鬼的追殺。

　　我心想死定了，抱頭哭了起來。

　　我抵擋不了那根大棍子，就要被打死了。

　　絕望的表情，動彈不得的雙腳。

　　正當我面臨死亡，害怕得閉上雙眼時，她出現了。

　　她的年紀看起來和我差不多。

　　似乎是高中生，身穿黑色制服，與制服形成對比的美麗銀色長髮不像日本人，閃閃發亮。

　　她是外國人嗎？她美得宛如一座冰雕，在這種狀況下依然讓人不自覺看得著迷。

　　然而她非常地強。

　　這位女高中生右手拿著書包，空無一物的左手則往旁邊一揮。

　　緊接著一道銀色的光在短短數秒之內，斬殺了所有的鬼。

　　魔物完全不是她的對手，根本無從抵抗。我連發生了什麼事都沒看出來，魔物便已全數倒地。

　　「沒事吧？」

　　我下意識地握住往我伸過來的那隻手，想必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冷冽如冰的平靜表情，以及完全相反的溫暖手心。

　　她很美，彷彿一座冰雕。

　　也許我對她產生了憧憬。

　　對那名高不可攀，猶如在天上的少女。

　　我崇拜著在我遙不可及的世界最強領域裡，占有一席之地的Ｓ級覺醒者『銀野蕾娜』。

　　這個排不上等級，世界最弱的我。

　～數年後，天地灰，十八歲，高中畢業那一年。

　　我，天地灰，正在迷宮裡搜刮屍體。

　　看起來明明是個洞窟，牆壁卻明顯為人工打造的迷宮內，火把散發著幽暗的火光。

　　我揹著和自己體重差不多的大量行囊，手裡染著綠色血液，到處找尋屍體。

　　「……好，取下來了。」

　　我用刀子切開屍體腹部，取出約兩公分的石子。

　　以毛巾將發出藍白光芒的石子擦乾淨，收進包包裡。

　　抬頭一瞧，又有一具屍體。

　　那是一具長相醜陋、長鼻子尖耳朵的綠色小鬼屍體。我又蹲下來，準備揮刀剖開小鬼肚子時，有人朝我吼了過來。

　　「喂！動作快點，廢物！你唯一的用處就只有處理屍體，還連這麼點小事也做不好！」

　　「對、對不起！我馬上過去！」

　　最前面那群人裡有個人罵我『廢物』，我嚇得身體一顫，趕緊從屍體取出石子。

　　從魔物身上取出的石子稱為魔力石，可以換錢，所以一定要拿走。

　　從屍體取下全部的魔力石後，我趕往與前面那群人會合。

　　「喂，廢物，茶。」

　　「沒、沒問題！等我一下。」

　　取回全部的魔力石，一與前面那群人會合後，就有個趾高氣昂的男人把雜事丟給我。

　　每次都是這樣，誰教我能做的就只有雜事，所以莫可奈何。

　　「給、給你，佐藤同──!?」

　　我用紙杯裝了杯茶，交給佐藤這位隊長。

　　佐藤接過後，馬上往我潑了過來。

　　我閉起眼睛，冷茶灑上我的臉和衣服。幸好現在是夏天。

　　「哈哈哈！有沒有清醒一點了？」

　　「哈、哈哈，別、別這樣啦～～」

　　我陪著笑，把手放在背後，藏起緊握的拳頭。

　　我又倒了杯茶給佐藤，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佐藤哥！今天晚上要拿賺到的錢去喝一杯嗎？」

　　其中一位成員朝佐藤比出喝酒的動作。

　　他們是我的高中同學。

　　也就是未成年。不過他們這群無法無天的不良少年，打從高中就菸酒不離手，事到如今才追究有沒有成年根本沒有意義。

　　「這個主意好！那就趕快前進吧！」

　　包括佐藤在內的四個人說著站了起來。

　　我完全沒有時間坐下來喘口氣，便帶著所有人的裝備與掉落物等行李跟了上去。

　　沒有戰鬥力也沒有魔力，我這個『魔力10以下的舊人類』就只有雜事可做。

　　前進了一段路後，來到一扇大門前。

　　大門上，駭人紋章閃爍著詭異的紫色光芒，顯示門後面有掌管這座地城的頭目。

　　佐藤他們打開那扇門，動作沒有一點遲疑。

　　所有人進入後，門緩緩關上，把我們關在裡面。

　　室內有一隻體型格外龐大的哥布林。

　　大哥布林，是初級者必定會對上的魔物。

　　鬼與佐藤他們的戰鬥開始了。不，那很難稱得上是戰鬥。

　　因為實在是太……

　　「喝啊！去死!!」

　　「哈哈哈！爛斃了！」

　　簡直是虐殺。

　　佐藤他們四個人沒有陷入苦戰，痛扁那隻大哥布林。

　　他們虐殺了以他們的實力可以輕易打倒的魔物。

　　在地城協會制定的地城難度裡，這裡屬於最弱的Ｅ級地城。

　　而他們基於魔力量判定的攻略者等級為Ｄ級，佐藤甚至是Ｃ級的攻略者。

　　單純就實力來看，這裡的頭目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頭目沒兩下就死了，我從牠身上取回魔力石。

　　如此一來，這座地城將接著進入休眠模式，不會發生地城崩壞的狀況。

　　這就是我們的工作。地城必須定期清除魔物，打倒頭目。

　　要是放著不處理，魔物就會湧出到地城外面。

　　這種現象就稱為地城崩壞。

　　「這次也是輕輕鬆鬆。」

　　「真的。這樣就能賺到快十萬圓，地城攻略有夠好賺。」

　　佐藤他們扛著劍，笑談著這次的勝利。

　　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後，光點籠罩了我們的身體。

　　「哦，來接我們了。」

　　這是攻略完成的信號。視野忽而暗了下來。

　　身體感覺像是飄浮在空中，再睜開眼後，宛如湛藍水面的牆壁從四面八方包圍著我們。

　　藍寶石般美麗的牆壁圍繞在四周，這裡是高度與寬度都達到十公尺的箱子。

　　箱子的牆面緩慢倒向四方地面，將我們放回熟悉的街景。

　　行人只是匆匆看了我們一眼，因為是常見的景象，視線又馬上回到手機上頭。

　　在東京這個大城市，人們對其他人通常沒太大興趣。

　　「呼，這個月也有達到攻略目標，太好了……」

　　我看著倒下的牆壁與地面同化，靜靜說著。

　　這是稱為方塊的四方形箱子，地城的入口，同時也是打倒頭目後被傳送到的出口。

　　進入時，只要從外側觸碰箱子牆面，就能進入地城。

　　要從地城裡出來的話，只能碰觸在入口處的相同箱子，不然就得打倒頭目。

　　進入休眠狀態的地城，牆面會像這樣倒在地上，活動狀態下則是呈現箱子的形狀。

　　這時，有人用力拍了下我的肩膀。

　　「廢物，接下來的報告就交給你了。分配照平常那樣，錢可要記得匯喔。」

　　佐藤他們朝背後揮了揮手，拋下我這個隊伍成員離開了。

　　「知、知道了！」

　　我傻笑著朝他們揮手。

　　在這個隊伍裡，搬運與雜務是我的工作。

　　他們好意收留我這個沒有戰鬥力的無級者、連覺醒者也不是的傢伙，我甚至該感謝他們。

　　畢竟他們同意我加入隊伍，我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我凝視著佐藤的背影，這麼說服自己。

　　這時我看到佐藤正指著我笑。

　　其他人也往我指了過來，嘲笑著我。

　　我低著頭，覺得很不甘心，握緊了拳頭。

　　不過我馬上深呼吸，將無處宣洩的怒氣隨著呼吸往外吐出去。

　　「呼……好。先回家去，接著再來處理魔力石。總之這個月的攻略目標達成了。」

　　我直接走上回家的路。

　　回家路上，我看見一個綠色方塊的立方體，也就是活動狀態的地城。

　　「哦，這裡的休眠期間也結束了。綠色方塊……Ｂ級啊，我這輩子都不可能進去……」

　　二十年前，方塊從天而降的同時，人類也跟著覺醒。

　　這種被稱為覺醒的現象使人類出現種族進化，出現魔力這種神奇的力量。

　　我也在進入小學時，接受過由國家主導的魔力測定。

　　周圍的朋友都是Ｄ級，甚至還有Ａ級，其中只有我反而可以說是罕見的沒有等級。

　　年僅七歲，就注定了失敗的人生。

　　無從改變的才能差距，不管再怎麼努力都彌補不了的魔力。

　　對帥氣攻略者滿心崇拜的我，幼小的心靈感覺到了絕望。

　　「……可惡！」

　　一想起以前的事，心情就差到極點。

　　我沒來由地跑了起來，跑回家裡。

　　如果不這麼做，我怕想法會愈來愈陰沉。

　　我跑到一棟搖搖欲墜的破舊公寓，打開其中一戶大門。

　　這裡就是我家。

　　「我回來了。」

　　「啊！你回來了……咳……哥哥，辛苦了。」

　　「凪！妳怎麼沒躺在床上休息！」

　　我把東西丟在玄關，急忙上去攙扶穿著睡衣倚在牆上的妹妹。

　　她笑盈盈地在我回家時出來迎接我，我固然高興，但是她的臉紅通通的，好像發燒了。

　　「沒關係，我今天感覺很好。你看，我的身體能動……」

　　破舊公寓裡一間六張榻榻米大的房子。

　　我和妹妹兩個人就住在這裡。

　　父母在很久以前，因為地城崩壞失去了生命。

　　當時沒有確立像現在這種的地城攻略方法，整個世界宛如地獄，這種事到處都在發生。

　　「是嗎？妳能站起來……嗎？」

　　「輕輕鬆鬆……你、你看！啊！」

　　我抱住倒下來的凪。

　　她的身體又輕又細，好像隨時會折斷。

　　「欸嘿嘿……謝謝。」

　　原本今年該進入國中就讀的妹妹凪很惹人憐愛。

　　她是我的寶物，我活下來的意義，我最愛的妹妹……但是她生了重病。

　　方塊出現在這個世界的同時引發大流行的不治之症，『肌萎縮性魔力硬化症』，通稱ＡＭＳ。

　　症狀與※ＡＬＳ這種疾病極為類似，命名便是由此而來。（編註：肌萎縮性側索硬化症。）

　　這是現今世界上最可怕的一種疾病。

　　這種病本身沒有致死的危險。

　　人類藉由魔力脫胎換骨後，連肌肉動作也需要使用魔力。

　　魔力無法從外部攝取，會逐漸枯竭，並且對肌肉造成影響，最後除了內臟這些器官，透過意志控制的肌肉再也無法動作。

　　儘管可以藉由現代醫療器材來維持生命，身體卻完全不能行動。

　　而且──

　　「來！好高好高──！」

　　只要一息尚存，意志就不會消失。

　　「呀啊！討、討厭啦！」

　　我把妹妹抱了起來。

　　儘管沒有等級，我畢竟是高中生，要抱起國中生的妹妹輕而易舉。

　　況且凪……很輕。真的……很輕。

　　「怎麼樣，好玩嗎？」

　　「真是的……哥哥，謝謝你。」

　　讓我抱起來的凪有點害羞，朝我露出風中殘燭般的笑容。

　　只要能看見她的笑容，我就感到無比幸福。

　　然而我什麼事也沒辦法為她做到。

　　最愛的妹妹在對抗世界上許多人罹病後選擇自行走上絕路的恐怖疾病，而我什麼忙也幫不上。

　　意志清晰，身體卻無法行動的ＡＭＳ。

　　關在自己的身體裡數十年直到死去，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我無法想像。

　　「……哥哥？」

　　「啊、啊啊！是灰塵跑進眼睛裡面了嗎？哈哈。」

　　真丟臉。

　　我和凪算是相互依賴。

　　我在妹妹身上尋求歸屬感與活下去的理由，而妹妹沒有我的話，什麼事也做不到。

　　無處可去的我，沒有人需要的我，或許就只剩下這裡了。

　　但我還是……

　　「我最喜歡妳了，凪。」

　　「哥哥……我已經是國中生了喔，太難為情了。」

　　我這份心情千真萬確。

　　我讓妹妹坐在輪椅上，前往看診。

　　至少在當下這一刻，我希望妹妹可以過自由的生活。

　　妹妹能前往就醫，也是靠取得國家資格、登記為地城攻略者才能使用的保險制度勉強支撐。

　　因為是攸關性命的職業，國家提供相當充足的援助。

　　如果我不是地城攻略者，便會付不出高額的醫藥費，被迫面臨是否繼續為凪進行ＡＭＳ治療的抉擇。

　　我的學歷是高中畢業，一般的打工或是工作根本負擔不起ＡＭＳ的治療費。

　　這種疾病在世界各地流行，壓迫國家財政，因此不在保險的給付範圍內。

　　如果我不當攻略者，窮困的我將不得不在殺死凪的文件上簽名。

　　簽下放棄治療的那份文件。

　　我絕不會這麼做。

　　所以不管我再怎麼厭惡，還是無法離開佐藤他們的隊伍。

　　所有雜事都是我在處理，報酬少得可憐。

　　儘管是杯水車薪，也沒什麼好強求的。

　　我只是需要攻略地城的成果而已。

　　國家規定一個月必須攻略一次地城，這個績效一定得達成。

　　願意讓我這種沒有戰鬥力的攻略者加入隊伍的瘋子，也就只有他們了。

　　即使我知道他們只是想要方便使喚的跑腿小弟或是沙包，也只能忍氣吞聲，不能惹他們不高興。

　　只要忍耐，總有一天必定能迎來幸福。

　　然而，現實總是不吝於打擊我們。

　　「你不用再跟來了，我們的隊伍不需要你。」

　　「咦？」

　　帶凪前往醫院，把地城的素材換成現金後，我前往佐藤家。

　　雖然下著雨，但我心想得趕快把今天的報酬給他，免得他生氣，於是直接前往他們廝混的佐藤家。

　　那是發生在玄關的事。

　　「你這個傢伙礙手礙腳又幫不上忙，所以被開除了。這是所有人的決定。」

　　「等、等一下。我、我做錯了什麼嗎？如果我做錯事，我向你們道歉！拜託別丟下我！」

　　我跪在佐藤面前求他，向他道歉。

　　我做了什麼讓他不快的事情嗎？

　　我丟開雨傘，不明所以地在雨中瘋狂道歉。

　　「你沒有等級不是嗎？能做的也只有雜事，而我們想繼續向上挑戰。總之就是，我們不需要沒用的廢物了。」

　　他說出了沒有等級這個無從改變、無法反駁的理由。

　　「怎、怎麼這樣！拜託你！我什麼事都願意做！所有雜事我都──咕呃。」

　　我抱住佐藤的腳後，他順勢踢了一腳，把我甩開。

　　他沒有用力踢，只是Ｃ級與無級的體能不一樣。他不過輕輕踢一腳，就把我往後踢飛出去，衝擊力道讓我險些失去意識。

　　「拜、拜託你，我妹妹她……要是我不去攻略地城……她生病了，拜託你，我什麼事都……願意做……」

　　嘴裡噴出血來，我哭著在地上爬，抓住佐藤的褲子拜託他。

　　雨水淋得柏油路面一片泥汙，我整個人髒兮兮的，卻仍苦苦哀求著佐藤。

　　「髒死了！不要碰我！」

　　「呃！」

　　我的下顎挨了一腳，趴倒在地面。

　　昏眩的頭腦逐漸失去意識，慢慢聽不見佐藤的聲音。

　　模糊的意識裡，最後聽見的一句話是：

　　「你們這些弱小隨便死在路邊就算了。對了，你妹妹得了ＡＭＳ不會死呢，哈哈哈！」

　　那是我絕對無法原諒的一句話。

　　佐藤轉身背對我，回到了家裡去。

　　我依然倒在地上痛哭。

　　泥濘的臉上分不出是雨水、淚水還是血水，我像個小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無法原諒。

　　不管是咒妹妹死的佐藤。

　　還是弱小的我們得不到幫助的世界。

　　尤其是無能為力的自己。

　　我連唯一的妹妹也保護不了嗎？

　　一旦每個月攻略地城的目標沒有達成，攻略者的資格就會遭到剝奪，不能就醫也無法接受治療。

　　萬一演變到那種地步，總是強忍身體的痛楚，為了不讓我擔心而勉強露出笑容的妹妹，終將因為魔力衰竭而死。

　　「啊啊啊啊！！！」

　　我不甘心到極點，但這並不是努力就有辦法解決的問題。

　　我一再捶打柏油路面。

　　即使手裡滲出血來，我依然繼續捶打，用這種方式向妹妹賠罪。

　　我的吶喊聲消失在雨中，這一天我被逐出了隊伍。

　～遭佐藤隊伍除名的三週後。

　　在那之後，我想盡辦法找其他隊伍加入，可是沒有一支隊伍在招募無級者。

　　原因就出在成為攻略者的人，基本上都是從Ｅ級起跳。

　　無級者和沒有魔力的人類沒有太大區別，而普通人根本不可能應戰異形怪物。

　　「……什麼事我都願意做，要我幫忙拿行李也行，有辦法找到隊伍加入嗎？」

　　「非常抱歉，沒有等級的攻略者……現在的招募人數是０。雖然有在徵攻略Ｅ級地城的隊伍……」

　　日本地城協會東京分部，管理全世界地城的地城協會。

　　我在日本分部本社的巨大建築物一樓大廳，拜託接待處的櫃檯小姐。

　　四周都是和我一樣的地城攻略者，他們或是在把魔力石換成現金，或是接受委託前往即將地城崩壞的方塊。

　　「好吧……謝謝妳。」

　　連日來，我都在這座大廳流連，找尋願意讓我加入的隊伍。

　　然而，主要活動範圍在Ｅ級這種低階地城的攻略者不多，就算有這樣的隊伍，也沒有多餘的名額。

　　所以不出所料，我只是到處碰壁。

　　然而，這種情形怪不得任何人。

　　所有人都是搏命在攻略，沒有餘力出於膚淺的好意，允許礙事的傢伙加入。

　　我隻身踏著沉重的腳步，離開了地城協會。

　　「可惡！」

　　那天深夜，我在陰暗的房間裡獨自痛罵。

　　找了這麼久還是找不到隊伍加入，協會也不會因為我有生病的妹妹就通融。

　　期限正在逼近，由於前途未卜的焦慮與睡眠不足，我忍不住煩躁。

　　「哥哥？」

　　凪聽到我的聲音，醒了過來。

　　「啊啊，抱歉……」

　　「哥哥……要記得休息喔。」

　　凪看著我的黑眼圈說。

　　這幾天我忙著到處奔走，再加上擔憂，沒辦法好好靜下心來休息。

　　「……我怎麼可能休息，妳以為我是為了誰忙成這個樣子。」

　　煩躁的情緒使我講話刻薄了起來。

　　我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住嘴，凪一點錯也沒有啊，不要再說了。

　　我心裡都明白，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萬一妳又跌倒受傷了怎麼辦，快回去睡……」

　　「可、可是……」

　　「別說了，去睡覺……」

　　「哥哥，我……哥哥，平常……」

　　「妳能做的事就只有睡覺，還不快睡!!」

　　話脫口而出的瞬間，我心頭一驚。

　　這真是最惡劣的一句話了。我就算再怎麼煩躁，也不該說出這句話。

　　我其實不想說這種話的。

　　「對、對不起。謝謝……你平常的照顧……我只是有點害怕，想要你陪著我……對不起。」

　　凪說完，便慌慌張張地蓋上棉被。

　　「我最喜歡哥哥了，晚安。」

　　接著她靜悄悄地安靜了下來，我就這麼錯過了道歉的機會。

　　「……我在搞什麼……」

　　我打著自己的頭，決定明天早上要向凪道歉。

　～隔天早上。

　　「早安，凪……昨天……」

　　「哥哥……呼、呼……早……安。」

　　「凪！」

　　早上，我走向凪的床鋪要向她道歉時，她明顯衰弱了許多。

　　她好像呼吸有困難，肺部動得很吃力，身體不聽使喚。

　　我馬上抱起凪，然而她的身體冰冷得難以置信。

　　「凪！還好嗎!?」

　　「好可怕……哥哥，我好害怕……」

　　「我馬上帶妳去醫院！」

　　我揹著妹妹，門也沒鎖就急忙趕往醫院。

　　癱軟的身體沒有力氣，背後只能聽見微弱的呼吸聲。

　　我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不是因為累，而是恐懼不安的不祥預感盤旋在腦海。

　　凪現在是『肌萎縮性魔力硬化症』第二期。

　　身體行動不便，但勉強能自主呼吸，稍微走點路也沒問題，因此不需要住院。

　　但是，萬一病症惡化──

　　「撐著點！凪，再一下就到了！絕對不會有事的！我會陪在妳身邊，不會有事的！」

　　她將再也無法睜開眼睛。

　　直至死亡的那一刻，不對，死了也不會再睜開了。

　　我向自己也不信的神祈禱，連疲憊也拋在腦後，只是一路衝向醫院。

　　國立攻略者專用醫院。

　　這是間為攻略者的傷勢與後遺症提供醫治，或是遺族或家族專屬的醫院，為日本首屈一指的大醫院。

　　這也是國家為促使攻略者人數增加，所制定的其中一項政策。

　　我喘不過氣來，揹著凪向櫃檯小姐要求就醫。

　　負責醫師馬上就來了。

　　那是個戴眼鏡、穿著白袍，年約三十來歲，看起來一本正經的醫生。是個性溫柔，相當為患者著想的伊集院醫生。

　　「醫生！凪她！」

　　「灰……馬上帶她過來，往這邊走。」

　　醫生帶我們到一間病房，我讓凪躺了下來。

　　醫生開始進行診斷，我到了病房外，雙手交握在額頭前面，閉上眼睛祈禱。

　　我的雙腳都在發抖。

　　幾分鐘後，門開了，伊集院醫生走出病房。

　　他說出了我最不想聽到的話。

　　「醫生！」

　　「灰，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病況已經進入第三期了，必須住院，只能透過插管治療保住生命……都已經安排好了，暫時不需要擔心，只是……恐怕已經……」

　　「怎、怎麼會這樣！」

　　第三期，幾乎是宣告死亡。

　　不管再怎麼使力，身體就像是遭到五花大綁，連呼吸也有困難。

　　連睜開眼睛也沒有力氣，只是安靜地被關在自己的身體裡面。

　　「醫生！有沒有！有沒有什麼辦法！」

　　「……抱歉。這種病目前還沒有治療方法，畢竟魔力還有太多未解之謎……現代醫療實在無能為力……能做到的只有延長生命。耳朵應該還聽得見，至少可以讓她聽見你的聲音……」

　　我知道。

　　這些我都知道，但我還是央求醫生想想其他辦法。

　　然而，答案還是一樣。

　　伊集院醫生向我低頭致意，離開了現場。

　　之後，專用的醫療器材運了過來，裝在凪身上。

　　我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好冰，彷彿沒有血液在流通。

　　不過，她的眼睛還是睜開的。

　　她看向我，努力不讓眼睛閉上。

　　「凪……」

　　明明到昨天為止她還能笑。我完全沒注意到症狀已經惡化到這種程度。

　　聽說進入第三期前的症狀近似貧血，會持續連站也站不好的狀態。

　　身體慢慢無法行動，自己的身體就像不是自己的一樣。這段過程會有多麼可怕？

　　然而，凪的臉上始終掛著笑容。

　　她藏起自己的痛苦，只為了不讓我擔心。

　　昨天她肯定也是怕得不得了。

　　然而我卻對她說出那種話，她說喜歡我的時候，我什麼也沒有回應，也沒能表明自己的心意。

　　「嗚、嗚，凪……對不起、對不起……」

　　幾乎睜不開眼的凪看著我，我回看著她。

　　無法相信。居然再也看不見她的笑容了。

　　全世界有幾百萬人得了這種病。

　　所有人類覺醒後，人們便開始積極摸索治療方法，說不定有一天能找到方法醫治。

　　所以在療法發現前，我希望盡可能地延長凪的生命。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不能放棄攻略者的身分。

　　「凪……哥哥會努力的。我會努力……戰鬥。一定會把妳從那裡救出來……」

　　我拭去淚水，用力握住那冰冷的手。

　　我直視凪，下定了決心。

　　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也要攻略地城。

　　就算沒有成功，在地城死亡的攻略者也不會被剝奪資格，反而還會發放慰問金給遺族。

　　所以如果我死了，凪照理來說還是能繼續接受治療。

　　我一再說著昨天沒有說出口的話。

　　「凪……我最喜歡妳了，我也最喜歡妳了！」

　　我說著，再一次用力握住凪的手。

　　「我……知道……」

　　嘶啞的嗓音，凪擠出最後的力氣來露出笑容。

　　她虛弱但強勁地握住我的手，緩緩闔上雙眼。

　　這一天，我和凪說話說到了很晚。

　　我知道不會有回應，但我還是一直一直說，然後我站了起來。

　　「凪，哥哥一定會救妳的，一定會。」

　　心意堅決。

　　「就算要賭上我這條命。」

　　勇往直前。